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作者:西域飞雪 秋天的时候,学校里放了几天假,我于是得以偷了闲逃回乡下的老家去。 对于一个久居城镇,厌倦现代生活喧嚣的人来说,僻静小山村实在是一个极好 的去处。那里淳朴的乡土气息陶冶着你,连空气里都饱含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一 定会让你乐不思蜀。 一路上,我都这么想着,加之那日的天气特别的好,我的心情也因此更加畅快, 只盼望着早点到达。然而,当家乡的老屋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眼前时,早已是日落黄 昏。我和母亲在一阵寒暄中进了屋。大人们很快就照例拉起家常来了,而我却经不 住旅途的劳累昏昏睡去。 梦里,我又来到了熟悉的小溪旁。正是阳春三月,绿草茵茵,幼燕呢喃。 黄犊,这一乡村独有的景象,带着如乡下人的沉厚、纯朴般的鼻音声声长鸣, 传递着春的讯息。在我的脚下就是令我梦魂萦绕的小溪了。那清澈的流水,溶融了 我多少童年的回忆呵。 我正在沉醉中,一位亭亭的姑娘从田野的那一头向我走来了。 是阿娇。我关于童年的记忆刹那间全被唤醒了。 阿娇笑盈盈地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在小溪旁的青石板上坐下,任调皮的脚丫 轻轻拍打着溪水,激起一片片白色的水花。我望着她笑起来,她也咯咯地笑起来, 声音像银铃一般清脆。 她那双眸子多像那清澈的溪水呀…… 等我笑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厨房里的灯依旧亮着,可见大人们还未睡去。 我翻了个身,聆听山风拍打着柴扉的声响,而他们的谈话声也隐隐约约透进屋里来。 “阿娇要出嫁了”我依稀里听得一句,不由得心里一缩。待要继续往下听时, 那声音却惟恐被人听见了似的低了下去,不久就淹没在呼啸的山风里了。 阿娇要出嫁了,她才十八岁,她要嫁给谁?一连串的疑问把我原本极好的心绪 搅得一团糟。刚才的梦境也如肥皂泡一般破灭了。我仿佛看见阿娇挽起了那象征着 少女时代的乌黑的长发,坐上大红的花轿,在一片唢呐的吹打声中渐渐远去,任凭 我大声的呼喊,她却始终不肯回头。 那一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在那条小溪旁不期地遇到了阿娇。她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依然那么 淳朴,那么美丽,只是那双眼睛像是蒙上一层忧郁的云,不那么清澈了。 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了:“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又不知怎的急急地摇了摇头。 “我真的不想去……”她的语调很凄凉,也很无奈。 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沉默,我无言,她亦无语。 隔了许久,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道:“你帮我逃吧。” 我很惊愕,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的眸子很亮,似乎集中了所有生的希望。显然,她在渴望着一个肯定的回答。 而我实在没料到她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来。我立刻想到了两个字“逃婚”。 慌乱之余,我只有本能地含糊地回答一句:“不会吧。” 话一出口,我又马上后悔起来。因为我发现与此同时,她的双眸在渐渐地黯淡 下去。那点希望的光像是遇上了狂风暴雨,灭了。 她的嘴角蠕动了一下,但终于没有说第二句话。 我如释重负的逃了回去。不敢想象我的那一句回答能给阿娇带去什么。唯一为 我所不解的是乡下人十八九岁出嫁或许算不得什么稀罕事,阿娇何以对这一件迟早 的事抱有这么大的恐惧,甚至想到了逃呢?我吃力地翻阅着记忆,企图从小时侯由 老人们那里听来的种种传说中找出一些可能的答案来,但是却无济于事。尽管这样, 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是渐渐在心头弥散开来。 剩下的几天里,我再没有心情流连于田园之乐。阿娇的事如阴云一般笼罩在心 头,挥之不去。日子于是很快地过去,到了我回城的那一天,也就是阿娇出嫁的日 子了。 我和母亲走在田间小道上,熟悉的老屋已渐渐离我们远去。这时,母亲像是记 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道:“呆会儿阿娇的迎亲队伍就要来了。可惜她那后娘太没良 心,为了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筹钱娶媳妇,竟然把她嫁给邻村一家富人的白痴儿子。 可怜阿娇年龄这么小,就得守活寡了……” 我已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只觉得浑身打了个冷战,思维在刹那间被冻成了一片 空白。眼前的故乡渐愈模糊起来,最后竟连成一片,白蒙蒙的,压抑着我的呼吸和 视听。一股强烈的负罪感使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竟然无情得甩开阿娇求救的手, 眼睁睁看着她陋俗的洪流吞噬而无动于衷。 朦胧中,一片唢呐的吹打声由远及近。几个喜气洋洋的村汉拥着一顶花轿从远 处向这里来了。我仿佛看见年轻的阿娇,头上遮着大红的盖头,坐上那顶花轿,飘 呀,飘呀,飘到不知是哪里的地方去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