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我有一身傻力气。 王婆婆家两条水牛打架,两副犄角绞在一块,怎么抽也分不开。王婆婆和王小 三滚在泥地里哭得死去活来,王家除了他婆孙俩就是这两条牛了。 瘸子泥匠找我去想办法。我一手抓一副牛角左右一分就开了。 我得了十个馒头,这只够我一顿的。 我老觉得饿,这种感觉很难受。可这难受的朋友始终跟着我。 我还有一个朋友,就是赤土村破土地庙里的土地爷。 我已没家了,我每天晚上都和他住在一起。 土地爷是瘸子泥匠做的,可村里的人看了都说不像:“土地爷一脸的庄严,哪 象你做的一脸的哭像的?” 可我觉得像———土地爷也饿着肚子吧。 晚上我常饿醒,看见外面的月亮,我就想吃大饼。这是我就看土地爷,我觉得 他像我那饿死的爸爸。 我还记得小妹饿死时爸爸的脸,就是这张哭脸。他把小妹的眼睛抹上之后,端 起小妹还未来的及喝完的半碗粥塞给我:“把它喝了,别浪费。” 我从未浪费过一粒粮食。赤土村的小财主张大富的小儿子在我面前丢了半张饼, 被我教训了一通,几天都没出门。 “你是个傻子吗?”张大富骂道:“我儿子丢饼,管你屁事。” 我瞪着他,握紧了拳头。 张大富一溜烟躲进了大门。 我的麻烦从此就来了。 一开始是张大富的远房两个侄子,两个邻村的无赖。他俩的锄头还没举起来, 我就抱住他们的腰,扔进了村后的粪坑里。 不久他俩的表哥来找我,听说他是一个少林和尚的徒弟。不过他的动作太慢, 棍子很快被我抢下来。我没有教训他,只是把他挂在村头的大槐树上,让他晃荡了 一天。 下次来的当然就是那个和尚,那个脑门子冒油星,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和尚。 这家伙趁我不注意在我身后踹了一脚,让我来了个狗吃屎。这下我发了火,抡着扁 担追着他打,打得他村前村后乱窜,就像一个到处乱滚的猪尿泡。全村的人好几个 月都在谈论这个笑话。 以后的日子变得有些奇怪,不时有一些怪模怪样的人来找我,目地只有一个: 找我打架。 我说我不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况且打架很累的。我还吃不饱饭呢。 可他们只是逼我,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没办法,打吧。 让我得意的是每次打架我都没输过,我想是我有一付好身板吧。 那一年农忙的时候我忙坏了,家家都找我帮工。我觉得我的脚底板都贴在我的 屁股上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一个瘦瘦的,脸色极白的年轻人来找我打架。我说现 在不行,正农忙呢,我得帮村里人割稻子,否则我没饭吃。这个说话尖声尖气的四 川人说我会等你。便握着他的刀坐在村头大槐树下,天天用刀削叶子玩。他可以一 刀把一片叶子削成六片。挺有趣的。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便拿着银子到大富家买酒买 肉吃。他似乎不懂花钱,高兴得张大富不再计较我打了他的儿子,偷偷跑到我这儿 来说:“傻子,你别和他打,让他一直住这儿好了。” 农忙结束,四川人便来找我。我说好吧,打完了就别再烦我了。你从不用干活 吗? 这场架打得很吃力,四川人敏捷得像一只猫。他的刀在我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 最后我像在山里抓獐子一样抱住他,把他的手别在身后。 “可以了吧?”我喘着气问。 我不记得四川人还说过什么,只记得他脸色发青,把刀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刀是一把好刀,可不能用它砍柴。我追上他:“刀你拿走,我要你的刀干吗? 你不是很有钱吗?给我点钱好了,我还饿着肚子呢。” 后来的事我就弄不懂了,黑着脸的四川人把他的包袱给了我,然后把自己给杀 掉了。 张大富去报了官,来了两个公差老爷。张大副打发他们吃了一顿就回去了。包 袱也被他们拿去了。 我把四川人和他的刀埋在村南的空地上面,堆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从那时侯起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找我打架,我也落得轻松。不打架有多好。 多年以后我还记得半年后那个冬天的夜晚。那天晚上下了雪,我缩在土地庙里 发抖,突然间我闻到了一股花香。你说怪不怪。接着我看见很多黑衣人拿着巨大的 白蓬布把土地庙围了起来,做成了一个巨大的帐篷。火把立刻点了起来,空气变得 温暖。红地毯一直滚到了我的脚下。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的一会儿。 我看傻了,排场真大呀。要娶媳妇吗? 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子缓缓地抬了进来,轿子上挂满了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一闪 的。 香气更浓了。 一个黑衣人轻轻地撩开轿帘,里面竟是个胖老头。 我笑起来,我还以为会是个小媳妇呢。 胖老头怪怪地看了看我,皱皱眉,招手叫过一个人来咬了几下耳朵。 帐篷里突然涌进一大帮子人来,是赤土村的村民。有瘸子泥匠,王婆婆和他的 孙子,张大富和他的儿子也在。大家看来是刚从被窝里被拖出来,一个个都打着颤。 “赤土暴龙。”胖老头说―――又是一个四川人。 大家都不知道胖老头说的是什么。 “赤土暴龙?”胖老头声音稍稍高了一些。 “我?”我很奇怪。 “什么赤土暴龙,我看是一个傻子罢了。”胖老头环顾四周:“我儿子不可能 是死在一个傻子手上。” 我明白这胖老头是谁了。我说:“我不是傻子,是你儿子找我打架,他打不过, 就把自己杀掉了。官老爷也是这么说的。” 胖老头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这些人都是这么怪模怪样的。他说:“我的儿 子是死在你们手上。你们使咋,我儿子寡不敌众,是吧?” 他说的是赤土村的村民。 张大富向前迈了一步:“老爷,大人,你儿子――” 张大富的喉咙上被逼上了一拔剑。 “哼!”胖老头又走到我面前:“小子,挑一个死法吧。” “又要打架吗?” “哈、哈”胖老头脸都笑红了,“我‘巴山夜雨’行走江湖三十年,从没有见 过这么滑稽的事,真是有趣。” 胖老头通红的脸又突然变得阴冷:“和我?” 胖老头又微笑起来,轻轻一扬手:“先把他们全杀了。” “杀、杀、杀,难道没有王法吗?”瘸子泥匠在旁边说。 这个胖疯子的微笑僵硬了一下,瘸子泥匠便倒在地上死了。 “王法?”疯子又把脸笑得通红:“杀。” “等一下。”我说:“我就是那个什么暴龙,你的儿子是我杀的。找我一个人 好了。” “老爷,不关我们的事呀,请您老人家明查。”张大富跪了下来。 全村的人都跪了下来,把屁股蹶的老高。 “我‘巴山夜雨’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我们打一 架,”说到这,胖老头又笑了起来:“打一架,有趣。你输了,你们全得死。” “你输了呢?”我问。 “那我就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江湖恩怨。”疯子又笑了起来。 “我不管江湖不江湖的,水关我什么事?我只要你马上走,不要到赤土村来。” “小子,说话要懂礼貌。” “来吧。”我说。 “出去。我特意为我与赤土暴龙搭了一座比武台,就在外面。真遗憾,为了这 场比武我特意闭关了三个月,我特意从巴山赶来,只想会一会名动江湖的赤土暴龙, 没想到是一个傻子。走吧。”胖老头背着手,迈着方步,慢慢地走出去。 我紧跟着。 赤土村的人还趴在地上,蹶着屁股,抬着眼睛望着我。 我不用再看他们的样子,悲伤的脸我已看得太多。 我走了出去,没有犹豫。因为我相信:与疯子的这场架,我一定会打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