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秦 作者:搜狐李三 夕阳似血。茅草过膝,漫无边际,根根欲破土冲天,让夕阳尽染成赤。 荒陌中,两座孤坟、一石碣,一人垂手默立坟前,双手笼袖,一头长发乱如 杂草,夕阳下竟似金毛雄狮,蓄劲待发,周身杀气弥漫。 如此大半时辰,唯见风起草动,而人未挪寸步。 俄顷马蹄声大作,疾如潮涌。东、西、南三面尘土四扬,蹄声雷动,空谷回 音,似有千军万马奔上山来。扬起千丈尘幕,遮天蔽日。马队来得好快,转眼即 至。东、西、南三面各有一马飞驰出尘幕,马上有人高声叫道:“前辈可是姓秦?” 孤坟前的那人喃喃自语道:“前辈?是啊,是老了。我已很久没听人家叫我 的姓了,是十七年,还是十八年……”他声音苍老,再重的杀气,也掩不住他的 一身老态龙钟,他垂首轻咳了几下。 东、西、南三方头领互望一眼,均想:原来是个快入土的人,大王也忒小心, 调兵遣将,可真有点看高了他。 秦姓长者咳罢,语音一变,缓缓道:“是谁让你们上括苍山来的?”那长者 一字一句既缓且轻,但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里,还是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就 象是在每个人的耳畔说的一般。 南面那乘马之人一挥手,喊道:“停!”这一声中气十足,响彻群山,虽不 似秦姓长者信口道来毫不费力,但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了。 这一声喊,立时马蹄声绝,偶有几声马嘶,万籁俱寂。四下尘土散尽,放眼 望去,山坡上尽是战马,不下百骑。 东首乘马之人抱拳道:“我等奉始皇帝之谕,特来向前辈讨取天下第一利刃 ‘徐夫人’,请前辈割爱。皇上不会忘了前辈的好处。” 那长者依旧一动不动,屹立坟前,头也不回,道:“赢政一统中原,修长城, 筑阿房宫,焚书坑儒,收天下之兵铸成九鼎……哪一件事不是劳师动众?只苦了 天下百姓。这次为了天下第一利刃,还是大动干戈……匕首就在坟前的这块石碣 下,你们只要有一人能近石碣方圆五丈之内,匕首我双手奉上。” 西面为首之人怒道:“好大的口气!我把你这老不死的大卸八块!”一踢马 肚,纵马前驰。 秦姓长者还是纹丝不动,浑似全不知晓。那匹马转眼奔至秦姓长者身后。忽 闻马上之人长声惨呼,手足四肢竟被利刃削落;跟着马背上的人自小腹、胸部、 颈部三处断离,血光迸现,一颗人头冉冉上升,许久方才落地。秦姓长者沉声道: “大卸八块……嘿嘿,正好八块。” 举军皆惊。百余双眼睛居然未瞧出那长者用了什么兵刃,如何出手。秦姓长 者还是先前的姿式,似乎根本未动过一根手指头。 南面乘马之人“呛啷”一声,长剑出鞘,高声道:“大家听着,谁能近石碣 五丈,赏百金!” 姓秦的长者摇摇头,俯身拔起一从茅草,道:“帝王一怒人头落……唉,自 寻死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百余匹战马长嘶连连,狂奔向石碣。马蹄卷起一阵风沙, 茅草“哗哗”作响。 忽尔马蹄声息全无,风沙渐退,东、西、南三面百余匹战马皆呆立不动,也 不嘶叫,马上兵将个个稳坐。人马如同顽石,绕着孤坟围成半圆,但都未踏近石 碣五丈之内。 南面乘马之人眼力甚佳,却见人人身上插了一根茅草,或眉心、或咽喉,俱 中要害,马匹亦是如此。只是一根轻若鸿毛的茅草,非但杀人,还能以一根茅草 杀马,况且百余人马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丧命,快得连战马都来不及倒下,这手绝 技可真是匪夷所思。正想至此,那百来匹马便如骨牌般蓬然倒地,遍地死尸。除 了风吹草舞,四周静而无声,甚至可以听到血从人马的伤口流到地面的响来。 东面那人见所带人马无一生还,不由心惊胆寒,冲南面那人使个眼色,二人 一同离鞍,双剑快似流星,疾刺秦姓长者。 蓦地东面那人身子一晃,长剑坠地。原来数十根茅草插在他前胸上;那人又 奔出几步,一头栽倒,再也不动弹了。南面那人变应极快,见眼前黄影一闪,忙 斜身后掠。饶是他退得快,持剑之手还是中了一根茅草。 秦姓长者说道:“你能躲过我半招,已算好手。赢政手下倒不都是酒囊饭袋。” 南面那人见自己离石碣尚有六七丈远,侧头一看,石碣上触目惊心地大书两字: “杀秦”。 秦姓长者冷冷道:“见字者死!不过你若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让你死得痛 快。”南面那人向石碣后的两座孤坟瞧了一眼,颤声道:“前辈请问。” 秦姓老者沉默片刻,道:“赢政御前侍卫之首石敢当还在否?”答曰:“荆 轲行刺皇上后,不到一年,石敢当就被皇上凌迟处死。”秦姓长者一怔,道: “因何处死?”那人想了想,道:“听说他勾结荆轲逆贼……” 秦姓长者闻言大怒,手一起,拔出那人手上茅草,凌空虚刺,疾如电闪,口 中道:“荆轲一代剑侠,岂可由你辱骂?”茅草一收,那人上半身突然喷出无数 血箭,敢情胸前已被茅草上透出的凌厉剑气洞穿无数小孔。那人嘶声道:“你… …你到底是谁?”翻身仆地气绝。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赢政要那把匕首, 我会亲自送去的。” 秦姓长者垂头瞧着二指间拈着的茅草,血顺着草茎滴下。他已十几年没见到 血了。他摇头叹道:“老了,老了,不如当年了……” 他方才以草为剑,谈笑杀人,意气风发,英雄气概顿生。现在他外气内敛, 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又回复了原先的样子。 一头乱发随风飘动,思绪也似随风飘动,飘到了十七年前的那一天。他低低 地道:“是啊,我姓秦,叫秦舞阳。那时候谁不知道我?我十二岁便开始杀人… …” 十七年前,我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掌中之剑素来辛辣,一剑既出,非沾 血而归不可,从不剑下留人。 当年一时兴起,剑杀权贵,逃至燕国。时值秦将王翦带兵攻赵,燕赵已到唇 亡齿寒之地步。我投靠燕太子丹门下,因剑术超群,被奉为上宾。 一日燕太子丹召我,未语,长叹数声。我问道:“太子因何事烦恼?”太子 丹沉吟半晌,道:“秦王政欲一统天下,赵国名存实亡,赵亡燕岂能独存?唉… …”我坦言道:“臣有一法,可令秦不加兵于燕。”太子丹面有喜色,道:“慢, 我心中也早有一计。”我俩以指蘸茶,在桌几上各写二字:“杀秦”,写罢相视 大笑。 太子丹道:“现欲觅一利刃,名唤‘徐夫人’,刃长一掌,炼之三年,耗精 铜八百斤,才得此剑中之雄,可削天下万金。若得之,所向披靡,秦王政难逃此 劫。”我犹豫了一下,道:“好是好,只是天下之大,那哪儿去找这柄利刃?” 太子丹道:“赵国境内‘十里坡’某户祖传此刃。先生神勇,欲请先生出马。” 我豪气一生,大声道:“舞阳食君之禄数月,终得以报。太子有所求,自当效力!” “十里坡”距赵长城甚近,夜里便可望见烽火台上点起的篝火。隐约看到火 边取暖的赵国将士。以后篝火渐渐少了,喊杀声响彻四野,升狼烟的次数却多了。 有人说守城将士每少百人,便少一篝火。 是日,一拨人马持刀操戈冲入“十里坡”,见人就杀,逢物便抢。 “十里坡”是个村庄,百来口人,虽地处边境险地,却因赵长城之故,并无 人侵犯,已太平了十来年。这一变故,自然是祸从天降。便有人疑是赵长城已破, 奔走相呼:“秦兵来啦!秦兵攻下了长城了!” 那批人马为首一人道:“弟兄们,赵国指日便亡,眼下要及时行乐!”纵马 挥刀,将一老妪劈成两半。忽有村民叫道:“他们不是秦兵!是赵国……”一语 未毕,身首异处。 一赵兵手中拎了两颗人头,兀自鲜血滴淌,狂笑道:“我杀了两个秦兵!大 家伙把男人的首级都带上,回去领赏去呀!” 顿时人声鼎沸,村民争相逃命,赵兵横冲直撞。一六旬老翁抱着孙儿,仓惶 夺路而跑。不料未出几步,便叫一匹马追上。马上赵兵狞笑道:“死老头,把你 的首级割下当作秦兵,还可领赏呢!”一刀劈出。 青光一闪,一柄剑架住长刀。“铮”地一声,那赵兵虎口早裂,长刀直飞出 去。 持剑之人,正是我秦舞阳。 我虽非赵国人,却岂能袖手旁观?连年争战把所有人都逼疯了。我冷冷道: “滥杀百姓,你死有余辜!”青光暴长,将对方连人带马从中劈开。 四周赵兵不由一呆,又拍马围将上来。忽听远处有人叫道:“身为赵长城守 兵,擅离职守,欺下瞒上,你们对得起李牧大将军吗?” “呜”地一声怪响,一物破空而至,似一活物,绕空一周,连穿十一名赵兵 头颅,“兀”地斜插在地上。我这才看清,竟是一支寻常羽箭,箭杆带血,杀气 腾腾。 中箭赵兵喉头“嗬嗬”连响,以手挠颈,纷纷气绝身亡。蓁赵兵发一声喊, 四下逃窜。远处那人道:“每人留下一条胳膊,饶你们不死!” 一赵兵破口大骂:“操你娘!你算什么东西!”一箭又至。那赵兵举刀格箭, 哪知箭势一变,眼前已失去了来箭,这一刀挡了个空。忽尔耳后生风,他还未来 得及喊出声,便叫羽箭洞穿后脑勺。这箭力大,立时将他一头射下马来,头下脚 上钉在地上。这一箭明明自前面射来,却如何绕到了后面,他到死也未明白。 一此赵兵早就胆寒,口中道:“别……别射箭……”一个个拔刀自断一臂, 直疼得呲牙裂嘴,恨不能插翅飞离这个鬼地方。有人忍痛问道:“你……你究竟 是……谁?”远处答曰:“赵长城守将李少阳。” 耳畔传来一女子惊呼,我扭头瞧去,只见一赵兵从后用手圈住一姑娘脖子, 将刀刃对着她的咽喉,道:“来呀!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 我的视线移到那被胁持的女子身上,天啊,我的脑袋“翁”地一声,一片空 白,心里好象一根导火索被人引燃,瞬间燃烧了起来。此时我的眼中,唯有那姑 娘的脸,一对黑亮的大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完美得象是天山上的雪莲, 清丽秀气,便有种天上仙界才有的美,直压得我为之气竭!我是见惯了王公将相 府上舞骚弄姿的红粉佳人,带了浓浓的脂粉气,哪有她那般超凡脱俗!这是我生 平的第一次!第一次手心出汗,几乎握不住我的剑!剑也为之所动么? 便是为了那张娇而不媚的脸,我负了荆轲,负了燕太子,负了天下百姓…… 十七年来,她不曾从我的记忆中哪怕抹去半分姿色。十七年来,如今我依旧为之 心动…… 我不觉看得呆了,浑忘了周遭事物。 “呜”地箭响,打断我的思绪。李少阳射出一箭,快迅绝伦。那赵兵刚回过 神来,那箭已撞在刀背上,震得那赵兵“哎哟”一声,再也把捏不住兵刃,长刀 落地。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扬手,青光起处,那赵兵的一条臂膀已被硬生生地 卸下。 那姑娘与赵兵一齐大叫。 在那姑娘家中,我和李少阳见了面。我用剑既快且狠,他用箭既快又准,英 雄重英雄,我俩遂成知己。 于是那姑娘来拜见救命恩人。直慌得我洒了杯中的奶酒。杯子落地,那姑娘 闻声微微一笑,风情万种,俯身拿手在地上慢慢摸到杯子,重又替我斟满酒。 我心头犹如挨了重重一棒槌,伸手到她面前,连连作势,那姑娘依旧腼腆浅 笑盲女!原来世上毕竟没有完美无瑕的……我动心之余,又多了些同情怜悯。她 叫阿雪,她的名字,我一辈子也会记得,哪怕再过十七年我也会记得! 我注意到她胸前垂挂着一长条饰物,形似短剑,用布层层缠裹,垂至腰际, 便问道:“姑娘,你胸前所佩何物?” 阿雪笑而不答。 陡然一村民跌进屋来,大张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咽喉血流如柱,自胸至腹 让剑给开了道长长的口子。他用手指着屋外,在地上欲爬过来,终因不支而断了 气。 阿雪听到声响,问:“怎么回事?”李少阳沉声道:“门外的拴马桩被风刮 倒了。”阿雪蹲下身,双手徐摸,道:“你骗我。明明是在屋里发出的声音。” 她手指触到那村民的尸体,沾了一手鲜血。阿雪将手放到鼻下一嗅,血腥气冲鼻, 大惊失色道:“血,是血!”惊惶之下,摇摇欲坠。 我箭步上前,伸臂挽住,柔声道:“别怕,别怕,是一条疯狗,叫人杀了。” 门外有人“嘿嘿”怪笑道:“屋里的人若不想落得和这山民野夫一般下场, 便乖乖地将‘徐夫人’匕首交出来。”我吃了一惊,心道:“‘徐夫人’匕首在 这屋里?他们又是谁?” 李少阳两指拈了一支羽箭,搭箭在弦,道:“你们是谁?为何对无辜百姓痛 下杀手?” 门外又有人道:“我等是秦王派来的。秦王闻知天下第一利刃在此,虽然赵 国行将灭亡,匕首迟早是我们大王的,但大王又恐多伤无辜,特派我等来取。识 相的,快交出匕首来。” 阿雪叫道:“你们走开。我这儿没有什么天下第一利刃,你们找错地方了。 你们走!”先前那人笑道:“屋里还有个雌的……”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李 少阳箭已发。 李少阳听声辩音,虽看不到对方在哪里,但循音放矢,门外那人笑声蓦然而 止,显然活不成了。 门外众人拔刃呐喊,有几人抢进屋来。我左手搂着阿雪的纤腰,右手擎剑, “唰唰唰”三剑,飞起三颗人头,鲜血四溅。阿雪连声惊呼,道:“求求你,不 要杀人!求你……别杀人……”李少阳道:“这些人平日作恶多端,非杀不可。 你若不杀他们,便命丧他们之手。”“手”字刚落,又是一箭,刚冲进屋的一名 秦兵被穿胸破膛,箭势甚急,,斜刺里一剑飞至,箭剑相交,箭尖对剑尖,二尺 来长的羽箭寸寸断折,碎成细屑。 剑身一晃,杀气逼人。我手中抱着一人,出手不便,对方剑气如蛇吐信,我 肩头衣衫尽裂。我喉头闷哼一声,阿雪道:“你……你没事吧?”关切之情,溢 于言表。那是张任谁都能为之赴汤蹈火的脸!我胆气一壮,咬牙道:“没事!” 方才出剑之人冷笑道:“小姑娘,你的小姘头快没气了。不如乖乖地把‘徐 夫人’匕首交出来……”阿雪惊道:“不……不要!我不知道什么‘徐夫人’匕 首。” 我深吸一口气,剑上青芒大长,但剑气已成强弩之末,对方轻而易举地避了 开去。那人却忌惮屋内李少阳的箭,不进屋来,只在外面叫嚷。 李少阳看我一眼,道:“此人能以剑破箭,足见身手不凡,你不碍事么?” 我笑道:“这点伤又算什么?我从小便是出生入死惯了的。”我高声道:“外面 的秦狗,你的剑法不坏,等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师承何人,日后也好替你报个 丧。”屋外那人道:“哈,你们现在自身难保,说与你听又有何妨?说到我的师 傅,秦国谁人不晓,他叫石敢当,乃大王身前侍卫之首也!” 阿雪突然若有所思,解下颈中的长条饰物,抛出屋去道:“我只有这把匕首, 从小到大未曾离身,你拿去这便走吧!” 屋外那人一声惊叹,语中带喜,道:“是它,是它。大王,我找到‘徐夫人 ’匕首了……”未几,惨呼声起。一人跌撞进来,双手鲜血淋漓,十指已齐根削 去。那人凄声道:“好……好一把天下第一利刃……” “卟”地轻响,一道白光自那人后背窜出,游动不定,“嗤”地一声,直没 入地里,不见了踪迹。 那人体内五脏六腑、七经八脉俱已支离破碎,白光一出,便长声大叫,翻身 仆地,血肉横飞,原来骨肉早被白光割得四分五裂。 我与李少阳尽皆动容。 阿雪轻声道:“你一定是打开了缠着它的布条。谁让你放它出来?匕首啊匕 首,你已一百年没有出鞘了吧?今天刚出鞘,便杀了一个恶人。” 我心念甫动,跃到方才白光入地之处,掘地三尺。忽一白光一跃而出,我长 剑疾挥,那白光在我剑气上一撞,剑气尽消,长剑寸断。我大骇,耳听“呜呜” 两声,李少阳连发二箭,白光过处,箭箭俱折。白光这么一缓,一旁的阿雪叫道: “它又出来了么?快拿匣子罩住它。” 我瞥见地上那人有一黝黑剑状长匣,想是先前那人受创时遗下的,俯身抄起, 眼前白光一闪,来得好快,我还未反应过来,手中长匣一沉,原来白光已钻进匣 中。低头细瞧,那道白光竟是一匕首,刃长约莫一掌,兀自跃跃欲出。 阿雪又道:“用布条缠起它来。”我依言缠上布条,直裹了六、七层之多。 却听李少阳沉吟道:“刀一出鞘,必定又会起一场血雨腥风。”我奇道:“李大 哥,莫非你知晓这匕首的来龙去脉?”李少阳手抚弓胎道:“刃长一掌,锋长一 丈,杀人于无形,天下除了‘徐夫人’,舍它其谁?”我心头狂喜,几乎叫出声 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下第一利刃现今就在自己掌中。 阿雪说道:“这匕首锋利无比。那恶人定是开了匣子,用手去捧。莫说是人 的血肉之躯,便是金银铜铁一沾刃口即断,那人定然十指被削。匕首极具灵性, 哪有血光便往哪钻,这也怪不得它,它已一百多年没见血了。”她说得头头是道, 便跟亲眼所见一样。 我向阿雪道:“秦王赢政有吞天下之野心,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都是秦王 所为。我欲行刺秦王,以解天下百姓之忧。现觅一利刃,恳请姑娘将此匕首借在 下一用,得以成千秋大事。” 阿雪道:“为天下万民,便取一匕首又有何妨?只是恐大事难成……”我踌 躇满志道:“一次不成还有再次,但教我有一口气在,秦王难逃!” 李少阳“卟哧”一笑,道:“杀一秦王容易,但杀了一个秦王,还会有第二 个、第三个秦王,你杀得了吗?”我把眼一瞪,道:“大敌当前,顾不了这许多 了,先解燃眉之急。”李少阳道:“秦王身边有异人相助,一人一剑势难成功。 我有一好友,素来嫉恶如仇,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剑法鬼神莫测,名叫荆轲。 你俩若联手杀秦,秦王亡矣。” 我当时年少气盛,心里哪容得下别人?这话若从他人口中道出,我也许并不 理会,但由李少阳一说,能得他如此赞赏,当非寻常,我又不得不信,不觉心下 不服。 当日,李少阳即回赵长城驻防。为防秦兵再来纠缠,我携匕首与阿雪一同回 燕。我暗暗发誓,要遍访天下名医,医好她的双眼,一生护她周全。 括苍山上,秦舞阳手抚石碣,自语道:“我宁愿那时没找到‘徐夫人’匕首, 没遇见李大哥和……和你……”他眼中落下泪来,“那一切都不发生,该有多好 ……” 回到燕国,一切都变了。太子丹新物色了一个剑客,据闻剑术极佳,他便是 李少阳提及的荆轲。我终于见到了这位被人奉若神明的勇士。 荆轲并无惊人之处,粗布葛衣,三四十岁,一双手掌上结满老茧。我盯着这 双乡下人惯有的手,暗想:这双手也能使剑杀人么? 太子丹派了几个最有名气的药匠用天下最毒的毒熬炼“徐夫人”匕首。他说 匕首只要在秦王身上割开浅浅一道口子,刀上剧毒见血封喉,也会要了赢政的命。 阿雪到了燕国,因为我的关系,她能住在太子行宫。 自从荆轲出现,我自觉自己在太子丹心中的地位日渐消退。不行,我是秦舞 阳,我不允许有人比我还要出色!于是我一心练功,当然也就顾不上照顾阿雪。 我专心不二地练剑,除了对付秦王,更主要的是要对付荆轲。我要证明自己比他 强!甚么剑术超群?只有我才配让人众星捧月般地折服仰慕! 太子丹的行宫虽比不上别国的雄伟气派,但奇苑珍草,倚红拥翠,可比民间 好上几百倍,但阿雪看不见。她来找我说话,每次我都说不上两句,便去想我的 剑招。阿雪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明显得感觉到我的情绪。于是她去找荆轲说话, 一呆便是半日,然后由荆轲扶她回房。 一到这时,我便好没来由地恨荆轲,恨得我咬牙切齿。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这就是嫉妒。 我练剑练得越勤,阿雪去荆轲房中的次数越多。到最后,我已不是为练剑而 练剑了,我练剑,是为了忘却,为了麻痹,为了发泄。 眼见行刺日子将至,我却全无临战心情,心不在焉,茶饭无味,每日脑中挥 不去阿雪的影子。 为取得秦王信任,荆轲片言说得秦王仇敌樊于期自刎身亡,荆轲打算将他头 颅函装,连同燕国督亢地图一起献予秦王,届时秦王自然不会起疑。 究竟派谁行刺秦王,众口不一。一门客上曰:“秦舞阳杀人无数,身周方丈 杀气太浓。秦贼狡诈,必有所防。荆轲杀气暗敛,时机一到,锋芒尽露,应是上 乘人选。”我已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由他们去吧,这此光说不练、靠口舌混饭的文 人。 最后,太子丹让我做荆轲的副手,二人同去,这样行刺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得烂醉。我找不到自己的屋子,居 然闯进了阿雪的房间。她看不见我,却听得出我的声音。 酒能乱性。我一把拉过她,拉到我胸前。啊,我又抱住她了,上一次是在 “十里坡”,这一次虽然她在挣扎,但哪里挣得脱我的怀抱。我突然想要哭,我 想起了我曾经对自己发过的誓言,我要一生护她周全,可是这个誓言今日才被我 这酒醉之人想起。难道誓言真的就这么容易出口,就这么容易忘却?我几乎开始 恨自己怎么直到现在才敢伸手搂住她! 阿雪不挣扎了,她乖得象只温顺的小猫伏在我的胸口。我喷着酒气说道: “你别想逃……我……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就喜……欢你……”我终于说 出我平日想说却不敢说的话,但只说完这一句,人便倒下了。 迷糊中,我感到阿雪用热汗巾敷在我额头,替我拉上被子。又不知过了多久, 我被一阵泣声惊醒,脸上不断有水滴下,已是一片冰凉。拿手一抹,摸了一手的 水是阿雪的泪。我头疼得紧,不明白她为甚么哭……那晚的月色好美……我只记 得这些。 秦舞阳耳畔似乎又响起易水边高渐离清越的筑声,朗声唱道:“风萧萧兮易 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歌声愈飘愈远,愈唱愈轻。山谷中万籁俱寂,百来 具尸体静静地躺在他身后。晚风拂面,秦舞阳几乎睡去。 “铛”,两剑互击,就听荆轲叫道:“你快走!”秦舞阳出了一脊梁的冷汗, 猛睁大眼,眼前除了两座孤坟,一石碣,别无他物…… 硫璃瓦飞虎檐,扬金溢彩,气吞汉霄势磅礴。秦国行宫寸土价百金。每一砖, 每一瓦,我仿佛都嗅到冲天的民怨及血腥。 果不出荆轲所料,秦王政见了我们献上的樊于期的首级,大喜过望,特准我 二人上殿。 荆轲从容自若地走在前面,手捧燕督亢地图。我恍恍惚惚地跟着他,眼前晃 来晃去尽是阿雪的窈窕倩影她为什么不回过头来? 我甚至忘了这是在秦国宫殿上。“她那晚为什么哭?别人为什么总夸荆轲本 领高?她为什么回了燕国后不爱理我?荆轲哪一点比我好?”我突然冒出一种想 法:“把荆轲杀了,一了百了。先除荆轲,再杀赢政。”我为自己有这种可耻卑 劣的下作想法深感吃惊,脸色煞白。 殿下武士立即喝道:“使者干么变了脸色?” 荆轲回头一瞧,他如何猜得出我的心思,陪笑道:“他是个粗野之人,从未 见过象大王这样的威武,免不了有点害怕,请大王见谅。” 秦王政毕竟有些疑虑,道:“叫他在殿下候着,你一个人上来吧。” 荆轲又看我一眼,那目光如此意味深长,我扭头避开他的目光。他行至秦王 政近前,恭敬地俯首双手展卷,燕督亢地图便一寸寸地绕轴展开。荆轲不慌不忙 地将地图摊在秦王面前案头,以手指点督亢燕地城池。 图穷匕见。地图展到尽头,预先藏在轴中的匕首便露了出来。秦王政大惊, 起身欲走。荆轲手一抖,操起匕首,探臂扯住赢政衣袖,往他心口刺去。 间不容发之际,殿中有人道:“大王,用剑!” 秦王生性多疑,殿上除了他以外,任何人不许擅带刀剑。经他人一提醒,秦 王政抽出腰间长剑,“嗤”地割断衣袖,足下不稳,跌了一跤,顶冠也掉了。不 过,荆轲这一刀也刺了个空。 我瞧见殿外武士拔刀进殿保护秦王,却漠然不动。燕太子丹让我做荆轲的副 手,就是让我一人独挡秦国众侍卫,以使荆轲能顺利刺杀秦王。而我此时心中只 有一个念头:“只要荆轲死,我秦舞阳才能有立足之地,阿雪就不会离开我。” 我双手笼在袖中,仿佛我与此事无关,只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一声长啸,荆轲匕首一挥,惨呼声四起,无一兵刃能挡得住“徐夫人”匕首 的刀锋。但秦王政趁机从地上爬起,朝后殿逃去。 荆轲喝道:“逆天而行,天不容你!”提足在案几上一踩,跟着换足一点地, 形若飞燕,匕首刃上寒气直逼赢政后心。赢政回剑格挡,火花乱溅。赢政手中长 剑只缺了道口子,并不断折,也是柄百里挑一的好剑。但荆轲力大,震得赢政整 条手臂酸麻难当。 忽一人影扑至,双腿似剪,连环踢出一十二腿。荆轲连连后退,直退出五大 步,脚下青砖皆碎。来袭之人最后一脚却是踢向赢政的,将他踢出二丈开外,道: “大王快走!” 荆轲哪里肯放过赢政,斜身一纵,欲绕过那人。那人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 出腿如风,瞬息间又踢出七脚。荆轲勃然大怒,亦出腿如风,“啪啪啪……”连 挡了七腿,口中道:“你是谁?”对方道:“宫中侍卫之首石敢当是也!你一区 区布衣,竟敢以下犯上?”荆轲冷笑道:“秦贼人人得而诛之,我是替天行道。 你助纣为孽,可惜了一身好拳脚。”谈吐间,二人已翻翻滚滚斗在一处。 殿下从武士持刀来擒我。待得刀刃贴上我的面颊,我才惊觉,双臂一振,拔 地而起,双足连飞,顿时踢翻数人。我劈手抢过一柄青铜剑。有剑在手,我早将 刚才脑中的胡思乱想尽数抛去,剑光游动,连杀数人。 我望见秦王政急急如丧家之犬边躲边逃,身周已围了十几名侍卫。我一提气, 直追上去,叫道:“秦贼,你死期已至,受死吧!”众侍卫不堪一击,我共出一 十五剑,无一剑落空,人头尽落。剑芒陡长,离秦王政咽喉仅半寸之遥。 荆轲抽空瞧见,叫道:“赶快一剑杀了他!”他若不喊这一句,十个秦王政 也难逃一死。他这么喊一嗓子,我一声冷哼,心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 这么大的本事,自己来杀赢政啊。”剑一偏,擦肩而过。赢政吓得一哆嗦,早有 武士冲将过来护住了他。这么个大国之君,掌握万民生杀予夺大权的霸主,竟也 会害怕?害怕死亡么?为他一已之私,狼烟四起,千万人在为之流血、死亡,他 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现今倒怕了? 武士人数太多,将秦王政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我哪里还讲甚么招数, 随手一剑,必见血。可人却越杀越多。众武士簇拥着秦王且战且退。 那边石敢当因手无寸铁,荆轲仗着“徐夫人”匕首之利,尽占上风。他见秦 王未死,心下焦急,一声暴喝,漫天刀影立现。石敢当往左疾闪,正中荆轲下怀, 如离弦之箭,疾奔秦王。 白光耀眼,血色迸现。重重人墙抵不住“徐夫人”的锐利刀锋,白光到处, 剑折人亡。就象堤坝决口,洪水一泻千里,势如破竹。 荆轲一人一匕首硬生生地穿破人墙,眼见就要在秦王心里扎个透明窟窿。 自从荆轲再度刺秦,我眼前又都是阿雪的倩影,耳边只听得当里十里坡李少 阳的话:“荆轲素来疾恶如仇,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剑法鬼神莫测……”我 脖上青筋乱跳,喝道:“你为什么事事比我强!”从刀丛中挤将过去,手与肩平, 剑与手直,剑尖直指荆轲后背。 荆轲杀秦心切,去势不减,拼着遭此一击,也要手刃秦王。但偷袭他的并非 寻常武士。我将几月来压抑心中的闷忿、妒忌全部贯注于这一剑,奋平生之力排 山倒海般刺将出去。待我惊醒,剑已大半没入荆轲背中。荆轲再勇,如何抵受得 了我这雷霆一击,大叫一声,匕首离秦王尚差尺许,再也递不上去。 我临阵倒戈,这一变故,倒令在场众人呆了一呆。 荆轲须髯怒张,反手抓住我的衣襟,直扯过去。我和他相距咫尺,只见他虎 目圆睁,目眦尽裂,痛到极处,也怒到极处。此时几名武士刀剑齐下,砍在他身 上,荆轲浑似不觉,只是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嘴角有血淌下。 我空有一身功夫,叫他拿住,竟施展不出。我也将生死置之度外,大声道: “你为何处处比我高?李少阳李大哥夸你,燕太子夸你,大家都夸你……”荆轲 咬牙道:“我此番行刺早绝活念。不想秦贼未亡,我却命丧你手!” 秦王政见荆轲身中数刀,活不长了,再除了我就无祸患,便一剑朝我砍下。 我被荆轲大手抓得骨骼生疼,全身乏力,眼看这一剑下来,唯有闭目待毙。 不料荆轲奋起余威,将我推开,道:“你快走!”我右手兀自紧握剑柄,忘 了松手,这么一推,刺入荆轲背后的长剑又起了出来,顿时血如泉涌。秦王这一 剑正斩在荆轲左腿上,此剑颇利,荆轲又是一声惨呼,小腿被生生切了下来。 一武士瞧出便宜,一刀劈向荆轲颈项。荆轲腾出左手,迎刃而上,拽住刀身, “叭”地长刀断成两截,刀尖抓在荆轲手中,往前一送,扎在那武士小腹上。他 手上鲜血直流,还单手支地,向秦王扑去。 我呆立原地,心头茫然道:“他为什么要救我?” 石敢当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蹂身贴近荆轲。不数招,荆轲身上便吃了一刀。 荆轲势同疯汉,毫不退缩。过不多时,又中一刀。他手足并用,边爬边战,向秦 王政追去。 秦王见众侍卫手里的刀剑都砍在荆轲身上,荆轲已成一血人,体无完肤,居 然还如此神勇,腿一软,荆轲已赶到近前。 “卟哧”,一柄长刀已扎进荆轲肩头。荆轲头也不回,回手一拳将那人劈面 打出几丈远,手一扬,奋起余力孤注一掷,一道白练,“徐夫人”匕首脱手而出。 石敢当识得厉害,叫道:“保护大王!”几名侍卫往秦王面前一挡,匕首何等锋 利,穿胸破膛,锐不可当。石敢当赶上挥刀相击,长刀应声而断。可石敢当这一 刀劲道也是奇大,加上荆轲力尽,匕首被击后准头略偏,贴着赢政的耳边飞过, 打在宫殿大铜柱上,从另一面穿出,跌落于地。地上荆轲苦笑道:“我没有早下 手,本是想先逼你退还侵占的燕国土地……” 秦王回首望去,铜柱上赫然一洞,不觉汗颜。 荆轲一掷之后气尽力竭,已至油尽灯枯之地步,又失了兵刃,武士一拥而上 欲刃之。我这才象一场大梦做到尽头,纵入人群,青光四扬,逼退众人,落到荆 轲身边,哭道:“荆大哥……”荆轲陡然双眼发光,嘴唇似动非动。我附耳过去, 荆轲在我耳边说了句话,语未尽,一口气再也提不起来了。 周围武士们持刀待发,不知为何,谁都没有动。秦王已与大臣们躲进后殿, 此时我便有通天本领,也难取他项上人头。 我抱起荆轲的尸身,还有他的残肢断足,缓缓走到大殿中央,又拾起地上的 “徐夫人”匕首。杀了那么多人,溅了那么多血,匕首依然白光耀眼。 我抱着荆轲往殿外走。围在面前的众武士纷纷让道,无人开口。我不晓得他 们的心思,不知是敬畏死了的荆轲,还是惧怕我与天下第一利刃“徐夫人”。我 相信此时我身上的杀气比任何时候都要重。我拿眼去瞧人群中的石敢当,他也正 在瞧我。 “秦舞阳杀气太浓”,我仿佛又听到燕太子丹门下的食客在说。我心里不知 是喜是忧,只记得刚才荆轲临死前告诉我的话。我热血上涌,高声道:“赢政, 不杀你不为大丈夫!”将身一拔,踏瓦而去。唯听脚下众人呼喊奔走。 “唿喇啦”,电闪雷鸣。秦舞阳一抬头,雨点便倾盆而下。他木立雨中,心 中还在反复咀嚼十七年前荆轲临死前说的话:“阿雪喜欢的人是你……” 我不想再回燕国。我无脸再见燕太子丹。我带阿雪出燕国,一起上括苍山。 继秦亡韩魏楚,再灭燕赵齐,前后不出六年,一统中原。 我已是罪人。我杀荆轲一人,等于亡天下万民。我欲自刎以昭天下,阿雪止 曰:“君死,谁杀秦王?谁救天下苍生?”我无言以对。 阿雪又道:“我代君死。君留,以亡秦。” 秦舞阳闭上眼,仿佛又看到血从阿雪胸口流出,染红了坟前茅草,比今天的 夕阳还红。她用来自杀的,就是“徐夫人”匕首。匕首真快,他连出手阻拦也来 不及。 十七年来,他无时不刻不在练剑,念念不忘杀秦,剑术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地, 无人匹敌。 “喀啦”一声,雷声震撼了整个山谷;闪电刚过,石碣已劈成两半。一道白 光,与闪电争辉,直入云霄,括苍山上一时耀如白昼雷声更大,雨声更大。地面 上血光冲天,血水溶入泥地,那深埋地下的“徐夫人”匕首闻得血腥,哪还捺耐 得住,借着电光破石碣而出。它和秦舞阳一样,十七年没见血了。今天的血流的 再多、再红,也不及十七年前秦舞阳所见的最后一次流血。荆轲和阿雪的血比之 更红,天下百姓的血比之更多,便如千斤重压迫得他艰于呼吸……秦舞阳刹那间 又回到从前,意气风发,一字一顿道:“天欲亡秦。赢政气数已尽!” 身后,百来具尸体流的血汇成一道道淡红的溪流,放眼望去,遍地尽赤。 数月后,秦始皇暴毙于出巡途中。颈中一匕首,雪亮夺目,名唤“徐夫人”。 **** 初稿:94年4 月1 日至4 月7 日 二稿:96年10月4 日至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