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姐归来 作者:写儿 倒数第二次见到我姐是在她在婚礼上。 那已经是去年9月的事了,姐要结婚,是她成婚日前几天我妈告诉我的。事实 上,在7月下旬的时候,姐曾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可能要结婚了,叫我怎么相信 她呢?她已经同我说过好几次她没那么早结婚,当然也同我说过好几次可能要结婚 了。也就是说,她告诉我结婚还是不结婚,我都是半信半疑。但这次消息是出自我 妈的口,我不得不另眼相待了。 做了人家近三年异父异母的弟弟,而今终于要面临如亲戚之间,确切地说是家 庭成员之间的拘谨来了,这多少让我有些紧张。三年来,我希望同姐的关系愈单纯 愈好,希望保持如同寻常姐弟之间的感情,而没有别的枝节生根发芽长叶子。换句 话说,我希望在适当的时候也会有个姐夫。因为我的确需要有个姐,就像我妈需要 一个作为我姐姐的女儿一样,尽管我还有个妹妹。 前年春节,我姐第一次从天而降时,令我妈惊诧不已,她表现得既兴奋又不知 所措,这种状况大概持续了一个上午之久,之后她才明确地认为,“呃,你有了一 个姐当然很好,”她严肃地说,“但大小总得有个仪式啊!”最后的结果是把家人 和至亲都召集齐了,搞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正式的晚餐,终于,她当定了我的姐、我 妈的女儿、我奶奶的孙女…… 龙岩是一定要回的了,哪怕她的婚礼不是在假日。我甚至想鼓动我爹妈和我妹 一起参加她的婚礼,这样,姐姐看上去就会更像姐。可是我的姐,我同她也只不过 见过三次面,几乎所有的“血缘”是在几十封的信件和几十通的电话中成型的。 第一次的见面是在1998年的春节,我和我一个表姨去福州,参加那个所谓 的“人才交流”。当时怎么上的火车我已记不得了,但上车之后,发现竟有不少我 姨的高中同学就在邻座,她们也是准备去找工作的,其中就有后来变成我的姐的李 小矜。当时她在成都一所大学念税务,据说学业优秀。我们在车上以打牌度日,分 吃带在路上的水果,还对未来作了淡淡的展望。的确如此,一个远离了家乡到陌生 的外地求学,毕业后又要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求职的人,有什么会是确切的呢?有 什么会是明朗的呢?所以大家谈起工作,对话经常是前言不搭后语,茫然的滋味隐 隐约约。 交流会那几天是怎么过的?我们住进一家火车站附近的旅馆之后,第二天,便 去一个叫“体育中心”的地方,去物色自己中意的公司。可是和尚这么多,庙又有 几家?那天参加“人流”据说有两万多人,前胸贴后背的场景让我一点也不怀疑这 个统计数字。事前做好的二十几份求职材料,免强投了几家差强人意的单位或公司, 都像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可像我姐姐,一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档案都投 送不出几份,所以像我这样一个谈不上突出的,就没有必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 剩下好几天的时间,只管玩吧。 我们先是去了一个叫“左海”的公园,稍稍排遣一下有些郁闷的情绪,其实无 论在“左海”还是到“西湖”还是到仓山荒凉的乡下,所起的效果都是类似。20 岁以前都呆在农村的我,从未向往过城市里的公园。在上海,有时我也会上一些公 园,但公园给我的感觉都是大同小异,没什么可令人观赏当然更没必要留恋了。再 说,生于山村长于山村的我如果也要对人说自己已厌倦了都市,正力图寻找一个朴 素自然的地方躲一躲话,那么回老家去吧,必定是无比的完满,无比的100% 回 归自然。我们不像在官场中混得没趣才归隐山林的李商隐,也不像因厌倦了锦衣玉 食的生活而离家出走的拜伦,闲情逸致、微风往事,哪是这个时候来抒发的呢?在 “左海”上划船时,我们的笑容就有所保留,这是有照片作证的,照片可以见证还 没毕业的我们已隐约感受到就业的压力。 不管怎样,我们都是面临着找工作压力的。如果父母不是有权有势,如果亲戚 不是呼云唤雨,如果我们不是来自北大清华,如果……,那么,谁还可以在可能找 不着稍好一点的工作的情形之下谈笑风生呢?所以半天的时间不到,我们便回到了 旅馆,“左海”之游已经不是正在进行时的事了。 后来,姐约我们一起去了仓山她一个朋友家吃饭喝酒唱歌,也算是歌舞升平。 到了晚上十一点了,我坚持回旅馆。我只想回到旅馆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想想为 什么我以及我大多数的同学,一定是要到他乡求学,一定是要到异地求职,一定是 离得越远越好?除了故乡太落后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吗?——几乎没有。 (毕业两年了,我和许多高中的同学一样,终于没有滚回老家去。而以前交情 较好的师长,也都音讯渐疏,我也不再主动同他们联系了。要在两代之间、两个地 方之间、两个不同环境之间说些什么,是无颜以对还是无能为力?我也已经说不清 楚了。可是在职业场上的两年历程简直让我没劲透顶。眼下的职业,除了让人或许 能谋生,不能带给我更多的东西。) 在旅馆呆了几天,终于没什么动静。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姐常说起成都的菜肴, 俨然以半个“辣妹”自居,但旅馆对面的那家饭馆的四川火锅既然连我都留不住当 然更别想留住我的姐了。于是几天之后便各自散去,此时,我还不认为我同我姐之 间存在继续交往的可能性——我们只是偶遇路途中。 回到家的没几天,福州一报社的一个人事主任通知可以到那实习,于是没几天, 我又重新踏上那个绿皮列车,所不同的是,这次我是一个人,“哐啷哐啷”的,绿 皮罐子摇了一整个白天才到福州。这应该是我第三次到福州了,第一次是97年的 夏天,从温州路过福州回家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福州的戒心特别重。每次经过 福州,我都要提醒自己不要去逛街,以免被当地人宰。 但是我在上次住的那家旅馆呆了近一周,报社的那个主任态度傲慢,给我的答 复模糊不清。难道要我长期住在旅馆等他做决定?一气之下的我要回了“交流会” 那天投给那家报社的材料。如此言而无信,让我在龙岩与福州之间颠来倒去不说, 还叫我推去了别的实习乃至工作的机会。如果我有种,我一定办一家报纸,让该死 的官报吹西北风去。 无奈之中,我回到龙岩,到当地的唯一一家报社实习。说是实习,我纯粹是来 打发时间的,不管是不是一厢情意还是我自以为,我以后都不可能到这家报社上班。 人家也不要我,我不愿意,报社已声明几年内都不要人了。也不是特别因为什么, 就是觉得不可能。还好报社里的同事不错,不然我就会把这三个月时间用来陪我母 亲照看水稻,然后回校之后,再把打理稻田怎样累人却不中暑的秘笈写到我的实习 报告里面去。成绩想来不是“优”也是“良”。 实习快结束的前若干天,突然有人拷我,但当时不知是什么原因没回。后来才 知是我姐家附近的一个公话。她是怎么知道并记住的?我无从得知,而我之前一直 以为她是直接回成都了,以为我表姨是回武汉去了,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还呆在龙岩。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三个都是在同一段时间内同呆在龙岩,而我们却都互不知情。 以致于我姐后来同我讲起,她拷我是准备在到成都之前到福州看看我,我的天!看 来我在福州同她们分手时的想法并不完全正确。 事实上,这些情况,许多是在我给我姐写信之后才确认的。实习结束回到学校 之后,为了表示没回拷机的歉意,我写了一封信给她,至于她的地址,也是按大约 来写的,可她竟收到了并在短时间内给我回了信。她除了夸我用语幽默令她在餐桌 上捧腹大笑之外,还说了一些别的话题,最后一段是她自作主张要封我为弟,理由 也是巨简单,因为她哥哥姐姐都有了,只差一个弟。而我也没姐,算是种资源互补 吧,我乐意接受。后来我又给她回了信,因为她想看她在“左海”拍的那些照片, 我也照办了。此后,我便在忙于同同学告别,此时已是举杯言醉准备各奔西东的毕 业最后阶段了。 终于结束了我的大学,很想在毕业后与姐见个面——我已有开始有姐了!回到 家是7月10日,匆忙之间所找的一家公司要我15日就去上班。不得已,只在家 呆了几天便走,我还是没有出现在想见的人面前。在这几天,我同我姐打电话,但 她家电话什么时候给我的或者我什么时候向她要的同样已经记不得了。 之后,没事我便经常打电话给她,她也经常写信给我。刚毕业回到家,那时, 她还没有找到工作,日常是以接送她两个侄儿上幼儿园为大事,这种日子大约持续 到99年新年,姐才到当地一家税务局上班。半年来,见过一次面的我们,由于不 间断的电话和有始无终信件已经让我们像每天见面了一样,不觉得有任何陌生了。 半年终于过去了,在回家过春节之前,我给姐买了一个全毛的围巾,黑白相间 的大格子,大方典雅,在我看来相当的漂亮,价格也不菲。只是觉得只有它才适合 我姐。 春节的几天,是在互相窜门和电话声里度过的。在回公司的前一天,我第一次 去拜访了我姐和她家人,把礼物送给了她。她气色很好,显得很开心,并且大方地 把我介绍给在座者。此时的情形就像失散多年的姐弟最终在一个无比突然的情况下 彼此认出了对方。相信在座者同我一样,心里都是暖融融的。这一天,我第二次见 到我姐,并且第一次见到我姐的男朋友。他在当地一家法院上班,是她小学到高中 的同学,却不知为何又早她几年毕业。其时,他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理着平头,在所 有在场的人当中,他的个头最高,看上去非常精神,尤其是在喝了一些酒之后。但 我总是有些拘束,我拿不准他是怎样看待这个从何处冒出来的她女朋友的“弟”的。 记得第二天,我还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俩回他们的老家。姐男朋友的父母都在,还有 他们的许多亲友,很多人都以“小矜”弟为稀奇。不过,同我的老家一样,山村父 老的热情纯朴给人的感动总是由心底而起,经久不息。 时间很匆忙,我们只能是匆匆别。朋友都是离多聚少,又何况姐弟? 99年是怎么过的呢?我似乎已没有一点印象了。99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仿佛已过了十年八年一样,我的大脑容不了这么多的陈年旧事。依稀的一些回忆是 我在国庆的时候去了一趟上海,见到了很多大学时的同学,并喝醉了一次酒,没让 别人发现。同学大多不错,各有抱负,各有前程,而我呢,依旧在浑浑噩噩的上班, 麻木得不得了。在这些时候,我最想见的,还是我那因了解不深而显得暂新的姐。 后来的一点记忆是我从上海回来之后去找了份兼职,从事房地产行销。多上一 个班,还是没让我摆脱找不到自我的困境,只是时间忙碌了一些,可以让我没空去 思考那些徒劳而又无用的或无聊或庸俗或不现实的问题。这样一来,人像陀螺,绳 子却在别人的手中,转不转已不是自己想不想的事了。 姐照例是经常给我电话。每次她打电话给我,我就像是个教徒在左顾右盼突然 看见了教主一样,不想挂断,只想聆听教诲,只想要来一些免费的安慰。我一度还 以为自己的心可以像石头一样,不会因为人情世故的变化而变色,以为自己曾经的 理想也像离弦之箭,出去了就不会再掉头。可是时间却在不知不觉地改变一切,有 时是一年,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一周,有时甚至是一分一秒。而唯有姐对我说过 的那些话语,那些给我鼓励、给我信心、给我勇气的话语言犹在耳,绕梁不息。 我已经无法放任思念堆积如山,越来越想找个时间去见上一面我的姐和帅气的 姐夫。五一就来临,我已定决定到龙岩和他们呆上一个礼拜,听听他们的声音,谈 谈我若干年来的抱负,告诉她我因为有了姐之后的种种积极的变化……为了给她一 个惊喜,我执意直接登门。 母亲在我动身前一天的一个正常时间给了我一个电话,一阵例行公事一样的交 谈结束后突然沉重地告诉我,我姐已于上周命陨车祸。我的天!怎么会? 天在招摇着,地在撞打着,我在经历着我俩平凡交往几年来仅有的一次惊天动 地的恶梦中无法相信这世界。 最后一次见到我姐是我昨晚的梦里。那是她婚礼中的场景,她飘柔翩纤,是幻 似真。她还是我的姐,她在天堂。我也还是她的弟,在天堂之外的不知什么地方无 法苏醒。尽管我迟早还是要与她见面,但我还是更愿意昨晚真的见着她,更愿意昨 晚她是真的归来了。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