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天使---有故事的徐弘 作者:Ricolier 他,面容憔悴,坐在长椅上抽烟。 我记得他,早两天来医院时见过他。 当时他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双拳紧握脸色苍白,神情紧张,脸上还有泪。 他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哭的男人,也并非我见到的第一个长相俊俏的男人。 我记住他是因为我的敏感,——我相信在他的身上一定有故事,——而我,喜 欢挖掘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他为的是哪个女孩。 我敲门,直到听到里面传来虚弱声音——“请进。”我才开门走进。 她见到我显然很惊讶。 “这花开得灿烂,我想反它送给你。”我友善地笑着。 “谢谢。” “放在窗前吧。” “好。” 她很清秀,可是生病令得她面无血色,很可怜的样子。 “我陪你聊聊好吗?”我要求着。 她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答应了。 我坐在床边,不经意看到她在写的东西,像是日记。 我不敢多看,连忙转开视线,并道歉。 “没关系。”她温柔地笑着,“我想努力回忆,也想记下每一天....时间,已 经不多了。” “怎么会呢?” 她看看我,微笑着,“你是我到这医院来见到的第一个中国人。... 你让我觉 得很亲切。” 说着,她竟落泪了。 我明白她的心意,所以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 “我已经不敢浪费时间了。可是,我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 “我..”我支吾着不知该不该说,看到她的眼神,像是在鼓励我往下说,于是 ——“我希望我能够帮你。”我深知坦白的好处,于是接着说:“我想我可以帮你 做记录。其实我喜欢用笔记录周遭人的故事..”看着她,我不得不说:“如果我的 话让你生气,请你原谅我,同时也忘了我说过的吧。” 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我的这个习惯,因为认为我冒犯了他们的隐私。没错! 所以我一般都以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他们我的目的,就像街头的画家会直接问你—— “可以让我为你画一幅像吗?”一样。说得太多太婉转会让自己显得无耻和狡猾。 “真的吗?”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你真的愿意帮我记录?” “是的。” 作为中国人,她的反应让我有些惊讶,中国人一般含蓄,就算至交好友也不愿 将生活故事和盘托出。 为此,我有些喜欢上她了。 “ 我叫慧慧,董慧慧。我是从台北市来的、、、、以前我从未离开过中国, 这次为了治病也为了逃避一些我所深爱的人我曾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用坐飞机,你 不知道,我有恐高症很奇怪的病。不过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一整个下午,都是她在说,我听着。 她谈她的儿童时代,无忧无虑。 谈及理想,她说她一直都想当教师。 当她说这一切时,神采奕奕,很可爱。 医生要替她检查,便赶我走。 我微笑着向她许诺──- 明天我再来。 走在草地上,发现他仍在椅子上。 我一下站在原地,考虑着要不要走过去。 结果我想我不定期是不要过去了,因为我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以后的两天,我如约去见慧慧。 他总是在那坐着。 第三天,他没有在那里,长椅上空荡荡的。 我纳闷着走向病房,却在门口止步了。 他在里面──- 握着慧慧的手在强颜欢笑。 我走开了。 这下轮到我坐在长椅上了。 远远地见到他,也许是因为有我在,他没有往长椅这边来,走向了另一边。 我去见慧慧。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她笑着。“正在想,你就出现了。” “我刚刚来过,见有人在便走开了。” “哦。”她舒口气,“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关于我的病、、、我 只告诉了他。” 停顿了一下。“本来是想连他也骗的,可是他还是知道了、、、他说如果我不 让他陪着我的话,他将会用他的余生来恨我、、、我不想这样,就让他陪着我了。” 她停顿了一下,“ 也许我该让他恨我一辈子,总比他陪着我一起受煎熬要好。” “可是有人分担,痛苦会减轻。”我握着她的手。 她笑了,“我的痛苦全到他的身上去了。”随后像是在回忆美好往事,“从小 到大,凡事他都任由着我,宠着我,娇惯着我,我的要求他从不拒绝、、、他有了 女朋友,我嫉妒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我尽一切努力从中破坏。缠着他,不让他和 女友有任何独处的机会。我记得有一次,他要去接女友来见家长,我开始想方设法 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于是我装病,假装病得神志不清,死死搂住他就是不放 手。他放心不下我,也就一直守在我身边、、、电话里,他的女友如河东狮吼般大 声抱怨,丝毫不理会他的道歉,我一面为他而心疼,一面暗自得意。 ──- 我毁了他的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我尽力想让他明白,我才是做他新娘 的最佳人选。“她笑了笑,”可是就在我们似乎就要发展出一段完美爱情的时候, 我却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她叹口气,似乎她也很无奈,”他叫李军,是我的学长。 他是一个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极其优秀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不真实,像 在梦中,像在云端,像是手捧着一个色彩斑斓的泡泡。而我,却像是忘掉了一切可 以忘掉的东西,包括我自己。“ 我看到她的笑,很灿烂。 “那段感情让我变得很盲目,随他笑,为他哭,为他愁、、、我的眼中只有他, 仿佛他是地球,而我是围着他转的卫星、、、甜蜜中突然闯进了一点涩意,我们恍 然间由盲目变得清醒──- 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得他的家人多看我一眼都不 愿意。他们的阶层很需要门当户对的婚姻,而相对的彼此间是否深受就变得不那么 重要了。──- 我只记得那阵子世界仿佛变成了黑色,毫无生气。我像是被关在一 个漆黑的房间,我怎么样也找不到出口,而且空气也像是越来越少,呼吸也变得困 难。” 听起来这是一个老套的故事。 “有一天,他的姐姐突然来找我,她一直都有同情我们。她说了很多他的情形 ──- 他也在受着煎熬。”她变得很难过了,“她说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那就是让我做情妇。她说这只是个名份上的问题,除了名份,我可以拥有一切。而 且这样一来他的父母不会再有什么意见,我和他也可以快乐地在一起。” 听起来这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问她,是否把这个建议说给她的弟弟听。” “她怎么说?”我关心。 她微笑,“她说她已经说了。” “那他的答案、、、” “她说他听了之后很激动,说他的心里只有我,说这一生只想要我做他的妻子。” 我突然觉得很欣慰。 “我觉得有他对我的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其它的,我也不想再去计较了,就算 是情妇,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在她的脸上我看到了‘情到深处无怨尤’。 “他的姐姐满意地走了。我想她会把我的决定告诉他的。──- 结果晚上他就 来了,冒着大雨。他憔悴的样子吓了我一跳,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就是他、、、我 哭着,想要对他说些关切的话──- ”姐姐把我的话告诉你了?“ “没错,很清楚。”他却是痛心疾首,“人为什么做出那样的决定?你把我看 成了什么? 还是你到现在都有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我明白。” “明白可你却同意了我姐姐那个荒诞至极的建意!”他很生气,“我在坚持, 在努力,总有一天我们一定可以和别人一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那绝不是让你做 我的情妇我这一辈子只要你做我的妻子,你不明白,你竟然不明白?你太让我失望 了!”他转身就走掉了。 她的眼泪中我看到了心碎和无奈。 “慧慧、、”我担忧。 “我很好。”她坚强地笑了笑,随即又叹了口气,“我们想要在一起,却始终 没办法获得他家人的同意。而他,又一心一意等待着家人的同意,不愿意为了我而 背叛家人,又不愿意我为了他放弃名份,坚持着要等待一个完美的结局。我看不到 希望,一条漫长的路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我觉得累了,太累了,累得我都不想再 继续我的人生、、、” 她伸出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她说:“我放弃 了我自己。” 她在哭,我静静等待。 深吸口气,“无论如何,就算连我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可他仍是不放弃、、、” 舒口气,“对他,我总是太过于自私,太过于任性。也许是他一直迁就我,从而令 得我变得胆大妄为,尤其是在他的面前。他的包容、、、”她吸口气,“我一次又 一次破坏他的感情生活,独占他,缠着他,他完全无法拥有自己的生活,一举一动 都被我牵引着,他却总是包容、、、这对他太不公平了!”她又哭了。 医生又来让我离开了。 在楼下我看到他又在长椅上坐着。 这一次,我决定上前。 “你好,我是路葶。我在几天前认识了慧慧,并且知道了你、、、我们可以聊 聊吗?” 他看了我一会,然后才说:“我们见过。” 我惊讶。 “你不也常看到我在这里吗?” 我一下笑了。 “慧慧也跟我提到你。她、、、”他叹了口气。 “慧慧说时常为了留住你,她总是装病。”我企图让他不那么难过。 “假装、、、”他喃喃说着“我多希望她这次也是装病。──- 上天对她太不 公平,她那么可爱,为什么会得这种病?我希望病的是我!” “徐弘、、、”说实话,他的情绪让我很担心。 “慧慧一定对你说了很多。”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她总是 那样,坦诚,真实,单纯。“ “她比你要快乐。” “快乐、、、是啊、、她一直就是这样快快乐乐的,像只兴奋的鸟,跳跃着, 从这里到那里、、、你没有见过她以前的样子,那时的她无忧无虑,就像是不属于 这个世界。见到她的人很难不喜欢上她。”他顿了顿,“比如我,比如李军。” “李军、、、”我念着这个名字。 “看来慧慧也对你说了李军的事。” “我是个好听众。”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也许根本就不该让李军认识她。”他叹口气,继续说: “李军是我的同班同学、、、每天,只要一有空慧慧就会来找我,出去郊游时我总 会邀上李军。他是个不错的朋友,开朗,又见多识广。世界万物总是知道得比我们 要多。每次讲的东西都让慧慧好有兴趣,听得入了神。时不五常他又会送些旅游时 带回来的纪念品给慧慧、、、渐渐我变成了配角。──- 见他们相爱,我不得不承 认他们在一起很相配、、、可我又不免有些担心、、、也许我真该阻止他们,那样 的话慧慧就不会自杀、、、” 我在心里叹口气,小心地问:“可以跟我说说吗?” 他看我半天,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在我认为他不会对我说什么的时候,他却 说了。 “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会出事。李军的家人很专制,从小到大李军的 生活都是由他的家人来安排。他们那种家庭,门当户对的婚姻是必须的,那样可以 稳固和增强他们的事业。慧慧的家世对他们而言就是贫寒,清苦。何况李军又是独 子,他们根本不可能让他有空间做出反抗、、、我想也许他会有办法,见慧慧那么 爱他,我想也许事情不会有我想的那么糟糕、、、可没想到的是──- ”他叹口气, “眼见着慧慧那么痛苦,我却无能为力、、、李军的姐姐来了,我想事情有转机了。 果然,李军随后就来了,可是他马上又走了。走时那么坚决。 我就知道不妙,一直小心看着慧慧,可没想到那傻丫头假装没事骗走了我、、、 幸好我觉得不妙,又回过头去,这才没造成大错。“深呼吸几下把她关进医院时她 已经是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得吓人。我真怕她有事。”摇摇头,“我连夜去找了李 军,可他去了台南。我便赶去台南。 他听了大吃一惊,着急地跟着我往回赶。 见到慧慧他很关心。我想要功成身退,还没来得及关上房门,便听到慧慧说: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们的事不会再有转机了。从此不用再见了。” “慧慧?”李军惊讶。 “你走吧。”慧慧不去看他。 “慧慧?”徐弘也是不解。 “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弘看向我,说:“不我当时真的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还是让她一个人呆在病 房里。李军也是不明白。” “徐弘、、、”李军看着他。 “你另问我,我不知道。” 李军想要说什么,却一脸痛苦什么也没说出来,直到最后──- “徐弘,慧慧 就拜托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已别无选择。” 叹口气。“好吧。、、、其实、、、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照顾她。” “我知道。”叹口气,“我走了。” “随后我发现慧慧总是有意无意在躲着我。这很不对劲。甚至有一天,她认真 地对我说不要再见我。可她却始终说不出为什么。见她越来越瘦,越来越苍白、憔 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我去找了医生,我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她患了绝症、、、 我疯了般四处找她、找她、、、” 看到他出现,慧慧怔住了。 “你怎么、、、” “你想让我骂你吗?”徐弘一脸责备。 “我没想到你会找来。”她委屈着,想要哭了。 “是啊,你是想要躲我一辈子。可你做不到,你在任何一个角落我都有能找到 你!、、、慧慧,你不该躲我。你应该让我在你的身边,尤其是这个时候。” “不要。” “不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绝不允许改变!”他停顿一下。“你一直都坚 持让我守护着你,记得吗?对你我从未拒绝,所以这次我不许你说不。如果你不让 我陪着你,我会用我的余生来恨你,每一分每一秒、、、你明白吗?” 慧慧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一下抱住他哭了。 “她同意让我陪着她,但请求我帮她瞒住所有人,我答应了。于是我们让别人 以为我们成了一对,然后以离开是非地的心态离开了台北。没有人知道我们其实是 到这边来治病,没有人知道。” 再见他是在一天以后。 “徐弘!” “你好。” “知道吗?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在这坐着。这样可不太好。你为什么不去 病房守着慧慧呢?” “李军来了。”他似乎很沉重。 我一下惊了,“他知道了?” “我想是。他正在病房里。” “你不上去吗?”看来是。“那我去了。” 我直奔上楼。 在门口我听到慧慧很激动的声音──- “当日我做出那样的决定并不完全因为 我的病!还有你和你的家人。你让我看不到希望,拖下去只会增加更多的痛苦!” “借口!借口!”他很激动。 “不是借口,而是我比你要冷静,要理智。我告诉过你,我死过一次了,生死 一线间我明白了我不能抱着不切实际的想象而成天活在痛苦里了。那段时间你我都 很痛苦不是吗?” 沉默。 “你变了。”半天,他说。 “是的。 当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最值勤得我珍惜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很温柔。 “有的,你曾经是我深爱的人。” “现在不是了。”他说得很苦涩。 “我们可以是最要好的朋友。”她微笑着。 又是沉默。 “我会再来看你的。” “好。” 李军出来了,走得很快。 “慧慧!”我探进房支,“你好吗?一天不见,想我吗?” “是啊!” “告诉你,去和徐弘说说吧,别总是惨兮兮地坐在下面。” “是吗?” “你不知道?每次我来都见到他坐在那里。看了让人心疼。” 她似乎在思考。 “刚才我就在门外,听到了。”我说着,看看她,“他出去时似乎很难过。” 她不出声,我也不再说什么样了。 突然,她像是委痛苦,在床上挣扎。 我连忙按铃叫医生。 她一直在说着什么,我没听清。 医生来了。 “别紧张,放松。”我低下头安抚她。 “弘哥哥!弘哥哥!”我总算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 我飞奔下楼。 “徐弘!徐弘!” “怎么了?” “快!快!”我说不上话,拉着他就走。 见徐弘一直握着慧慧的手,并唤着她的名字,一旁的我紧张担心之余也觉得一 丝安慰。 听到医生确切地说慧慧无恙,我看到徐弘整个人都有松了一口气──- 他好紧 张哪! 徐弘轻轻帮慧慧擦着额上的汗水,而他自己脸上的汗水却不在意──- 他的心 里只有她。 他的左手──- 还被慧慧紧紧握着。 第二天我去医院,徐弘已经不坐在长椅上了。 走近病房,却发现房间变空了。 “路小姐?” “是我。”我加头,看到的是多日来已经熟悉的护士。 “董小姐已经出院了。”她微笑着,“她想也许呆在外面比医院会好些、、、 她让我向你道歉,没有和你道别、、、” 我笑了笑。 数月后。 我的一大堆信件中夹着一封黄色信封的信,下款写着娟秀的字──- “慧慧”。 我立刻拆开。 “亲爱的路葶: 不知近来可好?我一切都好,只是为了没能和你道别而一直耿耿于怀。 我又任性了。弘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迁就我。也许他是拿我没有办法。你知道 你对我说的那些人文太让我向往了。所以我想我不能将时间浪费在病床上天天等待 死亡的降临了,我不要。 我试图说服弘哥哥让我出院。 一开始他并不答应,可当我用我最拿手的缠人功夫时,他就只有乖乖地弃甲投 降了。 法国的海滨真的很迷人。那天在马赛弘哥哥迷上了钓鱼,一整天都呆在船上, 我可不想这样。于是我假装落水──连着喝了好几口海水。弘哥哥什么都不顾把我 救上岸,当时他的脸都变白了、、、我一直都知道弘哥哥很爱我,就像我当初坚信 我才是他的新娘一样。可是我却始终开不了口,不知该怎么告诉他我的心意,告诉 他其实我也很爱他,很爱很爱。 我想也许在稍后的哪一天,我会真的将我的梦想变成现实──- 成为他的新娘。 那一天,我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对了,一直都很想对你说──- 认识你很高兴,尤其是在那样的一段日子里, 能认识你是我的福气。(弘哥哥也常这么说。) 说不定我们明天会回去找你喔! 祝安好 慧慧 一口气看完这封信,我不由得长长地舒了口气。 推开窗,看到阳光正渐渐让一切蒙上一层灿烂的金黄色耀眼光芒。 我不禁笑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