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中的爱情 作者:斯人 我总是在音乐流淌的夜晚,游走在路上。 或许早已习惯这种昼伏夜出的方式。从大约两年以前开始,在经历过第六次 爱情的失败之后,杂乱的生物钟就已经将平日里正常的睡眠,从一个迷糊的状态, 一层一层剥开,直至最后,剥成透明。 从表面上看,我还是一个正常的人,还懂得如何从那些繁琐的痛苦中捡取点 点快乐,以自慰。但是,在那些白日的梦里,到底获取了什麽,我不记得。当然 也就更加无从考究,在那些漫无目的的夜里,到底丢失了什麽。 我一直是个不懂珍惜的人。在那些渐渐失去的记忆里,我甚至忘了如何珍惜 自己。当然这也包括生命、音乐和诗歌。 或许,在今天,这个阴郁的白天,我仍然沉浸在自己无边无际的梦里,或许 我现在正在讲述的故事也同样只是梦中的一块碎片。我不理解这种无法控制的思 路和延续。我不懂,真的不懂。难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将这个原本模糊的梦理顺 得清晰?难道也只有这样,这个梦才能继续? 我还是不懂。 我不懂如果能够一直延续这种状态,我是否愿意醒来…… 曾经属于两个人的小屋,杂乱无章。两只很大的箱子占了客厅的四分之一, 桌上随意地摆着几只杯子,酒瓶空了,暖水瓶里的水是冷的。 唯一显得整齐的是挂在墙上的两把琴,但是那把无数次混迹于酒吧的箱琴的 琴弦已经锈了。 墙角不显眼的地方,零碎地放着一些唱片,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它们的脸 与灰尘沾在一起。那模样,就好像小区外面的运河,在被工业废料污染之后,透 出让人恶心的气味。 我想既然我要走了,那麽这儿的一切也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随手抄起一张老唱片,看都没看,就被我塞进唱机。平克·弗洛伊德我最喜 欢的乐队之一,当然“Money ”是他们最好的歌。 音乐像一颗迷幻炸弹,粉碎进我不知所措、无处可逃的梦里…… 梦里,那个女孩儿的影子又一次浮现,清晰,模糊,然后又清晰。在开始的 时候,她离我很近,慢慢地,她在远离,远离……直至我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的虚 渺,她才停止。她在我的远处,我将永远无法触摸的远处。 认识她的时候,她十八,我二十,还不懂爱情。 那天的天气应该跟现在差不多,阴闷的气氛就像那天酒吧里不停重复的音乐。 “相间小村”,很朴素的一间酒吧。我是来这儿喝酒的。跟我一起的还有乐 队的鼓手鼓妞,她是个小巧的江南女孩儿,很美。据说她是中国第一打击乐手刘 效松唯一的女徒弟。当然没有经过考证,我只有顺着她的口述将信将疑。不过说 是这麽说,她的水平还是不错的,在这一点上,足可以让那些男性鼓手汗颜。 今天,她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女孩儿,哑巴。她说如果我请她喝酒,或许那个 女孩儿会爱上我。对此我抱以无奈的笑。今天会有女孩儿爱上我?这本身就很滑 稽,而且还是一个会说会笑的女孩儿说会有一个哑巴女孩儿爱上我。我说小姐你 在损我吧,给我介绍个哑巴? 她没说话,她一直笑。她笑起来更美。 两瓶酒下去了,她站起来走到门口。等她折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 可能就是她说的那个女孩儿。我没抬头,只是斜着眼睛瞟了一眼。 “小亚,我朋友”,鼓妞揪住我的一缕头发,给我介绍。 抬起头。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很特别,很特别的一个女孩儿,看不出是 哑巴。鼓妞笑得很诡秘,女孩儿却笑得很自然。那是一种很朴素,朴素得我都已 经淡忘的笑。当时我这样想。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站起来点点头。 后来我好像说了好多话,但是一句都想不起来。我经常这样。如果说我一直 处于一种睡眠状态,那麽我可以说,那天我睡得很沉。 小亚一直静静地看着我们,听我们说话。她一句话都不说,所以最后我相信 她说的,这女孩儿是个哑巴。 最后出门的时候,鼓妞跟我说,小亚被继母赶出来了,没地方睡,可不可以 先睡我哪儿。 我着实吃了一惊。 “干吗不睡你哪儿?睡我那儿方便吗?”我没好气地问,“你把我看成什麽 了?” “不是,你知道我跟男朋友一起的嘛!求你了,她不在乎的。再说也不会麻 烦你太久”,鼓妞在哀求我,小亚看着我,静静地笑。 “扯淡!你就那麽放心我?” 小亚拉拉我的衣襟,两只手不停地比划。我看得稀里糊涂。当然即使没喝酒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比划了些什麽。 “小亚说如果实在不方便就算了,她不想麻烦你”,鼓妞给我翻译。 我开始犹豫。一个女孩儿,一个哑巴女孩儿,被继母赶出门,而我明明有两 张床,却不想收留。我到底该怎麽办?我刚喝了酒,我已经没有能力思考。我现 在处于沉睡状态…… 后来迷迷糊糊地我被推醒了,睁开眼睛,小亚微笑着拿着闹钟给我看。妈呀, 八点了,九点钟还要到酒吧唱歌呢! 匆匆忙忙洗把脸,刷完牙。背上琴,我问小亚要跟我去吗。她点点头,还是 那朴素得我都几乎淡忘的笑。 单车载着两个人,我们仓促地赶在去“相间小村”的路上。 “相间小村”,很好听的名字,这种赶路的感觉,就好像回家。我已经差不 多2 年没回家了,而此刻,我真的希望这在睡梦中的我,在突然醒来的时候,能 发现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床上。 我还是没能想起昨天是怎样回家的,也不知道我怎麽就答应小亚到我那儿去 了。难道昨天晚上是小亚帮我脱的鞋子,袜子,和衣服?我越来越迷糊。迷迷糊 糊酒吧就到了。 他们已经在舞台上了。拿过两瓶啤酒,把小亚安排在角落的桌子上,我拉好 线就上去了。又是一场无聊的演出。垃圾音乐,垃圾音响,垃圾感觉…… 我没问鼓妞昨天的事情,我领着小亚直接回家了。 小亚是个清纯的女孩儿,很秀气。也很勤快。那些日子里,我的衣服都是她 洗的。也只有在那些日子里,我穿得才像个人样。朋友们都这麽说。 日子一天一天地混,我一天天地睡。我一直没能摆脱那种睡眠状态。或许在 梦里才能找到我想要的感觉,也或许在长久的失落之后,在前面那些女孩儿的离 去之后,也只有在梦里,我才能避开那些痛苦,邂逅现实中不曾遭遇的快乐。小 亚一直静静地陪着我。 渐渐地我明白了她手势中的一些含义,也就是说我们有了一点点微乎的交流。 虽然很少,但是我们都从这里面找到了淡忘的感觉。 小亚的父亲到我这儿找过她,她不想回去,我也不想让她回去。我想我可能 喜欢上了她。我说不清。我从来都是有太多的事儿说不清。所以我也不说,只是 默默地将她留下。 小亚喜欢诗歌,也喜欢画画。她把我写在废纸上的诗歌正正规规地抄在本子 上,给我看。每次我都感动地说不出话。小亚的字很秀丽,像她的人一样,透出 淡淡的自然朴素的芳香。小亚给我画了很多画,大多都是我在睡眠中的样子。她 给我毫无知觉的睡眠平添了神情,我想她画得很好。因为在她画下的我的睡姿里, 我找到了许久以来想找的那种感觉。但是我还是说不清,就如同我还是不明白为 什麽我沉浸在这无尽的睡眠里,不愿意醒来。 那天晚上的雨很大,小亚抱着她的画板,瑟瑟地蜷在墙角。我在写东西。 倒水的时候,我发现小亚不停地颤抖,脸色发情。 我揽过她的肩头,问她怎麽了。她不说话,她开始哭,哭出了声。我看着她 的脸,很苍白,苍白得没有丝毫表情。我抱住她。她趴在我的胸口。 静静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也是我两年来唯一一个没睡觉的白天。 “小亚的妈妈死于一场车祸。好像是3 年前。听说那天是她的生日,妈妈带 她去买礼物。她们在商场转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找到一块她喜欢的画板。” 鼓妞平静地说。 “后来呢?” “后来,他们一家三口在一家饭馆唱完生日歌吹完蜡烛之后,赶着回家。由 于外面下起了雨,她的父母忙着找雨伞,把她的画板忘在了饭馆”在回家的车上, 她们才想起来。然后她妈妈执意要回去取…… “再后来,好像拿了画板之后,过马路叫车的时候,被一辆飞驰的轿车…… “她妈妈始终抱着那块画板…… 鼓妞的眼睛红了,我看到眼泪涌满她的眼眶。 回去的路上,我发现我也哭了…… 我一直没跟小亚提起这件事,我把它埋得很深,深深地埋在我的睡眠里。 小亚跟我相处得很融洽,我们很开心。渐渐地我发觉我每天能在下午3 点左 右醒来,然后陪她聊聊天,给她说说话,讲讲我这些年经历的事。小亚总是静静 地听着,看着我。 我在慢慢地醒来,我在从睡眠中慢慢地醒来。 而我知道,我的醒来是因为小亚。 时间慢慢地流淌,垃圾音乐慢慢地流淌。我们依旧在酒吧里混日子,混饭。 小亚始终陪着我,帮我洗衣服,帮我抄诗稿,给我画画,画我睡眠中渐渐苏 醒的神情。 那一年,小亚生日那天,她爸爸到我那儿找她,说要带她去厦门定居。 小亚想反对,但是最终没能摆脱爸爸的纠缠。我想挽留,但是最终也没能说 服她爸爸。 小亚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留在这空旷的房间。继续睡眠。 我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可是,她,我的小亚,已经从我的梦中飞走 了。飞到了不知道是否快乐的另一个地方。 我还在混,酒吧的歌还在混。小亚留下她的吻,和她曾经睡过的床,走了。 飞了…… 两个月后,我重新上路。 去过厦门。但是没能找到小亚。 后来我辗转于几个沿海城市,在睡眠中找寻梦中的快乐。 我是痛苦的,在现实中,我始终是痛苦的。我是快乐的,在梦中,我始终是 快乐的。 而小亚,她是我快乐中不停飞舞的梦境,或者蝴蝶。 不说话的蝴蝶。 今天,突然走进这个久违的房间,我莫名地伤痛。我感觉正有一种说不出口 的思念,残忍地撕裂我的心。 眼前的混乱,曾经整齐的一切,现在只是视线之外,睡眠之中的另一种风景。 躺在床上,仰望。我的眼睛无法闭上。 我想,也许小亚正在用手语跟我说话,也许她画中的,我那渐渐苏醒的神情, 真的正在苏醒。 我想,小亚已经没了,我的睡眠也要结束了。 我想,我应该醒了。 我想,我应该睁着眼睛重新去寻找丢失在睡眠中的爱情。 我想我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