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你之後 作者:尹得金 〔喂喂喂!〕 在琴行的一個票務處櫃位裏,一個女職員正在鬼鬼馬馬的叫著她身旁的另一個 女職員. 她們兩都很年輕,在這裏工作的都年輕,都有著年輕人那種愛說愛玩的性 格。 〔什麽呀!〕〔妳看,〕她手指了指門外,一個看上去大約還不夠三十歲的男 子正從店門外向票務處走來,〔他來了。〕〔他來了又有什麽好-喂喂喂-的亂叫 的呀?〕她伸一伸舌頭,向她的同事扮了個鬼臉。就在這時那個男的已走了過來, 視線落在她伸了出來的舌頭,在櫃位前站定。她瞟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縮回了舌頭, 然後尷尬地向他問道:〔先生需要些什麽呢?〕臉兒紅得一片。 那男的從他的口袋裏取出了一張優惠券,然後遞給她。像對她剛才的舉動沒有 什麽反應,神色木然,和他每次來買門券的樣子沒有兩樣,都是木然。 五月五日(兩星期後)的中國鼓樂演奏會,名目叫〔鼓樂龍騰〕,是香港中樂 團的演出,假坐於文化中心。 這是一場好節目。 〔先生,幾位呀?〕〔一位。〕他答。 當然啦,一張優惠券只能買一張優惠票。她有點明知顧問。。。。 她對著電腦選好了票,然後把門票遞過,〔五月五日晚上八時,文化中心,鼓 樂龍騰,一百二十元一張。先生請核對。〕〔嗯,對啦。謝謝!〕轉身便走,他腦 後的一束長髮向後一甩。一個高大的,兼頭髮長長的男子便離她遠去了。 她獨自在那裏出神,看著他的背影,神情有點呆。 〔喂喂喂!阿敏呀!喂喂喂!〕她旁邊的同事又叫了起來。她名字叫阿敏。 阿敏被叫得不奈煩的道:〔又喂什麽呀?〕〔沒什麽呀!只不過你剛才的樣子 好似靈魂出了竅那樣,所以才叫你魂魄返來嘛!〕〔啊,是嗎?〕〔當然啦!你的 樣子就好象剛才那個木人一樣。〕〔木人?〕阿敏一頭霧水。 〔就是,你倆一對木頭人。〕〔你說的是剛才那個男的?〕〔是啊,你倆一對 的。〕〔哎呀!〕阿敏突然如夢初醒的驚叫,便對著電腦的按呀按著。嚇得她身旁 的同事一跳。 〔喂!妳怎麽啦?〕〔妳別理我啦!〕她專注的按著電腦. 〔才理妳。〕有點 賭氣。 # # # 兩星期後,在尖沙咀的文化中心的音樂廳中。阿敏坐在當中,她焦急的看著表, 看看手表還差五分鐘便是八點正了。那個木人還沒有來,她急透了,木人的位子還 空著。木人來買門票的那天,她跟著冒昧的買下他邊旁的位子,目的爲的是等他來, 對音樂她不多大在乎。她知道她這樣做是不大對勁兒,人家既沒有邀請她更沒有表 示歡迎她。但她想想門票是誰人也能買的,他旁邊的位子不見得她就不能買. 她是 光明正大的來的,嗯!光明正大? 〔衰木人,死木人。我什麽尊嚴也沒有了。你還不來!〕她心裏一直的罵著, 恨不得把他的身體撕成兩半。邊想著,邊不自覺的用手搥著旁邊的空位子。 〔小姐,小姐!〕木人來了,向她示意請把手縮回。他好像認不得她。 〔笨蛋,等你許久了。〕阿敏心裏這樣的想著,便把手縮回,可惜他不認得她。 敏根本不敢正眼望他,他當然不認得她啦,連臉也看不見呀嘛。 敏把頭垂得低低的,臉兒不自覺的紅了。她知道她須要把握,把握跟他攀談的 機會。兩星期來她問過自己很多次到底自己要做些什麽,又爲什麽要做這些什麽? 她只知道她是被迷著來的,是爲著猜謎而來的。猜那迷樣的眼神,木然的表情。 她心裏盤算著,我應該跟他說你好呢,這樣巧呀,還是你認得我嗎。。。她現 在第一樣事要做的,就是先要把心情鎮定下來。可惜,觀衆\ 席的燈暗下來了,照 著表演台的燈亮了,音樂會開始了。各人的注意力皆集中到台上去,各樂師就坐, 指揮出場,現場一遍掌聲雷動。阿敏對於這些,感覺似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她沒 有鼓掌,也沒有抬頭看。她只低著頭斜著眼看著木人,木人看著指揮. 現在除了台 上,燈光是暗暗的。木人的臉在淡淡的燈光下,跟她以往看過的有所不同。那是嚮 往嗎?眼睛發著光的?這一切隨著第一首樂曲響起找到了答案。 指揮的手揚起了,指揮棒在他的手中停在半空。木人的視線也停在半空,木人 微微的點了三下頭,跟著眨一眨了眼,指揮棒便動了。木人的眼看到了那裡,指揮 棒便點到那裡. 奇怪,他是以眼睛指揮著指揮棒嗎?是指揮棒指揮著樂隊還是他的 眼睛在指揮著指揮棒來指揮樂隊呢?怎麼他今夜的眼神如此多變?隨著音樂的高低 起伏在變,隨著節奏快慢在變,連他的木無表情的臉上也掛滿了表情。這個人太怪 了,太深不可測了。阿敏想傻了,又看傻了。 五六首曲子演奏過了,木人皆表現出很滿意的樣子。但演奏到一首名為將軍令 的曲子過後,他卻有點失落的感覺,眉頭緊一緊的自言自語地喃了句:〔大重了。 〕阿敏也或許注意他得太入神了,便無意識的隨口脫了句追問的話:〔什麼太重了? 〕〔鼓太重了。〕他答,但他也是無意識的,顯然他對音樂真的很投入。 阿敏對剛才大家在無意識中的對話,感覺有點突然。她在想我怎麼也會好像他 般神不守舍,像靈魂出了竅般的?她心中又響起了她同事的那句說話:你倆一對的。 什麼太重了,鼓樂不是要重重的打才對的嗎? 好挨得十首曲目全演奏完了,敏亦欣賞全十個木人的表情。 此時表演台上指揮引領著眾樂師謝幕。聽眾全都站立了起來熱烈的鼓著掌及歡 著呼以回報樂團今晚的精彩演出,他們亦不例外。敏本心想一開場失卻了機會,可 在散場時追回來,她是衝著他而來的。可是現在的環境太吵了,怎個能跟他打招呼 呢?急呀急的,他還扭身便走! 怎能! 〔喂!〕敏一手拉著他的衣角。 〔妳是?〕他轉過身來,愕然的問,眼愣愣的望著阿敏。 阿敏望著這個熟識的陌生人亦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唯有跟他說她最常跟他說的 那一句,〔先生,幾位呀?〕〔哦!〕,木人恍然,看來這句靈驗。 他說:〔我們出外邊聊吧,我們阻人了。〕他們真的阻著人。 〔好吧。〕敏答。 # # # 在一家吃潮州菜的小舖子坐定,他們沿途來的時候已經互相介紹了;男的叫阿 成,在運\ 輸公司做司機的;女的不用說了,當然是阿敏。 〔我真的不認出妳,平時見妳的時候,妳都是穿制服的。〕成說. 確實,她今 晚穿得實在有點過靚了,一套連身長裙,看上去有點去吃喜酒的感覺. 敏不知說些 什麼才對,她一心只想穿美點來。 成續說:〔今晚真巧!〕〔其實。。。其實,那天你買票的時候,你是要一張 的。但是,我按錯了兩張。。。電腦又改不了,所以唯有自己來吧!反正自己也想 聽聽。〕這是阿敏自己一早擬定的答案,也許背得太熟吧,所以念出來卻有點緊張。 成說:〔哦,今晚的表演覺得怎樣?〕〔唔。。。挺好的。〕她根本不懂得。 〔唉,只可惜奏將軍令時,鼓打得太重了。〕〔鼓,不是越大力打越好的嗎? 〕〔啊,這個。也許今次他們應是無心之失吧!我想他們是為了貼今晚鼓樂的題, 才把鼓的部分加重了,始終這本身不是一首鼓樂,弄得鼓與嗩吶鬥搶了,太沒序次 了。〕說來樣子有點失望。 〔你對音樂頗在行的啊。〕〔哪里,只是愛罷了。〕敏對音樂算是門外漢,雖 然在琴行裏工作,但她只懂按電腦,實不知怎跟他說下去。但對他的話卻很感興趣。 聽阿成續道:〔其實人們以為敲擊很容易,只要拿著棍敲下敲下便成。〕他用 手比劃著,〔一個鼓不只鼓皮才可以敲的,連鼓身或是鼓棍與鼓棍之間也可以敲的。 妳剛才注意到嗎,秦皇點兵裏就敲了很多。敲身的不同部分又有不同的聲響,近鼓 皮的部分聲音就比較實。。。〕〔實?如何實?〕她打斷了他的話。她知道物件有 實軟之分,如石頭與豆腐。卻不知聲音也可如此分法! 〔哦,即是物件密度高跟密度低的分別. 〕〔?〕敏一頭霧水,怎麼跑出了物 理來? 阿成看她如墮五里霧中的樣子有趣,又難得有人聽得高興,續道:〔物件受到 撞擊,在物件內部產生了共震,其實跟分子排列也有關係的。〕越說越玄! 但阿敏覺得他越來越有趣了,〔講呀!我還是不明白。〕阿成一笑,〔說妳也 不會明白的,試給妳看吧!〕他跟著便一手托起一隻水杯,另一手拿著隻筷子遞過 給阿敏,著她從杯口敲到落杯底,又從杯底敲回到杯口。 阿敏依其行,只覺得越往杯口打則聲音越清脆;反之,越往杯底則越沉實。 她覺有趣極了,嫣然一笑,說:〔我小時候也常玩這的,用很多隻杯子,把水 或多或少的注進去,用筷子敲呀敲的,發出不同的音階,頗有趣的。〕笑的很甜。 〔嗯,這個呀!現在玩給妳看。〕正好檯上有十幾隻空水杯。成取了其中十隻, 把不同量的水分別注進每一隻水杯中,很快,很準確的定了每一個杯子的音階,分 成兩朵梅花狀左右排好。 〔妳想聽些什麼?〕成說. 〔。。。〕敏一時間也不知道。 〔就將軍令吧!〕阿成便叮叮咚咚的玩了一段將軍令。很多版本的將軍令也聽 過了,水杯版還是第一次聽。 啪。啪。啪。 阿敏拍爛了手掌,〔繼續啊!太好玩了。〕此時,已有好些食客注意著他們, 可他們全然樂在其中,根本沒發覺. 〔妳平常愛聽些什麼的音樂?〕〔我愛聽譚詠 麟。〕阿成微微一笑,顯然剛才阿敏有點風馬牛了。 一首愛的根源從水杯中響起了,叮咚叮咚的像極音樂盒。這是首譚詠麟的流行 曲。 太寫意了,阿敏不自覺的跟著和唱著。 一曲既盡,四周掌聲不絕於耳。這些掌聲是來自店內其他顧客的。 〔噢!我們滋擾別人了。〕敏聳一聳肩,瞟了阿成一眼,悄悄的說. 〔不好意 思啦,各位!〕成向眾食客致歉。 〔才不是呢!〕其中一個食客道。 〔是啊!你們繼續吧!〕其他食客也附和著,〔太得意了。〕正是,醉酒當歌, 人生幾何。 這夜,這家食肆被阿成他倆玩得鬧哄哄的;阿敏唱了很多首歌,阿成當然也敲 了很多首歌。 他們談了很多話,都是一些關乎音樂的話題. 阿敏興致勃勃的,阿成有問必答 的滔滔不絕. 今夜太好玩了,他們談著談著,全然不知時間的過去。到他們發覺時, 已是凌晨過後,尾班巴士都開了。 # # # 計程車送到阿敏家樓下。 成對敏說:〔我還是送妳上樓吧!〕敏答他:〔不用了,這裏的治安一向很好。 但你明天緊記要來接我下班呀,我要看你家裏的過百件樂器。〕〔一定啦!難得有 人陪我玩音樂。〕〔拜拜〕敏情深深的。 〔拜拜〕成不捨的。 敏回到自己的床上,雖然玩累了一整夜,但她仍然精神奕奕。他會是她的男友 嗎?她渴望是。 明天一早,阿成醒來,看到媽媽的第一句話便是──媽,我今晚帶個女孩回來 家坐。 書成廿八/ 二/ 零一。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