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三天以后,我接到黄真真的电话。 “林夏,我现在在机场,我要去深圳了。” “你去深圳?那龙卷风你不管了?” “不是有你吗?龙卷风的那一半本钱,你替我还给江明晖,至于赚的钱,先存 在你那。” “你们,你们怎么了?” “分手了,彻底的分手了。” “真真,我来机场送你。” “不用了,还有二十分钟就起飞了。林夏,听我的,找个好女孩,和她结婚。” “你一个人去深圳怎么生活?” “我能找到合适的工作的,你不用担心。” “真真,到了深圳,和我多联系。” 我觉得心酸,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 “我会的。” 我能想象到黄真真眼光中的幽怨,我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她话毕就把电话断 了。 “我会的。”,这是黄真真近一年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后她就渺无音信。 我去找过江明晖,他不肯见我,无奈,找到平常和他关系不错的彭薇的弟弟彭 北,把三十五万块钱的存单交给他要他转交给江明晖。那次从彭北嘴中我得知,江 明晖抛弃了在云洲国税局的优越工作,只身去了北京。 这个世界真是变化无常,无可理喻,往往是你觉得最不可能发生的事会让你猝 不及防,而你所期待的,却总是可望而不可及。这便是人生的最悲哀所在。 那段日子,我开始失眠,即使是在床上和某个女孩狂乱之后,也无法进入睡眠, 我总会陷入到某种莫名其妙的张惶之中,总会深陷回忆,即便是最平淡的一段往事, 都能让我伤感,因为一种时光的覆灭感,一种美好寄托的幻灭。 甚至连我认为最牢不可破的温暖友情也离我而去了,我的生活跌到最低谷,我 无所适从,生命仿佛成了一种累赘,我开始理解江明晖当初为什么选择在青春初始 时就告别人世。 如果所谓的人生就是一种不断失去的过程,是一种有所求而无所得的过程,而 最终的结果都是在凄凉之中老去,那为什么要等到老呢? 因为失眠,我便常常在深夜里四处游走。沙盘城市不尽相同,而我的思绪虚无 飘渺,我往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往往苦苦追索一些答案。 有时候眼前的一处灯光,身边溜过的一阵风,静寂里的一棵树或者一只猫,都 能令我感到悠然之间的美丽和感动,这种只能到孤独的静夜里才能触到的来自心灵 的感应,竟是如此的妙不可言,又短暂得令人怅惘。 有时候也会幻想,如果能在某个街头遇见一位和我一样失眠的女孩,如果我们 擦肩而过,只须眼神交错,我一定会爱上她的。有时候为这样的想法兴奋不已,有 时候又嘲笑自己。 有一次在一个垃圾桶边看见一个乞丐在桶里翻寻食物,我在近处注视了他很久。 他全身褴褛,眼睛却放光,似乎在寻找宝藏一般,甚至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抬起头望见我时,嘴里正滋滋有味的嚼一个烂苹果,也许是以为我也饿了,从怀 里又掏出一个,张手向我摇晃,我竟走过去接了,他嘿嘿的笑,我怜悯的从皮包里 掏出一百块钱递到他眼前,他突然就张惶的望着我,象望着一个恶人般,然后向后 退两步,跳着脚的向街角逃去。 我突然间就有一种冲动,一种油然而生的渴望,我渴望变成一个疯子,或者一 个乞丐,那一定是很快乐的,就算要面对无所不在的饥饿和寒冷,就算成天污浊不 堪,但那种心灵的纯净,我如何再能寻得呢? 这时候,觉得自己其实才是最可怜的。 有一天凌晨两点多,在一家电影院门口遇见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体面, 模样乖巧,牵着一条小哈巴狗在棕榈树间转悠,我停下观望她,她也站住观望我, 她的小狗冲我吠叫了两声,被她喝住,有点郁闷的趴在地上,我被那可爱的样子惹 得笑了。 “喂!你笑什么?” 女孩挺神气的质问我。 “你的小狗很有意思。” 我答。 “废话,它叫笨笨!” 女孩有点咄咄逼人的。 “笨笨,呵呵,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对小女孩感起兴趣来。 “我叫榛榛!” 小女孩的话音一落,我身子猛的就一颤。 “真真?天真的真吗?” “不是,榛子树的榛。” “哦,这样啊,那么榛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街上,你父母不管你吗?” 我的心依旧不能平静,为这个同音名字。 “我高兴,我和笨笨喜欢这样的夜晚,他们才不敢管我呢。” 女孩大模大样的说,然后蹲下身拍了拍小狗的头。 “这样的夜晚?有什么特别吗?” “笨蛋,你看啊,天上开了那么多花朵。” “花朵?” 我随女孩的手指处望向天空,那亦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夏夜。 “你是指,那些星星吗?” “不是星星,笨蛋,那其实是神仙种的玫瑰花。” “花会亮?” “神仙种的,当然会亮。” “你怎么知道是神仙种的?” “会亮的花不是神仙种的还是你种的?” 女孩的反问又让我哑然失笑,我愈发的对她感兴趣起来。 “这么晚了,你不想睡吗?” “不想,你不也这么鲜活的吗?” “鲜活?你当我是鱼啊?我是失眠。” “呵呵,一条大笨鱼,我白天睡了一下午,就是为了晚上出来玩的。” “为什么要晚上出来玩?一个人多孤单,而且夜这么黑,你不怕吗?” “你看,多静啊,天上的花多美?我喜欢一个人呆着,笨笨也喜欢就我们两个 一起玩。” “那你父母真能放心?” “他们睡着了,不知道!” “原来你是溜出来的?” “呵呵,管你什么事啊?” 小女孩终于笑了,我突然觉得这笑容象极了黄真真小时候的,我的胸口又被愁 绪堵住。 “你发什么呆啊?” “哦,没啊,我不过是在回忆往事。” “往事?什么是往事?” “就是过去发生的事。” “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许多许多。” “有天上的花朵这么多吗?” “有吧。” “有这么美吗?” “也许。” “哦,为什么我没有往事?要是我也有就好了。” 小女孩突然间显得有点伤感起来。 “你长大了,就会有了。” “哦,那我的笨笨长大了也会有,这不好,要是它也变得象你这样常常发呆, 多可怜。” “我可怜吗?” “嗯!你眼睛里有雾。” 女孩认真的望着我。 我的心又是一颤,我眼睛里有雾,这话多象黄真真的口气。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不说话我可就回家了。” 小女孩牵起小狗往电影院旁的一条小巷子里走。 “我送你回家好吗?榛榛。” 我连忙说,那时我竟对她有点恋恋不舍。 “不用,我家进巷子就到了,大哥哥,记住,多看看天上开的花,你眼中的雾 就会散去的。” 小女孩回头叮嘱了我一句,便消失在幽静的巷口。 那是我和这个叫榛榛的小女孩第一次相遇,也是最后一次。那也许算是一次奇 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