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无言 作者:傻正 当我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一切并没有什么异样。和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我 们相对无言。 不过那时我还小,有点怕她;稍大一点,我读书,她仍在我身边,每次见她 我就一阵清爽,我闻到甜甜的乳汁香味。后来真长大了,读了许多书,走了许多 路,却未曾真正见过令我震撼的名山大川。每次见到她,我会一阵激动,抿了抿 嘴唇想说话,她却仿佛没有交谈的兴致,以江水的淘淘回绝了我。 我又在湘子桥上见到她。她现得有些憔悴,目光总不如以前清澈,带着沙土 的浊黄;但我也未敢不满,而且认为她的青春仍未褪色。 我在湘子桥上站着,风冷冷地吹过我的唇,我仿佛听见嘴唇干裂的声音,清 脆地响。 她依然不说话,我看着她,死死地看着她。湘子桥上的人流拥挤,我看见尘 埃在空气里飘,一颗颗张开嘴,发出无声的笑。 她有点孤独,这一点我能理解。假如你想同某一个人说话,但她从不理你, 你一定感到气愤。然她的孤傲之于我,却别有一方的景致。 这一次,她看见我,仿佛有点惊讶。这使我有点忧伤——请相信我骨子里有 深深的忧伤——而她仿佛笑了,几个浪花便探出头来,如千百年前类人猿看到的 浪花一样,也如千年前韩愈看到的一样。一个生命如果走过了千万年,她是有她 的孤傲的资本。而她毕竟笑了,浪花向我点头;夕阳的光照在浪花上,泛有熔金 点点的光。这使我多少有点宽慰。母性的伟大就是给人以宽慰。 “我知道你惊讶。”我说,眼望着天空的云,“很就以前我是告别了你,也 在心中默默告别了这座城市,但我走不出去。命运喜欢开玩笑,这你是知道的, 世上理解我的,也只有你了。” 夕阳在西边矮了下去,小城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城墙被夕阳拉长的背影淡 了;夜风更冷,吹得急;人流停滞了下来,懒洋洋地散步;女孩的头靠着男孩的 肩,一对对从我面前走过。甜美的笑。路边的木棉树,枝杆上长着大瘤,仿佛一 个个从窗口伸出来张望的头。 我在湘子桥上走。桥上的石板,脚一踩上去它们就发抖,脚挪开它们就咳嗽, 铿铿地响。江水从我的脚上流过,并不理我;但她是知道我的,不理我是假装的 ——她虽然流过千百年,但仍爱像调皮的孩子,或如羞涩的女孩,背着手挺着胸 的走过,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我。我从来都不知道——在我的生命里,有着许 多的不知道,就像你不知道我与大江的故事,虽然她曾在我心底,千百次的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