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夏天里的白昼时间很长,李刚看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劳力士”(ROLEX ), 已是北京时间下午7 点50分。天还没有黑,他站在“天上人间”的门口东张西望了 一会儿,之后很果断地转身,一个人走进这间在北京城里名气十足的夜总会。 “天上人间”的规模庞大,为了满足各类客人的不同需求,其内部独特的环形 结构将整个夜总会分隔成几个相对独立的区间。最主要的两个区间是清吧区和DISCO 酒廊,除此而外,还设有接近40个大大小小的KTV 贵宾房。 李刚直接走进清吧区。由于时间尚早,清吧区的散台还没有什么客人。他极迅 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散落的近30张台位,没有看见自己的妹妹,“失踪的女孩”李 小凌。 随便找了一张编号为16的台坐了下来,这时候已经有一个非常年轻的服务小姐 走了过来。 “先生是一个人还是**”服务小姐用十分灿烂的笑容对着李刚询问。 “我在这里等人。”李刚接着说,“先上一个CORONA,加冰块和柠檬。” 这里的服务小姐素质明显要比大原三晋国际饭店里面的小姐强得多,至少不需 要对她解释,CORONA就是科罗娜啤酒。 刚才因为打不到车,吃不成“全聚德”烤鸭的李刚只好在“逃亡者”网吧附近 漫无目的地瞎逛,最后竟然找到了一家潮州菜馆。李刚随便要了两个菜,很快就填 饱了自己早已是空空如也的肚子。他叫了最典型的一道潮州菜──咸菜炒猪肚,另 外一个菜是所谓的“潮州家常豆腐”。咸菜炒猪肚口味还算得上是可以,而豆腐做 得则完全没有潮州菜应有的爽滑跟细腻。 李刚注意到现在在北京做餐馆生意的,有很多是广东人,随处可以见到打着 “正宗粤菜”或是“潮州风味牛肉店”招牌的小餐馆。广东人是精明的,为了减少 在厨师方面的开支,这些广东老板在自己开的小餐馆里面所请的,真正从广东而来 的厨师最多是一两个,其他厨师大多是在当地招聘的。正是因为如此,李刚刚才吃 到的“潮州家常豆腐”不如说是“北京家常豆腐”更合适些。 服务小姐很快就将CORONA啤酒,冰块和柠檬放在一个很精致的托盘里送了过来。 李刚开始慢慢喝他最喜欢喝的这种来自墨西哥的啤酒。他一边喝一边想到,CORONA 在英语里面的意思好像是“花冠,冠状物”。他实在弄不清楚,啤酒和花冠或是冠 状物能有一些怎样的关联。 李刚喝到第二瓶啤酒的时候,突然在空气中闻见一种自己十分熟悉的,让他感 到非常亲切的醉人花香。这是一种极为幽雅的淡淡的清香,给人以对自己童年时代 的天真无邪充满了美好回忆的奇妙感受。 “阿哥,我来迟了。”李刚的身后传来李小凌轻柔的话音。 原来自己刚才闻到的花香是妹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气息。李刚在不到1 秒钟 的时间内猛然想起,阿兰最喜欢用的也是这种香水。想到了阿兰,李刚更是觉得, 心里有一种名字叫做“万念俱灰”的可怕意念正缓缓升起。 小凌是自己开车来的。这辆车是和她的这个人一样,同样是早已“失踪”的一 辆奔驰320 房车。这车所上的牌照是粤BA2458,属于深圳的私家车牌照。车是两年 前“崩牙驹”专门派人从广东汕尾直接开到北京来的。小凌听开车过来的司机讲, 这辆奔驰320 的原车主已经死于广深高速公路上发生的一起严重车祸;这位司机还 说,旺叔叫你在北京好好干,这个车只是一份小礼物。 见到自己的亲妹妹,李刚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一年前的长沙,长沙市区的“天心阁”公园里面。那天, 兄妹俩人刚刚交谈了不到半小时,天上忽然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那场大雨持续了 整整一个下午,弄得俩个人想走都走不了。当时李刚已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旺 叔,“崩牙驹”和他之间的生意会出现问题。并且,问题会严重到根本无法挽回的 地步。 今天晚上的会面验证了李刚在一年之前心中预言的正确。 小凌今晚的脸色很差,她对自己的哥哥说:你也不要太迷信了,亏你还上过大 学呢。 两年的在京生活已使小凌的普通话有了很大的提高,小凌现在说起话来甚至可 以听出一些十足的京韵味道呢。“阿哥,你和阿兰姐目前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发展?从来就没有过任何的发展,程度又从何谈起呢。现在阿哥又搞成这个 样子,还有什么脸去见你的阿兰姐?”李刚满面的沧桑神情,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 些沙哑。 服务小姐这时候走过来,给兄妹俩个人所在的16号台换了一只烟灰缸。李刚发 现小凌的烟瘾比起一年前要厉害得多,于是问道:你在北京的那个学生男朋友对你 好吗? 李刚所说的这个“学生男朋友”是人民大学中文系三年级的学生,要明年夏天 才能毕业。李刚一直就对学中文的男人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反感,他认为这些男人不 可靠,都是些成天自我陶醉在风花雪月之中的花花公子;另一方面,这些男人大多 爱搞政治,更喜欢“政治斗争”,就像胡总所在的北峰出版社里那些有恶意和无恶 意的闲人们一样。 这些闲人们几乎清一色都是学中文的。 听见哥哥提起自己的男朋友,小凌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她不说一句话,只是 狠命地喝了一大口哥哥给她叫的喜力(HEINEKEN)啤酒。 “是不是这个小子欺负你了?如果是,阿哥明天就去人大的校园里找他算帐。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小小不言的人大的学生吗?”李刚看见小凌不说话的 样子,心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和因为此种怜惜而产生出来的勃然大怒。 小凌知道哥哥的脾气,自从她6 岁那年阿爸和阿妈在出海打鱼时不幸死于一场 台风之后,哥哥对她无比的疼和爱使她倍受创伤的幼小心灵得到巨大的安抚。哥哥 在很大程度上来讲更像是她的死去的阿爸的化身。 哥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大男人。 “他最近请假回老家,看望他的父亲去了,他父亲病得还挺严重的。”小凌睁 着眼睛说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谎话。真实的情况是,她的这个学生男朋友 最近喜欢上了另一个比她更漂亮,同时家庭环境十分优越的,今年就要毕业的外语 系的女生。 小凌说完谎话以后,就又闷头继续喝她的喜力啤酒。李刚毕竟是干公安这一行 的,并且,即便不是公安人员也能够一眼就看出:事情正像李刚所预料的那样,学 中文的男人是绝对靠不住的。 因为还不到晚上9 点钟,兄妹二人所在的清吧区放的是一些节奏舒缓的慢热作 品。李刚听见正在播的是一首让他至今都感到非常尴尬的英文歌曲,就是上大学时 让他得到“情歌王子”称号的《I JUST CALL TO SAY I LOVE YOU 》。 他如今想起来觉得那件事好像是19世纪发生的,已与21世纪的他完完全全无关了。 李刚正回首“过去的好时光”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 “喂,李刚吗,我是胡总。你这个深圳公安在北京玩儿得开心吗?你猜得出我 在哪里吗?”是胡总飘忽的已经微醉的声音。 “你这小子成天醉熏熏的。你在哪里?总不会在天堂里吧?” “你说的也没错。这个人间难道不就是傻瓜们的天堂吗?我刚在丽泽桥下车, 现在正坐在一辆出租车上。从大原出发的时候突然想喝白兰地,就买了一瓶人头马 VSOP,一路喝到现在。哎,你这个‘情歌王子’现在在哪儿娱乐着呢?” 胡总居然跑来了北京,丽泽桥是所有从大原过来的大巴在北京的终点站。 “像你这样的家伙真应该被北京的公安部门抓起来,主要罪名是酗酒和骚扰朋 友。我和**我和一个公安部负责走私案件数据库的兄弟刚谈完一些事情,这会儿在 天上人间一个人喝酒呢。你过不过来?”李刚险些说漏了嘴,很紧张地看了一眼自 己的妹妹李小凌。小凌同样显得有些紧张。 “哪儿有不去的道理。我们今天上午刚发了年中奖,虽然不敢和你比,但也有 几个喝酒的小钱。你在那里死等我,不见不散。” 胡总立刻问出租司机,“天上人间”在哪里,他有些担心司机不知道这个地方。 “您如果问其它地儿我还真有可能不知道,可是这天上人间只要是干我们这一 行的没有不知道的。您钱带够了吗?那鬼地方忒宰人,一小瓶啤酒就敢问你要三四 十块钱** ”胡总今天才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北京人的能侃,他耐心地一直听司 机讲有关“天上人间”的各种“侧面报道”。 “那地方陪客人喝酒的女公关,也就是小姐,人家都是自己开车去那儿上班儿, 而且听人说还尽是些开奔驰开宝马的主儿。”司机继续着纯正北京话的滔滔不绝。 胡总看见前面不远处有闪烁的霓虹灯,还有用激光打出来的射灯旋转着射向夜 晚的北京城里的夜空。“天上人间”到了。 付了车钱后,胡总浑身轻飘飘地飞进了这间名震京城的夜总会。 在清吧区看到李刚的时候,李小凌已经消失了,正如她的那个唯一能够证明她 的存在的网址:LOSTGIRL. ──她是一个充满了迷幻色彩的刚刚消失在夜色中的精 灵。 胡总随身携带的是一只很精致的“老板包”,他笑着对李刚说:这里面有一小 瓶200 毫升装的人头马,可惜的是,在这儿不允许喝。 李刚听胡总说完这句话,立刻招手。散落在清吧区的10几个服务小姐之中的一 位即刻走到16号台:请问先生有什么需要? “给这张台上一瓶蓝带MARTELL ,要700 毫升装的那一种。” “好的先生,请稍候,我马上给您送来。” 胡总对李刚出手的豪放颇为感激,但是这一次他已经不再需要感到吃惊了。 在这样规格的夜总会里,一瓶蓝带MARTELL ,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蓝带马爹 利,胡总想,至少要卖到接近1500元人民币吧。这时候,胡总心里面略微生出一种 因为某种所谓的“奢侈”而激发出来的良心上的自责,但很快,他就将这个昙花一 现的感觉轻松地抹掉了。 胡总记得前些天看过一篇尼采的极著名的文章,叫做《浪人和他的影子》。其 中有一句话很简短,却给他留下非常深刻的记忆。这句话的大意是,良心的谴责是 毫无意义的,这种谴责的作法好比一只狗不断啃咬一块石头那样,是十分可笑的, 并且很愚蠢。 这句话究竟正确与否,胡总觉得并不重要。胡总认为,尼采的比喻是绝对精彩 的,也是绝对透辟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 你干嘛不把鲁萍一起带来?”李刚单刀直入地问。 “今天上午阿兰从广州打过来一个电话,鲁萍知道她是谁,所以很生气。”胡 总说完这句话一脸的无奈。 “鲁萍怎么会知道她是谁呢?”李刚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上次我和邢主任到深圳出差,出差回来以后阿兰连续打过几个电话给我。出 版社里的人对这件事情议论得很厉害,我们部门的主管领导还找我谈过话。” “这样的事情纯粹是个人的隐私,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 “你哪里会懂如此艰深的‘北方问题’。在大原,每个人的私隐正是别人的茶 余饭后的唯一谈资。唉,说了你也不会懂。”胡总看着李刚迷惑不解的神情,竟然 有些得意。 “你和阿兰现在发展得如何?”李刚有些伤感地问道。 “发展?有什么可发展的?我们俩个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即便有所发展甚 至是大发展到头来也不过是那首歌,叫做《无言的结局》。”胡总发现,李刚听完 这句话以后,面部表情一下子柔和了许多。他心里很清楚,李刚是爱着阿兰的。至 于上次在大梅沙的餐馆门口李刚说阿兰不是他的女朋友,胡总始终有着自己的看法: 阿兰对李刚可能是缺乏某种感觉,这种感觉对女人来讲是十分重要的。 但胡总始终认为,女人的这种跟着感觉走的作法很愚蠢。愚蠢到让人根本就无 法理喻。──他直到这会儿还有些生鲁萍今天上午不说话的闷气。 俩个人不再谈论有关阿兰的,让俩个人都感到不愉快的事情。他们开始“认真” 地喝起酒来──就是刚才李刚叫的那瓶蓝带马爹利。这是一种味道非常纯正非常香 醇的白兰地酒。 李刚发觉周围的台位已经基本坐满了客人。这里的生意的确很好。 清吧区里的音乐变得越来越强劲有力,播放的是一些节奏感比较鲜明的欧美流 行歌曲。胡总听见那首《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 》(我所 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在清吧区宽阔的空间里响起,这首歌的演唱者是来自加拿大 的男歌手BRYAN ADAMS.胡总记得,在广州上大学的时候曾经非常喜爱这首歌,常 常会连续听好几遍。时隔将近10年之后的今晚,胡总竟然找不到当年的那一份欣赏 这首歌时的半点激情。究竟是歌曲没有原来好听了──这显然是完全不可能的,还 是自己的心灵已经变得麻木不仁? 胡总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去明白。 这时候,小舞池里面已有几对“恋爱着的男人和女人”在翩翩起舞。 胡总仔细研究了一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正在舞蹈的几对情侣当中只有两对 是“真的”情侣,其他则都是神秘的,短暂的,随机的,或者是“莫名其妙”的自 由组合。 李刚一直不说什么话,只是拼命喝酒。胡总实在是弄不清楚,为什么一个人这 样的有钱还会如此的苦恼。看来,有钱并不一定快乐,准确说则是,有钱很有可能 依然快乐不起来。 时间已近晚上11点,客人中有的已经先走了,大概越是星期五的晚上就越有重 要的事情要去办吧。虽然如此,这些走掉的客人留下来的空位很快就被新来的客人 重新占据。所以,胡总和李刚不仅没有觉得客人减少了,反而觉得清吧区里的客人 穿流不息,越来越多。 此时此刻,清吧区里面的气氛越来越热闹了,热闹到不像是一个“清静”的酒 吧了。 李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身材惹火的年轻女郎在小舞池里面和她的男朋友跳 舞。这位性感的女郎,非常叫人眼馋地扭动着她的想来一定十分柔软而富有弹性的 臀部,李刚看得眼都发直了。胡总顺着李刚的目光搜索过去,他看见这位女郎留着 短发,还看见她的两个丰满的乳房在随着音乐的节奏而活泼地跳跃着。 “我刚才见过这个女孩子。这世界真的是太小了。” 李刚已经认出,这位正在跳舞的性感女郎,就是“逃亡者”网吧里面留短发的 那个女孩──AILEEN.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