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老心情 又来到中山公园假山。 小时候看假山十分神秘,怪石叠起,弯弯曲曲的石阶走了半天还是回到原地, 在石洞穿来穿去,每次从黑暗里来到洞口都大声欢呼:我看见阳光啦!假山后面靠 近湖边的地方,常常有十几二十个老人围坐在那里晒太阳,讲古。小朋友有时玩累 了,便抹掉脸上的汗水,挤到人群中间坐下,听老人讲天下事。听着入神,回家天 已黑了。 三十年后,假山已不再神秘,但它在儿子眼里是神秘的。当我们一家三口穿过 石洞,看到地上的阳光在树影里移动时,那群老人--一群老人还坐在老地方! 时间是中午。人群中多了一个卖粥的小摊,老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一手托着 大瓷碗和小碟子,一手拿筷子,正在享用午餐。有一位个子瘦小的老伯单独坐在湖 边,扒几口稀饭进口里,又从碗中挑一些稀饭到水里,动作十分古怪。走近一看, 哗!湖里一大群鲤鱼游来游去抢食,水花一层接着一层荡漾……“为鼠常留饭,怜 蛾不点灯,古人此等念头,是吾人一点生生之机。”《菜根谭》说的不就是这样一 个情景? 儿子没见过鲤鱼抢食,高兴得手舞足蹈:“爸爸,我们也买碗饭来喂鱼。”一 碗稀饭一块钱,老人的午餐。原本想掏钱,转念觉得不妥:“老伯他们是吃剩了喂 鱼,我们拿钱买粥喂鱼不太好,改天从家里带来好吗。”“一定要来啊”。“一定。” 听见父子对话,老伯回头笑了笑,眉毛和胡子全是霜白的。“老人家天天来这里吗?” “在家没事,天天来。”“吃了午餐就回家?”“不回去,这里有伴,天黑才回家。” 老人说着把瓷碗里的剩饭全部倒进湖里,鲤鱼的尾巴打得湖水“啪啪”作响,波光 反射,老伯布满皱纹的脸闪闪发亮,看着水里摇头摆尾的鱼群,老伯得意地微笑着。 此刻,也许他忘记暮年的孤独,重新拾回了多年前喂养幼儿时的欢欣,也许有一种 被需要的满足感,正温暖着他日渐衰老的心房。 老伯站立起来,挺了挺腰身,迈着轻爽的步子回到老人群中。不久后,从报章 上看到中山公园的湖水受到污染,水质变坏,鱼大批大批死去,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倒不是因为喂鱼的诺言没实现,因为想起假山后面的老伯:这回,老人家最伤心! 1999/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