三封在衣服中霉烂掉的信 作者:铁马骨 第一封 石妹妹: 你好。很晚了,听得到窗外的鸟鸣吗,在血雾中飞舞。深蓝色的雨,轻润我的 骨。 很久没与你联系了,这封信不知是否唐突,也不知它是否会寄到你的手里。 很多年了,你还好吗?最近不知怎么会事,尽管我的嗅觉已经失灵,这个世界 的颜色也已渐渐地消退,但你的芬芳和色彩却开始时常占据着我那已有些破损的头 骨。或许我已经承受不住这个世界所带给我的绝望了吧。 知道吗,我的世界已经旋转到三百四十度了,很快就到最后的世界了。在这里 我最想做的恐怕就是坐在写字台前向你倾诉了。 台灯的灯光很微弱,而且在不停地闪烁。我的有些干枯的眼球每到这个时候, 总会被这个跳跃活泼的灯泡逗出许多眼泪。 我的骨锈的越来越厉害。肱骨和中指骨有些疼痛,它们布满了铁锈,尤其是中 指骨。假许时日恐怕就会氧化粉碎的。那时,我只能用无名指代替中指给你写信了。 此时我的室友进来,看到我在给你写信。他曾经和我们都很熟识的。现在他的 右腿已经快支撑不住了,膝盖骨严重损坏,迫使他不得不用钉子和铁丝捆绑他的膝 盖和小腿骨。 “来拿你的左眼吗?”我问他。他的左眼在绿色的药水中浸泡,那药水是我的 血肉之躯还健在时,用我那红色的胃没喝完的半瓶啤酒制成的。当它过期而呈现墨 绿色时,我的室友说那是最好的眼药水。于是将他那布满红丝的左眼放在里面至今。 他很奇怪,总是白天浸泡眼球,而夜晚将其拿出,放进他那漆黑的眼眶中。 “你要去看雨吗?”我问。 “是呵。”他冲我笑,已经快萎缩干瘪的嘴唇丝毫掩盖不住那健康的虫牙。 “好久没有下蓝色的雨了。”他的喉节上新近生了些倒刺,说话时有节奏的上下摆 动,也令他在说话的时候不停的咳嗽。“蓝色的雨与血红的雾简直就是最好的组合 啊,是透纳的油画啊。” “小心你的眼球被雨中的飞虫吃掉啊。”我警告他。“你身上的血肉不多了啊。” “最好将我也吃掉呵。”他冲我笑。他的女友自两年前他的小腹烂空后就不知 所踪,他一直很消沉。“在蓝雨中死去是很浪漫的事啊。”他咳着转身,将膝盖上 的钉子和铁丝紧了紧,颠拐着走出房去。 雨好大啊,有些冷。雨中的飞虫雀跃着,它们最喜欢的事物就是我们这些“人” 身上仅存而腐烂的血肉,我的朋友很危险啊。我笑着,又想起了你。 在我这个城镇的西边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有用骨头将肉身恢复并重返人世的传 说。原本我和我的室友打算去那里试试,可是现在我们这已快锈死的骨和仅存的一 点点血肉恐怕还没走到一半就因这美丽的蓝雨而锈的不会动了,呵呵。 看来只能锈死在这偌大空荡而潮湿的房子里了。 夜愈深了,雨却更大。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蓝雨时的情景,倾泻的雨在风中旋 转着拍打着整个城市,红色的雾从地下缓慢的升腾,直到笼罩着我们所能看到的一 切,那飞虫精灵一般的在雨中欢歌。我们和全城的人一样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奔 到街上高举我们的双臂齐声欢呼,任由雨水在我们的身上激荡,无数的飞虫在我们 的头上盘旋。可是谁会想到这雄壮的蓝雨和那美丽的精灵竟会是恶魔的游戏呢,呵 呵。 如今的蓝雨带给我们的除了恐惧和绝望恐怕没有什么了,现在不会再有什么人 为这美丽的景色而激动了。当然,除了我的室友。 他此刻正在街上快乐地叫着,和第一次见到蓝雨时一样激动。 一只飞虫从窗外闯了进来,她抖动着那湿润的七彩羽毛,用她那天真的圆润的 眼睛望着我,红色的小嘴边残留着一些眼白。我苦笑,我那存了三年的啤酒终于完 成了它的使命。我决定将它一口饮进。我用牙齿咬住杯口,我看到杯中轻摇的它也 在对我苦笑“三年了,那个眼球让我好难受啊。”我猛的推动我的脊柱,高扬我的 颈椎,任它由我的脊柱飞奔到我的腿骨,再由腿蜿蜒到那木制的地板上,从地板的 缝隙慢慢的渗入到一楼,最终与蓝雨彼此交溶,相互拥漾着向远方扑去。 朋友回来了,摸索着回来了。身上的锈被雨打的闪闪发光,那个铁钉已不知摔 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已经松垮的铁丝艰难的维系着那三根腿骨。 他手里攥着一只飞虫“呵呵,就是她吃了我的眼啊。”他笑着咳着。我认得出 那只曾在我喝酒而被惊走的小可爱。那只飞虫拼命地挣扎大叫,眼里流露出孩童一 般的纯洁与恐惧“吃掉你的眼睛不是我的错啊。” “她让我痛苦,我要记住她。”他那残存的泪腺有泪光闪烁,或许是雨水吧。 “我喜欢她,我要将她养起来。”他笑的有些哽咽,喉节上的倒刺在不停的抖动。 他将腿上的铁丝拧折了一长段,穿过那只飞虫的眼与耳,拴在我的窗上。 “为什么又在我的屋子里?”我真有点受不了,那只左眼已经让我很难以忍受 了。 “呵呵,这样我才可以想念她啊,她也会想念我的。”他笑着,拖着他那还勉 强维系着关系的三根腿骨,咯咯的摩擦着回到他的房中,门也没关的倒头睡了。 夜更深了,这雨也似乎没有尽头。我知道我的室友依旧在想念他的女友。 我也要睡了,我找来一块抹布,细细地擦拭我身上的潮气,来减缓衰老的速度。 躺在床上听那外面的雨声,还有那飞虫的欢歌是很容易入睡的,不过今晚可能有些 特别,在欢歌笑语中,有一个不谐和音我听的最清楚,因为它就在我的窗户上,离 我的头很近呵。 好了,先写到这里吧,晚安了。 铁马骨4 月15日 第二封 石妹妹: 你好。又是深夜了,我却睡不着。很想看你熟睡的样子。 很久没给你写信了,你还好吗?那只飞虫此时还是对着窗外雀跃,自从被我室 友抓来后就一直如此,从没疲倦过,毕竟她是因蓝雨才诞生的啊。 雨一直在下,从没有停过。我的室友因那晚淋了雨,第二天身上布满了锈迹, 已经很难活动,成天只能躺在床上。似乎他的骨缝里还幸运的残留一些肉丝,才能 使他继续和我在同一个世界里,不至于陷的更深。但这丝毫不影响蓝雨带给他的喜 悦兴奋,他还是坚持自己行走,在每天傍晚的时候来我的房里一会儿,看他捉住的 飞鸟。 是听,将他的头贴地很近,那飞鸟见到他来就会叫的更加卖力。我的室友一听 到她那声嘶力竭的叫声就会呵呵的笑。我相信我的室友是将这只飞虫视为他的女友 以寄托他的恐惧和思念,而我则选择了给你写信。 此时的飞虫,已习惯了铁丝穿过她的眼与耳的疼痛,只是很饥饿。我的室友行 走都很艰难,他也曾求我为这只飞虫去找些吃的,当然我是不会去的,那会使我向 他一样快速的衰老,而我又不可能将我的眼球拿给她吃,那是我身上唯一的血肉了。 我将系在窗上的铁丝解下,将飞虫拿到我的写字台上凝视着她,她那纯真的眼 睛让我突生厌恶,我抓住她身上的铁丝晃了晃,看着她的身体毫无反抗的跟着我的 手左右摇晃,有种克服恐惧的快感。飞虫的身体好像开始腐烂了,七彩斑斓的羽毛 下渗出的墨绿色痕迹,一只美丽的翅膀也只剩下了一半。我细细的欣赏着她,她狠 狠的盯着我,恨不得一口将我的双眼吞下。 我的室友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将我推翻。他的速度和力量让我误以为是 个满身血肉的小伙子。“食物”他大叫“是食物。”他冲到飞虫的近前,将手里捧 着的东西撒在飞虫面前。飞虫也开始兴奋得大叫。 是眼珠,我看到了,同时注意到他身上竟然是湿渌渌的。 “你哪来这么多眼珠?”“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不知从何问起好,我竟然 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跑了出去。 他无暇理我,只是呵呵的听着那飞虫疯狂咬住眼珠然后将它们吞下的声音。当 飞虫吞下第三个眼珠发出咕的一声响后,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体哗啦的倒在 地上,那三根组成右腿的骨也终于不情愿的散开了。 “又有人死了吗?”我问。室友那僵硬的眉宫似乎泛起一丝笑意。“是啊,” 他说“我趁着收尸人还没来将这些眼珠取下来了。”“呵呵,你胆子很大啊。” 我说“要是被收尸人发现你就惨了。”“无非就是陷入更深一层的世界中吗。”他 满不在乎。 “我们不能有任何差错啊。”我说“再下一层就是永恒的墓场了,到那里我们 就永远也别想重返人世了。” “你还想出去吗?还能出去吗?”他疑惑的两个黑眼眶冲着我。“现在你我的 世界已经旋转了三百四十度了,恢复血肉之身并重返人世不过是个传说啊。” “可是我们还有机会啊。”我自知说话的底气不足。他冲我笑了笑,我才发现 他原来残留的两片嘴唇已经完全没有了,他只能对我呲了呲牙代表他在笑。“这里 的管理者已经厌倦了我们,他要我们迅速的死去,好彻底进入那永恒的墓场,那才 是我们最后的归宿啊。” 我深知这一点,当我们身上的血肉彻底没有之后,或者我们的骨上布满了锈, 就会到达那最后的世界受无尽之苦,而这场似乎永不会停止的蓝雨和那些可爱的飞 虫却正是我们最好的送行人。我只剩下两只眼睛,而我的室友,恐怕明早就会与我 分别了。 “我们还会有希望的。”我不知说什么好。他不再看我,转过头去,呆呆的望 着那还在充饥的飞虫,似乎又想起了他那遥远的女友。 他曾经的女友是这个城中血肉最多的美女。我的室友也是佼佼者,整个肱二头 肌都很完善,右腿的小腿骨外也包裹着完美的肌肉。那时他们对人世充满幻想,还 准备和我一起向城西远行,寻找能让血肉再生并重返人世的秘术。蓝雨,就在我们 准备起程的前一天,我和室友兴高采烈的去准备远行的必备的工具时,下起了美丽 的蓝雨,我现在还很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景,我们两个被这突如其来的美丽吓的在 雨中不知所措,就在雨中呆呆的站了很长时间,绝望随着红雾升腾,而满心的希望 却随着那无数的飞虫不知飞向哪里。终于我的室友拉着我的手开始奔跑,跑回我的 住所后,他的女友已经被这一切吓的哭了起来。她看着我们水淋淋的站在她的面前, 绝望的跪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嘴里叫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和室友慌乱 地找来抹布,拼命的抹着自己的身体。但是一切都晚了,第二天起来,我们身上肌 肤全都所剩无几,骨头上也生了很多的锈。而他的女友也从此不知所踪,从此他就 一直很消沉。 如今,又下起了蓝雨,我想他对重返人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而我呢,似乎 还抱着一丝侥幸吧。我是如此地眷恋着那个曾经抛弃我的世界,如此地眷恋着你啊。 “我害怕这个世界的旋转,”他将头扭向我,“我每天清晨醒来,总是先看那 该死的太阳,害怕这个世界的再度旋转。 我已经受够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喉节上的倒刺不住的在动,引的他一阵剧烈的咳嗽。我等着他咳嗽的停止。“我终 于不用再忍受这份比人世更加痛苦的历程了。最后的坟墓,只有在哪里,我才可以 和她永远在一起。只有在那里,才没有等待,没有思念,我们在万丈的火焰中只是 相拥,直到万劫不复。最后的坟墓,呵呵,多么让人恐惧又充满期待啊。”他喃喃 着。我深深的了解他此时的心情,只是我更期待重返人世。 “要重返人世,”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所想,对着我缓慢地动了动他的手骨“就 要彻底地了解这个世界的秘密啊。”他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我急切的等待 着。 这时窗外突然嘈杂起来。蓝雨瓢泼的深夜,谁会在外面呢。 “是收尸人,”他笑了“他们发现了我的事。”我不禁急躁起来,“你说的秘 密是什么?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吗?”我抓着他的两个手骨拼命摇晃并大声喊 叫“快告诉我,重返人世的秘密是什么,这个世界的秘密是什么?”“我们是朋友 吧,”他问。我对他此时此刻的提问感到很奇怪。“咬碎我的骨。”“什么?你说 什么?”我更加茫然了。此时一个收尸人带领着一群身材高大手中拿着铁槌的牛头 人骨的执法者冲了进来,他们看到飞虫还没吃完的眼珠,那个收尸人指了指我那躺 在地上的室友,想必就是他看到我的室友偷眼珠。 牛头执法者们使劲的将我的室友向门外拖去,我看到室友那黑漆漆的眼眶充满 了笑意。 “快说啊,秘密是什么?”我大喊。其中一个牛头迅速的将我室友的喉节捏碎, 那个收尸人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的室友突然拼命的挣扎起来,室友的反常行为令 我不禁奇怪。 室友的力量令牛头们都感到难缠,他拼命的用脚蹬着地,双臂也在不停的挣扎, 只是喉节已经被捏碎无法大声喊叫罢了。其中的一个牛头已经厌恶了这种无谓的纠 缠,高高的举起他手中的铁槌,等不及的要在这里就将我的室友处死。我的室友不 知哪来的一股力量,身体猛的向前扑去,竟带得不偿失抓着他双臂的两个牛头也随 他一起向前踉跄。室友的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嘴里的牙齿也纷纷跌落下来。牛头 们已经忍无可忍,纷纷高举铁槌,七手八脚的将我的室友砸个粉碎。收尸人上来将 我室友的碎骨收在一个袋子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和牛头们扬长而去了。 我的室友将进入那最后的墓场,在那里永远无法脱身,也没有选择,或许没有 选择就不会有恐惧和痛苦吧。我不仅苦笑,或许那里才是天堂啊,但是我没有我室 友那样的勇气,或者说我还不甘心就这样到那里去,况且我害怕没有选择. 我还是对我室友临走前的反常的话语和行为感到奇怪,我突然发现地板上有一 颗室友跌落的牙齿,这颗牙齿是插进那木制的地板里的,所以收尸人在收拾室友的 碎骨时因疏忽而没有将其带走。我将那颗室友的遗骨从地板里拔出,放到我的写字 台上。 那只飞虫根本无视刚才发生的一切,只顾那里饥饿的啄食着那些眼珠。我的朋 友是为你而亡的啊。我有些生气,一把将她抓起,她被我捏的生疼,对着我大叫, 我很饿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吃啊。她的叫喊只令我更加气愤。我用牙齿将她撕裂。 她的鲜血瞬间流遍我的全身。我的感觉竟然前所未有的好,全身似乎轻快了许多, 锈迹对我身体的禁锢似乎减轻了,我的双眼也好像变的明亮起来,而小臂的骨变的 很痒,似乎有种长肉的冲动。 我惊喜万分,甚至于暂时忘记了我的室友刚刚离我而去。原来我一直所惧怕的 飞虫竟然可以达到如此的效果,我终于开始觉得她们很可爱了。我知道光靠吃这些 小可爱是无法长出完整的血肉并让我重返人世的,但是她们可以延续我的生命,是 我这锈骨最好的润滑剂。我决定向城西远行,去寻找能令我恢复血肉身躯并重返人 世的秘术。在这只前我必须得准备足够的飞虫,来确保我不会在远行的途中锈死。 我要定一个周详的计划才行。 意外的惊喜让我突然感到很疲惫,我要睡了,养好精神,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啊。今晚会是我这么多年来睡的最香的一晚。 那么,也祝你好梦。 铁马骨 04.20 第三封 石妹妹: 你好。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给你写信,还以为会像前两封一样隔的时间很长。但 事实让我不得不在第二天的深夜就开始给你写这最后一封信。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 你,就是这三封信将会有很大可能会寄到你的手中。 昨夜真的睡的很香甜,梦中还和那可爱的飞虫一起飞翔。我睡了很长的时间, 大概在今天的中午才起床。这里的白天黑夜本就差别不大,我仔细辨认那模糊的太 阳的方位猜想大概是中午。整个下午我都在兴奋地构思着我的计划。在傍晚,太阳 渐渐消失的时候,我终于完成了我那详细周密的计划构想。当红雾彻底取代一切之 后,我决定冒雨出门,实施我的计划。 我拿出我很久没有用过的小刀,它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上面布满了铁锈,几乎 没有生气,想划破张纸好像都很吃力。 我将它别在我的左侧,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袋子别在我腰间的右侧。披上我的 灰色雨衣,用雨帽将我的头包裹的只露一双眼睛,我可不想让我的头骨上都长满锈 迹。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我一眼看到我那宽大的写字台上 我那朋友扭曲的遗骨,我依旧想不通室友在临走前的话和他那奇怪地反抗。我突然 灵机一动,走上前用牙齿将朋友的遗骨辗碎,并将其粉末涂抹在我的右臂上。 奇迹发生了,我的右臂竟然鲜花一般的绽放了。它像永不停歇地在生长着脂肪。 生命,生命,我再次感受到了久违了的生命。我的骨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力量的 生长,我眼看着它在我的右臂上爬行,最后坚定的凝集成美丽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 多么令人兴奋啊,我终于明白了室友的话,原来这个世界朋友的骨竟然可以令生命 直接地再现。但同时我也带有一丝后悔,我内向的性格使我没有太多的朋友,当初 真应该多交些朋友啊,呵呵。 我用雨衣仔细的包裹着我的新生命,她可千万不要被蓝雨和飞虫们发现啊。 我收拾停当,走出房门,来到大街上。好久没有出门了,街上的一切看起来是 那么的熟悉,和我的生前没什么区别。现在,还是让我向你回忆一下自我们分别后 我所“生存”的环境和我的历史吧。 按人世的时间算,大概是在二十多年前吧,我应该计算的没错罢。我生了一场 大病,我记得你为我请了很多很好的医生,却始终没有医好我的病,我还记得那晚 最后一个医生走的时候,你哭的很伤心,并紧紧的攥着我的手跟我说“我不让你走, 我不让你走。”可是我还是沉沉的睡去了。就在我现在睡的那张床上。 当我醒来的时候,阳光还是像我平时起床是那么耀眼,但是你们全都不见了。 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你还是像平常一样在邻居家,于是我起床去敲邻 家的门。 起床时我感觉我的病好像好了很多。但是邻家的门打开迎接我的却不是我俩所 熟知的那可爱的小女孩,而是她死去不久的外祖父。 开始时我实在接受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时间让我终于冷静下来。我知道我 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你们,就是说,我已经死了。 我开始冷静的观察这个在人世已听说过无数次的所谓地狱。它并没有所有书上 说的那么可怕和阴暗,也没有什么令人恐惧的刑法,而是和我们生存的世界是一样 的。 只不过人们都换成了死去的上一辈。我也有一点疑惑,为什么只有上一辈,而 不是祖祖辈辈都在,他们在哪里呢? 我抱着这个疑惑继续观察这个死后的世界,我相信还有很多秘密藏在这个我很 熟悉的地方。后来我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虽然这个城市,世界好像很生前一样, 但还是有两点不同。一,就是所有的物质向右移了一厘米,因为是整个世界都向右 移动了一厘米,所以这一点是极难发现的。但太阳是没有移动,所以这点还是被细 心的我发现了。还有一点就是原来的四方,即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均向顺时 针旋转了二十度。再就没有什么不同,渐渐地我也不想观察了,因为我在这里没有 什么不适,只是大家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但成天呆在家里也不会觉得寂寞。我当时 真觉得死后没有什么不好,反而有些高兴,并期盼着你快些和我相聚。 让我从平和冷静的心态转向绝望就是那场蓝雨。我和全城的人一样抑制不心中 的兴奋,跑出去欢呼,整个城市都在雨中狂欢。我站在雨中,幻想着你就在我身边, 和我一起分享这淋漓的美丽。夜晚我听着雨声入睡,很甜熟,还梦到了你。但第二 天醒来后却惊然发现我的左脚开始腐烂,并向我的全身蔓延。我无法停止它的腐烂, 当我的左脚只剩下骨时,我又发现一个令我惊恐万分的事,就是这个世界又顺时针 旋转了二十度。我突然想起了人世关于地狱的记载,地狱有十八层啊。每旋转二十 度就坠下一层,我终于想通为什么不是我们的祖祖辈 辈都在这同一个世界里。 收尸人和那些牛首人身的执法者与飞虫一样是蓝雨的产物。因为蓝雨带来了 “人们”的死亡和恐惧。 从此我陷入绝望之中,因为我无法停止肉身的腐烂。虽然我后来找到了减缓腐 烂和我骨头上锈的办法,但却无法让其停止,根本就不能停止,就像人的衰老一样。 你可以在人生漫长的百年里慢慢地享受衰老带给你的恐惧,但在这里,我每时 每刻都感到我的腐烂。 其间我也听到过有“人”成功的重返人世的事,并曾为此而兴奋过,但不断腐 烂的肉和锈迹斑斑的骨令我的行动愈发的缓慢,我感觉我就像上的锈的铁马一样, 无法再继续奔跑。我知道当这个世界旋转到三百六十度时,就是和人世的世界相对 齐的时候,那里就永远也无法再生了。实际当跨如这个世界开始就不可能会再生了, 我开始不相信那些传说。鬼也会幻想啊,呵呵。 当世界旋转到九十度时,我的室友突然出现在我的房中。对了,我还没告诉过 他是谁吧,他就是我们的房客啊。当年他向我们租房子时你还很不高兴呢。 他的腐烂速度很快,已至于刚死半年就和我在同一度的世界里了。我可是挺了 三年啊,呵呵。他可不像我这样珍惜“生命”。他还是像生前一样不太爱说话。 但是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姑娘,使他燃起再生的念头,并开始相信那个传说。 他开始向我讨教“养生之道”。他们俩的热情也影响到了我,于是我们决定一 起去寻找那个秘术。蓝雨就像恶魔的嘲笑一样降临了,我们俩没有躲开那场劫难, 世界一下旋转了一百二十度。他的女友消失了,因她幸运的躲过那劫,应还留在九 十度那里。 从那时起,我们腐烂的速度更快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每天恐惧的看着自己慢 慢腐烂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看到太阳照在城市上的影子并没有偏离才能安心疲倦 的睡去。当世界不可逆转的到达第三百四十度时,就是我现在所处的世界,我仅剩 的只有两只眼了,而室友的情况和我差不多。 我彻底的绝望了,于是开始给你写信,也明知你不会收到,但毕竟恐惧在给你 写的一笔一划的字句中得到了缓解。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奇迹,室友的死带给我巨大的欣喜。我不得不相信这 个世界的传说,我要重返人间。 我再次裹紧我的雨衣,摸了摸那把在腰间的刀,冰冷而潮湿。我大踏步的走到 街上,瓢泼的蓝雨砸在我的身上和地上,发出同样的“呼呼”声。街上的一切还是 那么熟悉,只是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当世界转到二百八十度时,这里白天也开始照 上了血舞,它似乎凝固在了这里。白天仅比夜晚亮一点点而已,太阳也因此而变的 微弱,几乎看不到万物的影子。我现在所处世界的度是凭我的经验和努力的观察得 出的。 一出门就是我们都熟悉的小路啊,路两旁是一些小商店,还记得左数第七家店 吗,那里竟卖一些很奇怪的玩偶和饰物,你很喜欢的。路上很静,偶有几个收尸人 和我擦肩而过,对我投出期盼的目光。 前面的十字路口向东拐,不远就是你常逛的大商场了,当世界转到三百度时, 这里开始有卖螺丝,铁钉等能固定的工具,因为这个世界的“人”多数的骨头都有 不同程度的损坏,要想能继续像人一样的生活,就会需要到这些工具来固定住已经 断裂的四肢和躯体。这些工具当然不是用钱来买,而是要用你的血肉来交换。这无 疑将加速我们的最后死亡。但是城里的人们还是义无反顾的拿自己的血肉去和收尸 人交换。 因为这些工具使他们能动像生前一样行走和保持平衡,并对生前充满回忆和期 待。没有血肉的丑陋可以用衣服来伪装嘛。于是街上的“人”们都是穿着空荡荡的 衣服而在很威风,吃力的行走。只要有风吹过,就会很清晰的看到他们宽大的衣服 下所隐藏的可怜的骨头。 不知走了多久了,雨打在我的雨衣上,打的我的骨好疼啊。新生的脂肪也有些 收缩的疼痛。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这其间不断有飞虫扑向我的眼睛,我均成功的将 她们赶走。但也没有将她们抓住,在雨中很难将她们抓住的,她们本就是雨中的精 灵啊。我很佩服我的室友。 再往前走,就快要到你我初次见面的那个书店了,我不禁抬头望去,希望能尽 快地看到那个书店。大雨中的红雾朦胧着我的双眼,在几乎联成一条直线的雨水的 缝隙中,我努力的辨认着我们初次见面的回忆。那些房屋在红雾的笼罩中愈发的难 以看清,我使劲的收缩着我的眼球,以让自己看得更真切,我看到的是一排排又高 又细的柱子,它们挺拔而高耸,排列的如此整齐,如此紧密。它们像一支队伍,万 马千军,连绵不绝,在雨中急切地前行 .我看到了,就是它们,从这一根到那一根, 一共三十七根,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些深红而且摇摆的柱子前面,你还记得当 时的情景吗?你那天穿的衣服就和这些柱子的颜色一样啊。那是你吗,我好像看到 了你的背影,和我一样正在雨中穿梭。右臂突然针刺一样的抽畜将我的回忆和幻觉 打断。匆忙的大雨让我无法在它们面前停留太长的时间。我不得不继续向前疾行。 终于,我的眼前开阔起来。这里是一片很宽敞的空地,是我在幼时经常来玩的 地方,它有一堵高昂而宽阔的看不见边际的墙,小时候我就在想,墙的后面是什么 呢? 现在这里是停尸场,这里停放的是因意外事故而再度死亡的人。说是意外事故, 就是“人”们因忍受不了忍受不了这里的生活与收尸人发生冲突,或做了违背这个 世界的规则的事,例如我的室友,而被牛头们处死的人。第二天,收尸人像邮递员 取信一样将他们送往最后的坟墓。自然死亡的人会很自然的到哪那个世界的。 今天这里停放的尸体有八十多具,我得在飞虫将他们的血肉吃光之前,把它们 取下。如果顺利的话,我用今晚的所得的血肉来吸引的飞虫可以让我继续生存十年 的。 飞虫只要离开了蓝雨,行动就会变得缓慢得很易于捕捉。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一 样,我只要用这些血肉吸引飞虫到我的房间来就会很轻松地抓住她们。我暗自庆幸 自己的幸运。 那面墙此刻正在疯狂的摇曳着,就像风中舞动的丝绸。它的疯狂使我不敢试图 去靠近它,而是远远的看着它蹲下来,开始我的挣抢工作。 当我准备用刀作用于第三具残骨时,我有些犹豫,因从骨的外形上看它只是个 初生的婴儿,应该是刚生下来就死了,这是具天真无邪的碎骨啊。初生的婴儿也会 下这万劫不复之地吗?我脑里突然生出个疑惑,却一时理不清头绪。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漠而无力的声音“你在干什么?”我不用回头就知道 是个收尸人。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牛头们不要来。我猛的回身,用我那充满脂肪 的手臂抡在他的头上,他就一声不响地和这些碎骨并排躺在一起了。 我都没有想到我的手臂竟然这么迅速有力,再次赞美生命呵。 可是我最害怕的事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牛头不知从哪里冲向我。他高举着巨大 的铁槌要将我砸个粉碎。只有骨的腿令我无法快速而准确的躲开,我的左脚骨被砸 的粉碎。但是我的右手也很快,同时将他的一只左角扭断,他痛的大叫,声音很沉 闷,有点像雨中的飞虫。我拼命地像他扑去,以便使他那长长的铁槌失去作用。我 们扭打在一起,激起地上的雨水哗哗做响,飞虫们也在血舞中为我们歌唱。我感觉 我的小腿骨全都抱废了,肋骨也好像断了几根。终于,我将他的另一只角也给砍了 下来,他就再也不动了。 我剧烈的喘息着,心里很害怕,怕有别的牛头也来到这里。我拼命的向西爬行, 也不知爬了多久,只感到雨水犀利的穿过我的骨,那些柱石在我身旁不断摇动地向 后退去。我累的实在爬不动了,于是就靠在离我最近的柱子上休息。幸运的是没有 牛头继续追来。 我庆幸活命的同时打量着自己,却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的雨衣已经所剩无 几了,仅上身还有一部分而已。我的新生的脂肪完全裸露在雨里,已经像一个干瘪 的球了。但它还是招来无数的飞虫欣喜地向我冲来。我禁不住笑了,我本来是想以 腐肉吸引飞虫以便抓住她们的,结果现在自己却成为最吸引她们的美食了。我使出 最大的劲来驱赶她们,我想效果不大。 一只狗跑到我的身旁,鼻子向我的右臂上凑去,从其形状上我猜是狗。“滚开。” 我大叫。我总不能死在一只狗嘴里吧。但我知道我无力的叫喊是无法让它听到的。 奇怪的是,它并没有吞噬我的右臂,而是用它那干瘪的舌头轻轻的拨弄着我的 右臂。 我认出来了,它是我临终前邻居抱给我的一条刚出生的狗,你还记得它吗?因 为它象征着希望与生命,所以它给我的印象很深啊,即使身上所剩无几,我也认得 出。 我费力的抬起我的右臂轻抚它的头盖骨,它则冲我快乐地摇了摇光秃秃尾椎。 它总是在我要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时消除我的恐惧。 “你杀了他. ”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颤抖的扭回头去,一个丰满的女人站在雨 里,她说“我闻得出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我努力辨认和回忆她是谁. 哦,想起来 了,她是我室友的女友啊,呵呵. 我笑了,她也到这个世界了. 但是她看起来还是 很丰满,衣服包裹血肉和只包着骨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依旧是这个世界的佼佼 者. 我是不会放弃任何机会的. 尽管当时我已经忘了,即使有了这女人的血肉我也 没有力气再去抓飞虫了. 那时我的眼里只有这女人丰满的血肉所带给我的希望和激 动. 我自认为很聪明地想出一个计划.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让自己站起来并要去拥抱她. “他死了. ”我说“被牛头 们打死了,他已经进入最后的坟墓了,我的身上有他的遗骨啊.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 想念着你啊”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伤心. 我相信事实的真相就足以打动她. 果然, 我看到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有泪水闪动. 她也依旧深爱着我的室友. 她紧紧地抱着 我以寄托对我室友的思念. 我满心地欢喜和自以为是地聪明在和她拥抱的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我双臂所 环抱的外衣下并不是什么丰满的血肉而同样是冰冷的骨. 我感到自己被愚弄了,我 不知她是怎么让自己纤细的骨在穿上外衣后竟像有血肉之躯. 我彻底被激怒了,虚 荣的女人,她愚弄我的希望. 我愤怒的将她的脊椎扭断,她的上身从不该弯曲的地 方向后倒去. 她的双眼睁地大大的,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的对着我. 我不知哪来的 力气,将她的外衣全部撕碎,里面果然全无血肉. 我用我的腿骨拼命地敲击她的全 身,直到将她全身的骨和我的腿骨全部撞的粉碎,我的恶气才算消了一些,颓然的 跌落在地上. 我的狗已经被吓呆了. 突然一个黑影跑到那女人跟前,用一把锋利的刀将那女人的双眼挖出,然后熟 练的将其装入到他腰间鼓的满满的口袋里. 完成后,他对我笑了笑,径直地向那只 狗走来. “住手啊. ”我大叫. 他没有理我,迅速的将狗身上唯一的舌头取下,并 将我的狗辗碎. 我绝望了,他是和我抱有同一目的的人,我的血肉也将被他吞噬. 他又拿出件衣服,将我裸露在雨里的右臂包裹好,他的行为让我很奇怪. 包好 后,他蹲下来看着我,他竟然有一头如水的长发. 你知道吗,他的头发像你的一样美啊. “我很感激你啊,”他的眼白剩的不是很多了. “如果不是你将那牛头杀死, 我是不会如此顺利的. ”他的脸上洋溢着自鸣得意的笑容. “你是不会重返人世的,那只是传说. ”我不想让他这么得意. “要相信奇迹嘛. ”他笑了,我也无话可说,只有任人宰割了. 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更感意外. “我感觉我们生前应该很有渊源,”他说“只是我们现在不认得对方罢了. ” 我苦笑,脸上连肉都没有怎么会认得对方呢,我们能看到东西,能发出声音就已经 很不错了. 在这个世界里连男女都很难分辨啊. “总之,”他说“我对你有好感. ”我眦着牙等待他的下文. “我决定帮你完成一个心愿. ”我有些奇怪. “也就是说”他接着说“你在人 世还有什么亲人或朋友吗,我可以帮你带些东西或传些话. ” “这个世界的东西可以拿到人世吗?”我问. “当然可以,”他说“物质是一 样的. ”他对这个世界的秘密知道的比我多. “那么带我到我的住处吧. ”我说. 他背起我并说“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样啊. ” 我笑了,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背着我到了我们的家,请原谅我没通知你就将陌生的客人带到家里,呵呵. 我对他说“这是我的家,如果像你所说我们生前认识的话,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了. 那么,能让我知道你是谁吗?”他没有理我,只是将身子转过去,呆呆地望着 窗外的蓝雨,淡淡地说“快开始吧,我等不及的. ” 我于是拿出纸笔开始给你这最后一封信,并会将前两封一同交给他,如果他能 重返人世的话,应该会邮寄给你的. 我已经写了很长时间了,我现在是用一只眼在给你写信,那只眼已被等不及的 他取走了,他现在正在用刀刮我右臂上的脂肪,我才发现他的双手也很美丽,是女 人的手,像你一样纤细而长. 他并没有像对待别的尸体那样,而是很慢的,很轻柔 的在刮我的肉,好像生怕会把我弄疼一样,好像那曾经无数个夜晚你对我的轻抚; 就像你在我的病塌前,紧攥着我的双手,泪水流湿了我们的床却在温柔地对我说 “你会没事的。”我的意识可能因为血肉的缓慢流逝而愈渐模糊了吧,我真的感觉 你就在我的身旁,向我轻声低语。是你说的吗?还是正在取我血肉的人的话语呢? 我的骨怎么湿了?拜托不要弄湿我的骨,这会加快我老化的速度。记住这一点,无 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我的骨被弄湿,无论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真的很累了. 明天醒来我们会看到同一个方向上升起的太阳,不如我们约好 明早一同起床看日出啊. 当然,如果我那个世界还有太阳的话,呵呵. 那么,晚安了,祝你好梦. 铁马骨 04.21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