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前传补遗 黄药师之死 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甚至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我自己的名字了。 因为我已经有六十多年听不到声音,说不出话来了。 我是黄老邪的哑仆。 我年少的时候还是有些名气的,长大后却沦为平庸了,但在平常人眼中,我是 个谦谦君子,那正是我为人的理想。 那年朝廷发兵北伐抗金,我告别了父母妻子,入了行伍。当时率领大军的太师 韩侂胄,少林武僧赵宗印、江湖豪侠王重阳率领义军策应,那时候我是一个不知名 的旗手,我在大军北伐时写过一首出塞诗:* “腰间插雄剑,中夜龙虎吼。平明登前途,万里不回首。男儿当野死,岂为印 如斗。忠诚表壮节,灿烂千古后。朝发山阳去,暮宿清水头。上马左右射,捷下如 猕猴。先发服勇决,手提血骷髅。兵家互胜负,凡百慎前筹。” 这是我一生的抱负。 大军战败后,我回到了故乡,我突然发现我这样不被人理解,战乱似乎是我制 造的,似乎是我浪费了国库积蓄,我的出生入死似乎成了祸国殃民?是谁错了?我 是生活失去了目标。 让我不能忍受的是,我的女人也离我而去。 我很爱她,我为了得到她是那样的辛苦,我知道,其实她谈不上有多爱我,她 对待我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尽管我依然对她那么好。在我落寞的时候,她对我如此 漠然,我的心冷极了。 后来我们又见过面,她对我恶语相加,我一时恼怒,出手杀了她。 当时一个怪人在场,他就是被人称做“东邪”的黄药师。 我的人生因为这么一个人而彻底改变了! 他没有权力让我不能痛快生活的! 他刺聋我的耳朵,割了我半个舌头,但我有眼睛,我的目光注定一辈子都充满 仇恨的,我还有大脑,我还可以思考,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他没有权力让我痛苦地活在这世上,况且我本来就不快乐。 黄药师不是个正常的人,绝对不是,我和他在一起几十年,没有人比我了解他 了,与他有三年夫妻之缘的冯蘅也没我观察得仔细。 他唯一值得我佩服的是对妻子的情义颇重。他同样有着婚姻的不幸,这倒和我 相若。 他做事古怪,那是因为他太无聊了,他没有自己的事业,不过弄些古怪的东西 害人玩,让别人受罪,他不是个正常的人,他的故事太多了,大家知道的太多了。 如今大宋终于是亡国了,他的女儿女婿在几年前就殉国了。 看着他悲凉的样子,我很快意,看到别人不快乐,我就这样。 他蜗居这桃花岛已经几年不出了,他已经老了,毕竟快百岁的人了,最近他的 神智也是不大清明了,他已经如风中一根朽木了。 这一天,我等了六十年,我可以出手杀掉他了。 哈哈,他居然想不到杀我,他真的老了,当年叱诧江湖风光无限的黄药师晚年 也不过如此,茕茕一身,丝毫不比我幸福,他心中的伤痛比我多呢,快哉快哉! 我手里拿的是他的落英剑啊,我身上穿的是他的软猥甲啊,这他都不知道,哈 哈,他死期到啦! 我也有六十年没拿剑了,此刻我心中又生起当年驰骋沙场的浪莽豪情,我多年 的积怨,今天,就是今天,就要消弥啦!哈哈! 那个死鬼呢?他到了哪里去?不在芙蓉轩,不在积翠亭,不在冯蘅墓穴,他到 哪里去了? 哈哈,我知道了,他又能去哪儿?当然是花船! 他多年来无数次把妻子遗体抱到船上又抱下来,他想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 之中,潇洒倜傥以终此一生,方不辱没了当世武学大宗匠的身分。 但他终究没有轻贱了有用之身,现在,他的夙愿,终于可以实现了吧? 他果然在!他的想法再古怪,我也还是猜透了他的心思。 我奔上船头,凝剑怒视,黄药师神色惨然,嘴角动也不动。 他须发皆白,身形更加清瘦。 我知道已经很久没有开心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了,自从冯蘅死后。 冯蘅就在他面前的水晶棺材里,形容依稀可见,却还是二十岁的容貌。 黄药师,扶在棺材上痛哭,我没见他哭得这般伤心,从没见过。 我的心跟着颤抖,他的妻子深爱过他,他比我幸福得多! 我的心又一次被刺痛,沉入冰窖。 我的手颤抖了,我这一剑劈下去! 我没被人爱过,我感到悲哀,从没有过的悲哀。 我扔下了宝剑,走下花船,我自由了。六十年了,我又恢复自由了! 我的心情倒是舒畅了不少,可是我去哪里呢? 我的亲人朋友还在么?还记得我这废物么? 我的国家在异族铁蹄下呻吟,我到哪儿去呢? 天地之大?我去哪里?做什么呢? 我回头看黄药师,他解开缆绳,无力地拌动船桨,那船在鲸涛万仞里摇摇晃晃…… 我飞快地跑到船上,从他手里夺过船桨,使力地划起来,那船出了桃花岛,我 生无可恋,同赴汪洋倒是不错的选择。 黄药师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捻起那管铁箫,竖吹在口,一定又是那首《碧海 潮生曲》吧? 黄药师现在当我是什么呢?他的朋友?敌人? 难道我是个不存在的人? 如果有来生,我该怎么样活呢? 哦,我想起我的名字了,咦?我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