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就象有一个哗众取宠的作家把一本书取名叫《永远有多远》一样糟糕,生活中 常常有一种朋友会在你最开心或最需要清静的时候跑出来搔扰你。 “你看上去很快乐和?” “当然,不行吗?” “别嚣张得乌龟不认识王八好不好?快乐有多快?” 快乐会有多快?多么没有逻辑自相矛盾的蠢问题,和那个作家一样的蠢,而我 的这个蠢朋友当然不会是最讲逻辑理性的大鹏了,照江子茵的话说,大鹏算得是能 交心的朋友,而他,当然就只能算是不能交心的那种泛泛之交,也就是所谓的损友。 我当然不会这样看,江子茵是很聪明,但也只能算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 人又怎么能搞得清男人间的糊涂事呢,而这种糊涂事有时候就是糊得他妈的令人开 心。 在没发生“净身”事件之前,我和柯玉敏基本上一个星期接一次头,接头的地 点不是“稻草”,不是“麦田”,而是在“怀念杰克逊”。 这是一家很地道的很意境的酒吧,因为这家酒吧的老板其实就是一个很地道很 意境的家伙,叫他家伙我还算客气,我一般都叫他“八怪”的,就象他对我不满时 就叫我“禽兽”一样,谁都不会介意,这是我们彼此表达亲密无间天长地久友谊的 最深情方式,他叫小羊,我的中学同学,十五年的老友,算是管仲之交不会过。 应该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头有脸姓杰克逊的不会少,小羊要怀念的不是NBA 的禅 师菲尔. 杰克逊,也当然不会是写《海域历险》的格林.道格森.杰克逊,更不会 是那个美国黑人大法官杰克逊了。首先就算是乔丹走到他面前他也会装着不知为何 物,这个人很不喜欢篮球运动,再者这个人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文学素养,他看过的 最有名的一本书大概就是《吹牛大王历险记》,这也是要追溯到他十三岁大时的事, 末者小羊一向认为法律是人类在世界上缔造的最丑陋最冷酷的怪物。 我的小羊是位地地道道的超级发烧友,他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他是为音乐而活 着的。而你也绝不会想到这个身高一米七八长腿长脚,把头发染成银白色(当然是 没花钱我给染的),左耳挂着三个银耳环,平日喜欢戴一幅扁形蓝镜眼镜的超级怪 物,会是一个能把钢琴弹得行云流水般流畅的业余钢琴师。 在小羊没遇到小桐之前,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女性是电影《钢琴别恋》中那个凄 凄楚楚的女钢琴师,他甚至为此专门各处去打听过有没有女哑巴钢琴师存在,他说 要是让他找到了他一定得向她求婚不可。 其实不难就想得到的,他要怀念的当然就是那个流行歌坛的商业至尊迈克尔. 杰克逊了。 迈克尔的流行摇滚当然是没得说的,现代舞也是跳得没得说的,那一脸的白无 血色的假肤更是没得说的(又有说是得了白斑病),小羊很崇拜他吗?并非如此, 他只是怀念他去年在稻草娱乐城的酷豹迪厅做DJ时的那段日子,在那段日子里有一 个叫小桐的女孩街舞跳得出神入化,她只在小羊放迈克尔的“堵塞” 时跳,每次跳时身边都要围一大圈的人,而小羊虽算是身手不错,常常傲视群 雄,也分外的为小桐的舞姿着迷。 就在他心血来潮计划好怎么去追她到手时,她却突然间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她一消失,小羊才发现出了大问题,他在心底真的喜欢上了她。 可怜的小羊找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也一无所获,这要比起他当初没能找到 哑吧女钢琴师要严重得多,他不久便辞去了收入不菲的DJ工作,开了这家叫“怀念 杰克逊”的酒吧,他是怕女孩子们笑话他才狠下心没取名叫怀念小桐的。 小桐很喜欢迈克尔的歌,于是小羊在酒吧里大都放一些这位歌坛至尊的流行金 曲,他想要是哪天小桐无意走进他的酒吧,听到迈克尔的歌,一定会了解到他的心 意的。 江子茵不是没来过“怀念杰克逊”,酒吧刚开那会儿时,我就带她来过,那时 我刚在酒吧中结交了一班爱好音乐的发烧友,这班人和小羊有共通性,怪异,另类, 把音乐当作他们生存的空气,他们的情绪似乎总处在一种不作边际的亢奋或激动中, 让你也感染到这种生存状态奇妙的乐趣。他们很夸张的语言,很神经质的神态举止 会令人感觉到一种生活的失真,走进酒吧,似乎就走进了一种幻境。我喜欢这种虚 幻,就象我喜欢在午夜一个人静静的看电影,一直看到黎明才有睡意一样,那实在 是填补心灵空虚的好办法,是一种能让我沉浸在其故事中忘记现实枯燥的芝麻开门 般的神奇心境。 然而江子茵却很不喜欢“怀念杰克逊”,就象她一向都不喜欢小羊,同样也不 喜欢我的那班新朋友。 “一群怪里怪气的嘻皮。” 这就是她对我的新朋友们的评价。 之所以她会有如此看法,这和她一向正儿八经的生活观念有关,这种正儿八经 的生活观念来自于她那个非常正统的革命家庭。她爷爷是老红军,她老爸是老党委 书记。她是纯正的红旗下的蛋,所以在认识我之前可以说,她的生活严肃呆板得几 乎没有什么值得她可回忆的生趣,糟糕得很不象样。没有我在她生活中出现,她大 概早和她那个前途无量的,他父亲帮她选中的,时任市长秘书现任秘书处副处长的 前男朋友结了婚,过着更加无聊的官太太生活。 女人总会有点患得患失的,她不但从不知道感激我救她于水火,有时我无意踩 了她尾巴惹了她不痛快时,她还反说是我累了她,累得她和家里怎么不和,累得她 同学朋友们孩子都有了而她沦为未婚大龄青年。 其实这事完全不关我的事,明明是在她家里坚决反对的压力下而她立场又不坚 定的恶果,老是在关键时刻下不了决心,害得我几次都没做得成新郎她就不想,唉, 有时候男人在女人面前是没得道理可讲的,尤其当这个女人又是你一不小心爱上的 恋人时。 还有一个原因,就只能怪该死的小羊了。 那晚我和江子茵本来是要在“怀念杰克逊”好好渡过去年夏末的最后一个周末 的。我还有意要小羊放那碟颇有意境的《爱尔兰画眉》音乐,我和江子茵也特有情 调的在那悠扬的笛声中共饮着醇美的绿茉莉鸡尾酒,这时我就听见那家伙该死的声 音从吧台传来,“喂,陈灵,过来一下。” 我侧身看见几个朋友正和小羊在吧台那边说笑着什么,看小羊那眉飞色舞的劲, 不用说,这家伙又在拿我开涮了。 我本来正和江子茵讲一位发廊顾客的笑话,江子茵也正在兴头上,被小羊打断, 我不得不皱皱眉头对她说,“我先过去一下和。” “你就不能不理他呀。” 江子茵一向对小羊有成见,认为他不过是我的最佳损友罢了。哎,也只怪小羊 老不争气,我总告诫他江子茵不喜欢我和他之间的那套以捉弄朋友为能事的把戏, 可他在她面前还是忍不住老犯规,弄得有一次江子茵在家里对他怒目以视,那种对 待阶级敌人深仇血恨般的怒火我又不是没领教过,我也怕呀,结果那天闹得几个在 我家打牌的朋友不欢而散,从此小羊再也没上我家玩过。 “我去去就来,最多三分种,都是朋友来的。” 江子茵不高兴的把脸一侧,算是默许吧,这也是我喜欢这个女人的聪明之处, 她在公众场合从来都肯给足我面子的,虽然这之后回了家我往往就算是羊入了虎穴 般。 我走到朋友们中间,盘算着该怎么杀杀小羊的嚣张气焰,一班朋友中就有嘻笑 着问我的,“灵子,那就是你女朋友?听说家里有权有势挺厉害的,怎么让你给骗 到手的? 听说你挺怕她的。“ “你们别听这臭小子又乱说了我些什么坏话,事实就摆在这里,我女朋友的气 质相貌身材都在那了,要是这样的女孩不温柔那天下也就没有温柔的女孩了,大家 伙就给个说法吧?” 我有些得意的问,用期待的眼光热切的望着大家。 一个,两个,三个,我一点也没失望,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朋友们都朝我竖 起大姆指,这种认可一点也不让我感到意外,就象当初我在网球场第一次见到江子 茵就从未怀疑过她那非凡的气质一样。 我得意到转头望着小羊,我正想对他气贯长虹的说一声,拿三大扎啤酒来,我 怎么能不感谢一下我最最亲爱的朋友们呢? 没料到这小子突然把一个拳头伸到我面前,然后弹出他那根长得搅大便正合适 的中指,猛的在我眼前向上一勾,惹得大家伙又笑开了。 “你小子又吃错药了?” 我拉下脸警告他。 “惬,大家伙别让眼前的幻象给迷惑了,那女人抖着呢,她可不是和我们一路 的。不信谁上去试试,说不到三句话,准不给你好脸色。” 这小子那天是想好了要和我捣乱,以解上次在我家受辱之气,虽然那之后我花 了三百多块请他搓了一顿,原来他表面答应不会放在心上,都是看在好酒好菜的份 上敷衍我的呀。 我真他妈心疼我那些人民币,那一顿算是白请他了。 “哇,真那么厉害?” “没有的事。” “那我们真过去试试?五分钟,给我们五分钟的时间去考证一下,你先不能过 来哦。” 我骑虎难下,只好点头,敢不点头吗?答应也是死,不答应也是死,还不如顺 水推舟作出大度相。 “大家伙可要悠着点哦,我可算是领教过呢。” 该死的小羊还在一边推波助澜,我恨不得能把他那长得象古加人的长勃子给拧 断了。 我也不知我的那班兴高采烈不怀好意的朋友围着江子茵会胡说些什么,只能巴 望着江子茵能拿出些巾帼英雄的气度来,不卑不亢,不畏群丑,以她的高贵和魅力 把他们给震慑住。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就要到五分钟了,一切都如我的美好愿望,江子茵 表现优秀的在那边对我的朋友们应付自若,真是没辜负我当初绞尽脑汁使尽十八般 武艺不畏艰难千辛万苦把她泡到手。 我又朝小羊得意的扬起我的头的当儿,形势突然急转而下,江子茵突然收起了 脸上迷人的微笑,气冲冲的起身往外走。 其实我的那班朋友们那天对我是很够味的,他们在江子茵面前并没有如小羊狼 心狗肺的所期待的那样,对她说了些什么古灵精怪不着分寸令她难堪的话,她和他 们一直都是在很友好很得体的气氛下融洽的交流着的,遗憾的是其中有一个朋友因 为搞不清状况,在关键时刻很令人沮丧的说道,“听说你和灵子正处在试婚阶段, 而且已经试了很久了,这不好吧?你怎么能让我们优秀的灵子总苦等着呢,再说你 不为灵子想,你也知道什么叫非法同居,你是革命后代来的嘛,所以以你出身革命 家庭的角度来看,你们也应该早点把事给办了的。” 应该说我那朋友也是出于对我的深厚革命阶级友情,为我着想而说的那番语重 心长的话。 坏就坏在这家伙不该提到江子茵的革命家庭,那时候江子茵正是在我的非凡魅 力的感召下闹得几乎和她父母划清界线的地步,那家伙一说那话正触到了她心底的 最痛处,她本来生性就个性强得很,哪还忍受得住,结果一句管你什么事的话扔下 后拂袖就走。 我冲小羊骂了声,小兔崽子你等着瞧,就直往外追。 我追到她身后忙问,“茵茵,怎么啦?” 她一转过身,就厉声冲我嚷,“陈灵你听着,以后你再也不要带我到这种不三 不四的地方来。” “好的好的。” 我维维诺诺,男人该装孙子的时候还是要装一装的。 她总算消了点气,脸色也缓和了些,猛的又想起什么,又冲我嚷,“你以后也 不准来,都是些什么朋友?没一个穿得象人样的。” “好的好的。” 我嘴里满口答应着,心里就想,能不来吗?我要和你那样生活着那我才真要憋 得不成人样呢。 有时候男人就得要在女人面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当初是怎么泡她的?还不 就靠这小把戏,我当初要不是装着一副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相,我能泡到她吗?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真对她一见钟情,我也犯不着装得那么苦,象我这种天马 行空惯了的人,在她面前时时要作出那种虚伪的正人君子的狗模狗样何尝不是一种 痛苦折磨。 好在不久后我发现她爱我的,却正是我不太正经的一面。 那时我就算是发现了新大陆,也不见得会有比发现这个发现开心。 可一种爱情最久能维持多久呢? 当年麦当娜为了商借阿根廷总统府,以便拍摄贝隆夫人在阳台上接受群众欢呼 的历史画面,《阿根廷别为我哭泣》的全体工作人员与阿根廷总统卡洛斯举行了见 面会。后来等到电影上演前,麦当娜接受《浮华世界》杂志专访时,竟回忆说总统 卡洛斯在整个会面的过程中,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胸部看。 卡洛斯闻讯后痛骂麦当娜乱说话。 有一次我在一本娱乐杂志上看到这则消息时大笑起来。 其实是男人都会对卡洛斯表示理解的,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总统也是人嘛, 要是哪个总统不闹点绯闻也就不太正常了。 我却没料到不久后我再想到这件事时我就不大笑得出来了。 自从去年江子茵调到总务科做了副科长,就分外的忙起来,忙些什么?不就是 些酒桌上的应酬。此后我就很难再在傍晚时分回家时看到那个在橱房里忙碌的江子 茵了。 最初的那段日子,我一边凄凉的泡方便面吃,一边脑子里就会浮出那些道貌岸 然的官僚们在酒桌上盯着江子茵胸脯看的情景,我会烦躁不安,做什么也心里不顺, 尤其是她回来得晚时,我会象个傻子般对她分外关心的问寒问暖,她便会向我投来 洞穿我心思的嘲笑,说话含糊着逗我,撩得我把她抱到床上压到身下她才肯告饶。 “你说你做这副科长有什么劲?做回你的会计多自在?” “你不求上进我也就不求呀?” “上进?你就这么有官瘾,真要爬到你老爹当年那么高才行?” “什么话?我爹就我这么个女儿,本想招个女婿给他光宗耀祖的。既然你没这 能耐,还不得靠我?” “得了吧,你还真来了野心呀?那可是得付出代价的。” “你为什么脑袋里尽装些乱七八糟的呀?随便你怎么说,我江子茵行得端站得 正,你就少瞎操点那份闲心好了。以后饭局我会能推尽量推的,你也得理解我呀。” “理解?发廊天天忙得很,我才懒得管你呢。” “喂,这可是你说的?” 我兴味索然的从她身上翻身下床,没再吭声,她也不再理我,换了睡衣去洗澡。 自此我们间的冷战时代开始。 我对她表面越装得漠不关心,心里就越烦躁,心里一烦躁,小羊和他的那班朋 友们就乘虚而入了。 我慢慢忍受着江子茵离我越来越远的日子,忍受着那些在江子茵丰满的胸脯上 瞟来瞟去目光,忍受酒精对我的胃及大脑的侵蚀。 日子一久,也就慢慢习惯了,我发现我和江子茵之间的空间越来越多了,我就 越来越快乐起来。到后来我就巴不得江子茵不回家吃晚饭回来得越晚越好,我就能 和朋友们在外面无所顾忌,寻欢作乐得尽兴。 此前我是绝对享有不了这样的自由的,要么她陪我在发廊里工作,要么我在家 里陪她看那些又臭又长的电视连续剧。我虽也会有感到无聊和委屈时,但从未尝试 着要去改变,与其说是那时候陶醉在小儿女私情中乐融融的我忘却了自由的美丽, 不如说是江子茵用那个叫爱情的宝贝收伏了我,让天生不肯安份的我在她面前变得 服服贴贴的了。 现在时间好象完全又为我自己所控制了,我从迷宫中走了出来,但我还是迷惑。 我不知道我和江子茵之间是否还存有爱情。 我不知道我的这种作乐又能维持多久,我是否真的快乐过。 我不知道人活着为什么要去想这些无聊的蠢问题。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