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展 在我看来,海宁的灯展还不至于一无是处到可以废除的地步,至少它能给西山 路并不十分明亮的路灯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也减少了那些夜间出来活动的老人家 摔倒的几率。 那几年,每逢中秋,西山路上就会亮起两排色彩怪异的灯,如果将这些灯放在 空旷的乡下平原,没有人会怀疑那些就是来自阴间的鬼火。 十分感谢市政府,感谢文化局,感谢一切可以感谢的单位,由于他们擅于自我 标榜的恶习,让我们未出校门的99届保安终于又能出勤了。 其时,对于无休止的廉价出勤任务,我们已经显示了疲态的反感。可是就像上 了贼船一般骑虎难下,校领导、公司领导已经乐此不彼的大玩官商勾结,丝毫不浪 费我们身上每一滴可利用的廉价精力。 2001年的中秋,西山路两侧那两排灯一如往年的按时亮起。那一天,我很遗憾 的入选,更遗憾的是我居然可以和天豪、攀斌三人组成一个绝对颠覆正常逻辑的组 合,这个组合绝对比同年呼啸而出的SHE 还要垃圾。 我相信自己的自信是建立在对自己一米六五的个子的满不在乎上,这是常人难 以具备的勇气,所以我可以很牛气的指挥班里多数比我高大魁梧、英俊潇洒的男生。 这也是一种快感的收集。 西山路是本市唯一一条由铁路改造成的公路,这让我很难从大脑里挥去那两条 伸向远处的铁轨的壮丽景象。可如今它却只是这个城市里的一条并不出众的马路之 一,孤单的有些苍凉。 三人在晚上18时准时到位,因为出勤可以回家,当天晚上我是骑着父亲的助动 车来的,这在攀斌和天豪这些无车人士看来多少是有些羡慕的。 我们的岗位就是海昌路口到海宁市博物馆这一公里左右的路程,整晚时间必须 来回巡检,主要防止“神灯”被盗或被风刮走。凭着公司高层强硬的公关手腕,借 用“新世界”酒店的大厅作为临时休息点。 整过着装后就开始上街巡查。由于是阴天,这个中秋节的月亮没能高调登场, 赏灯的人自然也比往年少了许多,路上三三两两稀稀落落的走过一些,看着那些附 庸风雅的人来赏灯(对不起,我不应该用“赏”,应该用“看”)。我几乎就要拖 住一个路人问他:“你看出什么内涵来了?” 他一定会告诉我:“好灯,实在是好灯,单它的灯泡就比我家的贵好许。”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来回走动,与那些高雅的人擦肩而过,感受着他们 在中秋节所爆发出来的各种类型的没完没了的情感。我心里想,谁要是偷这些纸糊 的灯,那他就是一二百五,纯粹就是对偷盗这一神圣的行业的严重侮辱。 我的车就停在博物馆边上一家类似与小杂货铺的公共场所旁边,这家小杂货铺 的经营方式很令人诧异。首先我得声明一下,它的主要公用是一家公共场所。但是 显然这家厕所的主人远远不满足于在厕所门口卖些厕纸的活。于是将这里面除开男 女方便的地方以外的其余空间全部改装成小杂货铺,这个经典的构思成就了他在这 条大街上唯一一家经营的比较成功的杂货铺。 我拖着攀斌与天豪来回走了一圈后有些脚酸,在这家小杂货铺的门口站了歇一 下,店(厕所)主人十分热情的给了我们一条长凳,我们便欢喜的坐了,我内心开 始佩服这个店主人,他的经营方式十分有逻辑,很人性化。所以对他在厕所边上开 杂货铺而且还能开得如此成功,就再也不足为奇了。 天豪自是坐不住,东窜西跳,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人影。 “天豪不会又去上网了吧?”攀斌不解的问了我一句。自从天豪父亲对我说的 那句话后,我对天豪在网吧出现的身影每每都能在梦里找到。 我心里一惊,自问一句:“不会吧?”其实谁都知道,绝对会,而且会得一塌 糊涂。 心想今晚是我带队,要是给中队长查岗发现天豪没了,他必定发作,况且许队 对我上次在袁花出勤的时候稍一坐车就剧烈呕吐的事情已经非常不满。到时候还不 把我这个人鄙视得一无是处,哪里还有翻身的日子? 这真他娘的怄火。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一跃而起,四下走了一圈,终于发现趴在桥栏上凝 望着仓基河若有所思的天豪还在我的视线内。松了一口气,走回厕所门口,却发现 攀斌不见了,我一阵暗骂,日你俩祖宗,我都快成了你俩的跟班了,猴子似的,没 完没了了是吧。 到厕所边的转角处一看,只见攀斌坐在我父亲的助动车上,握着车把像小孩似 的假想着练习开车。我再度松了一口气,靠近攀斌。 他一见我,表情怪异的说:“开这车很简单的哦?” “是啊,你开过没?”我问道。 攀斌想了一想,果断的回复:“开过了。”接着又顿了一顿,问道:“能不能 借我开一下?” 我想都没想就把钥匙给了他,没料到这厮来回一下居然没找到车子的钥匙孔, 这下我倒是有些担心了,问道:“你究竟开过没?” “绝对开过,只是我开的那车的钥匙孔和你这辆不太一样”攀斌接着捣鼓。我 实在看不下去,就给他指示了一下。 插入钥匙后,他笑道:“我说么,我上次开的车子钥匙孔的仪表盘上,这车在 下面啊。”一般常人都不会怀疑说这种话的人,就等于将女人的胸部和阴部的功用 混为一谈一样。 我也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助动车或者摩托车的钥匙孔开在仪表盘上,至少我没见 到过。但是目前看来,攀斌的话越来越没真实性可言了。正想要赶他下车,不料他 却发动了车子,我很奇怪一个连钥匙孔都找不到的人居然能够发动车子。 这倒让我的顾虑减轻些许,以为攀斌还是有料的。可是神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了,只见攀斌不知道什么原因猛一拉油门,我父亲的助动车拖着攀斌巨硕的身躯像 箭一般窜进路边的小灌木丛里,攀斌“呜哇哇”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灌木丛里传来。 我站在当场,目瞪口呆。 看着攀斌狼狈的从灌木丛里爬出来的怂样,我连骂他的怒火都熄灭了。连忙上 去,两人连托带拽将助动车从灌木丛里拉了出来,车子无大碍,只是右侧反光镜擦 掉了一些塑料皮,而攀斌的肥手也擦破了一些皮,流下了几滴与今晚的工作毫无关 系的鲜血。 我没有骂他,我很奇怪当晚会有这么好的脾气,居然没有用口水把他置诸死地。 可能是因为他手上的伤,可能是他为我挡了芦花的那一箭,可能…… 他见我当晚脾气如此之好,倒也有些以外,急忙道了一些歉,我也不做表示, 冷冷地看了他几眼,低沉着嗓门说道:“巡逻去。” 攀斌便拖着庞大的身子,迈着十分坚定的步伐踏上西山路。经过这阵惊吓,我 感觉自己有些疲惫了。于是就来到大本营休息。”新世界”酒店很小,至少在我看 来它的门面不气派,大厅陈设也有些旧,总台的服务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老 板为了不花一分冤枉钱,所有的灯已经被熄灭,仅剩一盏散发着绿油油的光的图像 钟。 天豪这厮早就在大厅的沙发上摊着,天豪的聪明在于他总能适时的找到偷懒的 机会,一见我过去,他立马起身,说道:“西边这一块我已经巡过了,没问题,好 着呢。” 我心想,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巡过? 我没理会,自顾坐下休息了,时间已经到了晚上21点左右,外面陆陆续续进来 一些客人,这些在外面潇洒过后的客人或者成双成对,或者形单影只。总之在我看 来都不是什么好鸟。 此时攀斌巡了一圈后也走了进来,报告我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我对攀斌的忠 于职守,和天豪的玩忽职守一样,对二者的真实性一点都不怀疑。 只见他那庞大的身躯一下子压在这张沙发上,就像一只犀牛压在一堆海绵上, 我明显感受到沙发下面的弹簧被强行地压了下去。这种不能承受的重,使得攀斌那 张肥大的屁股看起来像彻底陷在了沙发里,随着沙发的塌陷,我整个人就惯性地向 攀斌的方向倾斜了过去。 天豪再度起身,走到了我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了,我便向外侧挪了一下,感觉顺 畅了许多。 此时外面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单肩背了一个黑色的皮包,借着残存的 微弱的光,我隐约看到包面上的颜色有一部分已经褪去。 “廉价的垃圾货”我心里骂了一句:“活该你背个垃圾包,这点水平也想冒充 大亨。不识货的人跟这包的档次没什么区别。” 只见他走到吧台前,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小伙子,回头又看了看我们。向吧台的 小伙子问道:“你这边有没有小姐?” 吧台的小伙子对这种人显然见得多了,回道:“有,这边上的美容厅里有很多 呢。” “我去看过了,实在没有像样一点的。其他还有吗?”这个男人显然对海宁的 小姐有着无可厚非的批判性审视,可见他的眼光是独到的,见识是广泛的。 “这倒不清楚了,我也才来,对这里不熟”小伙子显得有些为难。 “我倒可以帮你去找找看。”天豪突然自告奋勇的说道。 这话让我又大吃一惊。心想,你妈的是在上班啊,谁同意你兼职做皮条客的? 但是我实在没心思去管了,也害怕天豪一旦经我这么一管,如果再度弃班而去,那 我可真是罪无可恕了。 这个貌似老板的中年男子大喜过望,十分高兴的说:“好,你带来我看看。” 这时我突然觉得在天豪的身上与我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存在着一种助人为乐的 高尚精神。否则他这么做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天豪向我索要了助动车钥匙的时候我奇怪自己居然没有拒绝,任由他开了车子 消失在低垂的夜幕里。那个中年男子在天豪坐过的沙发上坐下,刚好与我面对面, 此时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十分猥琐的一个男人,脸上都是零碎的斑纹,看了 就让人产生给他两拳的冲动。这大约也与我们保安班的男子过于英伟也有一些关系, 这个反衬实在太过强烈。 我心里习惯性的问候了一下他的老母,心想,活该你这王八得艾滋。一看边上 的攀斌却早已呼噜声声,我顺手就在他头顶拍了一掌,只见他“嗯啊”一下就立即 坐正身子,绝对比训练坐姿时候来得标准。 对面的猥琐男人看着攀斌,嘴角微微一笑,即刻将头转了过去,攀斌左右一看, 说道:“这个宾馆真冷啊” 没过多少时间,天豪驾车已然到来,只见他身后带了一女子,车子飙到了我和 父亲平时都不曾到过的速度,这种速度绝对不应该属于这台功率不大的助动车所拥 有。 车一到,还没停稳当,那个女的便一步跨下,身子夸张的扭动着走了过来,我 暗自告诉自己,等下一定要用洗洁精好好洗干净这座椅。 只见这是个打扮十分妖冶的女子,二十来岁,面部表情僵硬,套用一句经典话 来说:没有敬业精神。也可能由于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让她看起来完全像一个活 死人。 那个男人走了过来,初略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不屑一顾的一笑,毫不掩 饰的对天豪说道:“就这种货色你也能给我带了来?” 我一听,心想好大的口气,丫的要求是不是也高了些?你今晚是在外嫖妓,不 是选美。拖着这婊子进了房间关上灯,脱了衣服带个套,进进出出来几下不就完事, 还想跟她培养感情吗? 虽然我对天豪的行为十分不啻,但是毕竟天豪是自己人,这王八侮辱天豪就等 于在侮辱我,侮辱我,等于在侮辱保安99一班,按照我们班的惯例是一定要把他拖 进厕所进行一顿肉体改造。 只不过今晚我们在外出勤,也没有合适的厕所,虽然东边那家杂货铺厕所条件 还算可以,但是考虑到店主人毕竟搬了凳子给我们坐,就冲他的这份善心,我们自 然是不会在他的地头生事。 再则,我也不大乐意让别人误以为这么做是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婊子,容易搞 臭自己名声的事情我从来不做。 于是作罢。 这个猥琐的男人不满意的摇了摇头,独自进了酒店,表情就像中央领导对地方 政府官员没有完成中央下达的工作指标一般失望。天豪十分尴尬的站在当场。我上 前对他说道:“你也算是标准的自作自受型” 于是,天豪只能开着我父亲的车子,带了这只“夜行鸡”再次消失在更低垂的 夜幕中…… 站在边上的攀斌刚想说些什么就给我截下了。喝道:“巡逻去。”于是,攀斌 也再度撑着庞大的身子跨上了西山路。 天豪这次出去过了许久才回来,我一看油表,整整被耗掉了一格汽油,我想你 真他妈对得起你的名字“天耗”——天生就是个耗油的。 当即拖着天豪上路巡逻。期间,中队长果真出现,所幸我们三人都在岗位敬业 奉献。他很满意的开着他的小普桑兜了个圈就撤了。 凌晨24时许,天色突然有些不一样,狂风大作,吹的两排彩灯疯狂摇摆起来。 我暗叫不妙。果然,几个小一点的灯就被风吹的远远的飞了出去,我和攀斌、天豪 一看大事不妙,立即跑了出去。 我们看不起做灯的人,看不起办灯展的人都不要紧,可这灯确确实实明码标价 上百上千,少了一盏,我这条命,再搭上攀斌、天豪的都赔不起。 卯足了劲跑动捡灯,不想我们捡得快,风吹得更快,一盏盏不争气的灯就像熟 透的柿子,从四面八方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哪位好莱坞导演愿意来拍的话,我建议他用广角的长镜头配合 一组子弹时间的360 度旋拍。绝对能斩获奥斯卡最佳视觉效果奖。 攀斌与天豪自然也是知道丢失一盏灯的后果可大可小,于是三人迸发出了平时 锻炼时候积蓄的所有力量,成为了西山路上一道跑动的风景线。 凌晨1 时30分左右,天上突然砸下巨大的雨点,我彻底的心灰意冷,没想到深 秋里还会有暴雨问候,雨在5 分钟内迅速酝酿成雷暴。我们三人便站在“新世界” 的玻璃墙后面望着模糊一片的天地。 攀斌十分幼稚的说道:“不知道那些灯怎么样了” 我的身上已经有些湿,听他这么一说,猛然一个寒战。看看身边捡来的几盏破 灯,十分火冒,要不是攀斌与天豪在场,我一定将这些灯踩个稀烂,然后告诉领导, 是掉下来的时候砸坏的。 显然这些灯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三条小命。雨整整下了一个多小时才渐 渐转小,雨一转小,我们仨立马冲出去,结果与我们设想的并无二致,所有的彩灯 七零八歪,很多都已经掉在地上,更多的已经破损不堪。 这个时候我们有些担心,是不是要我们三个赔偿啊,我把自己的担心与他二人 一说,都觉得这个担心不无道理。但是考虑这么多灯也不好捡,“新世界”的大厅 也放不下,也只能随它去了,于是三人便返回“新世界”休息。 三人就在惴惴不安中靠着沙发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期间我噩梦连连,总也 见到那些纸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没完没了,我的右手使劲一挥,“啪”的一下, 一个反手巴掌打在攀斌的肥大的肚子上,自己也已被这梦惊醒。 看了看攀斌,呼噜声正响,肥大的肚子很有节奏的一上一下地摆动,半点不受 这巴掌的影响。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看着外面沥沥小雨,我掏出了口袋里被轧得粉碎的饼干, 胡乱的吃了些。屋外雨彻底的停了,我走出门外,秋风盈盈,东方已有些泛白,等 待我们的最终审判也即将到来。 看着遍地的残灯,我实在无心也无力再去收拾,反正都是死罪,何须再争取死 缓呢,不如一枪毙命,图个痛快。 没多久,中队长带着文化局的官员到步了,只见众人一下车便都像抽风似的连 连摇头。我想这下死定了,天豪和攀斌睡眼惺忪的站起身,走了过来。 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貌似高官的人走到路边,捡起一盏已经破碎的灯笼,我 估摸着这盏灯按照市价不会低于两千,只见他惋惜的说道:“这场雨可让我们损失 巨大啊。” 我心里一阵窃喜,从他这话的意思似乎这罪在苍天,而不在我们仨。这时,天 豪便适时的拿出了我们昨晚抢救过来的那些灯摊在领导面前,表示我们已经尽力了。 领导一看,也没说什么,因为此刻他的眼里尽是可惜,心里大约在想,又可以 借着修理与新增灯笼的借口大贪特贪了。 中队长走了过来,对我们说道:“你们三个辛苦了。先回家休息吧。” 我们欣然领命,立即退出战场。我看到那些在秋风中摇摆不定的残破不堪的灯 笼,心里五味杂陈,既感觉高兴,又感到可惜。 高兴是因为官僚主义的显摆行为得到了老天的强烈反对;可惜的是我们没能圆 满完成此次任务。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