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无声 作者:水印 小好,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俩了。 今年冬天持续的时间似乎特别长。下了几场雨,感觉湿漉漉的。附近在施工 的马路都成了大泥塘。那些尘土飞扬的日子终于是过去了的。最近一直在降温, 那天下了一场雪,可惜也没有积起来。只看见屋顶上一层白色,地上滑倒了几个 人。 我有好多天没带小好去散步了,开始的时候,它在家里憋得慌,总是屋前屋 后的窜。从阳台上跑到卧室,再跑到客厅。然后折回去。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 后来许是跑累了,就跟在我的脚边,我到哪儿它到哪儿。再后来,它干脆就呆在 电脑桌边,我站起来时它抬头看看,只要不去厨房它就不跟过来。再再后来,它 趴在阳光里,听我打字听得睡过去。 早晨的阳光是很温暖的。那些光线照进来的时候我也总是舒服得想睡过去。 但事实上,我一直失眠。每天要靠安定才能入睡。最难受的是,这种药没有处方 药店都不敢卖给你。于是,在药片的紧张时期,我就减少剂量,然后用红酒吞服。 以此拖延时间,直到那些白色药片再塞满我的药瓶。酒喝下去时,总觉得凉凉的。 从胃里一直凉到心里。那时,小好就睡在我旁边。 小好很容易惊醒。因为狗的耳朵特别灵敏。我一翻身,它就醒了。其实我很 想抱着它睡,但却不敢让它睡在被窝里,怕一翻身,压坏了它。有时候半夜里醒 过来,看到它毛茸茸的,蜷在枕头边上。听到它轻轻的呼吸,很容易就流下泪来。 夜里,是太安静了。 这几天回暖,下午的时候我决定带小好出去溜会儿。 好久没出门,它都有点懵了,但不一会就兴奋起来。看它又蹦又跳的,我有 点后悔没早点让它出来转转。空气还是冰冷。我看见自己呼出的气体在空气里停 留的姿势。 小区的下午没有什么人,阳光开始干净起来。洋洋洒洒的散在周围。走出一 段,就听见门口的的音像店里放着肖邦的钢琴曲。于是我知道友志在店里。只有 他在的时候店里才会放钢琴曲,这种被他母亲称为浪费的音乐。 说起友志,当初他爸妈给他起名的时候就指望着他能有志气,能考大学,考 硕士,考博士。可他填志愿时偏就只选了个艺术系的。他说,他是由志。要由着 自己的志向去走。就这样,硬是拿着吉他在校园里混了四年,接着就逃回来开了 个酒吧。说他是逃回来的,是因为他从来不提大学里的事。没有人知道那四年里 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让他像乞丐一样回到了家里。 他爸妈问不出,我也从不打听他。逃避往事的人都是有伤口的。友志也有。 不然,他的眼睛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忧伤。藏也藏不住,像水一样,一汪一汪。 抬起头。风轻轻的吹过去,冬天还没有走。我紧了几步,看见小好跑进了友 志的店里。走进去时,友志正抱着它哈哈的笑。看到我,他站起来。他说我好久 没见你了,哪儿睡觉去了。我给了他一个笑容,告诉他,吸血鬼开始在白天活动 了,世界末日要到了。 世界末日。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会怎么样?以前我和友志讨论过这个问 题。 那时他一脸严肃的说,我要去北京。我说你去干什么大事哪。他说,我要去 吃北京烤鸭。当时我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友志一边把我拉起来,一边又笑得把 我拉下去。但是我看到他,我觉得他的笑容里,有别的东西。 大白天在店里看见友志其实是件稀罕事。酒吧都在晚上营业,他也就是过夜 生活的人。黑白颠倒是生活规律。友志说,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泡在音像店里恶补 以前漏看的电影,酒吧暂时交给我妈了。我说你就不怕你妈在酒吧里放红色娘子 军啊。他白了我一眼,他说你以为我是白痴啊。酒吧里只有那些浪费音乐。 友志说着,又抱起小好,摁了摁它的头。你把它养瘦了,左印子。 这些日子来,第一次有人连名带姓的叫我。突然感觉很陌生。我愣愣的看着 地面上的一滩阳光。友志推了我一下。我看了看他。我说,时间好像真是过的很 快。一年都只像一天那么长。 友志说,有时间你该出去走走。看你蔫了似的。 我其实知道,人就跟植物一样。植物没了阳光就发蔫,枯萎,最后就变成一 堆烂泥。人呢,没了阳光也烂,从血液开始,一直烂到骨头,烂得全没了就是一 个黑洞。连阳光都照不进去。所以,对于我这种人,阳光都是奢侈品。 友志也救不了我。 我看到他把碟片塞进机器里,是《红磨坊》。一部漂亮的片子,我看过几次 了。于是站起来,跟他说我要带小好再去逛逛。友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他挥 挥手,然后把小好的绳子塞进我手里。我看看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 忧伤,我想一个英俊的男人如果充满了温柔会比忧伤好。可他就是这样。这个世 界也这样。《红磨坊》里,她和他爱得那么热烈,可她还是死了。留给他的,还 是那么多那么多的忧伤。 小好是不明白这些的,所以它那么快乐。 走在街上。觉得太阳在很快的往下落。我突然意识到,待会这里就是一片黑 暗了,空气都变得这么阴冷。 我抱起小好,在路旁的石栏上坐下来。它温暖的体温在我手里流动,是毛茸 茸的鲜活。就这样相依两年了。我的身边除了小好,就是无尽的空荡。大片大片 寂寞的空白总让人手足无措。写的字再多也填不满。我只能抱着小好蜷缩在角落 里,躲避一阵阵呼啸而过的空旷。 而那个男人也不会再出现。小好,你想他吧。 我有时,也想他。 那时总在晚上去友志的酒吧。带着小好走过长长的社区街道。方砖路,两边 都是很宽的绿化带。夏天的时候我穿T 恤,牛仔裤,赤脚踏在拖鞋里,啼嗒啼嗒 走在路上。街边有开的很漂亮的花,兴致好的时候采一朵戴在小好的头上,哈哈 大笑。那个男人的笑声真的很好听呢,是不是,小好。若不是他笑你戴花的样子 我就不会认识他。所以我喜欢的应该是他的声音,我其实也真没想到他会长的那 么好看。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他都在这里住了一年了。 冬天会有什么花,你知道吗,小好。开在家里的水仙我不喜欢。太脆弱。我 就喜欢那些开在山上的野花。有那样旺盛的生命力。它们的每一刻都在用力的活 下去。 喜欢站在麦田里的感觉,风吹的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呼吸被带到很远很 远的地方。 人是很容易被这样的空旷淹没的。而我每时每刻都站在那里。只在一瞬间, 回过头时,看到那样的一张脸。很完美的一张脸。 一张脸可以让一个世界静止,你相信吗,小好。我的世界曾静止过。 他的身边一直有女人。有很多不同的女人。但都很有钱。我看到很多女人对 着他哭,而更多的时候他让她们笑。他搂着她们的腰走过我身边时,会对我点头, 这常常让他身边的女人板起面孔。而那时我总觉得他是一个魔术师,轻捏着一朵 花的枝干。只是一眨眼,她们就那么轻易的在手里绽放了。 擦肩而过是一种默契。金城武说,每天你都有机会和很多人擦肩而过,而你 或者对他们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他会成为你的朋友或者知己。 我们是知己吗?不是。我们是朋友吗?我想也不是。我们只是在生命里的某 一个时刻创造了一次幻觉。因为只有幻觉才是唯美。 记忆里,那源于一个响亮的耳光。她带着愤怒的表情扭头就走。留下他一个 人站在路灯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他站着的样子有些无奈。小好从 我身边跑过去,在他旁边摇晃着尾巴。然后我走过去。他说,你今晚能不能陪我。 他的房子很简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床。跟我的写字板一样。 黑暗里我们没有开灯。他的手指游离在我的皮肤上,感觉很好,但我们只是拥抱。 那时,我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女人。和预料中的一样。但 我喜欢他在后面拥抱我的感觉,温暖的气息吞吐在光滑的脖颈上。还有那些温暖 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淌下来。 我告诉他,我叫左印子。黑暗里我回身抱着他,伸手抚摸他脸上的线条,我 的指尖上沾满泪水。他轻轻的说,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他说他不能做他想要的。 那一刻,我觉得他只是需要安慰,需要亲吻和拥抱。干净的,没有目的的。 其实他对我来说,始终都是陌生人。但我从没有和一个人拥抱得那么紧密, 也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那么多的泪水。 他在几天之后决定搬离这里。临走时向我道别。 没有问他要去哪儿,也没有问他要做什么。我们毕竟走在两条不同的道路上。 我都不能确定对于这个男人的记忆能维持多久。而我们之所以要有记忆,也只是 为了要忘却而已。 他的笑容是很好看的,一点都不做作。用笑容去告别很好。 这天真是冷了。冬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去。 小好都快睡着了。我站起来。我们要回家了,小好。 你看看,天都黑了。 现在,也就只剩下我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