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的故事及其他 作者:傻正 一 小的时候院子里头有一棵树,很高很大,后来不记得是雷霹还是台风,反正 就是断掉一大半,院子里的大叔嫌它难看,干脆就把它锯整齐,只剩下粗大而孤 独的一段树干——如你所料,老树干发了新芽,但那个夏天,在院子里玩的孩子 还是接二连三的中暑,因为新芽终不能像以前的老树那样撑起一片贼绿贼绿的天 空。 编辑要我写潮州的文学现状,聪明的人就会发现我的文章十足老套——还不 就是拿一段老树来比喻潮州的文学嘛,这种写法我小学就会啦——但有谁知道写 下上面这段文字我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的心中充满了哀伤:作为一个潮州人, 作为在潮州长大的一个写手,要我说潮州文学现在是青黄不接,是在打自己的巴 掌;但我必须忠于我自己的感觉,并且有承受这一巴掌的勇气。 二 潮州是一座文化古城。古城自有它深厚的内功。潮州作家郭启宏在《从古典 走入现代——序〈潮州市优秀文学作品选〉》中说: 粤东古文化的积淀在潮州。潮州文化是一中具有地域特质的文化。当你一脚 踏入这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你会觉得半空中弥漫着一种氤氲,啊,那不只是 韩文公祠的翰墨香,抑或工夫茶的黄枝香!无须特别留意,一溜“四点金”穿斗 式的屋顶,一条狭长的火巷,一扇多层镂空金漆木雕,一件枫溪瓷……自然,在 独特的潮州文化中,不能没有别具一格的潮州文学! 然而一件东西当它自成体系有了独立姿势之后,它就会形成自己的传统,传 统是有惰性的,它会不自然地排他。在我们这些生在八十年代的人眼里,潮州是 一座保守而排他的城市。在文学上,仍然是这样。这除了地理位置这一重要的因 素之外,就是方言的禁锢了。 众所周知,一个作家在其成为作家之前,他首先应该是一个思想家,也应该 是一个驾驭语言的顶尖高手。语言是一件重兵器,没有好的内功修为你休想搬弄 得动它。上次在潮州作家陈海阳的作品研讨会上我说了:潮州作家一天不走出方 言的囹圄,一天就没有出路。这话可能有点偏激,然而许多人都必须承认,潮州 话的确是一种弱势方言,用弱势方言写作你永远都占不了便宜。潮州话是一种语 言标本,其中还保留了先秦时期的一些古语。语言在不断的死亡,词汇也在不断 的更新换代,语言发展的滞后或许会是语言学研究的财富,却是文学创作的灾难。 潮州话是一个玻璃罩子,把潮州罩了起来,外面的世界夜夜歌舞升平,潮州的潮 剧唱些古戏,然而这样一个文化古城,却出不了一个沈从文。刘心武在《植根土 地·架桥·驶船——关于潮州文学的一封信》中说:“固守着潮州风情、潮州文 化本身,不努力与外面的文化潮流沟通,会变得孤独。”虽然这封信中也说了一 些勉励的话,但潮州作家真正能走出去的,屈指可数,这样的现实也不得不让人 深思。 树根伸到哪里,叶子才能覆遮到哪里。小时候我就想,那一天院子的墙倒了, 老树不就可以跑到外面跟别的树一起玩了。但院子的墙终究没有倒,老树也是没 有跑。 三 作为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我们生活在一个颠覆的世界,同时我们也善于颠覆。 我们看着煤油灯在屋角落满了灰尘,然后灯火通明;我们看到柴火在土灶中消失, 然后吃微波炉烤出来的鸡腿;再然后灯火中有很多妓女,再然后我们建立自然保 护区,大家不准吃青蛙。王朔把作家的神圣颠覆了,然后小孩子就跑出来写小说。 然而潮州的孩子没有出来写小说,潮州二十几岁上得了台面的写手寥若寒星。 开埠仅有百年的汕头能出现安子、郁秀、文夕、晓昱、朱碧等年青女作者,而潮 州的青年文学却如此式微。郭启宏也也想到了——“于是我也想到了,潮州文学 在坚持她的乡土的严肃的文化底蕴的同时,是不是还要求变求新?”——老一代 的作家因为其时代的极限已经很难接受新时代的东西了,最明显就表现在诗歌上。 康德曾说过:“生命的自由运动是人的天性欲求,只有在自由运动中,才能体现 人健康的生命。只有在自由运动中,人才能领略到生命的乐趣。”对自由的追求 最强烈的表现在诗歌上,但虽然外边的诗歌数度颠覆,但潮州的诗歌主流仍然岿 然不动有条不紊的歌颂太阳和园丁。 老一代作家总有罩不住的时候,在院子里玩的孩子免不了要中暑,所以要多 戴帽子常喝凉茶。小时候我就喜欢在老树下撒尿,总想给老树点肥料。后来老树 的新芽长啊长,我走的时候,已经能覆盖整个院子啦。不过在墙角能伸到外面的 小路上去的那几枝,很有姿势,也一直是我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