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下一次漂流 作者:沙漠风云 礼拜六,下午,天气晴朗。我坐在一家咖啡馆里,感觉慵懒而又茫然。我心 不在焉地翻阅时尚杂志,试图从那些五彩缤纷的图片中寻找一点生存的理由。生 命中该有的似乎都有了,可心里却依然空虚寂寞得叫人心乱。每当这个时候,我 总是会想到菊。想她的温柔,想她柔情似水的脸。 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拨通菊的电话。 “菊,是我……”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我不愿意轻易承认自己心 中的寂寞难耐。电话里一阵静默,我几乎能听见电话的另一端她轻微的喘息声。 “沙,你没事吧?”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得好似潺潺流淌的泉水。 “哦,没事……”我的话音拖得很长,我努力思索该对她说点什么,然而大 脑却是一片苍茫和空白。 我把电话挂了,想象着剪断风筝线时的感觉,然后轻轻把手机放回到桌子上。 正是早春时节,明亮的阳光穿透白色的纱帘,照射在米黄色的桌布上。桌子 上的那杯ESPRESSO已经没有热气。我又顺手拿起那本时尚杂志,百无聊赖地翻看 着。纸张翻动的沙啦啦的声音听起来像一颗寂寥的心在叹息呻吟,我的眼前却不 断晃动着菊的面容。 我和菊认识已经快一年了,但是感觉上却像是昨天才认识。菊在一家杂志社 当编辑,生活过得悠闲自在、有条不紊。我平时生意上的事情也很忙,只有在周 末或节假日我们才有时间见面。 她长得不算漂亮,身材匀称,皮肤有点黝黑,但穿衣打扮却让人感觉非常舒 适。她穿衣服没有什么固定的牌子,多数都是些素色淡雅的休闲类服装。说不上 来有什么特别,她的眼睛很大很亮,让人感觉永远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她常喜 欢出神地盯着一个地方看,有时候我在跟她讲话时,蓦然发现她呆望着窗外的树 叶或是凝视着墙上的一幅画,整个人早已不知魂归何处、浪迹何方。 正想着,手机嘟嘟嘟地响起来。我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菊。 “沙,刚才打电话给我没什么事吗?”她诡秘地笑着。 “没有啊”我回答说,视线投向玻璃窗外,注视着街道上过往的行人。 “想我了吧?”她善解人意的笑声让我感觉浑身舒畅。 “才没有呢,”我硬着头皮争辩说,“只是想看看你工作忙完没?” “真的没想我吗?”她故意用半开玩笑半威胁的口吻说,“那我挂电话了?” “死丫头,每次都要占上风”我用颈项夹住电话,腾出手来拿出一根香烟, 点烟的时候打火机叮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又抽烟?”她咕哝了一句,“哎,今天周末,打算去哪儿?” “没想过,你说吧?” “阳光明媚,天气宜人,不如去海边?” “游泳啊?现在才四月,海水一定很凉吧?” “谁说去海边就一定得游泳啊?傻瓜!” 她说“傻瓜”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在唱一首委婉的情歌。 “好吧,我半小时后过来接你。” 我笑着挂断电话,心头掠过一种别样的甜蜜。我的眼前浮现出湛蓝的海水, 还看见海面上漂浮的孤帆远影。 我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心里推测着她化装需要的时间。 我一直很迷惑我和菊的关系。我爱她,这并没有什么疑问。她也爱我,这一 点似乎也同样确定无疑。可是,我对她的内心世界却完全没有把握,或许她也同 样不能准确掌握我的所思所想。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之间几乎形成一种默契谁都不去干涉对方的生活。 她清楚地知道我有我生意上的事情,我也同样能理解她对编辑工作的喜爱。我们 也没有考虑过同居我住我的公寓,她也有自己住处。我曾经有几次暗示她搬过来 和我一起住,可都被她婉转地回绝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从没在一起过夜即使是在 一起做爱,做完了她还是会坚持回自己住的地方。我自然也不会坚持留她过夜。 每次见面,我基本上会提前半个小时给她打电话,因为我知道,她每次来见我都 要梳妆打扮一番浅浅的眼影,淡淡的口红,脖子上永远有CK香水的清雅味道。 我又抽了一支香烟,然后叫服务生过来买单。 我和菊开车去小梅沙,一路上很少说话。在我们之间,语言已经不再是主要 的交流工具。很多情况下,我们只要互相对视一下,就能从彼此的眼神里知道对 方的心意。 也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沙滩上没有什么游客。我把车停在小梅沙大酒店门 口的停车位,就和菊手挽手一起去沙滩上漫步。 凉爽的海风迎面吹来,菊的长发在风中飘动。海风中夹杂着海水的腥味,海 浪一层层缓缓推向岸边,疲倦地扑在沙滩上,然后又呜咽着退回去。 我们在沙滩上走了一个来回,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静静地沐浴着海风,倾 听海水的吟唱。当再次回到酒店的时候,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就一起走上 二楼的咖啡厅。她叫了一杯马天尼,我叫了一杯白兰地,我们会意地轻轻碰了一 下杯子。 宽敞明亮的咖啡厅里没有其他客人,窗外眼光明媚,棕榈树在风中摇曳。 望着窗外迷人的景色,我忽然产生一种幻觉,仿佛我和菊到了一个没有人烟 的荒岛上。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我感觉到她手指的颤 动,也感觉到她指尖的柔情。 “菊,真希望这个世界从此静止不要再有喧嚣的人群、忙碌的工作和永无休 止的争吵……”我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还是听见了我的话,因为她的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影。 “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互相依托的,”她的视线凝望着遥远的天际,“如 果没有了喧嚣的人群,你也无从感受远离人群的静谧。如果没有繁忙的工作,你 也就不会珍惜休闲的愉悦。如果世界上不再有人与人之间的争争吵吵,剩下的也 许就是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寂寥……” 她的声音就像流泻的音符,潺潺流淌在我的心灵深处。我忍不住轻轻捏了一 下她柔嫩的手指,我的心里产生一种进入她身体的冲动。她用另一只手抚摩我的 手背,好像是在安抚我骚动的欲望。 过了一会儿,我又端起酒杯,吮了一口白兰地,感觉一股烈火在身体里蔓延。 那天晚上,我和菊在酒店开了一间客房,在陌生的环境里做我们熟悉的事情。 我们做爱的时候,我忽然有了想结婚的念头。 “菊,我们结婚吧?”我把头埋在她柔软的乳房之间,说话的语调宛如在梦 中呢喃呓语。 她不回答,用手轻轻抚摩我的头。 我们之间的结合应该没有什么障碍,只是我们俩心里都隐藏着一种叛逆的情 节。 结婚?为什么呢?为了向世人宣布我们之间的爱情?还是因为我们对彼此的 爱没有信心?又或者我们必须尊重古老的世俗? 谈道德吗?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谈责任吗?我们都清楚,那份浓烈的情感 不是任何责任能够代替的。说到责任,倒会让我们感觉荒诞滑稽。 然而,一谈到婚姻,我们彼此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绝望婚姻对于我们来说应该 算是一种讽刺。想想看两个相爱的人,要从居委会的大妈大婶手里接过那张盖着 橡皮图章的证书,这不等同于让文盲给你颁发博士证书一样荒唐可笑吗?因为有 了那张废纸,我们的爱情就会更加甜蜜、更加幸福吗?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浮起一丝冷笑。 我继续亲吻着菊的肌肤,听见她开始发出轻微的呻吟。 “菊,我们结婚吧?”我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我的语气漫溢着嘲讽与放 荡。 她听出我话里的含义,眼睛里闪过一抹责怪的光芒。 “坏家伙,快进来!”她用哀求的口吻说,身体像蛇一样扭动。 “先回答我?”我依旧用舌头舔舐她的胸脯,只想延长那种奇特的快感。 “好吧最好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给我们颁发结婚证书?”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入她的身体…… 做完爱,我感觉浑身松软,疲惫不堪地昏昏睡去。 睡着的时候我不断地做怪梦梦见我和菊去居委会领结婚证。居委会的大妈满 脸皱纹,循循善诱地对我们说:“年轻人,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们可要想 清楚?”我迷惑,没明白她的意思。她于是又解释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叫 人担心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是小孩子玩游戏,弄得我 们眼花缭乱。”她说完,悲哀地叹了一口气。我和菊拿着结婚证走到门口,互相 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异口同声地问:“大妈,请问离婚手续也在你这里 办吗?”那大妈怔怔地望着我们,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乎晕厥。我 和菊哈哈大笑着跑出居委会,我相信,我们的笑声大概已经让那位老人神经错乱 了…… 我笑醒了,以为应该是翌日清晨,谁知道窗外依旧是黑黢黢的茫茫夜色。 我看了一下手表,才夜晚一点多钟。房间里就我一个人,菊早已不知去向。 我走进浴室冲凉,还在回味刚才的梦境。 冲完凉,我裹着一条大浴巾,站在窗前点了一根烟,这才发现小桌子上有一 张字条。 沙,我睡隔壁房间,你醒了就打电话给我。菊 我没有打电话给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一边喝酒一边抽烟,脑子里想 的都是我和菊的未来。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结婚吗?心里还 没有这种强烈的愿望。保持现在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心里似乎又有些恐慌。因 为我朦朦胧胧感觉到,无形中有一只邪恶的魔爪在我和菊的之间晃悠。 我一夜没睡,直到太阳从海上冒出头来,我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睡到快中午的时候,丁冬丁冬的门铃声把我吵醒。我打开门,是菊。 “还没起床啊?懒虫!”她进门,拥抱我,用湿润的唇亲吻我的脸,“哎呀, 你的胡子扎死人了!” 她咯咯笑着,心情显得格外轻松愉快。 我赶忙去盥洗室洗脸刷牙,并仔细刮干净脸上的胡子。 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菊笑呵呵地半开玩笑说:“我昨天做梦,梦见你向我求 婚了?” “是吗?你没拒绝吗?”我低头喝茶,耳朵竖立。 “我拒绝了。”她依旧在笑,满脸绝情。 “为什么?”我抬头看她的眼睛。 她眼睛里有一层漂浮的阴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拒绝了然后我就哭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 像雾霭一般遮掩着她心底的秘密。 我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还好只是一个梦而已。”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工作很忙,没再和菊见面。她打了两次电话给我,只 是匆匆聊了几句。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了一点隔阂说是很忙,其 实也并非找不到约会的时间。有时候我宁愿一个人去酒吧喝酒,却不想约她出来。 我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什么。 她也没有急于和我见面的意思,我们的关系进入一种“冷战”状态。 五月十三日,她的生日,我想了很久,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她,向她祝贺生日 快乐。 “菊,HAPPYBIRTHDAY ” “一点都不快乐!”她说,语调忧伤。 “没出什么事吧?”我问。 “没有”她欲言又止。 “你多保重?”我说,准备挂电话。 “沙,今晚有空吗?”她的声音有点焦虑、有点哽咽。 “当然,天塌下来也不能不帮你庆祝生日吧?”我说,顺水推舟。虽然听起 来假惺惺的,而事实上我却是真的很想见她。 静默了一秒钟,我补充说:“晚上下班我来接你。” 那天晚上,我们俩在阳光酒店的西餐厅吃晚饭,她喝了很多红酒。吃完饭, 我说送她回去,她第一次非常坚决地说: “不,今晚去你那里。” 她大概有点醉了,我们做爱的时候我还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那个晚上也 是她第一次留在我的公寓里过夜。 早上醒来时,看见她蜷缩在我身边睡得很香,她的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骤 然间我感觉自己像是她的丈夫。 丈夫?我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字眼,想象着一个丈夫应该是什么样 子? 也许是我翻身的响声惊动了她,她眯着眼看我,用柔软的手臂勾住我的脖子, 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也许这就是夫妻间的晨早问候吧? “沙,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哦?”我尽量装出漠然的表情,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下星期我们单位要派我去美国进修一段时间,”她停顿了片刻,“走之前, 我想和你去领张结婚证?” 她仰起头看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这个消息的确让我感到惊讶。 “下星期?”我的心里有点慌乱,“去美国?” “你不会反对吧?”她用略带挑衅的口吻说。也许她心里希望我说“反对” 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在我的唇边打了个转又被我咽回去。 “不会,”我说,有点语无伦次,“我有资格反对吗?” 后半句我自己也觉得有点酸楚。 “一个星期,领结婚证来得及吗?”她有点失望,怅怅地问。 “应该来得及吧?” 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和菊忙得不亦乐乎,匆忙体检,又匆忙领取了结婚证。 说实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领结婚证,只是觉得应该给我们的爱情画上一个符号。 不管是逗号、句号、分号,还是破折号我很茫然,我发现她的眼神里也同样弥漫 着困惑和迷惘。 在她走之前,我们一起去了一趟仙湖植物园不是去浏览风景,而是去到山上 的庙宇里烧一把烟雾缭绕的香。 我们并肩跪在菩萨的面前,默默许下心底的愿望。她许的什么愿,我不知道。 我许的什么愿,我也不能说,据说许下的心愿一旦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天晚上,我和菊开车去了南澳,站在空旷荒凉的海边,面对呜咽啜泣的海 浪,我们很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海上起风了,海浪开始放荡不羁得撞击岩石。浪花溅起的 水雾像雨星一样飘洒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到一阵寒意袭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 战。 “沙,我有一个主意”菊说。 “什么?”我凝望着远处海面上的灯塔。 “我们把结婚证装进一个瓶子了,然后放进大海,让它随波逐流……”她的 语调仿佛是在讲述一个童话故事。 “然后呢?” “然后,我到美国以后就会经常去海边等候如果哪天我等到了这个瓶子,那 我就立刻飞回到你的身边……” “如果等不到呢?”我的声音有点凄凉,一定充满绝望。 “如果,如果真的等不到的话……”她的声音也渐渐变得虚弱,“那也许就 是我们的缘分还没到吧?” “那,好吧,我觉得这倒是一个刺激的游戏”我忽然提高了声音,似乎想摆 脱心中的某种模糊不清的惆怅,“如果瓶子又飘回到这里,那我就会去美国找你!” “一言为定?”黑暗中她伸出纤细的小指。 “一言为定。”我也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我们像儿童一样订立了“拉钩上 吊永不反悔”的誓言。 黑暗中她搂住我,把头紧紧偎依在我的怀里。 我们把结婚证折叠成一个纸卷,装进一个百事可乐的塑料瓶子里,然后小心 翼翼扭紧瓶盖,把瓶子放在涌向海边的潮汐里。 翻腾的浪涛哗啦啦冲上来,魔鬼一般吞没了那个轻飘飘的瓶子。 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那只瓶子不要变成潘多拉的魔瓶。 回到车上,我们谁都不再说话。我默默启动车子,沿着崎岖的山路缓慢地向 市区行驶,蜗牛一样蠕动的汽车就像是在为我们的爱情默哀。 菊打开汽车音响,黑暗中飘荡着张宇的老歌 你给我一场戏,你看着我入迷,但你从我心里剥落的感情,痛得不知怎么舍 去。不要这场记忆,不要问我结局,心底的酸楚和脸上的笑容,早就合二为一。 迟迟不相信这份感觉像自己和自己分离,这信誓旦旦的爱情在哪里…… 第二天,我送菊去香港赤鬣角国际机场。 飞机起飞前,我心事重重、忐忑不安地问:“菊,你说那个瓶子能漂流到美 国吗?” 她用纤柔的小手捏了一下我的鼻子,满怀信心地说:“傻瓜!” 她说傻瓜两个字的时候依旧像是在唱一首委婉的情歌。 飞机呼啸着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像秃鹫一般冲上云端。 我使劲仰着头,看着飞机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宛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消逝在 湛蓝湛蓝的天穹里。 我的眼睛里缓缓涌出两行冰凉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