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贼头书生 却说四公子败给了“剑魔”独孤求败,心头郁郁,接连数日在临安城“君子” 酒楼把酒销愁。 这一日,四人也是熏熏然有了醉意,病公子郭旌阳一脸疲塌,叹 道:“三位仁兄尚且和那厮斗了几个回合,哈哈,我连剑都没敢出就自认败了,哈 哈……”笑到最后,无限苦涩。 萧洞玄、杜梦乾在天下英雄面前折了威风,二人 最是不服气,顿足捶胸,嘘声不已。有谁想到本以为是一场恶斗就这样草草离奇收 场呢? 林慕寒忽道:“陆教主仙逝已近三月,我铁衣教尚无人出来把持大局,长此以 往,我教必衰败无疑,大业何日能成!”说这不由叹气。 另外三人听了,都齐齐 转头向酒楼一个墙角处望去,盯看了一会墙壁,俱是不住摇头。 临座却有两个书生,一个一身青布衣衫,看年纪二十岁上下,精神清矍,洒脱 峻朗,另一个年长几岁,一袭白衣,很是朴素,脸色黝黑,不似另一个那般儒雅文 弱。这二人一直在看着四位公子,嘴角露着浅浅笑意,此时目光随着四公子向墙角 望去。 只见那雪白的墙壁上画一只怪鸟,巴掌大小,似振翅高飞的大鹏,奇怪的 是那鸟居然没有头。 那两个书生看得有趣,走近仔细看,果真是一只无头大鹏。青衣书生道:“店 家,这里画只无头大鹏是何用意?” 那店主就在左近,听有人问话,笑呵呵地走 了过来,说道:“这个自有深意,却是不便细说。”青衣书生仔细打量那店主,却 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材稍胖,慈眉善目,说话也是慢吞吞,极是和善。 这时,里屋门帘一挑,走出一个青年女子,朝店掌柜的一招手,说道:“当家的, 你过来一下。”那君子楼胖掌柜呵呵一笑,就往内屋走,不再说话。走过四公子桌 前时,朝四人点头示意,显然熟稔。 “黄贤弟请看,这里备有笔墨,却又是何意?”白衣书生用嘴努了努旁边精致 的高脚书几,说道。 那黄姓书生也不答话,提起笔来,蘸满墨汁,刷刷点点,补 了个鸟头,那大鹏有了眼睛,若活了一般,恰似在九霄盘桓,直欲破墙飞出。书生 一时兴起,又提笔在旁写了几个大字——“鹏飞万里,其志岂凡鸟能识哉!” 兴由所至,几个字写得神采飞扬。 青衣书生提毕,将笔置回原处,抚掌而笑, 道:“戴兄,黄某这字如何?” “愚兄不及,愚兄不及,哈哈。”二人同时一阵 欢笑,待转身正要落座之时,不由得呆住了。 那江南四公子竟齐齐跪在跟前!黄、戴两个书生登时呆了。 林慕寒一把抓住 黄姓书生的裤管,脸上露出兴奋亲昵之色,大叫道:“教主!” 那青衣书生往后 一拽,哪里挣得脱?四人拦在当路,走又走不脱,便叫道:“店家,这四位公子乘 着酒性在这里闹事了!” 胖店主和那年轻夫人一起走了出来,去搀扶林慕寒起来,喃喃道:“四位堂主 不要在这里胡闹了。”林慕寒大声道:“老马!你还不快跪下,向教主谢罪!”说 着,用手一指墙上那只大鹏,“你看!”心中喜不自胜,那手指微微颤抖。 马店 主一看,脸色立时变了,身边的貌美妇人也是张大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稍倾,这 一对男女也跪倒在那书生面前。 书生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马店主慌忙道:“快扶教主上座,这其中因 由就讲与教主听明。”说着,拥黄姓书生进了内堂。书生无奈,回头叫道:“戴兄 在此稍等。” 进了内堂,只见墙壁上挂着一幅人像,身批战甲,手持双枪,俨然便是岳飞元 帅手下大将——双枪将陆文龙。林慕寒在画像前毕恭毕敬点了一柱香,递给书生示 意给那画上之人进香。 书生依言进了香,刚转过头来,那几个人又是跪了一地,齐刷刷地喊道:“恭 迎铁衣教新教主升座”,直似事先就已商量好了一般。书生被拥到正中雕龙木椅上 坐下,这六人才在两旁落座。 林慕寒道:“区区在下是铁衣教青龙堂主林慕寒, 这几位是白虎堂主郭旌阳、玄武堂主萧洞玄、朱雀堂主杜梦乾、乾坤左使马钰、乾 坤右使孙不二。敢问教主名讳。” “在下认得几位,孤山一战,惊动江南,我曾 前去观战。这君子楼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与马掌柜和孙氏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堂主 什么的却是不大明白。”书生道,“在下姓黄,名药师。外面的是我同窗,姓戴名 复古。” 孤山一战,这几人显然不愿再提,林慕寒打个哈哈道:“黄教主,我铁衣教创 教始祖便是岳王帐下大将陆文龙。” 黄药师听到这里,不禁“哦”了一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墙上画的正是双 枪将陆文龙,回头仔细看了看,那画上之人只有四五十年纪,英姿逼人。画像正上 方却是岳元帅手书的“还我河山”四个大字,笔力虬劲,力透纸背,令观者肃然起 敬。不需多问,这铁衣教的宗旨便是驱逐蛮夷、还我河山。 “岳元帅被害死后,陆将军退隐江湖,联络岳元帅旧部和民间抗金义士手创铁 衣教,意在直捣黄龙,我还大宋江山。可如今,事未成,教主已然撒手人寰! 黄药师听着,不由悲从中来,大宋自立国以来,战争不断,先是北拒大辽,而 今辽灭金至,每位皇帝都在是战是和之间摇摆不定,每每失去抗敌先机,至今北面 称臣,苟且偷生,害得无数子民哭干了眼泪!“教主仙逝以后,我等推举不出有德 有才的新教主,便想了个画鸟的法子,等待有机缘之人。今日,天赐教主到此,实 乃我教万世之福!适才教主画鸟题字,胸怀远大,我等实是不及。从今往后,我等 愿由教主驱策,共建大业!” 黄药师还要推脱,众人不住地倒地乱拜起来。 林慕寒又较为详尽讲述了铁衣教人员装备活动情况,原来如今铁衣帮有十多万 帮众,以江浙沿海一带渔丐为主要力量。 林慕寒末了又说,教内尚有个规矩:但 凡入教之人,必须犯下一个案子,以示跟赵宋王朝彻底决裂,日后才不会叛教。黄 药师听了,不免有一些惶恐,这哪里是抗金?分明是造反嘛!正要分辨,六人已开 始询问新教主何时进这入教之礼。 黄药师怎么肯依,正要拒绝入教,却听外面乱了起来,嘈杂声一片。听声音是 戴复古跟人吵了起来。 七人急出内堂,却见戴复古跟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乞丐 互相戟指乱骂。戴复古见黄药师出来,伸手把他拉住,道:“黄兄你来评评理,我 见这邻桌乞丐可怜,便赏他一只鸡腿吃,可谁知这厮不识好歹,竟然将我整只鸡抢 了过去!”那叫化一扶身后的大酒葫芦,咧嘴一笑,道:“兀那书生,好生狡辩。 你是不是好意,叫化自然明白,你嫌叫化脏,想扔个鸡腿打发俺走么?哈哈,俺可 不稀罕。再说也没抢你整只鸡,我只是掰下了鸡屁股,又把鸡还给你了,哈哈。” 戴复古气得叫道:“好个油嘴滑舌的叫花子!你那脏兮兮的手爪抓过的东西哪个还 敢吃!”“油嘴拜先生所赐,”叫化也不着恼,笑容不收,摸摸油嘴说,“滑舌么, 却在这里!”言未必,手中打狗棒向前一送,已经插在戴复古的口里,动作飞快, 在场没一个人看清楚那丐什么时候出手的。戴复古痛得叫又叫不出来,呜呜乱哼。 叫化又道:“连竹杖都吃,还怕什么脏手!”声音凛然,显然动了怒气。 黄 药师正待赔礼,一边的病公子郭旌阳已经按奈不住,叫道:“哪里来的杂种,在这 里撒野!”亮出宝剑,要削那丐的脑门。 那叫化也不惊慌,依旧笑口常开,收回手中竹杖,向后一掠道:“那就讨教这 位小哥几招!”说着,凝立不发。 郭旌阳正待攻上,一眼瞥见青砖地上刚才那丐 所掠之处,有两道长一丈深愈寸许的足痕,方知道今日遇了强手,一时不敢贸然出 招。 戴复古在一旁惊惊骇骇,捂着伤嘴,不敢出声。 二人对峙良久,郭旌阳终于开口道:“兀那乞丐,报上名来,郭某不杀无名小 卒!”那丐嘿嘿一乐,道:“在下洪七,丐帮八袋弟子!请小哥出招!”郭旌阳一 听,这丐帮乃江湖第一大帮,是一支活跃在淮河以北的重要抗金力量,要是能纳到 我铁衣教来,何愁大事不成!想到此节,不由心潮澎湃起来。 郭旌阳正自思忖, 听洪七道:“叫化有命在身,无心在此结仇,我们点到为止,我们比赛刺鸟如何?” 马钰走前几步,道:“请问如何比法?”“哈哈,简单得很,到外面宽阔之地, 使尽生平本事,刺天上之飞鸟,时限以这位滑舌兄台吃完一只鸡为准。”说着,用 竹杖去挑桌上那大半只鸡,那鸡仿佛生了翅膀,飞向戴复古,戴复古不敢不接,抱 着烧鸡不知如何是好,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病公子郭旌阳看看马钰,马钰看看孙不二,三人俱是摇了摇头。 郭旌阳又看 林慕寒三人,四公子面面相觑,那飞鸟如何刺得下来? 四人败给无知汉子刘大以 后,个个心灰意懒,气随之泄,刚刚从书生身上找回浪莽豪情,此时又灰飞烟灭了。 黄药师也只是唐代传奇中看过有剑客可以刺下高空飞鸟,亲见却是没有,正自好 奇,却见四公子面面相觑,个个表情沮丧,显然又要丢人,忙帮着解围,赔笑道: “那算不得好汉,鸟儿又不曾惹着谁了,我们还是以武功论英雄,点到为止。”他 料想这四人都有名师指点,剑术高超,前几日败在“剑魔”独孤求败剑下,实有难 言之隐,今日不至于输给这个叫化。“好好!”洪七伸手拉了郭旌阳的手腕,二人 大步走到楼外。 黄药师等人紧跟着出了君子楼。 洪七叫道:“这里没有空地,我们到楼顶比赛!”不由郭旌阳分说,携了他的 手腕,一提气,将郭旌阳提到君子楼楼顶。这君子楼有三层,一、二层酒楼,三层 客房,乃临安最有名气的酒楼之一,马钰夫妇典当所有家资开了这间酒楼,刚刚经 营数月。马钰最清楚,这楼整整四丈高。 眼见洪七轻轻一纵,拉着郭旌阳到了房 顶,楼下众人便是一阵躁动。黄药师、戴复古二人自小与书为伴,这等奇事更是生 平未遇,半晌回不过神来。 黄药师等众人后退十几步,向楼上观瞧,只见叫化洪七把郭旌阳往屋脊上一放, 自己飞身向后跃开。 郭旌阳剑术堪称江南一流,轻身功夫实是一般,楼顶瓦片很 是光滑,这脚下实是站立不稳。病公子郭旌阳站在屋宇一端,向楼下看去,不看还 好,一看之下,更是目眩,眼前一黑,竟自向前跌倒。 楼下黄药师等人一阵惊呼, 幸好郭少侠没有从楼上堕下来,只是骑在屋宇之上,病恹恹的一副苦态,那是林慕 寒等人见到的最糟糕的脸。 洪七舞了几下打狗棒,屋瓦之上胜似闲庭信步,眼见郭旌阳大汗淋漓,脸色蜡 黄,双目紧闭,腿脚颤栗,哈哈笑道:“既然小哥身体不适,咱们改日再会,洪某 确实有事,咱们就此别过。”说毕飞身向楼后一跳,人影不见。 林慕寒等人还在怔怔发呆,孙不二突然叫道:“当家的*,去拿梯子啊!” 马钰等人忙了半天,才将郭旌阳放下,扶到内堂休息,那一张病脸,已无血色。 不等郭旌阳缓过神来,黄药师向戴复古一使眼色,朗声道:“各位留步,我们 二位告辞了,入教之事实不是一介书生所能为……”话没说完,郭旌阳“霍”地站 了起来,抢上前拉住黄药师,恶狠狠道:“他可以走,你却不行!哼哼,想走,已 经迟了,你已知道我教秘密,我们也拜了教主,岂能儿戏?” 戴复古看了看黄药 师,惨然一笑道:“黄贤弟真不该多事画那鸟头。”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叹气,走 开了。 黄药师想要挣脱,却不知这病公子哪里来的大力,手腕被紧紧握住,无论如何 也挣脱不开,叹了口气道:“戴兄,日后见到我父母,说我尚好,切勿挂念!” 戴复古苦笑一声:“好吧,贤弟保重。这真是秀才遇见兵了……”病公子郭旌阳眼 睛一横,对黄药师叫道:“教主还是先想想如何进献这入教之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