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飞扬的花瓣 作者:树熊和葱 站在大漠尽头,无边的风沙能让我看清一切。就连小雨抚琴弹唱时满是雾气 的眼睛我都能看清。我知道风沙能清洗和掩埋一切,我把我的剑埋进沙里,跟了 我十年的剑,被我埋进沙里。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剑就是生命,剑在人在。现在 剑被我埋了,我离死便不会太远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怕,我甚至期待即将到来的 死亡,我希望我能跟小雨一起在飞扬的花瓣里死去,看着自己从心脏喷出的鲜血, 听着小雨断断续续的琴声,就这样死亡。 我从来没有对小雨说过,她占了我生命的全部。因为我说不出,因为,我是 个哑巴。我天生就没有发出声音的能力,我天生就被人们用眼角斜视,我发誓让 他们正眼盯着我看,我要让所有斜视我的人尝到真正的恐惧。现在所有的人见到 我腿都会不自然得发抖,我看得出他们怕我,我鄙夷地笑他们,笑他们当年笑我 的样子有多丑陋。 母亲把我送去给铁匠当徒弟,但她从不知道铁匠在晚上店铺关门后会用我的 手来给他抓出灼热的木炭,吹冷了,放进篮筐等着第二天用。我反抗过,我用眼 睛盯着铁匠,我想告诉他这样的木炭几乎毁了我的一双手,即是我不说他也知道, 他用铁做的棒子打在我的肩上,腿上,我能听见我的骨头快被敲碎的呻吟。我瞒 着母亲瞒着铁匠,在新年来临的时候逃出了小镇。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我在 大雪的夜里跑过了七个村庄,一直跑到我掉进结冰的河里。那种冷是人一辈子都 不可能体会到的,钻心刻骨的冷,像有无数的小虫在啃咬着我的骨头,不疼,但 麻木得窒息。 是小雨和他哥哥救我上来的,小雨割破手臂,让血滴进我嘴里。我的命是小 雨给的,我身体里有小雨灼热的血在流着,我在雪地里给小鱼和他的哥哥重重地 磕了一下头。我让他们知道我将永远用我的命守护他们,尽管我同样是个手无缚 鸡之力的在冰天雪地里迷了路的孩子。 小雨的哥哥死在马蹄下的一刹那我突然知道原来友情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来 抵挡一切的,我去找一个杀手,我求他教我最上乘的功夫,我要用我的命来守护 小雨,我要给她哥哥报仇。杀手在我的胸膛上用剑划出一个十字,血就顺着皮肤 留下来,火辣辣的疼,疼得我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我拼命地咬着牙,我的牙床 都在颤抖了。杀手决定收下我。我在十年以后再见到小雨,她飞扬起来的长发在 花瓣落下的瞬间让我看呆了,在庸脂俗粉的衬托下她抚着琴,她说哥你要赎我出 去,哥,我跟你走。 我点点头,我让她知道我在说好,我不会让你在这里给这些无赖唱歌的,我 看着小雨,看着她的眼泪从眼眶里滑下来顺着脸静静的流淌,像我掉落的那条冰 河一样,让人绝望的寒冷。那个喝醉的无赖再也没有机会摸小雨的脸了,我把酒 杯的碎片插进他的太阳穴,看着小雨的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我没有拔剑,杀手说 剑只在遇到真正的敌人时才能拔出,因为这是断玉剑。 真正的敌人,就是有能力与你抗衡甚至比你还要强大的。当年用马蹄踏死小 雨哥哥的几个人,真正的敌人。我真不知道能不能这样称呼他们,我用我的剑在 三招之内刺入他们的心脏,看着他们绝望的眼神涣散开来,像石头丢进湖水一样 地涣散开来。 小雨依在我身边,她说哥我不希望你再杀人了,哥你别再杀人了我们去大漠 好吗?我还是点点头告诉她我说好,可是我在心里想象着那些曾经用眼角看我的 人看到我时像狗一样的下贱的样子。我一定要让他们赎罪。一定。 我在小雨睡熟后连夜回到了我曾经逃离的小镇。我在黑夜出手,我让他们连 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死在我手里。铁匠的铺子已经不在了,铁匠也不在了,不知 所踪。我沿着漆黑的街道向前走,一步都没有迟疑。 后面的脚步声那样熟悉,是小雨,小雨在我后面。她没有出声地跟着我走了 一百多里地!?我从不知道小雨有这样好的身手,小雨说哥你一定要杀人吗?我 点头。小雨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闪亮的匕首,是我送给她的。她说哥对不起。 我记得杀手说过要成为杀手,就要在生死关头斩七情断六欲。就算对方是自 己最亲最爱的人,下手的时候不能迟疑半分。我还记得,于是我条件反射似的把 剑送进了小雨的喉咙。看着小雨坠落的身体我好像有尝到了十年前从他手臂里流 出来的温热腥甜的血。我哭了。我的命是小雨给的,现在小雨的命也给了我。 小雨在我的梦里告诉我她这十年是怎样在另一个杀手的花园里学会了走路不 发出一点声音,学会了用一根针把人的眼睛刺瞎,学会了不带任何感情的诡异的 笑。我惊醒,看到手臂上一个血红的小圆点,像一根针刺过的样子,就在小雨当 年割破手臂流血给我的地方。小雨没有想过要杀我,她只想用往事提醒我不要杀 人。我愤恨的想如果她再用力一些就好了,再用力一些,就好了。 我站在大漠尽头,眼泪怎么也收不住,一个杀手不该哭,不该有感情。可我 生命中竟然有了最重要的人,我犯了大错,连我的剑都被我埋进了深深的流沙。 我的死期到了。小雨站在飞扬的花瓣里,举起她流着血的手臂用质问的眼神看着 我。我的心迸裂了,奔涌的鲜血从我的口中喷出来,温热腥甜的,是小雨当年从 割破的手臂里留给我的吗?我想仰天长啸,可我是个哑巴,我连说话的能力都没 有。在死前,我知道我是个真正悲哀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