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潇洒退敌 黄药师呆立当地,心神弛飞,心中所想,俱是那蒋姓军官原本只是个下级武官, 却如何攀上了岳家这门亲事,如何就博取了岳诗琪的芳心,难道是此人英俊嘴甜? 难道他朝中有厉害角色做后台?今日与虎威镖局一起又为韩太师那个奸贼护镖,自 是干系重大,能与太师攀上关系倒算是这蒋军官的本事。一时间越想越乱,实在猜 不出各种原由,再深思下去,不免小人之心了。 正自对峙间,黄药师呼听身后有 人发一声喊:“北极毒翁陈老爷子要这支镖了!” 黄药师猛得回头一看,昨日见在酒楼里见过的那祖孙三人缓步走来,那秃头老 汉走在当先,他们孙子孙女也是不急不徐,仿佛那镖银已是手中之物。 那总镖头 史威信历练江湖二十多年,自然识得那“北极毒翁”的名号,讪讪一笑道:“想不 到陈老爷子对古董也敢兴趣。” 那陈姓老翁大笑一声,道:“我听说可不是什么古董啊!”说着又是大笑。 史威信见他说破,脸皮涨得紫红,骂道:“陈处晋,你别不识好歹,我史威信 此次走镖便邀好手襄助,你祖孙三人难讨便宜,还是知难而退了吧!” 此人前恭 后倨变化倒快,老者陈处晋毫不动容,微微侧头道:“孙儿,你去找找。” 他身边一对青年男女施施然走过去,要搜镖车,那些镖师、趟子手平时骄横惯 了,哪里见过这场面,自然不许,纷纷挥舞手中刀剑砍斫,那青年兄妹一时近身不 得。 陈处晋冷笑一声,道:“璧儿,青眉,他们怕见生人,可他们认得爷爷!”那 陈璧、陈青眉向左右一闪身,只见老者陈处晋说话间双掌微翻,手中千条金丝激射 飞出。那暗器比针尚且短小纤细,自然无声无息,实难防范,当先十余名镖师中了 暗器,立时哭天豪地,欲死欲活。 陈处晋这漫天花雨的手法倒无甚独到之处,算不上厉害,却是这些镖师有所耳 闻却未曾亲见的,那毒翁将金丝全部喂有剧毒,见血封喉,转眼立死。眼下那些镖 师着了道儿,均是难以自制,群殴乱打,一片大乱,饶是护镖队伍中不乏久经江湖 的好手,看到此等惨状,也是心惊胆寒,弃下镖车,不住向后退却。 陈处晋冷哼一声,手扣金丝,凝视众人。陈璧、陈青眉兄妹上前一一掀翻镖车, 卸下马匹上的物什,找寻起来,丝毫也不顾及余人。史威信等人面面相觑,迫于陈 老爷子淫威,竟然无人敢制止。 那镖车里装的都是廉价瓷器玉器,做为伪饰,那 陈璧兄妹显然不放在眼力,翻了半天,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 史威信见状,强颜欢笑道:“陈老前辈,我说都是古董,你却不知从何处得到 虚假消息,今日这般强翻毁坏古董过半,又害我兄弟,你让史某如何交差?” 陈处晋看都不看他一眼,吼道:“再找!”那兄妹二人又低头翻找起来。 冯蘅一时无聊,走前几步,蹲下去拣起一枚散落的金丝,拈在手里,仔细观看, 忽叫道:“黄大哥,这金丝可比针还细呢!” 黄药师这才知道她原来在摆弄金丝, 不由大惊失色,叫道:“那金丝有毒!” 冯蘅呵呵一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难道刚才死了好多人我没看见?我小心不被它扎到就是!” 黄药师想拉她起来,却见冯蘅低头不停捡那金丝,万一自己用强,当真刺破她 手指,又不知针上喂的什么毒药,跟这陈老头子要解药可是千难万难。如果让冯蘅 继续拾那金丝,一旦不小心扎伤,也是性命堪虞,一时间左右为难,只是不断叫道 :“你捡那毒针有什么用?快起来吧!” 冯蘅似乎全没听见,转眼捡了一大把在 手里,笑道:“小蘅喜欢,留着玩的。”说着装进腰间的小皮囊里,黄药师心头一 块大石这才落了地。 冯蘅见他慌张,笑个不停,趴在黄药师耳边道:“你被这老 爷爷的金丝吓成这样?他比我爷爷的本事差得远呢。” 黄药师道:“阿蘅,你莫在胡闹,逞孩子脾气了。” 冯蘅却不再笑,道: “冯蘅就是冯蘅,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黄药师被她顶撞,便忍住不再说话。 陈处晋见找不到宝物,新焦急起来,正绷着脸发怒,忽听身后又有人喝道: “陈前辈不要翻了,既是宝衣,当然是穿在某个人的身上了!” 陈处晋一楞,回 头看时,却是两个中年男子走了来,一个提着一杆长枪,一个提着两支短戟。陈处 晋呵呵一笑,不屑道:“看二位定是郭不离杨,杨不离郭的郭杨二位兄弟了。” 那提枪的笑道:“陈前辈那是大大的有名,我兄弟二人贱名不足挂齿。” 陈处晋 一撇嘴,有是满脸的不屑一顾,口中说道:“一个杨逊之是岳帅爱将杨再兴的后人, 一个郭元振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的后人,都是大大的有背景,贱名二字从何提起?” 杨逊之、郭元振二人见他讥诮自己,也不恼怒,赔笑道:“我鄱阳帮要是搜出了 宝衣,前辈不可前来抢夺。” 陈处晋却不答话,刚才被他二人提醒,忙示意孙子 孙女去搜镖师的身。 杨逊之、郭元振二人也不再理会陈老爷子,提着兵器径朝镖师、趟子手身上扎 去! 陈处晋一拍脑袋,叫道:“既是宝衣,自然不怕刀枪,谁个扎不死,宝衣就 穿在谁身上,我怎么没想到!” 话语一出,陈璧、陈青眉兄妹也如梦方醒,各自 剑起一柄宝剑,朝镖师劈刺起来。 众镖师立刻哭爹喊娘叫苦不迭,乱做一团,纷 纷叫道:“方知府明明让我等护送古董进京,哪里来的宝衣?” 想那知府送宝衣进京,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会告诉这些趟子手?有的镖 师不等明白过来,就做了枪下冤鬼。 史威信眼看手下弟兄越死越多,凛然道: “各位住手!方知府找我保镖进京,却是为送一件崇圣铠甲,既然各位探到了风声, 也瞒不得各位,铠甲穿在我身上,各位要夺,找史某人便是,放过我的兄弟们!” 说着一横钢鞭,跳到杨逊之身前。 那蒋姓军官大叫道:“史镖头,你你你……你岂不误了大事!” 史威信见他 直跳脚,大声道:“今日之事,已然无幸,请蒋大人回去转告方大人,是点子厉害, 非我史威信无能,还请放过我一家妻小。” 蒋姓军官惨然道:“我回去告诉舅父 大人,不责你全家便是!” 黄药师在一旁听得明白,原来这蒋姓军官是江州知府的外甥,这知府讨好朝中 太师,觅得一件宝衣进献,请了镖师并以其家小做质还不放心,又将外甥从临安调 来一护镖。那蒋姓军官无大能耐,这镖是保不住了。却不知那铠甲如何奇妙,竟惹 得这些江湖中人眼红。 杨逊之见眼前这镖头颇不畏死,大义凛然,一时颇为敬惧,朝郭元振一使眼色, 二人各使兵器,左右夹攻而上。 镖师史威信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听那日间知府 说这铠甲万刃不损、刀枪不入,心下一横,决意与敌人决一死战。 陈璧、陈青眉兄妹一听铠甲穿在这总镖头身上,便不再屠戮,双双挥剑来削镖 师史威信。 史威信武功本不甚出众,此刻以一敌四,焉何能敌?片刻功夫就左支 右鹜,毫无还手之力。 黄药师心想这世间宝贝难免你争我夺,果然害人,低头不 忍再看,刚把头埋下,就听耳边一声惨叫,连忙抬头看去,却见史威信身上插着两 剑两戟一枪,口中呵呵做响,势如疯牛。 陈璧等四人都是惊得呆了,分明是江湖风传的刀枪不入的铠甲,怎么转眼便被 刺了五个透明窟窿?四人呆在当地,怅然若失。 那史威信赖宝衣护体,只是强攻 并不防范,战不数合便浑身中创,血流如注,自是难以活命,踉跄几步,向前跌倒, 口中恨恨道:“方大人,为什么……为……”话未说完,已然饮恨气绝。 眼看镖师史威信命丧当地,黄药师一时间也回不过神来。正在迟疑,忽听百年 道的巨岩顶上一声断喝:“蒋振宇,你哪里走!” 黄药师寻声望去,巨岩之山飘 下一人,头戴青笠,头发散乱,手擎一柄寒光逼人的宝剑,直朝那军官刺去! 那 军官原来名叫蒋振宇,适才史威信力斗四人之际,他和岳诗琪趁乱之机悄悄向来里 奔逃,却不料巨岩之上埋伏一人,注视着军官蒋振宇的动静。 那青笠剑客飞身拦在蒋振宇、岳诗琪身前,抱剑胸前,淡淡道:“把崇圣铠甲 脱下来再走!” 黄药师听那青笠剑客声音好熟,定睛一看,不禁喜出往外,脱口 道:“林慕寒?是不是你!” 那怪剑客一扶斗笠,朝黄药师点点头,淡然道:“待小弟料理了这蒋大人再与 黄教主说话。” “真的是你!真想不到,想不到是你。”黄药师一时兴奋,竟语 无伦次起来。 黄药师早年曾机缘巧合做了铁衣教主,这林慕寒既是下属又是良友, 后来王重阳误杀人命,这林慕寒头颅被削去半边,饶是黄药师医术高超及时延治, 侥幸不死。后来黄药师深感自己不善经营铁衣教,让位洪七,后来林慕寒伤好后投 靠了丐帮洪七,因其形容怕人,这几年闯下了“尸怪”的绰号。昔日武功人品均是 江南第一的“无双公子”今日却是这般落寞,一时难以置信,滋味百转,故人重逢, 不知是喜是悲,直恍如隔世一般。 林慕寒缓缓拔剑,风采一如当日,只是今日衣衫已不再光鲜,头发散乱披肩, 满面风尘之色,透出一股英雄落寞的情绪,那神采决不是想伪饰便伪饰得出的。 林慕寒淡淡道:“蒋振宇,把崇圣铠甲脱下来。”声音依旧谦和,却是不容分辩。 那军官蒋振宇脸色大变,面上青筋暴起,道:“昨夜九江府署有身份不明的人 出没,想来是你在探听消息?” 林慕寒不置可否,道:“你和那方知府密室议计 也就算了,却不该拿虎威镖局上下的性命做赌注,害得虎威镖局上下惨死这么多人 却是太狠毒了。” 不等蒋振宇开口,余下虎威镖局大小镖师齐声呼喝起来,大骂 蒋振宇野子狼心,拿镖局上下做替死鬼,明明让史威信穿了一件假的宝衣,适才还 郑重其事,骗得史威信镖头到死也不瞑目。 蒋振宇见众人暴动,心下大怒,吼道:“你们再叫,我叫舅父杀你全家!” 那些镖师、趟子手武功虽然不济,个个都是浪尖上搏命几十年的,都不是吓大的, 纷纷扔下兵器,大声咒骂着向来路奔回去。 蒋振宇眼看众叛亲离,连忙叫道:“你们回来,保住了这支镖,知府大大的有 赏!” 这军官恩威并施,却都用错了时机,那些血性汉子哪里还理会他? 蒋振 宇无奈,大喝一声,飞身跃起,暴起杀人,拳影罩向林慕寒头顶。 黄药师看那军 官招数,心中“咯噔”一下,那不是岳家拳是什么?他做了岳珂的乘龙快婿,自然 学得这路拳法的精要。 那蒋振宇却是性命相搏,将一路岳家拳使得虎虎生风,林慕寒剑术得“剑圣” 公孙叹真传,这几年来勤练不惰,况且手中“情孽”宝剑更是无坚,他出招虽不十 分毒辣,却也占着上风。 镖师、趟子手走得一干二净,只有两个人没有走,一个 自然是岳诗琪,一个是穿着镖师衣服的干瘪老和尚。那岳诗琪见丈夫难敌这怪剑客, 实捱不过多久,叱喝一声,擎起短剑加入战团。 林慕寒见这女流也来和自己拼命,心神一乱,被他夫妻二人一路强攻,节节后 退,百年道本就不十分宽阔,转眼要被逼退甘棠湖里。 黄药师在一边督战,心口 一痛,原来这夫妻二人平日一起习武,拳法剑招攻守兼备,结合紧密,虽谈不上天 衣无缝,却也十分厉害,心下不由得一片迷茫。那林慕寒被他夫妇二人联手夹击, 一时却无法破解,只是不住后退。 冯蘅见黄药师形容苦楚,已猜到了几分,叹了口气,道:“黄大哥,你那朋友 打不过人家了。”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黄药师,黄药师摄元收神,不再乱想,仔细 观察三人武功套路,那林慕寒单剑翻风,当真招数精妙,令人仰止。当初黄药师在 孤山看这林慕寒与独孤求败斗剑之时,自己对剑法丝毫不懂,忽忽过了三年,黄药 师对剑道的理解已非同往日。自从雷峰寺夺参寥道长“落英”剑以来,黄药师不断 揣摩这剑术,因未有名师指点,自己参悟招数多是模仿参寥道长的,毫无创新,今 日看林慕寒使剑出神入化,不禁茅塞顿开,眼前豁然开朗,不由得给林慕寒叫起好 来。 那林慕寒颇受鼓舞,鼓起余勇,连使几个狠招,逼推蒋振宇,脚下辗转腾挪 就已不似刚才那般处处受制。 黄药师又看岳诗琪、蒋振宇武功路数,那岳诗琪剑法实在看不出套路来,却不 时有精妙之处,简直美伦美焕,叫人神怡。那军官蒋振宇使的全是岳家拳招数,黄 药师入门所学,实是这岳家长拳。他三年前曾得岳诗琪兄长岳见龙传授岳家拳,那 岳诗琪当年也曾将《武穆遗书》赠送自己,自己对眼前蒋振宇的功夫自然是招招了 然于胸,不看也罢。 看着这夫妇二人联手拒敌,时时间相互回护,黄药师心头苦 楚,不知是恨是妒,想起一个月前临安城里,那军官蒋振宇马踏自己和冯蘅,心中 更是不平,从地上抄起几枚石子,捻起一枚扣在手中,暗运内力,便要用“弹指神 通”伤人。 冯蘅在一边看得真切,伸手一拉黄药师袖子,轻声道:“你要是打伤 了那个军官,岳姐姐以后更加不会理你了。” 黄药师一听,心中一片迷茫,食指一弹,那飞石激射而出,打在山石之上,摩 崖石刻“百年道”的“道”字霎时被打个大坑,石屑纷纷,显然是用足了力气。 这岳诗琪、蒋振宇夫妇二人武功虽是平常,但是联手拒敌,竟然珠联壁合,毫 无败象,林慕寒久攻不下,心中焦急起来,竟然跌遇凶险。 黄药师看在眼里,不 免担忧,心念一动,遂将手中石子一一轻轻弹出,那石子落处,便是蒋振宇下一招 所攻之要害。 林慕寒也是聪明得紧,见那石子每每落到紧要处,心下立刻明白, 手中宝剑每每料敌机先,几个回合下来便抢占了上风。黄药师眼见胜败立分,脸上 露出微笑。 黄药师正自得意,忽听岳诗琪大骂道:“黄药师,我岳家真是瞎了眼睛,当初 真是不该传你岳家拳法,你害我哥哥疯魔还没找你算帐,今日又害我夫君,我便是 死了做鬼,也不饶你!” 黄药师一听,胸口犹如重锤一击,想说话却说不出来,适才自己只是想着救助 林慕寒,未想到惹怒了岳诗琪,心想自己以岳家拳入门,到如今对付岳家拳传人, 也算恩将仇报,不由又羞又愧,怔怔道:“虽然岳家对我黄药师无情,我黄药师不 能无义,那岳家拳法我黄药师今生再用,便即死无葬身之地!” 非但如此,黄药 师立誓之后,连自己由岳家拳化来的“狂风扫叶腿”法也是弃之不用。直到他后来 挑断弟子脚筋驱逐弟子之后心中懊悔,才重创“狂风扫叶腿”法,以图弟子练习后 能行走如初,这是后话。 岳诗琪喝骂黄药师,心中分神,手腕被林慕寒刺中一剑,宝剑跌落,扬起轻尘。 那林慕寒虽是手下留情,岳诗琪却不领会,退后倚着石壁,破口大骂。 岳诗琪退 出战团,林慕寒一鼓作气将蒋振宇制住,退后倚着石崖,抬腿在他膝间一踢,蒋振 宇便跪在当地。 林慕寒又将他双脚叠在一起,用脚踩住,防他跳起逃走,喝道: “把宝衣脱下来,免你不死!” 蒋振宇见剑压颈项,败局无可挽回,只得一时服 软,另图后计,乖乖脱下贴身宝衣,又重新披上外套。 林慕寒夺过崇圣铠甲,淡淡说道:“你走吧!” 蒋振宇起身拉过岳诗琪,回 头对林慕寒恶狠狠道:“这件事没有完,早晚有人收拾你!”林慕寒也不看他,向 黄药师走过来。 蒋振宇、岳诗琪相互搀扶走远,那个同来的老僧跟在后面,一句 话也没说。 冯蘅轻轻拉拉黄药师衣襟,道:“那个老和尚自始自终没有说一句话,目光却 是片刻没离开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