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 作者:属夜 比噩梦更苍凉的灰暗。 视线内的一切仿佛都渗进了灰蒙蒙的水雾。 一声巨响伴着一道惨白的亮光呼啸而来。 季雨伫立着。没有一丝动容。只是握着伞柄的右手抓得更紧。心中麻木地暗 忖:今晚第14声雷、第9 道闪电。 自己的名字为何叫季雨?小时候总是很好奇,大晴天不好么?爸爸妈妈解释 说,季雨就是出生在一个初秋暴风雨不绝的冷夜。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夜的风雨一定比不上今夜的凄冷暴戾。 雨水更密更大更剧烈地狂倾而下。 从巷口向外看,宽宽的街道空荡暗冷。偶尔有车辆飞速驶过,也悄无声息。 一切声音都已被噪响密集的雨声淹没。 手已握得酸疼。伴着暴雨的疾风可以轻易刮走他的伞。但他挺立在那里,不 曾松手更不愿调头离去。 可是没用了。 即使用力握牢,那把伞已经被吹得倒向一边。雨水从各个方向朝他蜂拥而上。 季雨的面容白净并且线条柔和,他的双唇倔强地抿紧。雨水沿着他的脸不断 流下,发梢也不止地滴着水,衣服都已湿透。 雨在他的全身肆意从上到下地流淌,再以很快的速度向地上流落,不停地。 他站得太久。忘了可以移动。他已经像这里每样雨中的建筑,毫无反抗、理 所当然地接受冰冷暴风雨的凌虐冲洗。 一整夜。他最后的等待,他已踏入绝境的心,都承受着冰冻寒冷不死心地驻 足在今夜。 如果不是这样的雨,如果此刻会天晴……现在,应该是白天了吧。他觉得自 己已经冰冷,他觉得自己20年的骄傲与高贵都在这一夜冲洗得了无痕迹。 他想: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死人拼着用体内竭力透支到的力量,颤抖着抬起快无知觉的左腕。 表面也流着雨水,他努力地睁大酸涩至极的双眼去看清,冰蓝色的夜光荧荧, 冷冷地告诉这个破碎的灵魂,是的,清晨七点半了。 他知道自己快要晕眩,但是绝不可以…… 支撑到此刻,他绝不充许自己在这里倒下。可是,整个脑子整颗心都好沉重, 好疼痛… … 彻底无力地双腿支撑着彻底无力的身体,突然头部一阵剧痛,眼神忽地昏乱,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膝盖撕裂般地寒痛。 怎会如此?他的心在狂喊。他的生机在这最后一夜逝去了以后,也会涅灭的 啊…… 一部计程车停在了巷口。里面的人下车后,车很快开走了。 一个修长的身影打着伞一路小跑过来。 冲到季雨的身过,猛地停住:“你——” 季雨的意识已快要消失,蓦然间听到这个声音,他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森冥的眼光阴沉不耐,同时也透着惊疑。 看到这样一对眼光,季雨才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原来的森冥从未存在过。 所有的回忆……都是骗人的……!! “为何你这样想不通?”森冥冷冷地说道,“快回家去吧。雨很大了。” “生日快乐,森冥。我知道在渡过这个生日以后你仍未想通,就永远不会再 回头了。” “是的。经过昨晚,她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另外,谢谢你昨天派人送到我 公司的水晶,很贵重,不好意思。” “那——不是我送的——” “不会啊。我同事都说听到那店员讲的送礼人的名字是你。不管怎样,谢谢 你。” “一定是搞错了……”季雨轻轻地微笑。 森冥看着他。像看着纠缠不休的乞儿,就唯恐他会咬着不放。“我要回去了。 你也快回家吧。你已经湿透了。” “好吧。再见。”季雨转过身背对着他,“你现在并不是真正的你。如果你 以后想通了,也绝对不要再让我看到。” 森冥的声音里只有决心和绝情:“我知道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你把我 想得太好。”言毕立刻朝他家的方向奔去。 季雨伫立在那里。狂风暴雨仍没有停。 “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夜的雨。还有他对我所有的欺骗和侮辱。” 这个瞬间,脑中闪过的一幕接着一幕,都是森冥的温柔、森冥的顽皮、森冥 的体贴、森冥的拥抱、森冥的笑容、森冥的泪眼、森冥的计划、森冥的诺言…… 最后一次回忆了,尽管是受控制的,虚假的甜蜜往昔在这一秒钟追忆完毕,从此 不再奢侈了。 季雨在大雨中,一步步、一步步艰难地移动。 此刻在这里离开,从今后的自己不再是那个被森冥杀死的无邪少年。 如果重生也需要一个理由:我不是他,也许现在的他这样那样,就是他自认 的快乐。 校友会。 森冥携未婚妻穿过校园,刚踏入教学楼,迎面望见季雨。高贵而锐利,冷酷 而雅致。季雨的模样像从未改变,却令森冥无形地漾起一丝不安。 擦身而过,似陌路。 一个上了年纪的校工正架着长梯摆弄天花板上的吊灯。 一块尖削的金属片突然失手疾坠,“喂——” 森冥惊悚地回头,眼前一花,自己已被掠倒在地。耳边响起未婚妻尖锐地惊 叫…… 一道血痕闪过,鼻端闻到淡淡的腥味。 震惊地望见:季雨伏在地上。左臂一道裂口,殷红的液体向外急渗。 森冥的心,在刹那间被收紧。忽然感到脑中像被清空一样,杂念尽失。唯有 清新的冷风,不停吹送。 他有点颓丧地瞪大了眼睛,无助地环顾眼前的一切。像昏迷已久的病人刚刚 张开双眼。 “为什么!你真的是疯了……”森冥的未婚妻一双美目充满匪夷所思的羞愤, 声音都在不住颤抖。 “对不起。我已决心解除婚约。一切后果我会负责解决。” “是吗?!为什么?那个男孩子是谁,为什么他救了你,你就要不结婚!?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你——” “抱歉,什么都不要再多讲。很多事很难说。我只可以告诉你,我不知自己 从前是怎么了,现在又是怎么了,但我感到,我找到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了。” 森冥淡淡一笑,眸子里闪耀着不可捉摸的光彩。像梦游者被唤醒的前一刻。 季雨的手臂包着纱布,嘴角漾开一圈惨然的笑意。 “季雨!”森冥的轻呼声。温柔,像许久以前。生活中无数平淡自然的呼唤 的其中一次。 他蓦然转身。心胀满痛楚地狂跳起来。 眼前是白色的墙壁。 没有森冥。过去的,现在的,都没有。 他轻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发现自己成了一只残暴而年轻的野兽。这种感觉 伤到他自尊。 但是,他不想再受伤。绝不。 他慢慢地从墙后现身,远远地观望:那个女人哭泣着撒手而去。森冥像雕塑 般地立在那里。一出戏。 “你这样子不值得。” “我只想回来。你还会要我吗?” “为什么回来?” “你曾说过会等我。等我想通,等我找到真正的自己。等我再和你相爱。” “是吗?你相信了。但那一番话,是我在经历那个大雨夜之前说的。” “你的意思是,太迟了?” “你不必当我们在拍剧。我今日救你,只是出于本能反应,而且我也只伤到 手臂而已。 你何苦一副大受刺激的样子?“ “我并不是因为你救了我……而是那个瞬间,我不知怎么脑中闪过电光火石 一样的激醒,我突然重拾了那种感觉。确定在爱的安心的感觉。” “果然。你在注定懵懂的时候离开我,又在注定惊醒的时候来找我。”“再 给我一次机会。季雨。” “好熟悉的独白。这句话我对你说过成千上万次。而今日你是说了第一次。” “你还爱我。就好像那天你送的水晶,依然澄澈。我一直保留。” “哦?” “我离开你以后,你从没有真正快乐过。你知道自己只有做到不在乎我,才 能解脱。所以你很努力地让自己生活得更精彩。可是那样的快乐不是你最想要的。” “是吗?我不会再让我的举动,变成你的虚荣……” “……” “你就是想说,我的改变我的一切全都因为你。” “我知道自己错过好多。但让我用一生去补偿好吗?至于现在,请不要为难 我。问问你自己的心,原谅我好吗?再相爱好吗?不要遗憾好吗?……我们已经 浪费太多时间了。” “好。我不遗憾。因为没有你,我才快乐。看到你,就会让我想起曾深爱过 的人,对我所做的一切。” “我明白你心中无法抹灭的恨。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请求你。” “现在的我对你说,绝不。” “这次,是你把我们的幸福丢弃了。” “你错了。你又不是我,你凭什么认为,我的幸福依然握在你那里呢?”季 雨说完就转身离去。转过脸的那一刹,森冥看到他唇角的轻笑。原来,那个深爱 着自己的季雨,已消失在这个世界。 森冥站在原地。脑中忆起那一夜的狂风骤雨。忽然间全身冰冷,寸步难移。 季雨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口。 从此却再难从这个场景中抹去。这个刻在了森冥心脏上的最后一幕。 森冥自虐地淡淡一笑,一瞬间泪如雨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