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乱扔垃圾 作者:珊安 明亮的阳光洒在对面的墙上,很耀眼的一片金黄色,隐约有鸟儿的鸣声“滴 滴呖呖”地传来。他站在靠马路的那扇窗边,一动不动地望着下面。八点,一个 丰满的女人从楼下走了出来,她扭动着臀部,雪白的手臂上套着一支金光璀灿的 镯子,他垂下的手指不自禁地握成了拳状,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在另 一扇窗户的边沿上搭拉着一只白色柔软的避孕套,是一夜狂欢后收拾不起的疲惫, 又像是某种动物遗留的蜕皮。 就在上个周末,他的女友收拾房间时,在垃圾篓里发现了一只同样的胶套, 湿嗒嗒地蜷缩着,用一张白纸覆盖在上面,没有丝毫污迹的白纸,显得更加欲盖 弥章。就在同一个时刻,躺在床上看书的他猛地被一声高分贝的尖叫惊起,他撑 起半个身子,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的女友,以为蟑螂爬到了她的脚上。她背对着他, 俯视着垃圾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色绿了又红,红了又绿,翻转过身之后 却全成了怒气,她扑上去给了他一巴掌:“你真不要脸,没想到你会这样。”他 刹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是别人扔在窗台上的……”她脸 上渐渐浮起了冷笑,好像在说:编谎言也要编得高明一点,这么低劣的谁会信呢?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解释确实是很站不住脚。是的,谁会相信,天上会掉下一个用 过了的避孕套,并且还不偏不倚地掉在了他的,而不是别人的窗户上?他软弱起 来,好像自己真的在撒谎,但是软弱里仍有一点点坚定:“你要相信我。我真的 没有。”她仔细想了想,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真的?”他点点头。她沉默了 很久,才一字一句地说:“我相信你。” 他俩一个住在城市的南面,一个住在城市的西面,所以每周只能在周末聚一 聚。他不想破坏这么难得的机会,他的手指静悄悄地伸过去,像一支蔓延的藤, 想要攀上女友的手指,也借此表达他的某种歉意,虽然这种歉意和避孕套无关,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产生一种对不起她的感觉,虽然他没有任何 地方对不起她。她的手指却迅速地逃离了原位,使他向前蠕动的手扑了一个空。 是的,这一天的气氛被彻底地破坏了,两个人中间有了隔阂,便疏离了,感觉是 陌生的,好像两个互不相识的人。他明白:女友虽然嘴上说相信他了,暗里却还 是在怀疑他,对此,他只有自我安慰:时间会证明一切,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是他更加清楚:能证明他清白的唯有他自己。也许,最重要的是,他应该 找出那个恶毒的扔垃圾者,他或者她扔什么不好,偏偏要扔这么隐密的废物。他 想像,两个人疯狂之后的疲倦,男人或是女人都太累了,甚至累得都不愿意走到 搁在门角的垃圾篓旁,他们懒洋洋地躺在靠窗的床上,随手将套子往窗外一扔了 事。或者是习惯了,把楼下当成一个大垃圾篓,只保持自己空间的卫生,废纸、 口痰、喝空了的饮料罐、瓜子壳……都往下倾倒,所以,作为垃圾之一的避孕套, 自然也逃脱不了抛向楼下的命运,但由于种种原因,比如它湿濡的重量、从十三 楼开始就没有了搁置花盆的阔大的窗台、扔出去的力气正是强弓之驽等等,所以 被抛出的它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窗台上,每次的位置相差不过半分。 那个霞姐——他听见别人在大楼门口那么亲昵的称呼她,也许就是罪魅祸手。 因为,她就是住在1302室,他的楼上一层同一个方向的房子。 电梯里,只有他和她,还有电梯发出的“嗡嗡嗡”的声音,她的雪白的臂上 套着一支金光璀灿的镯子,手里拎着一个饱满而沉重的塑料袋。他比她要高一个 头,所以他低下头朝她友好地点一点:“下班了?”她笑,露一口白牙,声音清 亮:“是呀,吃饭了吗?”他又点点头,突然口吃起来:“你……你……每…… 每天都……自己做饭吗?”他本不想搭话的,硬着头皮接着问了那么一句。他一 紧张就容易口吃,在学校里时口吃得厉害,工作以后调适了几年,就很少口吃了, 但是有时还是免不了会露出口吃的痕迹。她却是很耐心地听完他的话,大大方方 地回答:“回来的早就自己烧饭吃。没吃饭可以来我这里吃嘛。有空来坐坐,我 们那除了我还有俩女孩,说不定你们会很聊得来呢。”这些话让他感到亲切,他 的神经松懈下来,又回到正常状态,他又确定了一次:“1302室?”她点点头: “你那层楼上面,同一个方向的套房。我们都是邻居嘛。邻居间还是多走动走动, 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电梯门开了,他走出电梯时没忘了在再见之后 加上一句:“有空一定来”。一定来——他的心里也下了决心。 晚上八点,他停在1302室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按门铃。 门开了,铁门里是一张笑盈盈的小圆脸:“你找谁?”他说:“霞姐在吗?” 第一次叫这个称呼,有点别扭。女孩摇摇头:“她还没回来。你进来等吧。”铁 门“吱呀”一声开了。 甫一进去,他便紧盯着那个房间,和他的房间是同一个方向,这个房间被一 扇门关得严严实实,门上贴着当红男明星A 的招贴画,他皱了皱眉头。女孩请他 坐在沙发上,又殷勤地拿了纸杯和茶叶冲茶给他喝,纸杯搁在茶几上,氤氲地冒 着热气,他看见茶几的玻璃面上有一点污迹,分币那么大的一圈,像是酱油的痕 迹又像是落了咖啡渣,他又皱了皱眉头。女孩没有看到他的神色,自顾自地问他 是哪儿人,做什么的……活像一个包打听。然后说到霞姐的为人,又聊到自己, 正喋喋不休时,某部电视剧开始了,这部剧在他看来是一部超级白痴的言情片, 可是女孩看得津津有味。 他的神经先是被女孩摧残了一遍,接着又被电视剧里的娇声嗲语又摧残了一 遍,都想不起自己来是为了什么,连忙借口有事先走了,托女孩转告霞姐一声, 他来过了。 他的窗台上又如期地落下一只疲倦的套,似乳白色的一滩痰迹,潮湿的,满 是皱摺。他木然地对着它半晌,撕了纸巾,捏住它扔进垃圾篓里。胃里却不由自 主地翻涌起来,里面的东西千军万马地想要从喉咙里突围而出,他用力吞咽,把 呕吐的感觉抑止住。在洗手间里拧开水龙头,他不停地揉搓冲洗那两只触碰过的 手指头。但是还是觉得它们不洁,因为避孕套的柔软和腻滑的感觉是清洗不了的。 吃早饭时他用了左手,筷子使得不娴熟,磕磕碰碰中他又下了一次决心。 晚 上八点,他停在1302室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按门铃。 有“悉悉素素”轻轻的响动,他感觉到有人扑在门上,透过窥视孔向外观察。 他清清嗓子:“霞姐在吗?我是楼下的。”门打开了,一个漂亮的女孩,穿着白 色的睡衣,头发染了一挑金黄色,倚在门上冷漠地看着他:“你找她有什么事?” 他愣了愣,慌忙答道:“哦,没,没事,我,我,我找她有事。”女孩满脸怀疑: “你倒底是有事还是没事?”“没什么事,我是你们楼下的邻居,上来找霞姐聊 聊天。”“哦,霞姐提过你,进来吧。她等会儿回来。”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问:“霞姐是住哪间屋子?”女孩横了他一眼:“她没告诉你?”他说: “是。”她说:“她没告诉你我干嘛要告诉你?”他无奈,仍是盯着那一扇门, 在猜想倒底这三个女人,会是谁住在里面。如果女孩进自己的卧室,就有可能会 得出结果。但是女孩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丝毫没有要去卧室里的样子。电视 里在放新闻,一个三口之家被灭门的惨案,起因就是他们好心地把一个陌生人放 进家门。女孩的脚往裙子里缩了缩,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为了打破僵局,他主动问:“你喜欢A ?”她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 他朝那扇门努了努嘴:“喏,你看。我猜的。”她一笑:“你倒是聪明,算你猜 对了。”他说:“你真住这间屋?”她点点头,脸上有惊讶之色:“奇怪,你是 怎么猜出来的?不是霞姐她们说的吧。”他摇了摇头,向她倾过身子去,放低了 声音:“那么请你不要乱扔垃圾。”她一愣:“我什么时候乱扔垃圾了?”“晚 上,你们用完就把垃圾随手扔到窗外了,正好落在我的窗台上。”“你神经病, 谁把垃圾扔你窗台上了?”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怎么没有?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垃圾吗?”他生气起来,狠狠地瞪着她。 她害怕了:“什么垃圾?”左右张望看有没有可以拿在手里自卫的武器。他两只 手搓了半天,很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避——孕——套。”她一听就把刚 抓住的一本书朝他扔过去:“你这个流氓。快滚出去。” 书砸在他的手臂上,落在地上时散了一地的纸,他看着手臂上刹时起了淤青 的一块,还来不及反应,她的电视机摇控器又掷了过来。这时响起开门声,门 “吱呀”一声开了。霞姐站在了门口,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狼狈地从她身边逃 开,撞落了她手里的荔枝,荔枝滚了一地,霞姐箍在手臂上的镯子也毫不留情地 给了他一道长长的划痕。 这下三个女人都把他当做了坏人,自然是再也不会 互相串门了,即使在电梯里碰见,除了装做看不见之外,还会稍微往远处站一站, 仿佛对他怀有畏惧的心理。 他的窗台上,也不再落下那令他苦恼了很久的疲软的套。只要没有从天而降 的避孕套,他的心里就高兴起来,至于那三个女人的看法,他并不太放在心上。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他很有把握让他的女友明白那一次绝对是一场误会。 这一个周末,他的女友又过来了,两人结伴出去买菜,正好遇到打扮好正准 备去逛街的三个女人也在电梯里,她们异样的眼神,当他们背转身后突然而起的 窃窃私语,他的女友当然感觉到了,很是奇怪。刚出电梯,就清清楚楚听到有人 在说:“你瞧,那个流氓,又勾了一个女人回来。”是那个染了头发的女孩的声 音,冷而扁平得像一把小刀子,一下就击中了他的女友,她的脸色刹时变了。他 走在最前面,却一点也不知情。 这是他最后一次和女友在一起了。吃过午餐,她说有事得回去。从此以后就 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