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岛上巨变 “黄大哥,你已经三天没说一句话了。”小蘅一脸郁郁,目光中也失去了神采。 三天来,黄药师既没有吃饭也没有说上一句话,神合子几次三番催他参悟壁上武 功,黄药师均是置之不理。听小蘅又在耳边呼唤,黄药师长长嘘了一口气,又紧闭 了嘴唇,自己与岳诗琪接触也并不多,也没有多深的感情,眼前发生的现实却是自 己万万没有想到的,心中千遍万遍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 思到深处,却是胸口 大恸,喉咙哽咽,原来她在自己心中还是很重,希望岳诗琪还是那个不懂世故的小 姑娘,希望还能无忧无虑地跟自己说话,只是那一切都不可能在发生了,一切都不 复存在了,心中不免空空荡荡,什么也存留不住。 想着想着,黄药师心中不免生 气,咒骂就几句,暗道自己这般样子却是不值得。转头看了小蘅一眼,身子向后倒 在地上,闭了眼睛,芳草凄凄,一股清香直如鼻孔。 小蘅一推黄药师肩膀,低声 道:“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再练那武功了……” 黄药师也不睁眼睛,似睡着了 一般,小蘅声音急切地道:“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几日来,黄药师的心思 早就乱了,那石壁武功自是没有再练。 到了第四天,曲灵风回来了,岳家兄妹已经平安送抵临安岳府,那岳见龙带兵 缉盗不利,但人已疯魔,便未获罪。黄药师叹了一口气,道:“我对岳兄不起,这 功夫你我不能再练,还是走吧……” 恰在此时,神合子道长从地洞里钻出来,一 阵怪笑,那声音却是诡秘中带有凄凉。黄药师、曲灵风心中一凛,道:“道长为何 冷笑?” 神合子一改往日温善表情,一脸凝重,道:“二位修炼多日,只怕内息 已乱,伤及五脏,就算此时走了,必是后患无穷。” 曲灵风一惊,道:“曲某始终未觉有恙,难道日后也会如岳见龙那般疯乱?” 黄药师道:“这个却说不准,前几日我忽觉膝间”血海“足底”涌泉“两处穴道 跳个不停,初时还自欢喜,后来却是越来越痛,想那武功邪门,日后我们受其所累, 也未可知。” 曲灵风道:“曲某鲁钝,不似道长和黄兄才智,那石壁上歌诀却是 半点不明白,怎能受累?我却不信。” 神合子又道:“老道参悟得虽不多,多日 前不仅”血海“、”涌泉“两处异样,”曲池“、”神府“、”关元“等大穴均已 麻木,本以为全部学会了,不适自会消失,孰料穷尽才思无论如何也学它不会,到 后来越练越却觉得四肢百骸如被虫蛀蚁咬,出奇难受。” 黄药师听他一说,浑身 似乎也痛痒了起来,很不自在,道:“还请问道长这解救之法。” 神合子低头沉思不语,良久方道:“这世或许有三人可使黄兄弟活命。” 小 蘅连忙打断他说话,喜道:“有老神仙你么?” 神合子摇摇头,道:“没有。” 小蘅的目光立时暗淡了下来。 黄药师道:“想来要请少林寺圆照禅师救治了? 只是黄某与少林赵宗印素有过节,少林《易筋经》向来不传俗家弟子,这个却不消 说了,说亦无用。” 神合子微微一笑,道:“小兄弟这次却说错了,那圆照禅师 并无此能。这第一位能人却是临安雷峰寺慧才法师,第二位是蜀中青城山参寥道长, 此二人高深莫测,堪为当世武林泰山北斗,或许能替小兄弟化去武功。第三位么, 大理武学医药都有独得之妙,可以一去。” 黄药师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道:“大丈夫死便死了,能如岳兄那样反到没 有了烦恼,也未尝不好。” 神合子表情严肃,却是不笑,道:“小兄弟年轻有为, 不该这般自甘堕落。” 黄药师道:“两年前,那大理国皇帝段智兴还是皇子时与我曾有一面之缘,滇 南草药黄某也是尽识,医治练功走火却无有良方,此一处却不必去了。那慧才、参 寥二人为人古怪,黄某略有耳闻,自是不能轻易救人,说不定去了反到自找死路, 看来该我命绝,一处也不必去了。” 曲灵风也是哈哈大笑,道:“该我曲灵风死, 那是不等到得蜀中、滇南便已死了,不该我曲灵风死,那便再多活个十年八载!” 小蘅关切的道:“黄大哥,我不想你死,那雷峰塔就在临安,却为何不去?” 黄药师哼了一声,道:“黄某深知慧才法师之为人。数月前,余杭由拳村一带有 猛虎出没噬人,村内三五猎人相邀围歼,那恶虎身中数箭慌逃,恰好被慧才撞见。 那老和尚却是虎身拔箭大显仁慈起来,猎户追至俱被那老和尚打散。那虎被救治活 转,一个梅姓猎户却伤重身死,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孤女。这般糊涂的人,要是让黄 某见到,不宰了他却是便宜他,怎会低三下四求助于他?” 曲灵风叫道:“确是 此事,曲某与黄兄趁这有用之身,不如这就回去杀掉那个糊涂僧。” 黄药师哈哈 大笑,道:“好得很哪!道长与我们这便一起离开丛竹岛如何?” 神合子摇头道:“二位参透生死,为人钦佩,这般胡言,却是不对。即便二位 不喜慧才之为人,可那禅师却有非凡本事,求人救命,怎不低头?” 黄药师朗声道:“我黄药师无求于人,死便死了,誓不低头!” 曲灵风见他 如此胸怀磊落,一把握了黄药师的手,道:“曲某心中所想,也是如此。” 黄药 师呵呵一笑,奚落道:“道长自己想必也命在顷刻,为何还不动身去求那慧才禅师? 老道长却是不能从黄曲二人身上得利的。” 神合子气冲冲道:“我屈突无为是什么人,怎会求他?”脸上立时傲气十足。 黄药师点头道:“道长不妨与我等一同赴死。” 神合子脸色却是难看至极,一 会泛白一会发紫,却是有些怪异,不知是内息走差,还是心思混乱。 黄药师站起身来,忽觉眼前一黑,原来这几日不吃不睡,体质大是削弱,道: “各位稍等,那石壁武功害我岳家兄弟疯魔,我这便去毁了它,然后我们一同出岛。” 说着转身就朝死火斋走。 神合子“腾”地站了起来,叫道:“使不得!” 黄药 师也不回头,大踏步地进了洞内。 曲灵风叫道:“有什么不可,老神仙还想修炼 么?”说着提起一枝火把,挥动火折点燃,也进了洞中。 洞内火光昏黄摇曳,二人长长的身影随着驳驳火焰跳跃不停。 黄药师自语道 :“这等妖术,留在世间只有害人,我黄药师今日便做件好事!”说着催动内力, 挥起肉掌,朝石壁捶打拍击,招数俨然正是那日岳见龙点拨自己的岳家散手。 黄 药师口中不停叫道:“岳兄弟,黄某本该阻你修炼,不想害了你,心中深感对你不 住,这便将害人的武功尽数毁了,只盼岳兄弟早日复原。” 石屑如雨,纷纷落下。 曲灵风看得激动,连连高声叫起好来。 转眼间,那石壁上的字俱被黄药师一双肉掌削平。黄药师低头看自己双手,却 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曲灵风火把照亮,见那双手血肉模糊,也是唬了一跳。 “咦?”黄药师突然大叫了一声,那声音有惊异,有警觉。 曲灵风浑身一抖, 头皮发凉,道:“黄兄难道大白天见到鬼了,为何这般惊叫?真实吓煞曲某了。” 黄药师叫道:“曲兄弟来看,这是什么?”说着摊开双掌。 曲灵风火把靠得更近了,仔细观瞧,只见黄药师一双肉掌,斑斑点点粘了无数 黑粉。这黑粉是什么?从哪里来?曲灵风也是惊异地看着黄药师。 黄药师又看了 一遍,说道:“是碳灰!” 曲灵风又是一激灵,道:“这洞内黑暗潮湿,久未进 人,哪里来的锅底灰?即便有也早该化做湿泥了,不该这般干爽。难道不久前有人 熏过这石壁?” “对!”黄药师大声道,“既然这石壁被人做过手脚,这壁上武 功只怕也是假的。哎呀,我猜到了,是冯哈哈那老贼!” 曲灵风全然未解,这时只听洞外一人喋喋怪笑,那声音甚是激越诡怖。 黄药 师大叫道:“神合子就是冯哈哈,曲兄弟与我一同对敌!” 外面那笑声立时止歇,神合子飘然进洞,面目狰狞,眼睛里露出凶恶的光芒, 开口大叫道:“黄药师果然了得,老夫杀人从来不亲自动武,仇家都是被骗上当, 惨死我手尚且不知。现在既然被你识破我便是岛主冯哈哈,老夫只好破例一次了! 两个狂放小子胆敢太岁头上动土,纳命来!哈哈哈……”从前那笑容满面的老道俨 然变成了一个嗜血的大魔头。 后面的笑声刺耳无比,想到连日来神合子一副笑面, 此时如此乖戾,曲灵风不由浑身冷战。 黄药师凛然不惧,道:“果然是冯哈哈那 恶魔,黄某知道的却是晚了,被你欺骗到今日。”言毕,一记“天籁绝响”想冯哈 哈袭来,正是《武穆遗书》所载岳家拳法之精要所学。 冯哈哈身行一晃,即避开了这一击,岂知黄药师这一招也不打实,未等招式使 老,便是一记“排山倒海”。那“排山倒海”也是岳家拳中的上乘功夫,两年前黄 药师在西湖劫掠宁宗时候,曾亲见岳珂使这招,双掌看似平常一推,其势威猛无比。 两年来,黄药师不断用心揣摩岳家拳法,今日自己使出,威力不知比当日之岳珂大 了多少倍,气浪滚滚,直将冯哈哈逼退一边。 曲灵风见了,精神一震,挥起双掌,向冯哈哈头上罩下。多日来,这冯哈哈自 称神合子仙人,装神弄鬼,其武功到底高到何种程度,黄药师、曲灵风二人心中却 是没底,今日被逼在洞中,那冯哈哈面露杀机,招式狠毒异常,赫然要取人性命。 黄药师、曲灵风见他施展武功,先是一惊,旋即也不以为然,原来其路数与几日 前酣斗过的武眠风相差不多,想来那武眠风果然是他的弟子。曲灵风丛竹岛偷古玩 定在先、黄药师伤徒在后,定是惹恼了冯哈哈,这魔头处心积虑、不动声色,将二 人骗到岛上,无非害人报复罢了。黄药师二人想到这里,明白今日之事已然无性, 却只有性命相搏,使出所创“狂风绝技”与冯哈哈一阵激斗。 冯哈哈招术诡异无比,以攻为守,指东打西,攻来每一招都直取要害,叫人不 得不防,防又是极难防范,其精妙要旨,叫人惊叹。黄药师“狂风绝技”虽属上乘 武学,对敌经验却是十分欠缺,与曲灵风合斗冯哈哈堪堪数十回合,心中大感不妙。 那火把被三人内力一激,扑闪几下,登时灭了,洞内一片漆黑,仅洞口微微荧光。 三人微一怔忪,紧贴墙壁,不敢妄动,用心听风辨物。就在这时,却见那少女小 蘅从洞口急冲冲走下来,叫道:“爷爷,放过他们吧!” 黄药师心念一动,原来 几日来和冯哈哈一起骗自己的这少女却是这老怪物的孙女。 冯哈哈凛然道:“偷 我岛上珍宝,打伤我弟子,尽破我岛上机关,无论哪件,都要取这两个小子性命! 阿蘅你快出去,这里却是危险。” 冯蘅知道爷爷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睚眦必报,又好迁怒于人,此时口中说 杀,那是万无改口之理。冯蘅一阵快跑,拦在黄药师身前,叫道:“爷爷,你收手 吧!我不想再和你到处骗人滥杀无辜了,今日若不听小蘅的劝,连我一起杀掉吧!” 冯哈哈站在当地,显是动了心念,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冯蘅伸手挽住黄药师 的手腕,轻声道:“不要怕,有我在。” 黄药师轻捏这她温软纤手,心中无比温暖,心头激荡,大声叫道:“我黄药师 虽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不甘受一小女子庇佑,今日之事,死则死而,来来来, 我与你再打过!”说罢,松开冯蘅的手,猱身疾上,直扑冯哈哈。 冯哈哈叫了声好,拳脚齐施,与黄药师又斗在一处,曲灵风也不甘落后,加入 战团。 洞口一线阳光透了进来,三条人影回旋飞舞,叱咤之声不绝于耳,冯蘅看 来当真异常诡恐。 那真气激荡四射,直有百条千条,扑人面目,叫人气滞。* 眼见那须发飘飘的身影将身形颀长清矍的人影打翻在地,冯蘅心下大急,耳边又听 冯哈哈怪叫一声,既而骂道:“黄药师,去死吧!” 冯哈哈已是抬起一条腿边狠 命踏将下去,小蘅却来不及多想,飞身扑了过去,横在黄药师胸前。 那冯哈哈一 踏之力,足逾千斤,正踏在冯蘅后心之上。 只听冯蘅“嘤”的一声叫,一口殷红 的鲜血喷到黄药师脸上…… 黄药师大惊失色,隐约见汩汩鲜血从她口角流出,那双大眼睛却是紧闭。黄药 师轻声呼唤“小衡,小衡”,那冯衡却是醒转不来。 黄药师又用手托起她来,抱 到一边,着手处柔若无骨。冯蘅拼死卸了这一击,冯哈哈一踏的劲力终究缓了,黄 药师并不大碍,而这个弱小女子焉有活命? 黄药师伸手一探,气息已无,大嚎一 声:“老魔头,你杀了她了!” 冯哈哈突遭变故,心神已经乱了,自己这狠命一击,必然致人死地,何况冯蘅 这样一个不懂半点武功的小姑娘?冯哈哈俯下身来,捉了小蘅手腕,着手冰凉,显 然不活了。 “扑通”一声,冯哈哈坐倒地上,嘴里咕噜不停,精神已不清明。 黄药师轻声唤道:“傻妹子,你醒来……”冯蘅又如何能醒?黄药师心中痛苦,又 是大叫一声:“老贼,你杀了她了!” 冯哈哈一听,惊粟一团,叫道:“小蘅死了么?小蘅死了么?……” 曲灵风 戟指叫道:“老怪物,你还不了断么?” 冯哈哈惊惧站起,喃喃道:“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撒腿就往外面跑, 慌不择路,头在洞口一撞,“轰”地一声,石屑堕下几块来。 曲灵风见黄药师还在乱骂,大声道:“黄兄,你快救她一救!” 黄药师方始 回过神来,伸手在脸上一抹,叫道:“曲兄弟到外面采九味草药来,红花、岔根、 飞白、星子令、雀舌、求一、山顶、青皮、柏叶这九种草药你可识得?” 曲灵风 回道:“识得。” 黄药师道:“好,速速采来,多多益善。” 曲灵风依命而去, 黄药师把冯蘅抱到死火斋中,放到床塌之上,探摸着替她接好四根断裂的肋骨,但 觉她身体尚温,心中立时激动万分。 那曲灵风办事却是灵俐,转眼将九味草药采集齐备。黄药师到外面接回一杯露 水,和着露水将草药捏团,放到小蘅口中含着。 直到第三日,冯蘅竟然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望望黄药师,嘴角动了一动,似要说话,却是牵动了伤处,一阵咳嗽,便 又昏死过去。 黄药师心下宽慰,热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抓住曲灵风的手,喜道: “这位妹子活过来了。” 直到得第七日上,冯蘅才开口说话,隐约是一会叫“黄大哥”,一会又叫“爷 爷”。 黄药师精心调理,片刻不离冯蘅床前。日子一天天过,黄药师脸上的笑容 却是一天比一天灿烂。 足足过了半个多月,冯蘅方始神智清明,睁眼见到黄药师、曲灵风二人,问道 :“我爷爷呢?” 黄药师略一沉吟,道:“冯岛主以为小妹伤重不治,受了点刺 激,想必此时已经离开了丛竹岛。” 冯蘅眼珠一转,道:“爷爷离开丛竹岛,还 能去哪儿呢?难道去大理找奶奶?” 黄药师又取来药丸给冯蘅服用,冯蘅见他指 尖染得一片粉红,想必又是亲手揉捏花瓣所致,微微一笑,道:“黄大哥又把那些 花瓣给我吃,还是给岳家兄妹的‘无常丹’么?” 黄药师一怔,笑道:“不是不 是。这个方子却是古怪,乃九味奇花并朝露所制,最适治疗内伤。” 冯蘅一声娇 笑,道:“既如此,小蘅管它叫‘九花玉露丸’吧。” 黄药师轻声笑道:“这个 名字极恰,取得也比先前的好听。” 冯蘅扑闪扑闪眼睛,调皮地笑笑,也不说话,半晌又道:“等我好了之后,我 要到大理去找爷爷,爷爷一定去找奶奶了。” 黄药师听到这里,不知道该让不让 她去。 冯蘅幽幽说道:“世上都说爷爷是个魔头,其实爷爷也不全坏。” 黄药 师道:“黄某虽知几日来接连被骗,其中仍有多处疑点未能尽解,小妹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