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苦心解围 黄药师与欧阳锋在烟水亭内正自说话,俅千仞、邱处机、陈璧、陈青眉四人踱 到近前,四人遥遥地看到亭内火光突起,就已猜到了八九分,此刻望着地上的铠甲 灰烬,不免又悔又恨。 欧阳峰斜乜了四人一眼,心中怒火正无处发泄,冷冷说道 :“药兄,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前来讨死,你我兄弟以二敌四,联手大干一 场如何?” 陈青眉却是按耐不住,适才爷爷被这人放蛇咬死,眼下又口出狂言, 今日之事已然无幸,倒不如先下手抢得先机,想到此处,“唰”地一挥宝剑,直刺 欧阳锋咽喉。 欧阳锋一愣,向后一闪身,躲了来式,那小儿欧阳克尚在襁褓,欧 阳锋将他抱在怀里,只是左避右闪,回旋游斗,无暇招架。那陈璧见有机可乘,心 中一喜,挥剑强攻,欧阳锋一时难以招架,左支右鹜,十分狼狈。 黄袍闪动,那 道士邱处机也加入战团,三人围殴欧阳锋。铁掌帮主俅千仞看看黄药师,看看欧阳 锋,心思飞转,大喝一声:“还我弟兄命来!”双掌直击,阴风笼住欧阳锋。 欧 阳锋心下大骇,自己这般以一敌四,实无胜算,慌忙间又无法将襁褓负在身后,越 斗越是着急。 黄药师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道,欧阳锋杀人太多,手段无所不用已极,欠 下无数血债,今日被这四人碎尸万段也不冤枉。 冯蘅在一边忽然道:“黄大哥为 什么不去帮他?” 黄药师轻声道:“锋兄弟作恶多端,今日是罪有应得。” 冯 蘅抿嘴一乐,道:“刚才你还说与欧阳锋是朋友,现在就不是了?他作恶多端,却 也没有黄大哥名声响亮。” 黄药师听她一说,暗想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未必就比 这欧阳锋好到哪里去,心中不是滋味,有委屈,也有愤怒。 黄药师正在思考,却听得一声响亮的啼哭声骤起,惊得浑身一震。 又听那欧 阳锋大骂道:“是好汉的刀剑招呼你爷爷,别和一个不会说话走路的小孩子较劲。” 冯蘅轻声道:“那个小孩刚才被那位青衣姐姐划了一剑。” 黄药师适才却没注 意,听冯蘅一讲,心中对欧阳锋悲悯起来,那欧阳锋今日命丧当地,那小儿欧阳克 也必被乱刃杀死,看那青衣少女陈青眉杀得兴起,手中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不离欧 阳锋手中襁褓,心中怒火顿起,眉间隐隐露出杀机。 冯蘅观察仔细,心中暗自高 兴,喃喃道:“多可怜的孩子,他还在哭。” 那襁褓果然隐约渗出了血迹,想来陈青眉刚才那剑已经刺伤了小孩子。黄药师 自语道:“黄某今日便要助纣为虐了。”抽出“落英”剑,飞身直取邱处机。 黄 药师与陈氏兄妹实无仇隙,对那狂妄好斗的邱道长却有几分厌恶,是而挺剑邀斗邱 处机。 邱处机微微一愣,心下已然明了,这黄药师也非善类,实不敢大意,当下 打起十二分精神与黄药师酣战在一起。二人一句话不说,均是互相不服,此时终于 交手,自然一点不容情面,非分个胜负不可。 黄药师的剑术都是偷学和自悟的, 但所见所学均是当世一代剑术名流,从数月前的参寥道长到适才林慕寒,无一不是 出类拔萃的名家,自己虽未得亲授,然耳濡目染用心揣摩,以他的聪明才智,数月 里剑法也有小成,眼见这邱处机剑法虽然朴拙无奇,却是十分凌厉。 黄药师一边游斗一边想那破解之法,连连使出参寥和林慕寒的厉害招数,却被 这邱处机一一化解开去。黄药师心中一寒,暗想,这道士剑法了得,倒是不能小觑。 正自凝神拆招,适才岳诗琪使的一招“有凤来仪”猛然在浮现在脑海里,黄药师心 中“咯噔”一下,这生死攸关时刻,怎的又想起那个女子来?难道适才看她使剑看 得仔细,是而她的剑法身形挥之不去?正自乱想,心神稍分,立刻被邱处机抢了先 机,处处受制,想要挽回颓势却是难了。 黄药师处在下风,每拆解一招一式都十分凶险,一招之后,脑海里立时澄明起 来,适才要是那般出剑,自己便已经胜了,然而那出剑的方位时机隐约与岳诗琪的 剑法一套路数。黄药师虚晃几剑,一边接招一边脑子飞转:那岳诗琪的剑法究竟妙 在何处? 又斗片刻,黄药师顿觉脑中一片清凉,岳诗琪那路剑法已大抵领略,其 臻妙之处,无外是飘逸灵动,避实就虚。自己适才与邱处机以实打实,虎狼相斗, 以自己的剑术修为占不得半点便宜,一时实在难以取胜。 想到此节,黄药师打气精神,剑走游龙,虚虚实实,把那落英神剑舞得又快又 急,如天花乱坠,叫人应接不暇。 邱处机本来取胜在望,忽见他剑法一变,那剑 式实在无法琢磨,心下立时慌了,拆了几招便直冒冷汗。 那欧阳锋见黄药师架开了邱处机,少了一个厉害对手,心中一喜,游走间将欧 阳克捆负身后,在亭边抄起蛇杖,以一敌三,丝毫不处下风,却是越战越勇。 黄药师见欧阳锋毫无败象,心下登宽,新招迭出,剑风更加凌厉,又快又急, 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那邱处机难以招架,招式越来越缓。黄药师心中暗乐,几个 月来,少有人这般与自己拆招对剑,今日与邱处机到是斗得十分畅快,当下也不急 于取胜,不断跟邱处机喂招,每每邱处机拆得慢了,黄药师也不伤他。邱处机知道 黄药师戏耍自己,又气又急,无奈技不如人,徒之奈何。 黄药师暗自思忖,不知 那岳诗琪从哪里学得这路剑法,今日我以虚打实,巧破千钧,不想用到了妙处。 黄药师正自得意,忽听不远处一个女子惊声尖叫,黄药师心中一凛,暗叫不好, 莫非冯蘅遭人暗算不成? 黄药师二目飞转,却见冯蘅遥遥得望着自己,一脸关切, 却是无碍。 那邱处机却是大叫一声,道:“陈家妹子,你怎么样了?” 黄药师这才看清 楚,原来那陈青眉双手捂着脸,已退到了一边,鲜血顺着指缝直往外流。 邱处机 撇下黄药师,伸手搀扶着陈青眉,用手掰开了陈青眉双手,却见她右眼血肉模糊, 显然已经瞎了。 黄药师看得暗暗心惊,却没想到欧阳锋果然心狠,面对一个漂亮 的女子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出手就打瞎了她一只眼睛。忽又转念,适才陈青眉刺 了欧阳克一剑,转眼便闪了一目,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那邱处机怒吼一声,道:“欧阳锋,今日我与你拼了!” 欧阳锋锋冷笑道: “我便打瞎了你的心上人却待怎样?臭道士不要命了么?” 黄药师听得纳闷,什么心上人?他哪里知道,欧阳锋、俅千仞、邱处机、陈氏 兄妹乃至死去的陈处晋、郭元振、杨逊之等人在这百年道守侯已久,均是为抢夺那 崇圣铠甲而来。 众人均在暗处,惟独陈氏祖孙和邱处机自负托大,敢在明处活动, 行动毫不避人。邱处机与陈家三人在酒楼相会,四人都喜狂歌烈酒,不免义气相投, 引为知己。那邱处机与陈青眉却是互相敬慕,心生好感,不禁情愫暗生。此时之道 士修道,可在家自修,可以娶妻生子,更不必终老道观,其时道士娶妻,实在不足 为齐。 欧阳锋在百年道左近守侯已久,自然看出端倪,今日说破,那邱处机是又羞又 恼,剑下毫不容情,直欲性命相搏。 陈璧见妹妹被打伤,怒不可遏,剑下加力, 一味狠打,已然乱了路数。 陈青眉忍着疼痛,撕块衣襟包扎好伤处,又挺剑攻上。 黄药师喟叹一声,暗道:“锋兄做事,也是不按常理,累得自己白忙一场,眼 下又是四个打一个了,却不知锋兄敌得过敌不过。” 那欧阳锋丝毫不惧,怪叫一 声,狠命挥动那条黝黑蛇杖,催动内力,力拒四人。 那陈青眉伤势虽不算重,却 是血流不止,视线有碍,终究不大便利,虽是恨不得吃了欧阳锋的肉才算解恨,怎 奈欲速不达,转眼间肩头又中一杖,右臂无论如何抬不起来,那方宝剑斜插地上, 摇晃个不停。 邱处机痛在心里,停手罢斗,来到陈青眉近前,问到:“你要不要 紧?”见她伤势颇重,险些堕下泪来。 那陈青眉颇为刚强,不乏男子性格,叫到:“你别这般哭丧个脸,道兄要是替 我爷爷也替我报了仇,青眉便是道兄的人。” 那邱处机一听,大叫道:“好好好, 贫道不杀了那恶贼,便无颜与妹子厮见!”说着转身大踏步走向欧阳锋,挥起单剑 又来拼命。 欧阳锋万没想到这女子在这时刻说出这番话来,更未料到这邱道士颇为痴情, 甘愿为这独眼女子赴死,联想到自己婚姻不幸,心中不免悲悲切切。一条蛇杖虽然 招架着邱处机、陈璧、俅千仞的招式,欧阳锋的心思却回到了西域白驼山庄,回到 了与嫂子那尔依丝风花雪月的时日…… 欧阳锋的蛇杖虽在翻飞如电,他的眼前却 是一片空白,耳边听到的却只有幼子欧阳克的啼哭声! 欧阳锋、邱处机、陈璧、陈青眉俱是心神大乱,惟有俅千仞掌声如雷,招式不 乱。黄药师看得真切,心想此人心术颇为不正,这时来讨便宜,只怕不怀好心,欧 阳锋要是栽在这个小厮的手里,那是大大的不该。今日之事,到了这等地步,实在 难以收场。 这时候,冯蘅走了过来,一拉黄药师衣襟,悄悄道:“黄大哥智慧超 人,快想想办法,今日死了谁都是不好。” 黄药师心知这场架不好劝,非武力不 能将众人分开,急掣起落英剑,猱身而上,朝着俅千仞连刺七剑,将其逼退,喝道 :“你损伤了几个兄弟,与这位欧阳先生确实结仇,听黄某一言,今日不要在此混 水摸鱼,铁掌帮的仇以后再报,否则黄某不客气了!” 俅千仞自知不是黄药师对手,况老帮主上官剑南与他交情不浅,实在不能撕破 面皮,拳脚相向,一旦与黄药师动起手来,以黄药师的性格为人,自己绝讨不得半 点便宜,当下唯唯诺诺,拱手一揖,向百年道方向走去,收拾残兵,返回铁掌峰去 了。 那俅千仞好劝,这陈青眉、陈璧、邱处机却是性命相拼,早就杀红了眼睛,让 其收手罢斗,直比登天还难。黄药师连攻几剑,同时逼退欧阳锋和陈璧等人,叫道 :“陈兄弟,今日你是报不了仇的了!” 陈璧稍一喘息,大叫道:“那我等今日 便死在这里!”说着又加入战团。 黄药师二次将他逼退,道:“你要冷静想想,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难道兄弟真不爱惜这有用之身?” 陈璧知他说的不错,可 这这时哪里听得进去?叫道:“你再拦我,我便杀你!”说着,一剑朝黄药师肩头 削落,二人相距极近,不由黄药师挥剑相格,匆忙间急中生智,左手“兰花拂穴”, 在陈璧腋下一点,陈璧手腕僵直,那剑便停在空中砍不下来。 黄药师如法炮制,转眼又制住了邱处机,邱处机一时缓不上力来,尽管如此, 尚且护着陈青眉向后退开。黄药师生怕欧阳锋怒火中烧,不拼个鱼死网破决不甘休, 急忙拦在他面前,挥剑横扫一圈,将双方又退了数步。黄药师戟指道:“道长这点 微末本事也来丢人现眼?还是回去再练十年吧!” 邱处机勃然大怒,黄药师这般轻视自己,实在大大的出丑,何况适才在陈青眉 前立誓杀掉欧阳锋,怎能轻易罢手?一亮手中剑,喝道:“贫道可杀不可辱!” 黄药师一听,心中后悔,象邱处机这样的人,越是激将越是无用,适才说的话,倒 是不恰了。 那陈青眉大叫道:“黄药师,你为何要帮那个恶徒?” 黄药师被她 质问,大为不悦,冷笑道:“我黄药师在江湖上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今日就帮定这 欧阳兄弟了!东邪西毒,便要肆虐江湖,你等能奈我何?” 欧阳锋在身后听得哈 哈大笑,道:“药兄够朋友,且不必跟他们聒噪,一剑一个都杀了便了!” 陈璧等人不由打了个寒噤,眼前二人当真连起手来,同仇敌忾,自己万无活命 之理,一时踌躇,竟然不敢贸然来攻。 几人正自僵持不下,冯蘅走了过来,叫道 :“哎呦,欧阳先生还不给这孩子积点阴功,想来是先生喜欢滥杀,才使得这孩子 今日受了创伤。” 一句话提醒了欧阳锋,欧阳锋不禁大惊,这孩子此时已经不再 哭叫,他小小年纪受伤流血,难道此刻晕死过去?连忙解开襁褓,悉心察看。原来 欧阳克后背被陈青眉划了一道深痕,那伤虽不致命,但失血颇多,小孩子已然不醒 人世。 欧阳锋心下大急,叫道:“传闻药兄医术高超,救小儿一救!”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江湖误传,黄某半点不会,锋兄速去延医便是!” 欧阳锋人急无智,抱起欧阳克直往江州城里跑去。 黄药师支走欧阳锋,转身对陈 青眉等人道:“妹子坏了一只眼睛,怕是难治,访寻名医,或有奇方。” 陈青眉 虽是瞎了右眼,却不在意,见欧阳锋快步走远,心下大急,叫到:“仇人走远了, 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不追?” 邱处机、陈璧心中明白,今日若是硬拼下去,那是 必死无疑,若非黄药师搅局,只怕早已性命不在。此刻静心想想,似乎领会到黄药 师的一番苦心。 邱处机见陈璧低头不语,也不追赶,便开口道:“今日杀不了那恶贼,是我等 学艺不精,待我等再练十年,必手刃仇人而后快!” “十年?”陈青眉冷笑道, “想不到道兄真是个胆小鬼,你们不去追,我自己去!”陈璧知道妹子脾气,一把 将她抱住,连劝去不得。 邱处机也劝,报仇不忙在这一时三刻,陈青眉只是不听, 抬手扇了邱处机一个嘴巴,叫道:“我不愿再见到你这懦夫!” 邱处机只觉脸上 发烧,心中倍感委屈,想要申辩,那陈青眉已被陈璧拉着走远了。邱处机呆在当地, 回不过神来。 冯蘅见黄药师搅散了众人,替双方解了围,心中宽慰,喜道:“这回可好了, 我们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去爬庐山啦。”黄药师望望天色,已然不早,不想一早出 门避祸,直鏖战到向晚十分。黄药师携起冯蘅的手,回客店借宿,直等明日再游庐 山。 二人来到客栈门前,回头向烟水亭望时,却见林慕寒不知何时返回,呆呆站 在那里,手里捧着的,隐约是那铠甲的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