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粒沙子 作者:沙子 1 一个平凡的人。 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象沙漠中的一粒沙子。 很巧,他的名字就是沙子。 世界上有很多沙子,多得你数不清,所以沙子从来不缺。 任何地方少一粒沙子,没有人会注意。 但是有些地方不能有那怕一粒沙子。 比如,眼睛里。 ‘沙眼’在《黄帝内经》中被列为第四十二大内伤,和七伤拳并列。 比如,韦一笑的鞋里。 韦一笑轻功天下第一,但如果鞋里有一粒沙,他的轻功只是天下第一百零二; 如果有两粒,他几乎不会轻功;如果超过三粒,随便一头牛就能跑过他。 当然,还有沟儿大侠的碗里。 沟儿大侠见不得沙子。他认为洁白碗里的一粒沙子是天下最致命的毒药,他 会用他的春梦无痕刀把碗砍成粉。 接着是其他的盘子。 然后是桌子……板凳……最后是那间屋子。 这样被沟儿拆掉的房子已经有七十四间。 一起吃饭的人会不幸误伤。沟儿不是一般人,被他误伤,只有一个结果:死。 “宁见沟儿的刀,别吃沟儿的饭”,这是江湖行走必读的第二十三条。 幸好时尚山庄不是谁的眼睛,也不是韦一笑的鞋,更不是沟儿的碗,所以沙 子可以呆在山庄里面。 尽管没人理他,但起码没人赶他走。 “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山庄,不配叫第一山庄”,一个乞丐这样说过。 时尚山庄的庄主叫纳纳,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能当上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自然不简单。 何况还没成亲,于是更不简单。 江湖上没人不知道纳纳。 但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的人,不超过十人。除去她的亲人,知道他长什么样的 大概只有沟儿。但谁也不敢问沟儿。 据说三大凶徒问过一次。 韦一笑轻功最好,他在床上躺了三天。 厨子的头第六天才变回人头。 流星锤的人整个短了两寸! 在厨子的头变回人头的第二天,三大凶徒到了时尚山庄当护卫。 没有薪水,吃住自理,却没一句怨言。 如果他们自称天下第二护卫组,没有人敢称第一。 为什么要到山庄当护卫?没有人敢问他们。 沟儿是大侠,他生气最多砍你两刀,现在他连刀也不用了,最多打你两拳。 当然这两拳也不好受,虽然他通常不会很用力。 你别遇到他碗里有沙子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会和那只碗一样。 凶徒则不一样,如果他们生气,直到第九辈子你都会后悔成为一个人。 于是从来没人问他们为什么要当护卫。 也许他们愿意。 没人知道,可能他们自己知道,不过就算他们知道,这么久没人问,他们可 能也忘了。 凶徒成了护卫,江湖上当然清静不少。 时尚山庄当然更加热闹非凡。 黑道、白道、红道,各种人、各色人天天挤在时尚山庄里。 大部份人最大的愿望是有个机会能见一见纳纳。 当然,他们不是想能够一亲芳泽。 能够让纳纳指点一招,这辈子已经吃穿不愁。 大约二十年前,纳纳还是个小孩,美丽坚白面书生盖吃得到纳纳指点。 据说纳纳只指着窗户说了三个字:瘟都死。 没人明白是什么意思,除了盖吃。 盖吃现在是江湖第一富豪。 每天时尚山庄总是挤满了人,等着见到纳纳的那天。 所以,当他们听说有人居然想娶纳纳时,都吃了一惊。 实际上是吃了很大一惊。 据医仙平一指事后讲,当这个消息传到时尚山庄时,有八个人当场死去,三 十七个人晕了过去,八十四个人立即疯了。 三十七个晕过去的人中,有九个是心脏病发作,包括天下第一贪八只手陈东 同。 厨子问韦一笑:“是不是你?” “不是。” 韦一笑问流星锤:“是你?” “不是。” 流星锤问厨子:“一定是你了?” “不是。” 四十二秒钟后,三人同声道:“是沟儿?!” “当然不是我!” 这是沟儿两年来说的第七句话,也是最用力的一次。 接着,他马上说了第八句话:“我也想知道是谁?” 江湖上每个人都到过时尚山庄,没到过时尚山庄的人不能称为江湖人。有人 甚至说时尚山庄是江湖的秘密入口。 每个人都想见到纳纳。 每个人都想得到纳纳的指点。 但从来没人想到过要娶纳纳。 三大凶徒没有。 沟儿也没有。 时尚山庄的大厅里没有灯。 但一点不黑, 而且可以说很亮。 每个柱子上缀着四个碗大的夜明珠, 放出柔柔的光芒。 三大凶徒站在左边。 沟儿在右边。 中间挂是玉蚕丝帘, 里面坐着纳纳。从外面看不清楚纳纳的样子。 沟儿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的手。 很多年没有用刀的手, 很白。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三大凶徒。 三大凶徒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沟儿很少说话。年轻时他用刀,现在他除了在吃饭看见沙子时用刀外, 他只 用手。 三大凶徒当然知道那只手。 他们当然不想那只手再爱上他们的身体,不管那个部分。 “有什么事就说吧。”幽幽的声音从丝帘后面传过来。 声音比起沟儿的手来说,不知温柔多少倍。 三大凶徒感动得想哭。虽然他们知道, 有些话一但说了, 也许就再也听不见 这个声音。 三个人一起跪倒。 “属下无能,”韦一笑说。 “有人说……”, 厨子说。 “要娶小姐……”, 流星锤说。 说最后一句话时, 流星锤心中发誓, 如果这次能活下去, 一定给韦一笑厨 子好瞧,因为每一次他们都让他说最困难的那部分! 静! 静! 三大凶徒谈笑杀人, 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沟儿也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紧张过。 可现在他的手甚至握紧, 沁出了汗。 他甚至有一点兴奋。 在他化解黑道巨擎小关和白道大侠董鹿的冲突时, 他的手都没有出汗, 也 没有兴奋。 很长的一段时间。 厨子数自己的心跳次数到453次,终于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似乎从很远很远的 地方传来。 “终天有人想到娶我了……” 纳纳的声音让人想起女人。 是的,女人。 真真正正的女人。 真真正正的女人不就是让人娶的么? 三大凶徒悬起来的心放了下来。 但马上后悔起来! 为什么我不第一个说?韦一笑居然笑了一下,但已经气得咬碎了两个大牙! 为什么我不早点想到? 厨子也笑了一下, 但气血上涌, 他的头又在变大, 又变成类似某种动物的头。 为什么不是我? 流星锤也笑了一下, 但他似乎又短了一寸。 沟儿没有动, 甚至没有笑。 他很镇静, 因为他是一代大侠, 只说了一句:“打扰小姐了, 告辞。 ” 沟儿住在城东,他回家的那天晚上, 城东的人发誓夜里发生了地震。 那天晚上地动山摇, 沟儿的山庄, 除了门以外, 全都垮了。 当然不是地震。 即使再大的地震, 也不可能搞垮沟儿能抗十二级地震的房 子。 可是谁又敢拆沟儿的房子? 只能是他自己! 纳纳后来问沟儿为什么拆自己的房子时, 他当然不能说是地震搞垮了他的房子。 那种说法只能骗一般人, 不能骗纳纳, 于是淡淡说:“那天晚上我练刀了。” 纳纳没多问, 只说了句:“祝贺沟大侠武功又精进了。” “到底是谁????????” 三大凶徒一边磨着他们的武器, 一边大声问。 “到底是谁????????”沟儿端起一杯茶, 在心里悄悄的问。 2 “是我。” 沙子站在时尚山庄外面的一座小山丘上。 面前站着三大凶徒和沟儿。 那天的大阳带着一丝血色。 史书上称之为‘血日’。 大血之日。 血流成河之日。 谁要流血? 阳光把四个影子拖得很长。 一阵风过, 影子似乎也在飘动。 “是你?”韦一笑说。 “没搞错?”厨子说。 “就你?”流星锤说。 “是我。” 沙子又说了一遍。 “你要娶纳纳?” 三大凶徒一起问 “是的。” 三大凶徒开始笑…… 越笑越大声…… 韦一笑的嘴里喷出了两个大牙……当然不是笑掉了……是韦一笑嘴里的两个 假牙。 真的两颗在几天前已经咬掉。 厨子笑得血又上涌, 他的头已经变得比问沟儿纳纳长什么样时更大, 这次 恐怕得八天才能变回人头。流星锤笑得开始用板儿砖砸自己的头, 双脚已经陷在 地里,不用说又短了一寸。 沙子没有笑, 只是站着。 没有看三大凶徒, 甚至没有看沟儿。 他的眼睛望着时尚山庄里的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一座锦花楼。 楼上有一间清音阁。 清音阁里摆着一张琴。 纳纳坐在琴前面。 沙子看着弹琴的纳纳。 沟儿不喜欢没人看他, 尤其是没有一个人看他。 三大凶徒在笑。 沙子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 于是, 沟儿咳了一声。 三大凶徒立即停止了笑。 但韦一笑不知道自己的牙掉了。 厨子不知道自己的头现在象某种动物的头。 流星锤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只有沟儿的大腿那么高。 “你会武功?” 沟儿问沙子。 “只会一点点。” 沙子说。 “知道了。” 很难得沟儿说几个没有用的字,这说明他心情开始变好。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沟儿想了想, 起身冲天而去。 “你很有钱?”韦一笑问。 “没有。” 沙子说。 “你很有才?”厨子问。 “没有。” “你很有……东西很大?” 流星锤实在没有问的, 但又不甘心作哑巴。 他再次发誓, 下次一定要先说! “哈哈, ”沙子居然笑了一下, 对流星锤说:“矮朋友, 你很可爱。” 流星锤的腿大半在地里, 所以看起来很矮。 三大凶徒互相看了一眼, 然后看了看四周。 韦一笑慢慢说:“东边254米处有白矮子一伙在草丛中偷看。” 厨子缓缓说:“西边278米处有春分一伙用龟息术在土中偷听。” 流星锤说得更慢:“北……边……没……人……”, 停了足足一分二十秒, “但……380米处……有新鲜……牛粪……一堆。” 南边没有人,南边是时尚山庄。 “一不作, 二不休。” “好象沟儿也想做。” “有他顶着, 动手吧。” 三大凶徒再次对望了一眼。 “对不起, 打扰了。” 三人同时作揖行礼。 然后同时飞起。 韦一笑幽灵般的盘旋, 嘴里两排牙伸了出来, 咬向沙子的脖子。 厨子,一柄大锅铲当头拍下。 流星锤两只板儿砖,一大一小直奔沙子的头和胸。 据观战的白矮子事后说, 当时他认为沙子起码得变成12块以上,这还不包括 韦一笑嘴里的那块,而且至少有两块要飞到50米外的地方。所以当他看见沙子根本 没动, 一击之后, 好端端站在那里时, 他的嘴有两个小时没合上。 春分那个时候已经从地上爬了出来,反正别人已经知道他在偷看。 他出来的 第一眼就看见三大凶徒一起向沙子扑去。 他不象白矮子那样乱猜。 他用他精密的 神算盘计算了各种可能性, 他当时得出的结论是: 沙子是可能活下来的, 只要 他能用每秒大于13。8公里的速度飞起。只要沙子具备逃出大阳系的速度, 他就能 活下来。 但他错了,沙子用每秒等于0的速度活了下来。 春分当时就砸了自己的算盘。 同时下定决心, 一定要向江湖第一大硬兵器家族英特门买一支最新的神算盘。 “当时,三大凶徒一起扑向那个年轻人……年轻人没有动……” 沟儿是在他的书房里听他的手下说这件事的。 当他的手下说到上面那句话时, 沟儿挥手让他下去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结果, 沙子肯定没事。 “你怎么知道他会没事? 那个年轻人的功夫很好?” 天下第四买卖人老榕后 来问他。 “不,年轻人的确不太会武功,是那三个大傻子心机太深。”说完这句话,沟 儿再没有说过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一个字。 当沙子回到时尚山庄时, 他已经成为一个名人。 三大凶徒从来没有联手攻击过一个人,大多数江湖人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 人能够从三人的联手攻击下活下来。 有人问过沟儿, 沟儿说:“没刀, 也许只有一成的把握, 有刀, 我相信我 有三成。” 但是现在不是几成, 是现实, 是十成。 沙子不仅活了下来, 而且一根毛都没少,不但没少, 而且气色还很好。 江湖中已经有了传说。 有人说他是江湖第一大软兵器家族麦克索门的人,而麦克索门的掌门人正是美 丽坚白面书生盖吃。 也有人说他是江湖第一大硬兵器家族英特门的人。 不管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反正他现在是名人,而且是大大有名的人。 因为以前没人想到过要娶纳纳。 而现在几乎人人都想娶纳纳。 但沙子还是沙子, 还是跟他以前那个乞丐朋友住在一起。 “容得下沙子的山庄, 真正是天下第一庄。” 小乞丐现在经常这样说。 有名人, 自然就有饭屎,如同有了屎, 就会有苍蝇。 江湖上不少人成了沙子的饭屎,找他签名。 乞丐用不知什么毛作了一支毛笔, 用自己的洗脸水作墨汁。 每当沙子写名字时, 乞丐就收五文钱的签字费。 天下第四买卖人老榕更做了一批衣服, 背上写着“沙子, 好样了。” “沙子,祝早日成亲。” “沙子, 告诉我纳纳长什么样。” 据说, 江湖中人平均二个人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老榕更肥了,当天就成了天下第二买卖人。 时尚山庄几乎成了沙子山庄,当然有人就不太愿意。 首先,三大凶徒就不愿意。 他们是时尚山庄的护卫, 是纳纳的护卫, 现在好象已经是沙子的护卫。 沟儿也不愿意。 如果叫沟儿山庄, 沟儿倒是会很淡泊的, 绝对不闻不问。 纳纳也不愿意。 当三大凶徒告诉她, 有人想娶她时, 她没有生气。 但她现在有点生气了,她真的生气了。 她真的生气的时候就会疯狂的弹琴。 现在她已经弹了十五个小时的琴。 弹烂了十二把古琴,其中包括李师师弹给徽宗听的那把。 纳纳没有杀过人, 但杀过的琴绝对天下第一。 “我根本不是一个适合弹琴的人。”纳纳对聋琴师这样说过。 她现在越弹越急,根据经验,她又要换一把新琴了。 一个小丫环已经去取新琴, 而另一个已经去通知神琴门的人快做一些新琴来。 谁也不能这样弹琴,这样弹琴再多的琴也不够。 琴声越来越急…… 纳纳的全部精力都在琴上…… 所有的真气都在她的指上…… 声音越来越高…… 在琴身就要震碎的一刹那…… 纳纳停了下来, 说: ——“我要见沙子。” 3 还是那个大厅。 还是碗大的夜明珠。 还是那么亮。 纳纳还是坐在玉蚕丝帘后面。 三大凶徒还是坐在左边。 沟儿还是坐在右边。 沟儿还是看着自己的手。 他觉得自己的手胖了,而且胖了不少。 沟儿的手如果胖了, 那就说明他的身体瘦了。 如果他的手胖了不少, 那么他就瘦了不少。 沟儿是不允许别人说他瘦的, 所以人们只能说他的手胖。 “少爷, 你手胖了好多。” 他的仆人已经第七次对他说这句话了。 为什么变瘦? 没人知道。 据说江湖已经开始下注, 赌沟儿是为了纳纳瘦的, 赌注据说可以卖下整个 长安城。 韦一笑的左腿连同左屁股的一大块都在摇动, 这说明他心情很好。 因为他是按照江湖第三艳曲“你知道我在等你吗”的节奏在摇。 如果他按照“心太软”的节奏摇, 表明有人要倒霉了。 如果他按照“让我一次爱个够”的节奏摇, 那么棺材铺就要发财了。 城西“下岗龙”棺材铺知道这个秘密, 专门雇人在门口唱“让我一次爱个够”, 大发特发。 厨子在数房上的瓦。 当然时尚山庄的大厅不可能直接看到瓦。 时尚山庄大厅的瓦下面有三米厚的波斯毛毯, 下面才是用红豆木做成的精 巧的天花板。 江湖上没有人能够穿过三米厚的波斯毛毯看见上面的瓦,有“千里眼”之称 的“信息中心”也不行。 但偏偏厨子就喜欢数。 谁也不能说他数得不正确。 因为如果你说他不正确, 他就要去验证。 酒虫有一间祖上留下的占地近一亩的大房子, 厨子数出来只有12匹瓦。 恰好酒虫那天喝了一点山西贾酒, 说了一句“不对”。 于是厨子上房去数, 果然只有12匹。 因为其他的瓦在厨子数过以后就不存在了。 “十二匹瓦房”现在是江湖中的第一百四十八景。 流星锤的眼睛好象根本就没睁开,但他的两块板砖却在动。 因为大厅里居然有蚊子。 按理时尚山庄里是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那里来的? 当然是有“顺风耳”之称的“信息中心”放出来的。 这些蚊子 就是他的耳朵。 流星锤是山庄的护卫, 当然不能让大厅里的话传出去。 于是他用板砖拍蚊子。 两块板砖上下一拍---------------- 然后松开, 蚊子依然飞了起来----------但是蚊子的耳朵已经被流星锤拍 掉了。 拍掉蚊子的耳朵并不难, 但用两块比两扇门小不了多少的板砖拍掉蚊子的 耳朵就比较难。只拍掉蚊子的一支耳朵就难上加难。 流星锤只拍掉了所有的蚊子右耳朵。 只有一只耳朵, 蚊子就听不清楚。 蚊子听不清楚, “信息中心”也就听不清楚。 流星锤甚至想象到了“信息中心”手忙脚乱的样子。 他笑了一下, 感到这个玩笑开得很有水准。 所有的人心情都很好。 为什么? 因为纳纳的心情不好。 不仅不好, 而且很生气。 如果在以前, 如果纳纳心情不好, 三大凶徒会跑到一千公里远的地方去赌 钱, 去干男人经常干的事。 一个女人心情不好, 最好不要惹她, 连劝都不要去劝。 如果你打得过她, 你可以打她, 但不要劝她。 现在三大凶徒心情很好,因为纳纳生气的不是他们, 而是中间站着的那个人。 ——沙子。 沙子站在大厅的中间。 从他进来过后就没有动过。 眼睛也没有动过。 一直看着那个玉蚕丝帘。 看得纳纳有些发毛,甚至怀疑玉蚕丝帘是不是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 而不能 从外面看到里面。 但发毛只是第一秒钟的事。 第二秒钟纳纳又开始生气了。 而第2.53秒,她已经很生气了! 于是她说话了。 “你是沙子?” 沙子说:“是的。” “你想娶我?” 沙子说:“是的。” 纳纳没有笑。 三大凶徒这样的人听见这样的回答才会笑。 沟儿不会。 纳纳更不会。 纳纳也没有问沙子有没有钱, 会不会武功。 普通的女人才问这些。 纳纳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当天下第一山庄的庄主, 想普通都很难。 但是她毕竟是个女人, 所以她还是问了一个普通的问题。 ——“为什么?” 沟儿依然没有动。 但他停止了看手。 韦一笑的屁股也不摇了。 厨子也没有数瓦了,其实他从来就没数过瓦。 流星锤也停止了拍蚊子。 于是最后一支蚊子就有两支耳朵。 于是这支蚊子就听得很清楚。 于是在大厅外面的“信息中心”也就听得很清楚。 于是在山庄里时尚广场上, 所有的正在收听“信息中心”转播的人也听得 很清楚。 很多正在为听不见大厅里的话而准备找“信息中心”退钱的人, 都回到了 他们花了十两纹银的位子上。 纳纳问沙子:“为什么?” 从纳纳问到沙子回答之间到底有多长时间, 到现在都还是一个在江湖中不 停争论的问题。 当时在大厅外面听“信息中心”转播的人有各种各样的说法。 人数最多, 大概占56%的人认为是三十秒左右。 有38%的人认为是一分钟左右。 有超过4%的人认为超过了两分种。 有1%的人认为超过了五分钟。 居然有一个认为超过了两天! 当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因为他是酒虫。 但没有人认为少于二十秒。 江湖上甚至有人以他自己, 他老婆, 他儿子女儿, 他老爸老妈, 他丈母 丈爹, 他二姑奶奶的小舅子(也就是精品屋总管, 董鹿大侠)的性命打赌:不超过 十五秒。 大厅里的人的估计应该更准确一点。 韦一笑认为,在十秒种左右,所以他很想跟那个人赌,因为那个人的老婆很 漂亮。 当然,那是假设那个人没有的一个二姑奶奶,如果有,也没有小舅子的话。 厨子认为在八秒左右,因为当时他的心跳了12下。他承认他当时心跳得比平 时快那么一点点。 流星锤认为六秒钟左右,因为当时他的板砖很不合时易地掉在了地上。他弯 腰去拿的时候,头又很不合时易地碰在了厨子腰间的大锅铲上。于是猛的往后一 退,结果左脚又很不合时易地踢在了右脚上。普通人很可以会摔一跤,但流星锤 毕竟是流星锤,顺势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然后两支脚刚好落在两块板砖上。然 后双脚同时一勾,两块板砖在空中飞了两个抛物线,回到流星锤的手中。 他觉得这几个动作自己做得很连贯,很漂亮,所以他认为不会超过六秒钟。 沟儿后来也跟老朋友天下第二买卖人老榕说过这件事。他当时伸出了右手的 二个指头,接着又伸出了左手的三个指头。 两到三秒,还是2.3 秒,还是三分之二秒,没人知道。 老榕可能知道,但他不说。 不过,沟儿认为不超过三秒。 事实上的时间:不到一秒。 这是纳纳的一个贴身丫环说的。下面是她的原话:当时我就在小姐的旁边… …嗯……我手里端着一盘樱桃……嗯……当时我身上有个地方很痒……嘻嘻嘻嘻 嘻……不好意思说什么地方……嘻嘻嘻嘻嘻……我就用一支手去挠……好象是右 手……对……是右手……但我左手端得就有点钭了……一支樱桃就掉了下来…… 这个时候,好象小姐就说话了……眼看樱桃掉下来,我也不敢挠了……赶紧用手 去抓……幸好没有掉在地上……在空中我就接住了……好象那个时候那个人就回 答了……好象是说……好象是说…… 4 沙子当时只说了七个字。 因为我爱上了你! “完了?” “完了!”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四句话是那三天江湖上最流行的四句话,甚至在你出恭的时候,你都能听 到至少有两个人在说这四句话。有人甚至听到过有人隔着那道墙说这四句话。 江湖人没想到答案是这么简单。 他们认为答案不应该这么简单,应该很复杂,背后应该有很美丽感人的故事。 有人甚到想到了,是不是他们的父辈之间有什么七弯八拐的关系,种下了因, 现在果长出来了。 尤其是那些出了十两纹银在外面听转播的人,当然不愿意十两纹银就买这样 一个答案。 如果可以投票选择的话, 90%的人会让沙子重新说个理由,就算是说只因为 你是个女人,他们也会觉得容易接受一些。 但这就是答案。 沙子确实就是这样回答的。 人们喜欢把简单的世界弄复杂。岁数越大,这个世界就越复杂。 半岁大的小孩子,这个世界除了妈妈,没有其他东东。 到一岁大的时候,这个世界又冒出个爸爸。 到两三岁,居然有冒出个‘我’,以及兄弟,姐妹。 有了‘我’,这个世界就越来越复杂。 到有了' 她' 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更复杂。 如果有很多个' 她' ,这个世界就复杂得一塌糊涂了。 幸好人还会老,人老了世界又变得简单。 到死的时候,很多人又觉得这个世界除了妈妈,没有其他东东。 据医仙平一指讲, %95的人死的时候会叫妈妈。 所以他说,“当我的病人开始叫妈妈的时候,我就可以下班了。”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简单- 复杂- 再简单,的确很简单,但说这话的人就很不简单。 这个人讲完之后,马上去隐居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在江湖上行走,很多 人会“打他不是他”,白打他一顿。 沟儿当时还没有修练到“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的境地,他是在沙子事 件之后懂得这个道理的。 但他毕竟是聪明人,所以在惊诧了0.93秒之后,马上就懂了。 而且越想越有道理,要娶一个女人,爱上她岂不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简直就是最合理的理由。 简直就是唯一的理由。 他甚至觉得,纳纳已经没有理由拒绝沙子。 他甚至觉得,纳纳根本就只有嫁给沙子。 他甚至觉得,他明天就可以喝喜酒了。 但三大凶徒不这样认为。 爱对他们来说,好象深奥了一点点。 每次他们到千里以外的地方干那些男人常干的事的时候,那些女人也说是爱 他们的。 难道她们要嫁给我们? “可笑!”韦一笑说。 “幼稚!”厨子说“愚蠢!”流星锤说。 当然,他们只敢在心里说。 没人敢在纳纳生气的时候说话。 沟儿不行。 三大凶徒更不行。 “你见过我?”纳纳再问。 “没有。”沙子答。 “你和我说过话?”纳纳再问。 “这是第五句。”“沙子答。 “你听说过我?”纳纳再问。 “十天以前听说的你。”沙子答。 “十天以后你就爱上了我?”纳纳再问“不,是听说你之后的第三天。”沙 子答 “什么时候想娶我的?”纳纳再问。 “听说你之后的第三天半。”沙子答。 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心仪很久,如果这个男人也象上面那样讲话,据 “信息中心”所做的统计, %83的女人在当天晚上会让那个男人睡在她的床上, 而另外的17% 会去找医仙平一指。 酒虫问过医仙平一指,那些女人找他干什么,平一指一脚把酒虫踢到了两条 山沟开外的地方。 “当然是找我接生了……笨蛋!” 但纳纳根本就不认识沙子。 甚至没有听说过他。 没有人会听说一粒沙子。 所以她不可能对沙子有好感。 她还不止对沙子没有好感。 她还觉得很生气。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女人总是没有道理的生气。 如果她知道为什么生气, 她实际上根本就没有 生气。 如果一个女人跟你说她很恨她的丈夫,对他很生气,然后对你讲得仔细。这 也恨那也恨, 真想把他的头砍下来, 你千万别傻乎乎的说“好, 我帮你砍 了他。” 如果你那样说了, 首先被砍下头的是你。 现在的纳纳就是这样。 非常的生气!但她又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感觉非常的难受。 一个普通女人如果感到难受,她大可以歇斯底里一番。 但纳纳不行,因为她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 因为如果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歇斯底里,天下第一庄就会抽筋。 天下第一庄抽筋,江湖就会大乱。 七十年前,孙夫人小小的呕吐了一下,共铲门差点被杀光。 三十年前,毛夫人小小的头痛了一会,江湖十年浩劫。 纳纳当然知道这些,所以她虽然生气,但不能有所表示,不能哭不能闹。 不仅不能哭不能闹,还必须显得很平静。 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总有那么一点点情绪化。她觉得她说下面这句的时 候很平静,声调一点也没有高,但是三米厚波斯毛毯上面的瓦上面的三个偷听者, 有两个耳朵当即聋了。 她“轻轻轻轻轻轻轻轻轻轻”地说:“我不会嫁给你的。” 纳纳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得体。 不过在时尚广场上收听“信息中心”转播的人有一半人笑了,同时,“纳纳 嫁沙子”赔率马上降到了1 :1.25. 沟儿吃了一惊。 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纳纳这样“轻轻轻轻轻轻轻轻轻轻”地说话。 三大凶徒也吃了一惊。 马上握紧了兵器,只要纳纳一声令下,沙子就会成为真正的沙子。 “那是你的事情。”沙子平静的说道。 “那什么是你的事情?”纳纳再问。 “让你嫁给我。”沙子依然平静的说道。 “怎么样让我嫁给你?”纳纳再问“这是我的事情。”沙子还是平静的说道。 说完这几句话,广场上“纳纳嫁沙子”赔率“跌破1 :1.2 大关,直指1 : 1.15. 纳纳越来越气。 因为她不知道她为这么生气,所以她才生气,才生这么大的气。 如果现在这里没人,又是晚上的话,她也会象沟儿那样练一下刀,“地震” 一次。 她想让这粒沙子知难而退,但现在这粒沙子让他觉得,好象她就是菜板上的 鱼,不,也许是盘子里已经烧好的鱼,就等沙子动筷子了。 她认为这粒沙子太不讲道理。 不止一个人认为沙子不讲道理。 实际上,很多人都认为沙子不讲道理。 天下没有你爱上谁,谁就要嫁给你的道理。 江湖人从来都认为女人才不讲道理,男人是讲道理的。 小乞丐后来问过沙子:“你为什么不讲道理?” “你见过男人讲道理吗?”沙子反问。 纳纳是后来才知道男人根本从来不讲道理。 因为男人讲的道理从来都是他们自己认为很有道理的道理,实际上根本就没 有道理。 女人不讲道理,是因为她们根本不想讲道理。 男人不讲道理,是因为他们根本认为他们很有道理。 所以,尽管很难,你还是有可能说服一个女人。 否则根本不会有女人嫁给男人。 但是,你根本没法说服一个男人。 否则根本没有男人会娶女人。 5 纳纳忘记了当时她说过什么话。 很多年以后,她总是回忆不全她当时说过些什么。她说:“我不知道我当时 说了些什么。如果我事先知道结果,我绝对不会说这些话。” 当时她说:“好……我来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果你能够走进我的玉蚕丝帘,我 就嫁给你!” 时尚广场上收听转播的人听到这句话时,全都感到很失望。 非常的失望。 一个钓鱼的人在激动期待了几个小时之后,却只钓上来一支小螃蟹。 比武招亲,这是每个江湖中人都会的一招,想不到堂堂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也 用这一招。 难怪让人失望。 不过失望只是一刹那,然后欢呼声四起。 因为他们有热闹看了。 江湖人总是喜欢看热闹的。 如果没有热闹,江湖真的很没有意思。 虽然大部分人的脑子在那个时候只想着看热闹,但毕竟还有几个清醒的头脑。 韦一笑当时就想到了,如果他在最佳状态下,用绝世的轻功,他可以在只挨 厨子一铲和流星锤一板砖的情况下,冲到沟儿的面前。这个时候他估计他还有75% 的轻功。在种情况下,他可以只受沟儿一刀就冲过沟儿。即使冲过去,他乐观的 估计,他的轻功是不会有了,身上起码有三个地方在流血。这个时候,他必须对 付的是纳纳的三个贴身丫环:下岗龙、东施和阿毛。韦一笑摇了摇头,因为他已 经知道,他是能够冲进玉蚕丝帘内,但是是死的韦一笑。 厨子也在想。 他能够先发制人,偷袭韦一笑和流星锤,然后和沟儿交手……也许身中两刀, 但他认为能够在沟儿的刀下活下来,但是……下岗龙、东施和阿毛……他也摇了 摇头,因为他也已经知道,他是能够冲进玉蚕丝帘内,但是是死的厨子。 流星锤想得少一些,他只想到了冲到沟儿面前,就摇了摇头。他认为自己根 本无法冲进玉蚕丝帘内。 沟儿的估计乐观一点,他认为运气好的话,他能够活着冲进玉蚕丝帘。但是 他最好的结果是半身不遂,而且是下半身不遂。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娶一个女人 ……他还是摇了摇头。 当时在大厅里的人,只有两个人没有摇头。 一个当然是纳纳。 另一个当然是沙子。 沙子不仅没有摇头,而且在纳纳刚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抬头就往前走了。 韦一笑动作最快,风一般拦了上来…… 沙子是在第四天早晨醒过来的。 那天的太阳真是好。 平一指也难得的笑了笑,小乞丐也笑了。 “怎么样,小乞丐,我没有吹牛吧?!” 小乞丐的脸当即绿了,然后转过身去,褪下裤子,露出白白的屁股。小乞丐 的屁股居然比脸还白。 据说只有诚实的人屁股才比脸白。因为这点,后来平一指收了小乞丐,小乞 丐就是后来的胡庸医。 那个时候平一指还没有决定收小乞丐为徒,所以他很爽地笑了两声,一脚踢 向小乞丐的屁股,小乞丐沿着和酒虫相同的轨迹落到了两条山沟以外。 小乞丐和平一指打赌,如果他能够救活沙子,小乞丐得让平一指踢屁股一脚。 从此以后平一指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叫“踹一脚”。 小乞丐被踢了出去,在一个山沟里回忆是怎么到那里来的。 房子里只有沙子和平一指两个人。 “你的伤我已经给你医得差不多了。不过有一处伤我无能为力。告诉我实话,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平一指的眼睛这个时候象两支剑直插沙子。 沙子说:“你已经知道了?” 平一指说:“是的。但我很奇怪,这不是新伤。” 沙子说:“是的,不是。” 平一指说:“什么时候,谁?” 沙子说:“六天以前,我自己。” 平一指差点跳起来:“你自己?你疯了?” 沙子说:“也许。”接着他笑了笑问,“你爱过一个人吗?” 平一指说:“当然,我还有两个儿子呢。” 沙子说:“你只爱她一个吗?” 平一指说:“当然不。在最爱她的时候当然我只爱她一个,但是……但是… …” 沙子说:“不用但是了……”沙子笑了,“这是男人的弱点,我想试试只爱 一个人。” 平一指说:“你以为这样有用?如果没用,那不是代价太大了……” 沙子说:“我不知道,也许吧。” 平一指:“你不是一粒沙子……” 然后重重地对着沙子的脸说:“你是一个疯子!” 唾沫星子飞了沙子一脸。 沙子抹了抹脸,笑着说:“你早饭吃的是皮蛋瘦肉粥……” 沙子苏醒过来的第三十天,他又去闯玉蚕丝帘。 没人认为他能够闯得进去。 时尚广场上根本就不赌沙子能不能闯进去,只赌他是死是活。如果活的话, 他身上有几处刀伤,诸如此类。 当然他又是被抬着出来的。 以后几乎每隔三十天他都去闯时尚大厅。 从沙子第三次闯时尚大厅开始,时尚广场上成立了以平一指为首的专家医疗 小组。由于酒虫的血型和沙子相同,于是主动要求成为专职输血员。每天大鱼大 肉,好酒好菜的养着。但到第三十天他绝对滴酒不沾,于是有人又给了他一个浑 名,叫“血虫”。 后来酒虫因此落下一病根,每隔三十天就浑身难受,要放血一次…… 江湖上所有二十左右的男人每次听到这里都哈哈大笑。 所有三十左右的男人都沉默不语。 四十岁左右的人都很尊敬酒虫。 而几乎所有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都是酒虫的朋友。 一个男人要到了五十岁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如果这个人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儿子还在那里笑的话,这个人一定一巴掌打 过去,说:“……有一个酒虫这样的朋友是你的福气……” 从沙子第四次闯时尚大厅开始,时尚广场又成立沙子武术指导小组。 几乎所有的黑道、白道的武林高手都是小组的成员。 黑道巨擎小关任组长,精品屋总管董鹿大侠任付组长。 江湖上难得这么尽弃前嫌,团结在一起,不象平时你争我夺。 “信息中心”在后来的武林史记中把这段时间叫做江湖的“沙子盛世”。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绝招拿出来,毫不怜啬教给沙子。 当然沙子也少不了被这些人骂,打耳光。 因为这些人都是高手,高手自然就有高手风范。 一个高手不能随随便便的跟普通人打招呼,最多是普通人向高手打招呼的时 候,他若有若无地跟你回一个礼。 高手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把善于讲解招数。 你当然会“黑虎掏心”,因为你从学武开始就学这招,而且你已经用了十几 年。但当高手跟你讲了之后,你才明白从前你学的不过的“小狗抢食”。于是你 立即跟高手学“黑虎掏心”。两个时辰之后,你一定连“小狗抢食”也不会了。 高手说这就对了,不破不立。 有一个高手教沙子“睡佛翻身朝天”大法,讲了半天,沙子明白了,说“不 就是驴打滚嘛”,头上立即起了六个大包。 “我说你武功怎么这么差,虽然同是驴打滚,但是一叫睡佛朝天,层次就不 一样了,你真没有悟性!” 于是沙子一边说‘对’一边去找平一指把头上的包消了。 当然这些高手都是为了沙子,所以沙子虽然吃了不少苦,但也学会了不少高 深的招数。 当沙子第七次走进时尚大厅的时候……连三大凶徒都有点吃惊了。 三大凶徒后来是这样说的。 韦一笑说:“当时我以为他一定是把江湖上所有的兵器都搬来了。” 厨子说:“不仅如些,我还以为他一定把江湖上所有的暗器也带来的。” 流星锤说:“而且,他把江湖上所有的毒也带来了。” 沟儿补充了一句:“还不算上他身上带的不同门派的四十三种内功心法。” 6 当然沙子不可能把江湖上所有的兵器都搬来,即使只把兵器谱上所列的兵器 搬来也不可能。 当时沙子的身上只七把剑,九柄刀,一张弓和六条棒。 沙子也不可能把江湖上所有的暗器带来。他只带了十二把沙子,十七把针和 四十二块石头。 沙子身上的毒实际上只有五十二种,只有江湖所有毒的百分之一。 沙子把这些刀,剑,棒和暗器,乱七八糟的挂在身上。各种各样的毒把沙子 染得五颜六色。 所以当他站在三大凶徒和沟儿面前时,看起来象个刚着陆失败的火星人。 三大凶徒吃了一惊。 沟儿也皱起了眉头。 任何一个人身上如果带有兵器谱上排名前十位的武器中的七种,暗器中排名 前十位的五种,以及前五十种毒中的二十三种,总是会让人吃惊的。 尤其令他们吃惊的是沙子背上的一张大弓。 它实在太大,沙子整个人几乎只有那张弓的一半。 这么大的弓射出的箭却很小,只有五寸长,叫做“暗箭”,是黑道巨擎小关 的独门兵器,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二。 没有人知道这箭怎么射,否则它不会叫“暗箭”。 兵器谱上对它的评语是暗箭难防。 排名第一的兵器当然是天下第二买卖人老榕的兵器“钱”。 “钱”不仅是天下第二买卖人老榕的兵器,也是江湖中用得最广而且杀伤力 最大的兵器。 兵器谱上对“钱”的评语是如果你能躲开钱,那么你天下无敌。 江湖中用得好“钱”的人不超过十个。 老榕是其中之一。 老榕曾经说过:“你如果能把钱用好,它会发出迷人的艺术魅力。” 当然能体会到“钱”的“迷人的艺术魅力”的人,已经很少用钱了。 沙子腰上挂着的两个东西,没人叫得出它们的名字,连见多识广的沟儿也不 行。 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名字。 左边是小乞丐的“六合乾坤袋”,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垃圾袋。 里面装着小乞丐十几年从垃圾堆里拾来的精品。 平一指居然在里面发现过他八年前用过的玉制牙签,当然现在他不敢用它剔 牙。 “六合乾坤袋”不是兵器,对沙子闯玉蚕丝帘也没有一点没帮助。 但当小乞丐把它拿来给沙子挂上时,沙子接了过来,很郑重地挂在腰上。 因为他知道,这是小乞丐最珍视的东西。 如果一个人能把他最珍视的东西交给你,不管喜不喜欢,不管有没有用,你 都要心存敬意的收下。 所以沙子也郑重的收下酒虫给他的“酒葫芦”。 酒虫很不好意思地说:“……咱这个东东跟你身上的其他东西相比,太没名 气了。不过……” 沙子说:“不,你给我的东西是最有用的东西,它正在我身上流淌。” 沙子就这样第七次走进时尚大厅。 三大凶徒都吃了一惊。 沟儿也皱起了眉头。 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沙子又被抬了出来……而且伤得更重。 一个走夜路的人,如果身上没有武器,可能只会被抢走东西。 如果带有武器,他可能会受伤。 如果还带很历害的武器,他可能会死。 在沙子第七次闯时尚大厅过后的第三天,江湖第二买卖人老榕把三大凶徒约 在万花楼上,把他的兵器拿了出来。 韦一笑说:“这是什么意思?” 老榕没有理他,只是对着两个箱子说:“这里是一箱子珠宝和一箱子黄金, 条件只有一个,让沙子过去。” 韦一笑说:“好说好说……”。 厨子说:“没问题……”。 流星锤说:“慢……有大大的问题!” “怎么让他过去?”流星锤终于说出了一个真正的问题。 听这个问题,韦一笑和厨子马上愁眉苦脸起来。 “是啊,这个蠢货武功太差了!他要武功好一点,我早就让他过去了,现在 我打得很烦啊。”韦一笑说。 厨子说:“是啊,和一个这么差劲的人打,对于象我这样的高手来说,实在 是太痛苦。” 流星锤说:“是啊,我根本就不能碰他,一碰他,他就要倒下去。” 老榕说:“这是你们的事情。” 他走了。 老榕找到沟儿,没有用他的兵器,只说:“让沙子过去。” “有理由吗?”沟儿问。 老榕慢慢地,脸上浮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大彻大悟的平静笑容。“因为我们 都是沙子。” 沟儿也笑了:“你说得对。你什么时候知道这点的?” 两个人那天晚上据说把沟儿庄子里的酒都喝光了,而且仆人在第二天早晨起 来做饭时发现,水缸里的水也被他们喝光了。 真正高兴的时候,酒与水有什么分别? 第八次,第九次沙子同样被抬了出去。 三大凶徒不停地向老榕述苦。 韦一笑说,第八次我只出了一拳一脚,第九次我只出了一拳。 厨子说,第八次我用右手打了一铲,第九次我换到左手打了一铲。 流星锤说,第八次我就只打了一板砖。虽然第九次我打了两板砖,不过其实 我根本是在拍一支蚊子。 对有些人来说,赢是很困难的,而对有些人来,想输都很困难。 所以有些人注定要赢,有些人则注定要输。 江湖哲学家古龙曾经说过:“有些人天生勇敢,有些人天生聪明,但都比不 上天生会赢的人……” 那么沙子呢…… 他会赢吗? 沙子第十次进入时尚大厅的时候,时尚广场已经没有人。 任何事如果老是一成不变,没有任何人会有兴趣。 一个男人娶了一个女人,就不会再有兴趣,他会对其他女人感兴趣。 沙子输得太多了,没有人指望他会赢。 沙子没有想这么多,每隔三十天到时尚大厅走一躺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沙子说过:“我是个简单的人,简单的人容易适应环境。”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他身边这个时候只有平一指、小乞丐和酒虫。 所以他还是和住常一样向酒虫说:“坚持一下,马上你就不会难受了。” 所以他就直接走了进去。 还是那个大厅。 还是碗大的夜明珠。 还是那么亮。 纳纳还是坐在玉蚕丝帘的后面。 三大凶徒还是坐在左边。 沟儿还是坐在右边。 沙子向前走了一步,平静地说:“开始吧。” 后来三大凶徒是这样解释为什么他们三个会一下子倒下晕到的。 韦一笑说:“沙子说开始时,放出了土豆寺的土豆丝。果然历害,我躲了前 面的一百一十八支,但第一百一十九支射中了我,所以我倒下。” 厨子说:“他在放出土豆寺的土豆丝的同时,射出了无声手枪。我现在也没 知道它是怎么射中我的,所以我也倒下了。” 流星锤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当然不会蠢到自己砸自己 一板砖。” 沟儿的解释更奇怪:“因为我想让他过去。”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让沙子过去?”有人问。 “因为我以前不想让他过去。” 沟儿就是沟儿。 大师就是大师。 当时的情形是,沙子说:“开始吧” 韦一笑立即跳起来,在空中扭来扭去,然后‘咚’一声倒在地上。 厨子立即就倒下了。 流星锤自己对着自己的脑门打了一板砖,然后也倒下。 ------沙子再往前走, 象没有看见沟儿, 沟儿也象没有看见他。 ------沙子再住前走。 ------当时纳纳的三个贴身丫环下岗龙、东施和阿毛面正在嗑瓜子聊天,她 们根本没想到沙子可能走到她们的面前,所以她们连兵器都没有带。 她们正在想是不是也站起来,然后象三大凶徒一样倒下的时候,纳纳说话了: “……是结束的时候了。” 7 所有的事,最后都必须自己解决。 如果你有钱,你可以让人给你做饭,然后给你端上来,但如果你还让他帮你 吃,那你就不是有钱, 而是有病了。 所有必须自己解决的事情, 没有人能帮你。 你必须孤伶伶的独自面对, 即便你不想面对。 从本质上说, 江湖是孤独的江湖。 人是躲到江湖里来的。 只有老江湖知道, 其实躲也是躲不掉的。 当人知道什么都躲不掉的时候, 通常都很老了。 纳纳很幸运,她很年轻,但她已经知道什么也躲不掉。 该来的迟早会来。 因为她很聪明。 真正聪明的人是知道聪明根本不重要的人。 聪明的人很多, 但幸运的人很少。 聪明而幸运的人少之又少。 纳纳就是这样聪明而幸运的一个人。 所以她现在一点也不生气,而且心情很好。 人一旦心情很好, 就会变得很聪明, 当然恋爱的时候除外。 人一聪明, 就会想清楚很多事情。 纳纳现在就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她相信, 他会‘赢’这粒沙子的。 沙子就站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这是一片沙漠。 很美的沙漠。 很多很多的很小很硬的沙子聚在一起, 形成沙丘, 居然有很温柔的线条。 任何东西, 只要在它该在的地方, 总是很美的。 所以有人说:“美就是恰到好处。” 红红的落日在天边, 把沙丘的影子投射出来, 有极强的立体感。 风在吹着, 是很大的风。 只有沙漠上才有这么大的风。 只有沙漠才配得上这么大的风。 风把沙子吹得四处飞散。 有一些甚至落到了纳纳的头上。 她拂了拂, 有一些沙子沾在了她的手上。 她仔细地看着这些沙子…… 纳纳说:“这里有数不清的沙子。” 沙子说:“是的。” 纳纳说:“你是哪一颗?” 沙子说:“我是幸运的一颗。” 纳纳说:“为什么?” 沙子说:“因为我有机会爱一次。” 纳纳说:“你真的爱我?” 沙子说:“是的。” 纳纳说:“你怎么知道?” 沙子说:“我想我应该知道。” 纳纳笑了, 她再问:“如果我不是纳纳, 你爱不爱我?” 沙子说:“当然不。” 纳纳说:“所以说, 你爱的是纳纳, 而不是我。” 沙子说:“但你就是纳纳。 ” 纳纳说:“但我可以不是纳纳。” 纳纳说:“假如你爱的是我,我是纳纳,你就爱纳纳;我是芳芳,你就爱芳 芳;我是南南, 你就爱南南。” 纳纳说:“而现在不是, 你爱的是纳纳, 只是很不凑巧, 我就是纳纳。” 沙子说:“所以我还是爱你。” 纳纳说:“这不一样……” 纳纳接着说:“小的时候,我很喜欢雪花,喜欢看它们在空中自由飞午的样 子, 但是我不喜欢落在地上的雪花……” 纳纳接着说:“虽然它们都是同样的雪花……” 沙子说:“我有点糊涂……我不是一个聪明人……” 纳纳说:“这跟聪明无关, 是你没有想过……” 这回轮到沙子笑了,“是的,我没有想过。我没有时间,因为我每天只想着 怎么样闯进你的玉蚕丝帘里面。 ” 纳纳说:“对不起, 我对十个月里发生的事向你道歉。” 沙子说:“没什么, 这十个月我学会了不少道理。” 纳纳又说:“从前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吃过鱼翅,所以他非常想吃鱼翅。有 一天他的朋友就请他吃了一回鱼翅,但没有告诉他这就是鱼翅。他吃了之后,说 刚才吃的粉条真难吃。 他的朋友就告诉他,那就是鱼翅。从那以后,他再不想吃 鱼翅……” 沙子说:“我还是不懂……” 纳纳:“没有关系,因为我决定让你看见我的真面目,看了之后你再决定, 你是爱纳纳, 还是爱我……” 纳纳:“你走到我前面来吧……” 沙子慢慢地往前走…… 一步……两步…… 他终于走到了纳纳的身后。 他已经嗅到了纳纳身上的气息…… 他伸出两只手,放到纳纳的肩上…… 他的手有点颤抖…… 他开始用手抚摸纳纳的手臂…… 他感觉到衣服下面的肌肤很滑, 很细…… 慢慢的,他的手移到了前面…… 他的手在激动之下触到了两团高耸的富有弹性的双峰…… 很多年以后,纳纳成了纳纳婆婆。 她的孙女正是她现在这样的年龄,如花似玉的年龄。 她知道她的姥姥一生中杀死的唯一一个人是一个最爱她的人。 她问她,“姥姥,当时你为什么要杀他?” 纳纳说:“当时我太年轻,年轻得心中只有纯结,纯洁得甚至不允许一粒沙 子来沾污它。” “那么你现在还认为它重要吗?” “不,一点都不重要。” “那么,什么重要呢?” 纳纳看着四周。 阳光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 还是那样的明亮。 树也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 还是那样的葱绿。 甚至空气也一模一样, 还是那样的清新。 甚至眼前的孙女也和自己以前一样, 那么的可爱。 她说:“知道什么都不重要是最重要的。” 她的孙女说:“我不懂。” 她抚摸着孙女的头慈爱地说:“不懂也是不重要的。” 纳纳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在发抖: “我没想到你……你……这么的下流……” 沙子倒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浑身上下有很多个洞在流血…… 流出来的血立即消失在身下的沙子里,象是他身下的沙子在拼命吸他身上的 鲜血。 沙子从沙子母亲那里来, 现在要回到母亲那里去了。 但他努力的用自己最后的力量, 说出他一定要说出来的话: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停了一下, 继续说: “我……刺……瞎了……自己的……双眼……所以……我要看你……我只能 用……自己……的……手……啊……” 瞎子! 瞎子! 他是个瞎子! 他是个瞎子! 他刺瞎了双眼! 他刺瞎了双眼! 纳纳停止了颤抖, 慢慢地转过身来。 眼睛里流下血来, 张大了嘴巴。 她想哭出来, 但怎么也哭不出来。 她慢慢地跪了下来……看着沙子的尸体。 双手捧起一捧沙子, 把脸埋了进去…… 在很长的时间过后, 她终于发出了撕肝裂肺的哭声: “——沙——子——” (完) 一九九八年七月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