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舞者 作者:死亡能舞 我感觉干燥,尽管这是这个海滨城市潮湿的下午。 我翻着一本启蒙主义的厚书,努力想让自己感觉到一点湿漉漉的少年心气。 可我的心就是干燥,我对鱼皮说。 这个城市唯一的好处就是有海,鱼皮伸了伸腰说,他一直趴在地板上玩Quake3. 我今晚至少攥了几百号人命。 电源线、鼠标和键盘的电线凌乱的散了一地,鱼皮就象蜘蛛一样趴在电线缠 成的网中央。 电脑里血肉横飞、撕裂的枪声炮声惨叫声不断,半人高的扬声器里nine inch nails 也在撕心裂肺的发出电锯和建筑工地的声音。 这是我和鱼皮的习惯,一面玩QUAKE ,一面听工业噪音和朋克。我们是分裂 的一代,鱼皮说。 于是我就用固定不变的姿势仰躺在沙发上,看着光线一点一点的晦暗,屋里 的景物一点一点的嶙峋,一点一点的模糊。 一 我和鱼皮对付了几条咸鱼和两瓶啤酒,而寂寞并不是随着酒精的恍惚而迂曲。 鱼皮提议去太平路的酒吧看看,我也需要一个暧昧、可以梳理一下感觉的环境。 酒吧的门头并不大,但纯粹金属质感的装饰,刻意扭曲的后现代主义线条, 让人感觉舒服。我喜欢这种粗陋的感觉,鱼皮说。重剑无峰、大巧不工,我说。 屋内人不多,光线很暗淡,我们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酒吧里的每一个人 好象都习惯于隐藏自己的身影和灵魂。 老板娘过来招呼,是个丰腴的少妇,很容易把她的身材和脸蛋和某些浆果类 食品联系在一起,胸脯在紧身的毛衫束裹下夸张的惊人。 和老板娘要了几瓶加冰的百威啤酒,我和鱼皮开始自斟自饮。记得鲁本斯的 《三美神》?鱼皮望着老板娘的背影说,我喜欢丰满的女人。 我无言,一杯一杯的喝酒。酒吧是一个半地下室,有大而朦胧的玻璃,而视 线则被局限在不完整的感觉中,我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都市女人包裹在 长裙、牛仔裤里的挺拔的小腿和高跟鞋,她们都匆匆而过,象一阵海风。 自然和原罪来到窗前,好象在唤醒泛滥在透明里的我。 有没有维多利亚时代地下小酒馆的味道?鱼皮说,有把吉它就好了。他一直 边喝酒,边把玩着骰子,那副专注的神态,很有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的赌侠做派。 我喊过了老板娘,问她有没有两把吉他。她说有,就是很久不用旧了点,弦 也松了。我说不要紧,拿来吧。 老板娘去了一会,一手攥一把吉他回来了,样子是惨了点,掉漆不说,弦也 象一条刚脱下的男士长筒裤一样松松垮垮。不好意思,老板娘笑着说,我帮你们 把灰尘擦擦。 好,好,鱼皮大笑,就适合我们这样的蓝领阶级来用!他边说边接过了吉他, 抚摩着把位,专心的调着弦。我接过另一把,边调弦边拨弄着《爱之罗曼斯》。 成了,鱼皮和我同时拨出一个漂亮的solo,我们重温点大学时代追女孩的手 段如何?鱼皮笑着说。看不出二位还是高手啊?老板娘惊讶的说。 该死的,鱼皮居然要我们在这么干燥昏暗的心情里弹奏simon 的“the sound of silence”?这可是只适合在青涩的校园、清澈的水洼、乳白的栅栏,和诗一 样的女孩重复白色的恋恋风尘时才有的心境啊? 你还有这种激情?我问鱼皮。才气日消、匠气频增,鱼皮淡淡的说,指尖流 淌出熟悉的感伤旋律。来吧,只有双吉他才有层次感。 弹了“the sound of silence”,又弹“scarborough fair”,我们来甲壳 虫吧,我说。于是就是“yesterday ”、“ticket to ride”、“yellow submarine” …… 列侬和麦卡特尼这帮人才是真正能洞察青春的敏感和阵痛的圣人啊,鱼皮扶 着吉他,点着了一颗七星。 我在他吐出的烟雾里发呆,烟散尽的时候,灵魂游离的找不到家,而家在天 外。 二 绫子的出现是迷离而又突然的,很多年以后我都这样想。你们好,我能坐下 聊聊吗?一个清清爽爽的女子,纤细的腿和腰肢,眸子很大,但笼罩着一层迷朦 的雾气,或者说是陈年的酒香。 坐吧,我们欢迎不期而至的美女,鱼皮说。女人的脸有些红,我请你们喝酒 吧。 你们弹得真好,我一直在听,她倒了杯酒,张口便干了下去,我们不认识, 但我知道你们和我是一样的人。 哦?鱼皮和我碰了一下酒杯,那么你是谁? 我叫绫子,她又干了一杯,拢了拢缠绕在眼前的长发。但我现在只是海风, 在海平面上游荡的海风 风?Etre(存在)还是Neant (虚无)?我也把酒干了。想听听我对你或者 说是对风的臆想吗? 但我喜欢听你们讲话,她腼腆的说,腮边有桃红泛起,不知是因为酒还是羞 怯。 你知道吗?“风”,本来就是生命本原,本来就是可以沟通天界的灵性。你 去过藏北吗?听过藏北静默的风?(她摇摇头,眸子里有神往)每一个人的灵魂 都象风,祖先及一切有生体的灵魂随风四游,仔细聆听,每个思绪都能随着风而 隐秘实现。 还有大理,风的城。为了拯救打入洱海的情人,南诏公主用六瓶神风在苍山 之巅起舞,希望吹干浩瀚的洱海。在那里呆过的一个月,我每天都在每一簇疾风 里追念传说中的爱情。 我举了举酒杯,记住,风,你想做虚无的风,但你是个真实的女人。 她一饮而尽,轻轻的垂着头,我瞥见了桌子的层面上有几点晶莹的反射,她 分明是流泪了。 静默,长时间的静默,酒后的静默总是让人感觉窒息和难堪。 来杯咖啡吧,蓝山咖啡,鱼皮说,他试图改变气氛。 好啊,也许掺和女人的眼泪更小资一些,我也调侃说。 她抬起头,眼角有泪痕,害羞的笑了笑,我能抽你支烟吗? 鱼皮抽出了一棵七星,递到了她唇边,我点亮了火机,幽蓝的光线映着她裸 露的脖颈和小臂,有潮湿的光泽。我突然感觉她象个精灵。 酒到唇干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有些晕眩了,语无伦次的语言似乎开 始妨碍我和绫子的交流,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感觉她的眼光的扫描,那是一种因为 乙醇的作用不能聚焦而散射的非常柔和的光线。 鱼皮去洗手间了,她的小手滑进了我的手,很自然,自然的象我的手和手套 的关系一样。 我想和你一起走,她突然趴在桌上啜泣起来,娇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你喝的太多了,我送你回去,我拍了拍她的背。有种骨子里的感伤从手心传 递到心里。 鱼皮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狡黠的点了点头。 把瓶中酒喝完了走吧,鱼皮说。我数了数空瓶,一共喝了15瓶。 正好,一人5 瓶,我说。我刚才自己喝了二瓶,她说,我看到了幽怨的眼神。 鱼皮走了,我有点茫然若失。绫子的长发缠绕在我的手指间,也缠绕着我残 存的思想。 走吧,我说。去哪里?去海边走走,或者回家。 我没有家,她说。那我送你到你住的房子,我说。不。 我们的家在哪里?海边的灯塔?或抑一艘遮风的艄板? 她踉跄的站起来,取包和橘红色的风衣,走的是弯曲的model 的猫步,几乎 撞倒在桌前,我扶她的时候,她整个人软在我的怀里。 我没想到喝了酒她的身体会有这么重,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但酒精的侵 蚀还是让我感觉举轻若重。 今夜带我走,她一直在喃喃。海边的风很大,醒酒的风。隔壁的音像店里, 一个无耻的老男人在嘶哑的吼叫:我让你依靠,让你靠 三 我们走在海滩上,她在海风里有点清醒,但仍然紧偎在我怀里。 如果这时候有一架带红外摄像的直升飞机从我们的上空掠过,他可能会看到 两条生病的鱼在海滩上蹒跚爬行,两个相互取暖的灵魂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漂浮。 海滩上没有人,有月光,有惊醒的鸥鸟的悲鸣。 我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爱我吧,我属于你,今晚。她的声音飘忽在风 里,让我有梦的感觉。 我是在和一个有“巫”的灵性的女人游荡,我为这一瞬间的感受而怔怔。 夜晚的海罩在一片水蒙蒙的月光之中,波涛拍打散乱的岩石堆,我们坐在礁 石上,她蜷缩的象只讨乖的猫。 喜欢海吗?她梦呓般的问。喜欢,我说。 可我不喜欢,她又在微微的啜泣。我的伤就象来来去去的海浪,没有停息, 永远没有。 我叹了口气,搂紧了她瘦削的肩,安抚她的抽搐。 太冷了,我们走吧。我说。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家。 我没有家,酒就是我安歇片刻的家。 那我们去酒店吧,开个房间,你好好休息。 贵州路上有几间不错的家庭旅馆,老式的欧洲建筑,有拾级的石阶和植被茂 密的花园。石质的外墙和攀缘植物很有沧桑感。 这个城市有过漫长的德占时期,所以和我们一样,今天也一直在西化和传统 之间摇摆不定。 其实我的原始的荷尔蒙也在和古典的意志力做着无所谓的交谈,而酒精似乎 成了它们之间、我们之间的催化剂,寂寞让女人如此的美丽,我渴望一种五十米 以下的海水深蓝一直在浸泡着我的身体。 暧昧和见怪不怪,这是我在登记时看到写在旅馆老板脸上的表情。 这确实是一幢典型的德占时期的老建筑,大而透明的穹顶和空旷,有哥特式 的阴暗和神秘。残存的月光从雕花的窗棂间隙透过来,绫子迷惘的脸有白色透明 的关乎宗教的沉静。 我扶她走上二楼时,木质的楼梯发出骇人和古老的轰鸣,她的身体重的超乎 我的想象。感官给我的提示是她的蛮腰不过我两手盈盈一握,而我的手臂给我的 提示却象负重了一头白垩纪的怪物。 房间有些老旧,但黑暗里的狭小角落给我们安全的感觉。我把她的身体放在 了靠墙的床上,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我到家了,我属于你,我帮她脱掉风衣和靴子时,她仰躺在床上,拉着我的 手说。 老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魂灵,这是我从小就听过的传说,如果再有一个 燃烧的大壁炉就有魔法密室的感觉,她是这里的女巫,神秘而有亲和力。 抱抱我,抱抱我。她的手劲大的惊人,我的身体被她拉倒在床上,有温软的 触觉和浓郁的酒气。 我不想抵御雄性荷尔蒙的冲击,但我同样不喜欢带着城市的污垢和酒精的发 酵做爱,我想洗个澡。 我长久的吻她,爱抚她,当我安慰的拍拍她的屁股起身去浴室时,她乖的象 一只敛起羽毛的鸽子。 四 我在浴室的空镜子前凝视了片刻,里面的我有黯淡的憔悴,甚至怀疑经日的 疲惫和折腾让我的面容向灵长类发展的趋势。 淋浴让我的酒意和疲惫消减了许多,我仰躺在浴缸里尽量的舒张身体,然后 惬意的点着了一棵烟。 窸窣的声响从门缝响起,绫子裸露的身体象是一团雪白的雾一样闪到了我的 面前。她就在浴缸前静静的站着,温柔的看我仰视的眼睛。她的身体白的眩目, 而潮红的酥颤则给了我耸惊的悸动。 当我的手和她的身体相距0.01米的时候,雪山崩塌下来,我们的身体拥在了 一起,而狭窄的浴缸象是一个安全的贝壳。她象个溺水的孩子一样贴着我,我感 觉到了她的坚挺而柔软的双乳紧贴着我的胸膛,那些奇妙的波动震颤着原始的感 官。 我们的手在彼此的身体上游走,水面上泛起了微妙的涟漪。 她灵巧的舌头在我的身体上婆娑着,象在翻看一本弗洛依德的厚书,在泛黄 的书页里含英咀华。 我真的不想离开她的小嘴,但我们都需要更疯狂的深入,一段深邃的关乎地 心的游记。 我们在云和雪山的彼端踽踽爬行,我们在灼热的岩浆里泅游 那段幽长的走廊还没有完吗?为什么将它造得这样长,没有尽头容易迷失? “我和别的小孩在林中的一块开垦地上,玩着透明的玻璃瓶。周围都是美丽 枞树,开始下雨,雷电交作,天渐渐暗下来。这时我突然看到一只鹳在天空飞翔。” 我说不清是我自己还是荣格的梦,但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所有的梦境仍历历 在目。我仍然感觉头有点发涨,打开手机看了看,凌晨四点。 屋里暗的很,我看不到她的样子,只能感觉她均匀的呼吸。 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到窗口,窗缝里透入的风让我突然联想到最大限量 地释放热量之后掀开窗帘一角感觉到的一丝凉意。 我来到阳台,斑驳的巴洛克式的阳台和宽敞。阳台上的天空有时候亮了,然 后暗了,一些树叶落下,腐烂沉睡的气息扩散。我扶着铁制的栏杆,把身体向外 面的空间努力的探出,于是便有了“入世”的感受。 有暗淡的一点点曙光,和潮湿的海风。我贪婪的呼吸了几大口,这是几个月 来我感觉的第一丝湿润。我点着了烟,神经和嗓子都需要烟草味道的刺激和提醒。 感觉到瑟瑟的时候,天已微明,我走回弥散着酒气的房间,她还没有醒。 我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想给她留个纸条。告诉她我走了,我想去单位办公 室迷糊一会,我不想耽搁今天的工作。 借着手机的微光,我坐在床边。许是光亮的刺激,她喃喃的翻了个身,别走, 抱着我。 我俯身到枕前,她的脸迷茫的象个孩子,裸露的身体象小蛇一样缠绕着我。 求求你,别走,我还要你。她的声音濡濡的,我的心也象雨季淋湿的梧桐 “黑夜垂下了高贵的头颅/ 分泌着浑噩的肤色/ 金黄的蝴蝶和圣杯覆满她的 胴体/ 一只花豹一个女人/ 坐在潮湿的水洼中央/ 下旋”。 这是我两天后写下的诗行,象是纪念撑着雨伞的生命。 五 再次苏醒的时候是手机急促的铃声,熟悉的“long vacation ”的旋律,有 木村和松隆子的脚步,我的心也幻想一个悠长假期? 她惺忪的揉着眼,呆呆的凝视着我,眸子里是比昨晚多了几分纯净、专注的 光辉, 揉皱的床单上有一丝的血迹和断垣残壁的凌乱,昨晚的战争让人性里残存的 隔阂和渣滓荡然无存。 我是你的,是的。她把头深深的埋入我的怀里。 时间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突然笑了出来。我昨天是不是很疯狂? 我抚摩着她的乳蒂,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我按下了关机的按键,我不想离开 绫子,尤其是现在。 爱我吧,我还想要你,她的声音轻的象流萤。 午后我们才离开了旅馆,因为饥饿。 我贪婪的享用着热乎乎的豆浆和便餐,连续几天的酒精让我的胃格外的难受, 这是大学时生活不规律落下的老毛病。 她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眸子里有水。我也停止了吃饭,同样凝视着她。 你真好,她发出了轻轻的喟叹。你对我很重要,你懂吗? ………… 如果昨晚没有你,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存在。 我就是一阵飘渺的风,不知落在哪个角落里就消亡了。 我握紧了她的手,滑腻、冰凉。 她笑了,我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灿烂的表情。有你真好,你让我感觉自己是个 女人。 开心就好,我说。 拥有你哪怕多一刻都好,她努力的在让自己快乐。 我也笑了,我不想让气氛如此的苍白,本质上我是个乐观的人。 我想起了朋友说过的一个德国人常开的玩笑,我故意盯着她饱满的胸脯说。 别是什么黄色小笑话吧?她微笑着。你笑的坏坏的。 “她在她的屋前有许多木材”或是“她有可供我们攀登之处”,我说。你也 有哦,小姑娘。 你坏,她的脸颊泛起了虹,有童稚的羞涩的神情。 我的心为她娇憨的神情打动,忍不住轻轻的在她鬓边一吻。 别,别,她的脸更红了,那么多人看见了呢。 我突然醒悟:这不是昨天的夜晚,这也不是昨天的距离。 也许没有了距离就是最大的距离,也许这样的距离就是最安全的距离? 我的心痛的抽搐。 分手是在五四广场附近的雕塑旁,我需要去公司扎一头,看看业务情况。我 没有送她,也没有留下她哪怕是一个电话号码。 再见,再见,我喃喃的絮叨。她隔着出租车的玻璃费力的挥着手,雾气粘湿 了车窗,那分明是她的泪。 我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敢回头,PH值大于7 的液体早已流淌出了眼眶。 海边的风很大,烟雾已经消散在风里了,没有目的地。 当我回头看时,周围的人只是穿梭的木桩而已,绫子大概已到了城市的另一 端,我感觉到了刺骨的痛,这是最原始的恐慌,象失去自己肢体一样的绝望。 六 和绫子分别的几天里,我象是旱季的蜗牛,分泌着白色的黏液把栖身的壳和 外界分隔开来,有干燥的恐慌。 那一个星期我一直在没白没黑的忙于工作,画图,陪客户,不敢让自己停下 来。 每当夜晚来临,被黑暗包围之后的寂寞感觉就会爬上裸露的肌肤和黏稠的灵 魂,绫子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 再见到她的时候,是过了一星期之后,突然的象是六月里江南的急雨。 那天中午在公司用过盒饭,同事都在办公室打牌,喧嚣和烟气让我气闷,于 是打算去附近的海边透透气。 在海边的绿化带中间穿行,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走入了五四广场,也几乎是 下意识的走到了我上次和绫子告别下车的地方,这几天我走路一直这么恍恍惚惚。 ……………………!! 什么叫做大音希声?什么叫做大象无形?告诉我,佛陀,老子,耶和华!? 反正那一瞬间,我感觉天地间的一切物象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绫子,我看到了绫 子,就坐在我上次下车的花坛旁边,淡黄色的她。 奇迹?我不相信奇迹。她灿烂的笑,又垂下头。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 她穿着鹅黄的ONLY裙装,裙裾轻拂着均匀的小腿,青春的绚目,一棵楚楚的 春天的小树。 衣服颜色很适合你,我感觉喉头有湿和咸的感觉。 我故意穿的这么扎眼啊,绫子抬起头,眸子里有我的影子。这样你在人群里 一眼就能找到我。 我使劲的点点头。 今晚能陪我喝酒吗? 哪里?我急切的问。 香港路新开的海明威酒店,二楼。 和她告别后我迎着刺眼的阳光狠狠的扬了一下手臂。 下午的工作出奇的顺利,我嘴里一直哼着小曲,不到四点就结束了困扰了我 几天的设计。 咦?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高兴的发晕啊?同事揶揄的问我,你妈贵姓? 滚,我笑着说,你懂什么?children! 同事都是刚毕业没几年的学生,我们玩笑惯了,而且老是带着大学时代的随 便和不羁。 我到酒店的时候,绫子还没来,招呼小姐沏上了一壶绿茶,我在二楼靠窗的 桌子等她。 酒店里的人多了起来,红男绿女,推杯换盏。 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孤单,不安的情绪象空气中的尘埃在我的身边飘荡,那使 一种游离于别人的热闹之外的冷清,我渴望绫子的到来。 她来的时候,依然是裙装,黑色很能衬托她的气质,有如水夜色的凉。 点了几个菜,我们便心照不宣的喝酒,那好象是一种前世的默契。 你走了那几天,我好象没有心的稻草人。我一直在找你,我怕找不到你。 我也是。为什么那么喜欢喝酒? 不是喝酒,是酗酒,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失望。 我漂浮在城市的边缘,象个亡灵一样,偶尔还回头看看。 那我呢? 你是我的宗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从看你第一眼起,看到你和 朋友很快乐的样子,我知道你是个能感动我的人。 没有谁能拯救谁。这个世界就是荒谬的,我们都是被抛的孩子。 可你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包容的男人,我相信直觉。 我不能扭转她的执拗,于是只好不停的喝酒。 酒店里响的音乐是Eagles的“hotel callfornla”,雷鸣的贝司和清澈的吉 他交织着悲天悯人的光束。 我对音乐有与生俱来的敏感,我相信她也是。我们是一样的人。 七 从酒店走出的时候,海风依然很大,我紧紧的把她裹在大衣里。 去我家吧,她扬起绯红的小脸,小心翼翼的问我。 走,回家。 出租车展转的通到一个有明亮路灯的小区,其间路程我一概不知,只记得晃 晃悠悠上了楼,然后突然的灼热的空气拥抱了我。昨天刚通的暖气,她摇晃着走 进内室,我去换换衣服。 我把大衣扔在沙发上,但温度高的仍然让我感觉闷,我是适合在十六七摄氏 度环境里生存的动物。 不大的客厅,但有温馨的感觉。我把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客厅的前方挂 着一幅梵高的“星夜”,扭曲的天空和痉挛的星星让我感觉有些头晕。 我给你榨杯果汁吧,她出来的时候有清爽的味道。 一件紧身的Esprit纯棉弹力背心,下身一条Lee 的牛仔短裤。和傍晚不同的 是由黑色换成了深蓝色,并且在她的深蓝背心和皮肤之间,什么都没有而空出白 皙的一个圈子。 我的目光透过眼前一阵阵飘忽的烟气,觉得她像是水里的影子一样恍惚。 要不再喝点酒?喝点红酒好吗?她偎在我身边坐下。 我也有相同的对酒精的渴望。 酒在杯子里像一股不太沉静的磷火,虽然绫子在杯里放入了冰块,但那晃动 的冰块仿佛是正在燃烧着透明的火焰。 她直起身子,她的上衫和短裤之间的空白地带明显地裸露出来。特别是她的 圆形的肚脐,像是一只欲语未语的小嘴,或更像是一个引发欲望的小小的旋涡。 带我下旋,再下旋的星际黑洞。 来点音乐吧,我说,空旷点气氛最好。 响起的是“神秘园”,小提琴和电子合成器的幽暗清冷。 我真的很喜欢听神秘园,她幽幽的说,很神秘黑暗的丛林里,没有一个人, 只有我自己,我孤单的想哭。每次听我都有这样的感觉。 去听听“dead can dance”吧,我呷了一口冰凉的酒。仿似飘散于史前森林 夜空中袅袅雾气般的音乐。 我想和你一起听。她娇憨的说。 “星夜”的调子太冷,我指了指那幅临摹的油画。你需要的是阿尔的太阳。 你是我的太阳。风的眼神仍然飘忽不定,只有你能让我忘掉过去。 我静静的听绫子讲述她自己的故事。 我的父母很有钱,但他们却离异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他们不在 这个城市。 姐姐和姐夫在国外,一直催我出去,我没有去。 为什么? 我想和他共患难,他……,风的眼睛又湿润了,他却走了。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喝酒。 父母给了我一笔钱,我想和朋友一起做点生意。她黯然的说,我最好的朋友 却欺骗了我。 我听的心痛,爱怜的抚摩着她的手臂。 我只有酒和你,她大声的抽泣出来。 我的心有针扎的感觉,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抚慰着她的头发。 电话已经很久没有响,时间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 点声音。 这是个安逸平稳的片刻,即使背后充满暗涌。 去洗个澡吧,我知道你白天工作很累。她说,我给你买的睡衣在浴室里。 好吧,我无奈的说,你也别喝了。 我把瓶里的酒喝完,她固执的说。她的脸有嫣红的酡色。 当我走出浴室的时候,只感觉到满屋子里弥漫着有香味的音乐的气味。 八 绫子也换了一套粉色的睡衣,她的眼角依然有泪痕,红肿的样子,我去淋浴 的时候她又哭过。 我的情绪也消沉下来,白色的床上有纷乱的气体存在,一个野蛮孩子的爱情。 什么时候我们这样的人能真正快乐起来?我不知道。 我箍紧了她,她被我压迫的呻吟和呓语。 我松开手,有心疼和爱怜的感觉,吻她的发际,我渴望灼热的吻浇湿她烦闷 的欲望。 手边没有烟,想念有烟的屋子。她下床把烟取来,我们一人点了一支。 我又想喝酒了,她嗫嗫的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酒吧里经常和朋友要 上一瓶烈酒,努力的麻醉自己,让自己在真实的世界里消亡。 我们聊会吧。我说。你是在和他分手后喝上了酒吧? 大概是吧,我们相恋了四年,他去了日本。那时搞不明白,怎么那么深的感 情说分开就能分开呢,我真是傻。 你很真实,你是个在海边浅滩里玩耍的孩子,永远不懂深海的复杂。我尽力 的抑制自己的感情,我的眼角有涩涩和潮湿的感觉,她让我心疼的难受。 我喝醉酒很烦的,总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不觉得我烦吧? 没有,没有,我狠狠的吞咽了一下,不让眼里的潮泛滥出来。 我不会永远烦你的,我知道我什么时候应该离开。她流露出认真的孩子气。 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个城市你有另一个家,另一个女人,她随时都在等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把她发烫的小脸贴上我的脸颊,泪水还是不经意的流了 出来。 只有你能让我忘掉过去,我的,阿尔的太阳。我要让你快乐。她带着泪痕的 脸上露出了阳光的色彩,那是一张洗尽铅华的娃娃脸儿。认识你我才明白:爱一 个人,让他最大限度的快乐,你才会快乐。 她的小手不老实起来,象一只蠕动的章鱼的触脚,探入我的睡衣…… 是不是有种激情叫做永恒或者偶然?肉体是不是物化了的灵魂?灵魂是不是 性爱的家园?我们是不是一对怀着乡愁冲动寻找家园的男女?………… 我们象两个游戏的孩童,优游嬉戏于海边的沙滩,我们一遍又一遍的体验从 对方躯体上迷醉地重复过或重复着的爱情和湿润………… 我一直以为绫子很瘦呢,我抚摩着她的身体说,实际上她毫无掩饰的身体成 熟的已经第二次让我吃惊。 嘻嘻,你才真是瘦呢,竹竿儿。她的小手胳肢着我的肋骨,我忍不住的躲闪, 痒的笑了出来。 我?我不是很瘦啊。我开玩笑说,难得的快乐气氛。我在大学时班里评选的 “竹林七贤”只排第六呢。 哈哈,她笑的在床上打跌,索性顽皮的跨坐在我的身上。 竹竿儿,她把身体尽量的俯向我的脸的方向,我嗅到了她的体香,我象个索 乳的婴孩。我想让你舒服,让你快乐,让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她的神色认真了起来,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只有顺从她的意思闭上了 眼睛。 可能是酒劲和倦意的作用,一闭上眼睛我就迷迷糊糊起来,真的有想好好睡 一觉的感觉。 透彻骨髓的惬意让我睁开了眼睛,绫子伏在我身下,蛇一样的舌抚慰着我的 阴茎,有一些液体似乎侵袭进了我的身体,刺激着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末梢。她 专注的象做实验,又象一个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小孩。 喜欢吗?绫子幽幽的问我。很喜欢,从没有过的舒服。 黄昏的神界?或抑罪戾的天堂?像是夜里经历了一个梦游:是我游到了一个 精灵的身边?还是一个仙童从我身边漂过的时候停息下来?………… 她的手抚摩着我的身体,嘴唇更加冲动的吮吸,高潮无声无息的来临,我们 彼此瘫软在对方的身体上。 然后她就沉沉的睡去,而我在青岛的凌晨四点盯着天花板发呆。 九 早上去上班的时候,她还没有醒。睡眠的缺乏让我整个上午都象在做梦。 中午的时候鱼皮打来电话,谈起绫子,他的口气很是揶揄。我只有苦笑,他 应该会懂,象我们这样的人,没有真正的家。 “家”,不是个物质的住所,它是个永远在路上的追求体系。我们永远走在 回家的路上,却永远不能到达精神的家园。 绫子的电话是下午三点打来的,你今天回我们的家吗?她的口气很平静。 回去。我不假思索的说。 我仿佛走了很远很远,谁知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我去的好象是一个永远 不能抵达却又永远诱惑着人类的处所,我别无选择。 我从单位捎了两张“dead can dance”的CD,我想拿给她一起听。 走进陌生而熟悉的房间时,绫子在厨房里做饭,她给了一把这个屋子的钥匙 和一个精致的钥匙环:一只五彩的大嘴犀鸟。 我们象熟稔的朋友一样打了招呼,她陆续的把做好的菜端了上来,神情喜滋 滋的。我把“dead can dance”的碟子放入了CD. “正在离去的飞鸟向我们召唤/ 而我们仍伫立原处/ 被赋予着对飞翔的恐惧 ……”,博尔赫斯诗句般,沉重、唯美、晦暗、质朴却又弥散着迷宫气息的音乐 在屋子里弥散开来。我望着忙碌的风,不可遏止的悲伤。 绫子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一人两瓶青啤。我们今天少喝点好吗? 好的,我们边吃边喝。 我们在一起听这样的音乐,真有一点要爱的欲望或失落。她对我说。 我想在音乐里和E.T 一起登着单车去月球。 你对于我来说可能就是个天外来客,是上帝把你赐予我,可我把握不住你。 她又伤感起来。 我真不想让气氛这么凝重,我们需要一个疲惫不堪而又惬意的睡眠吗?我笑 着说。 午夜,我坐在客厅和卧室的门廊地板上静静的抽烟,月亮象个冷冷的修道士 在窗前盯着我。 我凝望她裸体的背影。修长纤细的腿和浑圆的臀部象月亮一样圆润,象是幅 凄绝美绝的油画,可今天不是十五。 我突然想起了Bjork ,这个来自冰岛的女巫,在《黑暗中的舞者》里的独白: “我每次都等不及电影结束就退场,那样就永远都不会有结局,故事就永远不会 完。” 爱我吗,竹竿。她说。 爱你,我茫然的牵动嘴角,表达了笑意,却有些消涩的呜咽。 天黑了,我渴望上路,克鲁亚克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