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穷处…… 作者:绰绰 我和欧阳认识是在酒店的公关部办公室里,那时我刚到那家做公关副理,欧 阳则是政府一个外事部门的办公室主任,他们单位会经常有生意照顾酒店,所以 我们经理便用了上供般的虔诚把我推到这位财神爷面前。 “欧阳,给你介绍我们新来的美女——林小姐”经理很有深意地朝欧阳眨眨眼。 我装作没有看见周围的窃笑,落落大方地和那个叫做欧阳的男人握手,一边 说: “幸会,幸会,欢迎光临我们的酒店!” 欧阳并没有和我寒暄,他只是象征性地扯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给了我一个 皮笑肉不笑,这让我有点诧异,毕竟对着我完全无动于衷的男人并不多。 经理脸上隐隐现出了“上错菜”的表情,连忙打着圆场, “林小姐你这可见外啦,欧阳可是我们酒店的半个主人呢,咱们这儿的人他 可比你还认识得多呢!” “那当然,那当然”我谦虚地说“以后还请欧阳先生多多关照啦!” 欧阳依然有点扮酷地说:“我们本来就是长期合作,互利互惠嘛。” 经理这时已经肯定了欧阳对我的不感兴趣,有些懊恼地支开我去拿客房资料, 他正纳闷着欧阳今天怎么这么地作怀不乱呢? 我无所谓地转身就走,临出门时突然装做想起什么地一回头,就撞上了欧阳 的眼神,我相信自己在里面看到了一些东西,我嫣然一笑,问经理: “餐厅的资料要拿吗?” 欧阳他们的会议很圆满地在我们酒店结束了,四天的时间我和欧阳已经接近 了不少,但离朋友的距离似乎还很遥远。不知什么原因,欧阳似乎一方面在研究 我,同时又刻意同我保持距离,这和以往男人们努力往上凑的情形大不一样,连 经理似乎都完全放弃了这招“美人计”了,他正在想别的方法维持这个大客户, 在这个西南大都市里,酒店业的竞争非常残酷。 欧阳有一段日子没来了,经理有些急,又隐约听说欧阳他们有一个法国企业 界的小团要过来,虽然知道我不是能治欧阳的那贴药,也病急乱投医地要我借了 送圣诞邀请卡的名目去欧阳的办公室。 欧阳的办公室在政府部门里还算过得去,我在有点陈旧的黑皮沙发里坐下, 等着一个殷勤的小伙子去叫正开会的欧阳。 “林小姐真是稀客啊,有什么事吗?”欧阳官气十足地出现在门口,我突然 就红了脸,一种很屈辱的感觉很难得地啃咬着我已经深埋的自尊心…… “我们酒店要举办圣诞晚会,请你光临!”我简短地说,努力保持着职业的 笑容,强行压抑着羞辱交加的莫名情绪。 “对不起,那几天我会很忙,可能去不了!”他根本没有伸手解决我酸疼的 手臂久悬请贴的尴尬。 我克制住想往他脸上摔的冲动,忍耐地把请贴轻轻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笑 了一笑说: “这只是我们的心意,你光临与否都是我们的荣幸!再见!” 冲出门外后,我不知该为自己超凡的忍耐力自豪还是该为自己的无可奈何自 卑,不就是谋生吗?凭什么要受这种窝囊气! 法国团的生意最后落在了假日,经理一连很多天都对我没好气,我懒得理他, 我只是来这里做公关又不是做鸡,难道要我为了这点薪水去套狼吗?平时被客人 捏捏摸摸的已经够烦了,还要我怎么牺牲色相啊?!我现在瞧着自己都直犯恶心 呢! 很意外的是圣诞节那天欧阳终于来了,我看着大松一口气的经理突然就有一 点悲哀,装做没听见他急促而兴奋的呼唤,躲在人群中应付着别的客户。 “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我吃惊地把目光从啤酒杯移向面前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欧阳正用了很古怪 的姿势站在那儿,我有点迟钝地不知所措,他笑了,指了指正抱在一起摩擦的几 对舞伴,我懂了,这是邀舞呢!我站起来,脚步有点飘忽,可头脑还是清醒,我 放肆地说: ”当然可以,现在还是我的工作时间嘛!” 很古典的一支舞曲,跳得人喘喘的,我感觉欧阳的怀抱越来越紧,我仰头看 他,他对我一笑,我莫名地心动了一下,连忙告诉自己“他的笑容很亲切呢,象 我老爸呢!” 晚会怎么结束的我已经不太知道,酒精除了让我白皙的脸色更添娇艳外,也 让脚步更加轻盈,客人们都恭维我,我一直笑着,象一朵盛开的百合飘浮在人脸 的海洋中。 元旦节突然收到欧阳的传呼,他说正打算出外度假,问我有没有空同去,我 很想拒绝他,但对着话筒却说成“什么时候走?” 没想到欧阳是如此细心的男人,我看着满满一车吃的用的,心里只羡慕着他 未来的妻子,嫁这样的老公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吧。 路程并不远,在郊县吃完午饭后,又开了一小时,我就发现眼前是一片银色 世界,这里是一个著名的雪山度假胜地。 “喜欢吗?”欧阳低沉的声音痒痒地在耳朵根响起。 “没想到这里冬天这么美,夏天我才陪客人来过,除了清凉还真没什么好玩 呢!” “你滑过雪吗?这几天希望你能学得会!”他指着远处闪过的滑雪者说。 “挖塞!好棒哦!”我兴奋地象个刚看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抱着他直跳。 他满意地看着我惊喜的样子,突然低下头就吻住了我,我没有防备地想把他推 开,却被固执地抱得更紧,后来……我们亲吻了仿佛一个世纪, 当我们喘息着分开时,我突然问了个傻问题: “我们住……一个房间啊?” 他哈哈笑起来把红着脸的我一下子抱起来走到一个拙拙的小木屋前, “这是我们的新房!”他咬着我的耳垂含混地说。 那天下午和晚上我们都在床上度过,欧阳是一个体贴的好情人,我从没有如 此放纵过,当第二天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积雪的松枝照在我脸上时,我先醒了, 我躺在他的怀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张不精致却绝对帅气的脸,结实的肌肉 显示着长期运动的成效,我想这是一个很懂生活也很懂女人的男人,象我这样的 假期情人他曾有过多少呢? 我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地滑过他浓黑的眉毛,他眼都没睁就把我往身下一拉, 于是春意再度荡漾在小木屋里…… 激情过后,我枕着他的手臂,看着飘渺的香烟袅袅上升,耐心地等着沉默的 他先说第一句话。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当然技巧娴熟的我们都不是第 一次,但对假期情人来说也要求是处子之身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我们都坚持着自己的沉默,当我还是忍不住把脸靠在他的胸前,听见他深深 地吸了口气, “嫁给我好吗?” 我惊得从他怀里弹起来,趴在他身上,狠狠地看进他眼里。天呀,这个男人 来真的。 “为什么?”我不敢相信。 他苦笑起来:“因为我逃不开对你的爱!” 理智告诉我这是又一个企图把我养二奶的男人,但为什么他笑得这么苦涩? 仿佛刚打了一次败仗。 “我可不想当你的小老婆,我就当你的情人好了!随叫随到可以吗?”软软 地倒在他怀里,我淡淡地说。 他猛地把捏住我的肩膀,痛得我直抽气, “我要你嫁给我,是妻子,不是小老婆!我离婚三年了!”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和他对视着,眼泪开始流下来, “对不起”我为着很明显的事情真诚地道歉,心里喊着“如果早知道会嫁给这 个男人,我一定好好珍惜自己!” 他紧紧地搂着我,怜惜地说: “不管以前你有什么,以后你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女人,知道吗?” 我泪眼婆娑地直点头,犹豫着要不要对他提同样的要求,他仿佛看透我一般, 笑着说: “我也给你同等待遇,小傻瓜!” 雪山的几天仿佛世外桃源一般,我们相依相偎,尽情享受这难得的两人世界。 我知道了他以前对我的冷漠源于他对自己感情的逃避,得知了他的深情以后我决 心用全部的爱来回报他! 下山的路上他告诉我要去他家见他父母,我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袖, “我还一点不知道你的家庭啊”从理想世界跌落到现实的感觉可不太好受。 “没关系,我都三十几岁了,这事只是知会他们而已,只要我要定你了,谁 也不能反对啊!”他安慰地拧了拧我的脸蛋,害得我尖叫着骂他: ”小心开车,山道呢!” 他出身于典型的官宦之家,我坐在装修豪华的大客厅里忍受着他父母明显的 挑剔眼神,突然对自己的外貌不那么自信了,我其实不属于漂亮的那种类型,有 人说是舒淇型的,很耐看,从小县城带来的土气已经蜕变为一种很拙朴的纯真和 温馨了,欧阳曾经说女人是衣服,有的象昂贵的职业装,这种女人娶回家是很需 要耐心维护的,有的象威严的制服,虽带给你虚荣心的满足,可你不会真心喜欢 他,欧阳以前的老婆就是属于这种,她是他老领导的女儿,两个人过了五年也不 来电,后来女的受不了,先对不起他,结果终于互相摆脱,好在老领导觉得是自 己女儿错在先,所以不仅不生气还格外照顾他。而我是一件很美丽惬意的休闲服, 既不象睡衣那样只能在床上用,又不想职业装那么拘束,用欧阳的话来说,是很 适合做老婆的那种女人。 他父母果然非常反对,不是因为外貌,而是因为我来自于一个遥远的小县城, 从事着他们认为不太体面的职业,欧阳跟他们吵了一次以后就再也没带我回去过, 我默默地跟随着他的脚步,没出息地一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样子,任他 安排着一切,我从公关部被调到人事部,因为欧阳不想再让别人象他当初那样欺 负我。他装修了单位分的房子,买好了他喜欢的家具后,留着那些小玩意让我按 自己的心意进行他所谓的“软装修”。 我们的婚礼在一片反对声中举行了,婚宴中一群喝醉的男客很放肆地大声谈 论着什么人生几大不幸“炒股炒成股东,卖房卖成房东,泡妞泡成老公,练功练 成法轮功”,我和欧阳虽隔得很远,也听见了,在大家的哄笑中欧阳的脸色很难 看,但他没发火。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觉得自己配不上欧阳,我不喜欢这种觉 得自己高攀了的感觉。 婚后的生活开始很幸福,欧阳是个长兄型的老公,给了我从没有过的富足的 生活,他的影响力也让我在酒店里有着很宽松的环境,我再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 色了,我们停好车上楼回家时往往听见窃窃私语,在旁人的嫉妒、羡慕、欣赏中 我们是很登对的一对呢! 幸福在两年后我生了个大胖儿子时到达顶峰,连他对我敌视几年的父母都亲 自到医院看我,欧阳也把我们娘俩当宝一样供着,应该说生了个姓欧阳的小帅哥 毕竟是件很不错的事啊,我傻傻地乐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 孩子满月后,我的身材还没有恢复,着急地看着自己利用酒店健美设施苦苦 保养的苗条毁于一旦,从没有胖过的我怕得天天骂他,还闹着要给他宝贝儿子断 奶,看着他狼狈的哀求我居然没有察觉这是自己一生中唯一蛮不讲理的时期,只 怕将来的更年期也没有如此厉害呢。看来我当时真被宠过了头。 蛮横胡闹一旦开了头就刹不住车了,我成天找碴,现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能既有对少女时期的不甘、对主妇生活的畏惧、对教子责任的不安、对儿子和 欧阳亲密的嫉妒、对欧阳从此分心的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欧阳的纵容 下,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中带一丝落寞,纯洁中带一丝风情,冷淡中带一丝诱 惑的女子了,我简直就成了一个又哭又闹的……泼妇! 渐渐地在我尚未察觉时,欧阳厌倦了,他回家越来越晚,和我说话越来越少, 尽量避免和我接触,我愈发愤怒、怨尤,一看见他就象刺猬样找他发泄,他就越 躲我,形成了恶性循环,可悲的是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结束目前这种不利局面。 终于有一天,我在他衬衣领上发现了口红印,我悲愤地和他大吵,不听他说 是别人闹酒时那小姐故意蹭上去的,我们分居了。 日子在冷战中过去了一年,儿子满一岁半的时候,我带他去公园,看着他用 胖胖的小腿走出的蹒跚的脚步,我幡然醒悟,为什么要伤害一个爱我的男人?为 什么要敌视一个自己制造出来的小生命呢?这两个男人可以同时爱我又让我爱啊! 我终于恢复了理智,觉得自己要好好跟欧阳谈一谈了。 那天晚上我等了很久欧阳都没回家,直到三天以后,他才带着满身疲倦进门, 我的等待与希望这时已经酝酿成又苦又酸的怒气,我等着他的解释。 他摊在沙发上成一个大字,许久,他坐起来,面对我责难的眼神,静静地说: “我们离婚吧!” 我坐着没动,流着泪一直看着他,我想知道他还爱不爱我,我对那个女人是 谁并不太想知道,对于肉体的背叛我觉得远比精神的背叛更容易接受,他被我看 得很不安,他伸出手试图想安慰地抱着我,可到中途又觉得这种时候这种动作很 滑稽,有哪个男人抱着老婆说离婚的?他尴尬地缩回手,一时我们都无话可说。 我在他眼神里除了尴尬什么都看不到,他逃避着我探询的目光,我知道,这个男 人的心又对我关起来了,有没有那个女人,我和他都已经结束了! 这个话题没有再提起,可我们已经变得陌生而客气起来,我知道他正在安排 着一切,我自己也积极地联系着另一个城市的工作,我要到一个再也看不到欧阳 的地方去生活,儿子越来越可爱,我很舍不得他,可我无法跟三代单传的欧阳家 争! 那天早上,仿佛有所预感一般,他出门时犹豫了一下,回头对我说: “我今天陪一个团去区县考察,可能回不来了!” 我其实很想扑在他怀里告诉要早点回家,可我只是一边替儿子穿衣服一边淡 淡地说: “没关系,你忙你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单位的人就来了,什么也不说就接了我和儿子去他们的 会议室坐着,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惴惴不安地等着,后来他的父母被人搀扶 着走进来,眼睛红红的,我就知道欧阳出事了,我急急地站起来以后就什么也不 知道了…… 三天后我醒过来,才知道欧阳酒后开夜车出了车祸,车深深地嵌进了路旁的 一棵梧桐树里,车头把树几乎都围了起来,欧阳当时就死了,我在殡仪馆看见他 的时候,他的脸没变,听说伤都在胸部以下,我哭得死去活来,被人抱了下去, 醒来时欧阳已经变成一合热得烫手的骨灰了。 没有欧阳的日子比等待欧阳的日子更加难过,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生命 中处处都有欧阳的日子,原来以前试图远离欧阳重新生活的坚强都是做给欧阳看 的,没有欧阳,这一切已经无所谓了。他的父母已经完全接纳我了,而且把我和 儿子当成他们新的生命支柱,在他们的坚持下,我辞了职,欧阳留给我的一切足 够我将来依然富足地生活。 现在我和欧阳的家什么也没有改变,衣架上依然挂着欧阳那天早上走时换下 的未洗的衬衣,我闻着上面的汗味儿时心里就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怀念着今生 唯一爱过的男人,在梦里我常看见欧阳,仍然象在雪山上一般温柔地搂着我…… 没有任何人知道欧阳曾和我说过离婚的事,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欧阳 是真的不要我了还是觉得惭愧地无法面对我而想出的一个逃避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