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九阴真经 参寂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简寂观文渊阁,数十年来都是江湖禁地,江湖 中人视其不祥,流言纷纷。先师武功绝顶,是以仙逝之后,亦无人前来惹事。” 黄药师奇道:“不知先师黄裳到底是何种样人?” 参寂道:“那还须从徽宗政和 年间说起,徽宗皇帝是个笃信道教之人,他曾经下令委派先师刻书。先师遍搜天下 道家之书,一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为‘万寿道藏’。师父生怕这部大道藏刻 错了字,皇帝发觉之后不免要杀头,因此一卷一卷的细心校读。不料想这么读得几 年之后居然便精通道学,更因此而悟得了武功中的高深道理。先师无师自通,修习 内功外功,竟成为一位武学大宗师。” “后来先师在福建做官,西域的波斯胡人传来的‘明教’教徒在那里作乱。徽 宗皇帝只信道教,他知道之后,便下了一道圣旨,要先师派兵去剿灭这些邪魔外道。 不料明教的教徒之中,着实有不少武功高手,先师亲自去向明教的高手挑战,一口 气杀了明教几个法王、使者,至此与明教结下深仇。后来明教那些人气不过,将先 师的父母妻儿杀了个干干净净。”参寂讲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练武之人,到 后来总是不免要杀人与被杀。” “先师来到这庐山,拣一处穷荒绝地,躲了起来,建起了这简寂道观。师父在 这里不知不觉住了四十年,这四十年里师父潜心修道,苦练武功,直到参悟出破解 敌手的武功才离开庐山复仇。当年我和师弟都是师父的小书童,我们二人陪伴师父 在庐山隐居了四十年。 ”先师找遍四方,他当年的仇人早就死得精光了,在福建 终于给师父找到了一个仇人。这人是个女子,当年跟师父动武之时,只是个十六七 岁的小姑娘,但先师找到她时,见她已变成了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那老婆婆病 骨支离,躺在床上只是喘气,过不了几天她自己就会死了。师父心中无限感慨,数 十年积在心底的深仇大恨,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药师听得惊惊骇骇,想不到那“万寿道藏”却载着骇人听闻的绝世武功,更 想不到这黄裳痴迷武功痴迷仇杀四十多年,耳边又听参寂道:“先师怅怅然回到庐 山养命修性,心中所想,一切恶源皆由自编的那部‘万寿道藏’所起。然而那是先 师毕生心血,终究不忍毁弃,便将经书藏在文渊阁里,严禁外人看上一眼。前日楼 毁,我将经书全部搬出,也不曾偷窥一眼。后来先师仙游以后,简寂观衣钵传到我 的手里,十六年前我与师弟发生因分书产生争执,师弟负气出走,在青城山上另创 一派。” 黄药师心中暗想,想那黄裳晚年大彻大悟,那些道藏只会带来杀戮,是 而严禁书籍流逸,将其斥为魑魅魍魉实不为过。 参寂一指左侧配殿,道:“道藏全在这里,宝衣在我这里。”说话间已将宝衣 脱下,续道:“经书宝衣,必然惹起江湖纷争,老朽老矣,敢问小兄弟如何处置是 好?” 黄药师道:“经书散逸,武林必有腥风血雨,不如及早毁去,不知道长舍 得不舍得?” 参寂沉默不语,似乎在想其他办法。 黄药师一把夺过崇圣铠甲,道:“这铠甲也是连害人命,道长今日武功尽废, 将铠甲带在身边必然累得自己死于非命。”不由分说,把铠甲递与冯蘅,又对参寂 道:“道长不说,别人焉知铠甲在我手?就算强人知道来夺我却不怕!事到如今, 道长已是回天乏术,及早离开简寂观或可多活几天,至于这一室经书却是看不完带 不走,都烧掉了吧!” 参寂无奈,道:“小兄弟携宝游历,恶人算计,反受其累,且请当心则个。至 于五千道藏,还请兄弟付之一炬!”说着站起身子,脱下外面道袍,向山门走去。 那小道士颇为恭谨,服侍左右,下山而去。 冯蘅心中恻隐,喃喃道:“道长七 八十岁年纪,还俗还能做什么?” 黄药师也不多想,随口道:“讨饭!” 冯蘅 道:“昔日雷峰寺黄大哥拽僧蹴鞠,今日庐山上逼道为丐,不知江湖上又多出什么 传闻来。” 黄药师岔开话题道:“妹子身子羸弱,不会武功,黄某初时见宝起意,也是想 夺来赠与妹子防身。” 冯蘅笑道:“别人知道宝衣在我这里,都来抢可怎么办?” 黄药师笑道:“我一一打跑就是了。” 冯蘅又道:“可我昨天说过,抢来的东 西,我可不要。” 黄药师又笑道:“这可是桃花岛的宝贝。” 冯蘅歪头一想,忽然道:“有了,这铠甲是桃花岛的宝贝。” 黄药师猜不出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也不再问,道:“我们先在此休息一夜,我 也好看看那些希奇古怪的藏书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咱们明天一早下山。” 冯 蘅叫了一声好,说道:“我去生火做饭。”冯蘅于是就是大殿里面生起火来,一会 便是炊烟袅袅,热气蒸腾。 黄药师看了片刻,转身来到配殿,翻起那部部经书。 那五千册书从殿内这边搬到那边也要个把时辰,何况黄药师还要浏览一番,不知不 觉间天色就已经黑了。 冯蘅喊他吃饭,黄药师挥舞舒展双臂,却是十分劳累,叹道:“黄某一目十行 也要看上数月,何况那经书文字古朴深奥,实在难懂,就算我也用四十年时间参详, 只怕也未必及得上黄裳前辈一半。” 冯蘅道:“爷爷要是在的话,或许懂得多些。” 黄药师又是叹气,道:“这世上,黄某不懂的东西,原来绝非少数。” 冯蘅道:“看不懂就算了,咱们吃饭吧。” 那观内有米有菜,这顿晚餐倒还 丰盛,黄药师虽在吃饭,萦绕心头的还是那些道家玄学。 二人正在吃饭,忽听门外脚步声想起,黄药师一惊,难道江州知府果真派人来 寻铠甲来了不成?来得好快!正自狐疑,却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壮汉走了进来。 那壮汉好不客气,叫道:“崇圣铠甲呢?快拿出来,牛鼻子老道,速速出来说话!” 黄药师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来人真是为那铠甲而来,看样子似乎不是官 府派来的,便上前道:“小兄弟找谁?这里的道士都不在了。” 那汉子道:“那 简寂观的铠甲一定在你手里了?” 黄药师不知道回答是还是不是,抬眼朝大门外 看去,外面并无其他人跟来,蓦地里出来这么个卤莽汉子索要铠甲,却是叫人大费 思量。 那汉子道:“我是大理国武三通,奉段皇爷之命到庐山找回失落的国宝崇圣铠 甲,小哥要是知道下落,便交出来吧!” 黄药师心道:“适才那参寂道长说,铠 甲是黄裳从滇南觅得,看来这宝贝出自大理,倒非虚言。”想起几年前临安城英雄 大会,自己与段智兴文斗取胜情景,不免思念起旧友来,开口道:“小哥是大理人 士,我与贵国小王爷段智兴有过一面之缘。” 武三通喝道:“我家皇帝也是你直呼姓名的么?” 黄药师一愣,已然明了, 原来几年光景,段智兴已经继承了皇位,大理称尊了,一想自己闲散云游,一事无 成,不免有些气苦。 冯蘅接口道:“这观里老道倒是留下一件皮衣,不知是不是兄台所找的物什?” 说着去解身边的小包裹。 黄药师颇为意外,没想到这少女毫不重物,刚才得来的 宝物转眼便要轻易送人,虽然心中不舍,却也不便阻拦。 武三通抢过包裹,猛地 撒开双手,叫了一声:“什么鬼东西,这般扎人?” 冯蘅笑道:“这位大哥莫要心急。”蹲下来小心解开包袱,抖出一件皮衣来。 黄药师看那皮衣轻薄灰黑,正是那崇圣铠甲,只是与刚才不同的是,这皮衣周遭 插满了金针,闪闪发亮,颇为晃眼。 武三通小心查看那皮衣,摇头道:“不是不是,这兽皮是大理象皮不错,可是 与我国平常象甲一般无二,毫无异处,怎么可能会是崇圣塔的镇塔之宝?想来是段 皇爷弄错了。” 黄药师忽然明白,难怪这甲叫崇圣铠甲,原来是古城大理应乐峰 下崇圣寺三塔的镇塔之宝。眼前这汉子却为何不识珍宝?难道因为那甲周遭遍插金 针便认不出了么?为何他口中却道这是寻常铠甲?于是开口探问道:“这是大理寻 常的象皮甲么?” 武三通道:“正是!大理国有两件宝贝,一个是这象皮甲,一个是云南刀,一 个坚不可摧,一个无坚不摧。” 黄药师一听,心中暗乐,忖道:“这倒是和自相 矛盾的典故十分相似。”当下也不说破,笑道:“这两件宝贝大理国有很多的么?” 武三通哈哈一乐,道:“大理国内自然是多得很,中原却是不多见。中原人氏将 其视为珍宝,反观我大理国内,却并不希奇。” 黄药师暗道:“原来如此。多少 江湖亡命之徒巧取豪夺的一件象皮甲,只不过是大理国传出来的一件平常物事罢了。” 心下颇有些失落。 冯蘅道:“妹子今生有幸去大理,一定用那无坚不摧的云南刀去割一割那万刃 不损的象皮甲。” 武三通知他取笑,嘿嘿一笑,道:“大理的刀快,所以大理的 铠甲也是厚实,此中道理,妹子或许不大明白。在下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 黄药师见他这便要走,心中欢喜,拱手道:“咱们大理再会!” 那武三通爽朗一 笑,迈步出了道观。 冯蘅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真蒙过去了,这粗人真是有眼无珠。” 黄药师道:“想来大理象甲极多,对这皮衣当真看不上眼,也未可知。” 冯蘅 道:“我觉得这象甲一定是大理崇圣寺的宝贝!” 黄药师看那皮衣,布满金针, 已然面目全非,笑道:“什么大理国镇寺之宝,这分明是桃花岛的镇岛之宝!” 冯蘅知他说笑,莞尔一笑道:“对呀,我刚才就说了,这铠甲是桃花岛的宝贝。” 黄药师想起适才她确实说过这话,这才恍然大悟,道:“妹子改装的极妙,外人 这便认不出来了。却不知这金针哪儿来的?” 冯蘅一怔,道:“你忘记了,昨天百年道前,我拣了那使毒陈老头的金丝来着!” 黄药师大惊失色,急道:“那针有毒,没刺破你手吧?” 冯蘅张大了眼睛,道 :“小蘅没那么笨吧,适才我把金丝在沸水里煮了三遍消毒。” 黄药师这才放心, 又问道:“这象皮很韧,你是怎么将金针穿透的?” 冯蘅不耐烦道:“哎呀呀, 这皮甲也在水里煮软就是了。” 黄药师想起刚才大殿内蒸汽弥漫,想来是她煮好饭食,谁知她在那里改装这崇 圣铠甲,心中暗暗佩服这小姑娘的才智,开口道:“这宝衣既然是我桃花岛的宝贝, 该有自己的名儿啦,妹子想好了么?” 冯蘅抿嘴一乐,道:“我早就想好了,这 是桃花岛的‘软猬甲’,哪个敢欺负小蘅,小蘅就用这软猬甲扎死他!哈哈哈。” 黄药师打趣道:“这回连我都怕你这小刺猬了。” 冯蘅又笑,把软猬甲穿在身上,直往黄药师身上撞,叫道:“你来,你来,你 敢欺负我么?” 黄药师连叫“不敢”,只是四处闪避,时而假装被她软甲扎到, 不住叫疼。 二人耍了半晌,黄药师忽道:“妹子将软猬甲穿着睡觉,免得敌人来袭,我再 看会书去。” 冯蘅道:“我不困,你只管看书吧。”说着自顾坐在大殿前的台阶 上,哼起小曲来。 黄药师掌起油灯,走到配殿翻起经书来,那经书个个面目可憎,不精心研读, 难以体味其中乐趣,翻看了半晌,从里面随手拣出两本书来,看看那封面,却提着 《九阴真经》四个隶体大字。黄药师无暇细看,包在身边的包袱里,心中暗想,待 有空时候不妨慢慢钻研。 黄药师将小包放在枕边,恭敬一揖,自言自语道:“前 辈才智,黄某佩服五体投地,今日捡去经书上下两部,定当专心研习,一览前辈风 骨。”说毕走到大殿门前,环顾四周,惟找不见冯蘅的身影。 初始以为她与自己捉迷藏,待围着大殿快步转了两圈,仍然不见冯蘅人影,黄 药师心下大急,放声叫道:“阿蘅,阿蘅,你在哪里?” 四野清净,回音杳杳, 哪儿有人应?黄药师这才相信冯蘅不是与自己胡闹,急忙大步走出大门,外面四野 黑漆,哪里看得清楚,又到哪里去找人? 黄药师又惊又急,忽听身边树下有人轻声呼唤:“黄大哥……我在这里……” 黄药师登时一喜,却是冯蘅的声音,为何那声音这般孱弱?是与自己玩笑还是被 人打伤? 黄药师也顾不得软猬甲扎人,将冯蘅抱进院里,放到配殿床上,问道: “阿蘅,你要不要紧。” 冯蘅道:“没事。刚才我坐在院里看星星,突然看见岳姐姐在门外朝我招手, 我跑过去跟她说话,谁知她挥掌便来打我。” 黄药师怒道:“是岳诗琪吗?” 冯蘅“嗯”了一声。 黄药师咒骂了几句,查看冯蘅伤势,因那软甲护体,一时气 闭,现下并不大碍。黄药师问道:“那个贱人呢?他的丈夫有没有来?” 冯蘅道:“岳姐姐被软甲刺伤,不敢再打,转身就不见啦!他的那个蒋姓夫君, 我却没有见着。” 黄药师心思飞转,忽然叫了一声:“我明白了!这是那对狗男 女的调虎离山之计。”说着一摸刚才放在枕头边的小包,包裹已然不知去向,包中 的两册《九阴真经》也是不知去向。 冯蘅急道:“大哥什么丢了?” 黄药师哈 哈一笑,道:“这对男女怎么知道那宝衣被你改装穿在了身上?他们一定以为藏在 我身边的包裹里面。所以那岳诗琪骗你我出去,那蒋振宇摸到配殿里面偷窃,他们 夫妇哪里知道我那包裹中所装只是道观里的两册平常经书罢了,并没有想要的宝衣。” 冯蘅“哦”了一声,道:“想必那方知府经常猜到了那老道从中搞鬼,派他们夫 妻前来盗取宝衣的。” 黄药师道:“该当如此。这二人来得倒快。妹子且请安睡, 我在这门口守着,看谁还敢来!” 不出黄药师所料,那岳诗琪、蒋振宇下山见了江州知府方宽德,方知府听说那 宝衣在百年道前被贼人抢去焚毁,心下已然明了,料定是那参寂捣鬼,将宝衣调换 了去,于是叫他夫妻二人速到庐山索要。二人在庐山下,正巧遇到老道参寂下山, 迫于蒋振宇淫威,参寂只道那铠甲藏在道观之中。蒋振宇在他身上翻找不出,将他 与小道童反绑树上,携妻岳诗琪二上庐山寻找崇圣铠甲。 黄药师、冯蘅在道观内 生火做饭,二人不敢走进,悄悄藏起身形,直待天黑才使出这调虎离山之计。他夫 妻二人只盼着那铠甲装在黄药师身边包裹里,谁知盗去的,不过是观内两册平常经 书而已。 虽说是上下两部平常道教经书,实则蕴涵着一套厉害的武功。这部《九阴真经 》,由此搅得江湖数百年不得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