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赶集、看戏、说书人 作者:净心般若 收了秋,居住在山沟沟窑洞里的陕北人,最好的业余生活是赶集、看戏、听 书。赶集一是为了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二是站在阳咯栳栳和自己最亲近的人拉拉 话,也算一种情感交流吧,农家人三五一堆,不用说就知道那是沾亲带故的,从 舌长嘴短到锅碗剽勺,从瓜棚柳下到田间地头。总之,要把满俯的话语全都倒出 来,这个集才赶的算过了隐,抬头看看日头偏了西,才想起东西还没买呐。这时, 街市滩主都散了。邻居李二叔家来媒人给儿子提亲,二婶蹀着脚去街上割肉,二 叔在家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提亲的媒人走了,还不见二婶的影影,等二婶想 起回家时,肉铺以关了门,气的二叔跺脚骂:街上有哪个栓魂的鬼把你的心绑住 了。 小时侯,我最喜欢妈妈去赶集。放学后,手里挎着筐子,夏天割草、冬天砍 柴。在妈妈必经的小路上,翻过两座山,走出了几里路,先把筐子里的草或柴放 的满满的,一群孩子站在山头上,望着妈妈们的身影,一旦看见,大家以百米冲 刺的速度,扑向自己的妈妈,有的翻口袋、有的摸挎包,摸着东西的摇头摆尾高 兴的跑在大人们的前头,摸不着的哭着抱着妈妈的腿,妈妈笑着用手擦着泪说: 等下一个集买。妈妈们会把自己孩子口中的糖咬一点,或掰一点饼,塞在哭着的 那个孩子嘴里。直到现在都没忘那魂牵梦绕的那一口呐! 腊月二十五赶集,妈妈取了爸爸汇来的钱、买了年画,记得是《奇袭白虎团 》,贴在墙上,别提心理有多高兴了,初一早上吃完饺子,一群孩子去看谁家的 年画最好,我家的年画当然是最好的了,八角五分钱的年画,当时也是不小的支 出。 集上有笑的,你看一群穿的花红柳绿的女子们,围着一个女子笑,那女子有 些羞,不远处一群后生抽着烟、嬉笑着,议论着中间的那女子长的可俊了,身材 顺溜溜的,毛眼睛花格嘭嘭,多情的后生挤眉弄眼暗送秋波,周围女子们一个个 羞的脸蛋像红苹果似的。做老人的也看看这未来的女婿是否满意,要找七里八乡 的熟人打探,寻根问底问个究竟才肯罢休。 集上是人生的市场、是欢乐的海洋;走吧!我们一块去赶集,去分享所有人 的快乐与喜愉吧。 看戏过了年,十里八乡的人开始捎信:我们村唱戏了,让她姨来看戏,让他 妗子也来。放羊的人消息最灵通,他们手里拿着羊鞭子或者小铲,一边放羊、一 边看戏;羊也吃饱了,戏隐也过了。于是,正月里的戏就在走亲戚、拉家常、凑 热闹中,紧锣密鼓的开台了,戏班大都是一些从县城晋剧团学戏毕业的娃娃,一 年四季走街串巷以唱戏为生,虽然行头有些旧,但演员是舍着身子唱,好名一村 一村的往外传,观众的口碑就是他们的饭碗。开戏的那一天,有背板凳的、有拿 马扎的,拖儿带女、袷孙子背外甥,那笑声震的崖洼洼的土往下掉,。正月的戏 大都是喜庆热闹戏,遇上庙会戏,还会摆一些圆木,熬上几锅小米粥,让大家免 费享用。看戏的大多是些中老年人,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戏场子溜 多了,就漫漫的识戏了。小孩子在戏场上跑来跑去,拿着大人给的压岁钱买自己 喜欢的东西。戏场上把大人们、小孩子的各自喜爱全部平衡。 记得大姨那年七十五岁,拄着拐棍走了二十里路来我村看戏,手巾里包着十 个鸡蛋。我知道他眼睛不好,远远的就跑着去接,不料,大姨还是被一块石头拌 到,身子扒在地上,浑身全是土,我赶紧扶起她,大姨站起的第一句话是:孩啊! 鸡蛋倒烂了,咳…… 当时,不懂事的我没顾的上问一声大姨摔疼没有?拖着大姨的手,还拿那摔 成糊湖的鸡蛋往家赶。到了家妈妈埋怨大姨:你看戏就不要老命了。第二天一早, 大姨就去戏场占下了位子,没想到第三天,让另一个老婆占了,两人争斗起来, 大姨举着拐棍毫不示弱,后来两家的儿子、孙子把她们拉开。戏场上的人笑她们 两是老二百五,几十岁的人为看戏大动干戈。当压板的人敲响了头嗵锣鼓,两个 老太太顾不了生气,聚精汇神的看着戏台上的动静。 夜戏唱的是‘卷席桶,’怕大姨摔绞,姐姐搀着大姨,直到把戏看完为止。 大姨一生坎坷,爱看戏,高兴时,还偷偷给我唱过,我说:“你为甚不敢象我一 样大声唱呢?”憨孩啊!儿子和媳妇听见可笑话死了。大姨去世后,每逢看戏的 日子,妈妈总是说:你大姨看戏往戏里专,可惜他来不了了。乡下的戏每年都唱, 看戏的人还是那么多。 戏里有什么?说有人的影印子,乡里人不象哲人们说的好听。但他们的脑子 里就是这么想的。 说书老辈人讲,最初的说书人全是盲人,明眼人说书只是后来的事情。早些 时候,小村小庄唱不起大戏,人们想热闹不说,关键是要敬奉神灵,为了把美好 的希望寄托于神灵,这种艺术便幸运而生。他们单个的、或夫妇盲人、或几个盲 人结集在一起,走村窜户,靠卖艺为生。中国老百姓素来视同情与怜悯为美德, 所以对这些身残的艺人们是来之不拒的,再穷也会省出一口饭来给他们,然后换 回一些微薄的快乐,在劳动之余得到一些满足。艺人们挨户轮流,每家三两天不 等,便有好班子数月不出村的。出村了,便由这个村子的人引路到另一个村子。 另一个村子也一样:管饭、听书,末了再往下送。在这种关爱中,说书人在衍生 着、发展着。 盲人说书,“盲”只是其最显著也最本份的外在特征,人们更关心的是“说” 与“书”。其“书”,与评书类似但有不同,因其有三玄乐器伴奏。而且,说是 “说”,也唱,甚至唱比说的多。三侠五义、水泊梁山之类,或忠臣孝子、或才 子佳人,或公案、或演义,也有神话传说、旧闻轶事。曲调简单,颇多地方特色。 每句最后一字拖长的尾音变化丰富。留下的“扣子”把听书的人急得流汗。 一段引子,也叫书帽。书帽只有几句:或驴头不对马嘴的打油诗引人发笑的, 或世规世范劝人行善去恶的。有时,也讲一则小故事:或典故、或轶事。从这点 讲,颇类明清话本。之后,正书开始,说一段,唱一段,说是对唱的诠注,唱是 对说的挈领,颇有古籍中“经”与“传”的意味。所述内容部头大时,也有分人 扮角色的,这就是说的功夫了。不同的人物用不同的语调,说到武将语调快、声 音高;说到文官,语气缓,像小河流水,娓娓道来。 让人体会到音乐之美。因其内容丰富且曲调简洁,所以更接近普通听众。后 来也融入了一些民乐、西洋乐器。现在想来,其乐器在结构上真是十分精巧的: 一个架子上安装着数种打击乐器,一根绳子贯穿上下,绳子与乐器相牵,末端连 在脚踏板上。脚一踩,数种乐器齐鸣。 听书人,大都是些中老年男子汉。因为农家人的美好理想,在神灵的护佑下 如愿了。许下愿的,一般在冬闲时才还愿。从管口饭吃到毛二八分,如今生活富 有的农民三块五快也不在乎,邻居壁舍要个乐和。 在我们那个偏僻、封闭的小山村,唱戏的、耍猴的、玩杂技的、放电影的、 说书的构成了外来娱乐的全部。而且,一年也难逢几次。所以他们之中的任一出 现都会给小山村带来一片欢动,全村上下洋溢着节日般的喜悦气氛。说书人不仅 带来了艺术,他们展示给我们未知的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对我们这些自幼在山 村长大的孩子而言是多么神奇:他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盲 人在一起,他们怎么知道那么多、而生活却又那么苦?……大人们得到的是艺术 本身带来的快乐,而我们孩子体味的却是另一种快乐——我们可以在拥满村民的 院落里伴着抑扬顿挫的三玄声、在人头攒动烘成的气氛里尽情地嬉笑打闹,那种 发自肺腑的欢乐真是妙不可言。间或说书人一声怪叫,我们更是开怀大笑,便拨 开层层人腿钻进去看个究竟,然后再钻出来。偶尔头顶上挨一下大人的拍打,我 们吐一下舌头作个鬼脸如泥鳅般逃之夭夭…… 及待大一点,有时我们也会耐下性子钻到人群最里圈坐在地上静静地听书, 随着书中人的喜怒哀乐、身世沉浮而眉飞色扬或扼腕叹息。听着那一个个鲜活的 故事,我们逐渐知道了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知道了对国 应忠、为子应孝;知道了天下为公的理念、威武不屈的操守;知道了人一辈子不 仅仅是为自己活着…… 这种欢乐农家人来说显得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正如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一样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是的。发展的在发展,前进的亦前进,淘汰的正淘汰,我们的日子像轮子一 样转动。快活着吧! 一切将成为历史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