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刘文莉老师的丈夫是部队里的军官,一年里和她相聚的日子很短。也许是为了 图方便,刘老师平常就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按道理说象这样丈夫远在千里外的 单身女人就算守身如玉也多少要传出些绯闻来,但在我的记忆中却从没听闻过刘老 师有过任何绯闻,这大概是她孤僻冷傲的性格使然。 她平常不苟言笑,走路时雪白的脸高扬着,待人一向冷若冰霜。但她对我笑过 好几次,那灿若桃花的惊艳至今让我难以忘怀。的确,那段日子里,她待我很亲切, 让我看到她温柔可亲,她迷人的一面。 已至初秋,我和江明晖在钢琴房的楼下等黄真真下来一起回家。黄真真苗条的 倩影出现在葱郁的冬青树后时,我驱车上前想抢着载她,她却停在楼道口,冲我说, “林夏,你下来。” “干嘛啊?今天可晚了。” 我答。 “刘老师找你上去有事。” “她找我能有什么事啊?” “你就别废话了,快跟我上去吧,明子你就再等等啊。” 江明晖点头,我便和黄真真上了楼。 进了钢琴房,刘老师正端坐在黑色钢琴前弹一首旋律跳跃的曲子,我远远的站 着,黄真真上前去和她说了一句什么,她便回头朝我招了招手。 走近了,就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非常好闻,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黄真 真瞪了我一眼,我瞪她一眼,刘老师就笑道,“呵呵,你们俩小小的还真有意思, 林夏,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 “不知道。” 我又吸了吸鼻子,这次是故意气黄真真的。 “怎么,你有鼻炎啊?” 刘老师眨眼问我。 “不是,是这里的味道太好闻了,再说我肚子也饿了。” 我一本正经的答。 “呵呵,你当这里是饭堂啊?有意思,林夏,不听你逗了,找你来是为了十月 一号的文艺演出,真真的演唱缺个吉他伴奏,真真说你会弹,所以想找你来一起练, 怎么样?” 说实在的,刘老师冲我笑,我整个人都晕晕呼呼的,平常看惯了她的冷面孔, 就觉得她笑起来真的是美极了。但一听她说的事,我有点慌神了,头摇得象拨浪鼓, 说,“不行不行,我吉他是刚学啊,也就会几个简单的和弦,我怎么会伴奏呢?” “那你基本指法会吧?” 刘老师柔声问。 “会是会啊,不怎么熟。” 我怯怯的答。 “没问题的,到演出还有十来天呢,我教你就是了。” 刘老师很肯定的冲我说。 “刘老师还会弹吉他啊?” 我有意装出格外惊讶的样子问。 “那当然了,刘老师除了会钢琴,吉他,还能拉小提琴呢。” 黄真真在一边插话。 “这么神啊?” 我又吸了吸鼻子,刘老师身上的香味实在是太好闻了。许多年后,我在很多女 人身上寻找那种香味,但从未寻找到过,这竟成了我一生中一个不小的遗憾。 “林夏,你肯不肯练倒是给个话啊?别废话了好不好?” 黄真真向来是个急性子。 我慢悠悠的望了她一眼,又慢条斯理的说,“本来给你伴奏,我是不怎么愿意 的,我凭什么给你当配角啊?但刘老师要教我吉他,那我就百分之百的愿意了。” “那就好,那你每天下午下了自习课,就和真真到这来找我,行吗?” 刘老师满脸释然的对我说。 “好的。” 我连忙点头。 “好,那你们回家去吧,天不早了。” 刘老师说着转回头去面对钢琴。 “刘老师还不去吃饭吗?” 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走了,找话问道。 “哦,我不饿的。” “那刘老师,我们演出,有什么奖品纪念品发吗?” 我又问。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黄真真在一边生气了,可刘老师回过头来,问我,“你想要什么纪念品?” “我喜欢听小提琴,真的,刘老师什么时候拉一段给我听,就算最好的纪念了。” 我很认真的说道。 “你这孩子,这么会说话,怪不得作文写那么好,好的,明天下午你们来,我 就拉一段给你们听行了吧?” 刘老师应允道。 “那太棒了,刘老师那再见啊。” 我笑着转身就走。 “等等。” 身后又传来刘老师的声音,我一回头,刘老师不知从哪掏出一只红苹果,起身 交到我手里,说,“洗了的,拿去吃吧。” “那真真呢?” 我有点受宠若惊的问。 “我早就吃过了,走吧,真后悔和老师提起你。” 黄真真瞪着我说。 “那谢谢老师了。” 我道完谢,跟着黄真真出了钢琴房。 现在想来,那个苹果,也是我少年时吃得最香的一个。 于是每天下午成了黄真真的跟班,和她到钢琴房练吉他。大概是刘老师教得好, 一个星期下来,我的吉他水平提高得飞快,演出那晚,黄真真唱的是“童年”和 “闪亮的日子”。两首歌都赢得了台下格外热烈的掌声,这当然和我卖力的伴奏是 分不开的。 可那天我目光在台下搜寻,却找不到刘老师的身影。 那之后,刘老师的音乐课突然就停了,黄真真的训练也停了,我问黄真真,黄 真真也不知道刘老师去哪了,刘文莉竟突然间消失,而且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大概又过半个月后,有一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彭薇突然神秘兮兮的对大家说, “你们知道音乐老师刘老师为什么消失了吗?” “你知道啊?你知道就快说啊?” 我立刻格外关心的问。 “说出来你们准不信,要不是是我们班校长的儿子李钢亲口对我说的,打死我, 我也不信。” “到底是怎么回事,彭薇你快说。” 四个人站在街头,每个人脸色都凝重起来。 “她,她是个小偷。” 彭薇的话一出口,我们另外三个人无不感到分外的震惊。 “天哪?怎么可能?彭薇,你胡说吧?刘老师她是小偷?” 黄真真冲彭薇瞪着惊恐的眼睛。 “是真的,那段时间校食堂里老是少米少油什么的,有一天晚上食堂的管理员 老张和炊事员老朱就守在食堂里,到半夜,一个身影就从破了的汽窗里爬进来,跑 到米仓里去扒米,扒了整整一袋背着想走,老张和老朱扑上去正想打,在手电筒的 照耀下发现是个女的,仔细一看,竟是刘老师。当时两个人倒被刘老师吓傻了,问 她好好的怎么跑到食堂来偷米呢?刘老师青着脸把米袋一扔就跑了。第二天老张和 老朱给校长汇报,校长也不信啊,去找刘老师,刘老师却不见了,从此就失踪了, 他丈夫从部队赶过来了呢,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彭薇细声细语的说完,大家都脸色黯然,沉默无声。这个消息带给我们几个孩 子心灵的剧烈冲撞,可以说都是在人生道路上前所未有过的。大家似乎都无法接受 这个事实,却不得不要去面对,心悸的面对。 “你们几个可别说出去啊,李钢也是偶然听到他父母的闲聊才知道的,他也只 对我一个人说过,这消息要传出去,他爸爸非揍扁他不可。” 彭薇过了一阵嘱咐我们。 在我心中形象那般美好的音乐老师,手把手教我吉他时那般温柔亲切的刘老师, 拉小提琴那般动听身上散发着迷人香味的美丽老师,竟是个小偷! 那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太想不明白了,我一下恨起彭薇来,我说,“彭薇, 李钢那小子为什么只告诉你一个人啊?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什么啊?他就坐我身后,我英语不好他老帮我,于是便聊得来而已,林猴你 少胡说了。” 彭薇轻声申辩。 “有意思就是有意思,李钢那家伙我还不知道?成天看着排球队那几个漂亮女 孩色迷迷的,人家一练球他就蹲在场子边傻看着,你少和他来往点的好。” 我嘴不饶人。 “那是人家亲姐姐在排球队,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招你惹你了啊?” 彭薇满脸的委屈。 你就招我惹我了,我心想,又说,“彭薇啊彭薇,你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 前,你再这样下去,非和那小子干出什么丢人的事来不可!” “林猴,死猴子,放你妈狗屁!” 彭薇平常很少骂脏话,那天是真被我气晕了,骂完就开始哭。 按往常,我非得被黄真真和江明晖两个骂个狗血喷头并抓我给彭薇道歉不可, 但那天他们两个谁也没吭声。 四个人在彭薇的哭泣声相伴下,在暗淡的黄昏中,在街头各怀心事的走着,仿 佛一时间,大家都长大了,都学会了沉默。 那时没人能理解,年青漂亮的刘老师,怎么会半夜跑到食堂去偷米偷油,这简 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成年后,我才想明白,为什么平常在人前那般高傲的刘老师会去食堂行窃,她 绝不是为了钱,偷米偷油换不来两个钱,更不是喜欢贪小便宜,再怎么喜欢贪小便 宜也不至于去偷,而是她天生有偷窃癖,就象我打麻将有瘾一样,隔几天不上桌, 就会心痒难忍,按捺不住。 人,真是天底下最不可琢磨的生物。 那年初中毕业,黄真真竟放弃了报考文艺学校,而是考上了云洲卫校。 而从此,我也再没能听到过刘文莉老师的消息。 她站在黑亮的钢琴边,在钢琴房那幽静而又宽敞的大厅中拉小提琴的动人身影, 也渐渐在我的记忆中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