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皇军 作者:老月 这是一段真实的记忆,谨以此文献给胜利的八月,并呈小泉阁下留念,但愿…… 小山没见过山,他的家乡只有大海。每当父亲和兄长从海上归来,母亲都会带 着他早早地等候在海边。看着远处海天一线上冒出的片片白帆,母亲会紧紧地把他 搂在怀里,兴奋地喘息着,颤抖着,直到能认出自家的帆船时,母亲才笑着放开有 力的臂膀,任他象骏马一样嘶鸣着奔向海边,奔向那片挂满了希望的白帆…… 后来,小山慢慢长大了,但他没有象父兄一样漂向大海,而是径直地走进了一 座又一座学堂,为全家扯起了另一片希望的白帆。 “再过几年,咱们就不用打渔了。”每当提起小山的时候,小山爹常常这样对 小山的兄长们自豪地说。的确,小山虽然出身于渔家,但他却从来不用下海,也从 来没出过海,直到后来……他只出过这么一次海,而这次走的比他父兄每一次都远 —他来到了海的对岸,参加了为天皇陛下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圣战。 当他来到中国的土地上时,英勇的皇军士兵已经占领了大片的支那国土,并且 每天还在传来胜利的捷报:又占领了某村,消灭支那军队几千人、几万人……这些 消息激励着他,使他迫不及待地带领着自己的部下一路向中国的纵深开过去;不久, 捷报也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手下发出:占领某村,支那军队溃败,我部将乘胜追击… …象儿戏,又象打猎。如此这般,当小山骑着他的高头大马来到豫西时,已成了小 山大佐了。 “支那军队,狼的干活,逃跑大大的专业。”小山是有文化的,虽然汉语语法 掌握得不好,但汉语的字、词却还及格,于是,便有了如此这般的日式汉语。“逃 不掉的,统统狗的干活。”前一句,他说的是国军,而后一句说出来,身边支那皇 协军大队长的脸就一直红到了脚后跟…… 小山看不起中国军队,更看不起身边的友军—他们不正是因为怕死才变成皇协 军的吗?对一支怕死的军队,还能抱什么指望?因此,他只把身边这支友军当成一 群狗,一群只会在他身边拍马溜须讨口剩饭的狗,平常让他们:“苦力的干活”, 真打起仗来,还得大日本帝国皇军冲锋在前。然而,近一时期,战况却越来越不妙: 皇军明明是大获全胜地占领一个村庄,却又时时挨打,敌人明明逃得无影无踪,却 又好象遍地都是,象闹瘟疫一样,皇军常常不名不白地被不知从那儿冒出的一串枪 弹射死几个,待追出村外,却又一无所获。 “难道我碰见了中国军队的鬼魂?”想起小时侯听来的鬼故事,小山不禁浑身 发冷。 后来知道,他面临的是另一支中国军队—比鬼魂更神出鬼没的八路军。他们是 一群中国的忍者,有不屈不挠的意志,有神鬼莫测神的本领,有千奇百怪的变化, 谁也看不到他们的真面目,而越来越多的皇军士兵被他们不动声色地吃掉,甚至在 睡梦中就会身首异处,再也无法醒来! 几个月下来,小山象中了邪一样,明显地憔悴了,先前的骄狂竟没留下一点痕 迹。而上级的命令又在不停地催促他寻找八路军的主力决战。小山大队长象困在笼 中的困兽一样,团团转着不知该往哪里使劲。 忽一日有情报说,就在西边的大山里,有一支八路军在整训。这消息象兴奋剂 一样,听得小山眼里放出了光芒:他喜欢真正的挑战!于是他命令:皇协军守家, 皇军全部出发,在向导的带领下,向西边的大山里前进。 经过两天的急行军,小山的部队终于来到了山口。他命令部队原地休息,自己 打开地图,仔细察看,却并没有看到更详细的资料,只知道这是晋豫交界处的太行 山区。从地形上看,这进山的路是两山之间的峡谷,如果八路军在两旁山岭上设伏, 则皇军大大不利。 想了一阵,小山决定派一个小队先行,以散开的一路纵队缓慢前进,大部队随 后跟进,最后一个小队仍以散兵队形断后。这样,前后两个小队自然形成了两个触 角,小山部队就这样走进了太行山。 正是金秋十月,明媚的阳光从高高的山峰上倾泻下来,使山坡上的绿叶更绿, 红叶更红。大红的山楂、橙红的柿子、金黄的玉米、淡黄的山梨,白色的野菊花, 浅蓝的牵牛……还有红蜻蜓、绿蜻蜓、黑蜻蜓、白蝴蝶、黄蝴蝶、花蝴蝶,更有孱 孱的流水,沿溪而下,积水处便有一群群鱼苗欢快地嬉戏…… “约西。”小山被面前生机勃勃的景色迷住了,相比之下,一步一景的大山比 那宽阔却单调的大海更令人神往:“这么好的地方怎能不让大日本帝国共荣?等消 灭了八路军,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或者把父母接来,在这里安家岂不更好?” “砰……”,随着一阵暴雨般的枪声,皇军士兵成片地倒了下去。还没等小山 发布命令,脚下有腾起阵阵火光,发出翻天覆地的巨响,山谷里充满了硝烟。 面对着突然的袭击,小山冷静地命令部下,趁着未散的硝烟,寻找最佳地形, 散开卧倒,向山上枪响处射击,同时密切注视两旁山上的情况。打了一阵,却不见 什么动静,于是集合队伍,查点人数,发现死伤的一百多都是中部人马,前后两个 小队竟无一伤亡,他的触角完全失灵了。但小山明白,这只是小股游击,如果是八 路军大部队,那么两旁的山上会有大量火力倾泻下来,那时,他将凭借地形用猛烈 的炮火向两旁展开攻击,而现在,进攻毫无意义,只得继续前进…… 夕阳西下的时候,大山里充满了苍茫的雾色,远处依稀有袅袅的炊烟升起。 小山想:在这样的能见度下,任何射击都是盲目的,尤其是八路军的小股游击, 更不会造成威胁。于是命令向有炊烟的地方前进。 天黑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冒出炊烟的地方,只是已空无一人,甚至连个 活物也没有,房子是空的,家具是空的,但空空的锅台却是温的,显然老百姓在半 个时辰里跑得一干二净,气得皇军士兵用拆毁的家具点起一堆堆篝火,架起军用饭 盒烧起饭来。 忽然,一排密集的子弹向火光射来,皇军士兵又倒下了七八个,吓的其余的士 兵立刻远离火堆卧倒,向四外盲目射击起来。“停止射击!”小山命令道,他明白 这样的射击毫无用处。同时又命令熄灭火堆,使敌人失去射击目标,然后增哨加岗, 开始休息。 天亮时,疲惫的皇军似从噩梦中醒来一样,在严密的戒备下吃了早饭,又向山 里进发了。 太行山的清晨,空气是清澈透明的。前面的地形看得很清楚:两旁的大山绞合 在一起,脚下这条路由此上升,顺着两山的结合部盘旋而上,直到山顶。 面对眼前的三面绝壁,小山深深地吸了口凉气,一种不详的预感紧紧揪住了他 的心:撤?不可能,那样的话,所有的行动都失去了意义。进?在这样的地形上, 分明将皇军摆在了敌人的枪口前。并且,八路军也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地形不用。 想到这里,他似乎看到了那悬崖峭壁上、石缝间到处都是阴森森的枪口。 “就是这里了。”凭预感,他觉得这里会有一场大战。“那么,不妨打响罢。” 于是他命令部队利用地形做好进攻准备。“射击!”随着他的口令,皇军的各种火 力暴风一样向对面的峭壁卷去。几分钟后,他命令停止射击,仔细观察三面绝壁, 除了渐渐散去的硝烟,没有任何动静,心里不免疑惑。 疑惑归疑惑,前进还得前进。于是他命令:全队成散兵线向上运动,重火力在 山下待发支援。 他站在山下,右手紧紧攥着冰冷的战刀,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形势:一旦散 兵走上崖顶,重火力随后跟进,这绝壁就不再是“绝壁”…… 然而,眼前却出现了他最不愿见到的情形:绝壁上的羊肠小道迫使皇军的散兵 队形重又聚到了一起,变成了几条扭曲的黄带,悬挂在山腰上,成了最好的射击目 标。 “巴嘎!”小山急了,正要发布命令,却听到山崖上山洪爆发般的响起了急骤 的枪声。伴随着轰轰的爆炸声,他的士兵泥点子似的四处溅落,不停的溅落,并迅 速地散开,只是不再动弹。 小山蒙了,好大一会儿才喊出“射击!”的口令,于是山下的轻重机枪掷弹筒 一齐向山崖上射击,整个山谷爆豆般响成一片,升腾起一股股硝烟。 一个小时后,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对面山崖上撒满了斑斑的黄点:石头上、树 根旁、草稞里,到处都是皇军的尸体。但终于使小山感到欣慰的是,大日本帝国的 太阳旗已在对面山崖上迎风飘扬。 “前进!”小山激动地带着几十个重火器手向山崖跑去。待到山脚下一看,只 见上山的路已被皇军层层的尸体堵住。他们不顾一切地爬过尸山,又几乎一路踏着 同伴的尸体,来到山顶,与山顶的皇军士兵紧紧拥抱在一起,情不自禁地大哭大叫 着,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这是他进入中国后第一场真正的战斗,并且以他的胜 利而告结束。然而,当清点人数时,他不由得心里一阵寒冷:全部人马只有一百五 十六名! “我们胜利了吗?”他迷迷瞪瞪地问。 “是的,八路被打跑了。”部下激动地说。 “那么,为什么不乘胜追击?”他看了看眼前的路,沿山脊分了岔,一条向西, 通向一个山口,地图上标得明白:过了这个山口就是山西了。另一条向北,通向另 一个山口,仍在河南地界。 他带领着胜利的一百五十六名皇军,走出了第一个山口,踏进了中国的另一个 省份—山西。 但没走多远,正西“哗”地泼过来一阵机枪子弹,立刻又有十几个皇军士兵向 山下跌落,其余的赶忙退了回来。小山躲在一块岩石后面,一面命令射击,一面仔 细了望。这一望惊得他几乎站立不住:远处峰峦叠嶂,有数不清的羊肠小路,有数 不清的深沟险壑 ,更有数不清的可以遍撒皇军尸体的悬崖峭壁…… 这意味着什么?小山是上过学堂的人,最简单的逻辑推理把一个可怕的结果摆 在了他的面前:在这荒无人烟的崇山俊岭中,夺得一个山头或山口简直毫无意义, 而八路的“逃跑”路线又岂止“八路”?皇军可以永远“乘胜追击” 下去,八路也可以永远“被打跑”,但两军的行动路线永远是由“被动”的八 路主动地选择的,因而两军的每一次接触都可以无限多地重复刚才的那个场景—让 皇军踏着同伴的尸体去追击八路;这样,一个必然的结果只能是:皇军在无限多的 “乘胜追击”中走向彻底灭亡,而八路在无限多的“被打跑”中走向最后的胜利! 小山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山头,他扔进了几乎一个皇军大 队,而对面的枪声又在昭示着一场同样的游戏!打仗,他不是胆小鬼,毕竟有大日 本帝国武士道精神的武装,然而用皇军士兵尸体堆积起来的“胜利”,从心理上彻 底击溃了他的理智。他无力地瘫坐在岩石下面,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脑子里一片空 白…… “报告长官,八路又被打跑!” 部下的报告声使他费了很大劲儿才又使他的大脑转动起来。他无力地笑了笑, 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八路本来就是跑的。” 太行的秋夜,没有风。深蓝的天空上嵌着密密麻麻的的寒星。星儿们彼此眨着 眼,象是议论,又象是嘲笑地看着山脊上慢慢爬行的一队皇军,看着他们向北蜿蜒 走过一个山门,沿着三面是绝壁的羊肠小道走下深谷。 来到谷底,小山大佐看看向前延伸的小路,再看看身后的绝壁,仿佛又是一阵 枪声在耳旁爆响,满天的星星都象是八路的枪口在闪光。他不由得又是一阵眩晕, 好久才勉强支撑起来,慢慢地扫视着他的部下。部下们的脸上没有如何表情,个个 麻木痴呆地看着他们的长官。 小山惨淡地笑了笑,却没有笑出来:“我们又胜利了吗?” “是的,长官,八路全被打跑了,皇军永远是胜利的。”部下木然地回应着。 “不,八路没跑,他们就在这里。”他费力地用手指了指面前的绝壁。已成惊 弓之鸟的几十名部下,立刻稀里哗啦地散开卧倒拉动枪栓。他没有制止他们,只是 继续说:“这山就是八路,遍地都是。他们可以跑走,还可以跑来,他们总是选择 这样的地方把胜利留给皇军,所以皇军就只能胜利…… 他慢慢地抽出了战刀,微弱的星光映不出战刀的寒锋,他只能用手轻轻地拭着 刀刃,象在欣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然后把刀对着自己的肚子用力压了下去…… 他又看见了海边的白帆,更觉得自己就是那片白帆,顺风漂向岸边的母亲。 小山笑了,轻松地笑了,他知道自己在凯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