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晶晶和严歌龄的故事 作者:十三尘微 这个叫白晶晶的女孩一直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我的ICOQ里,不知她是怎么进的 我的好友列表,也不知为什么我们间从未说过一句话,连招呼也未打过。 那应该是前年冬天的事。 那天是星期六,晚饭后和女朋友出去散了会步,便回家开始上网,那晚我一 直在看王朔的小说看上去很美,因为不能下载,也不能复制,我便一边打开ICOQ 聊天,一边在线上慢慢的阅读。 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网友一个个走了,便专注于小说,以图快点把这部并 不吸引我的小说浏览完。 偶尔点出ICOQ窗口一瞥,便看见这个叫白晶晶的网友赫然还独自留在线上, 我隐约记得她一直就那么静静的在线的,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 “在忙什么?” 我忍不住问,这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写小说。” 她答。 “在线上写?在网吧吗?这多费钱?” 我对这个深夜在线上写小说的女孩感起兴趣来。 “没事,我觉得值得,再说我也没电脑。” 她说着,后面打出一个笑的符号。 “写的什么?能发给我看看吗?” “好的。” 我随即看到她的那篇叫挪威的森林的短篇小说,写的是以第一人称出现的她 和学校里一个男同学间若即若离若有若无的暧昧恋情,写得很意识流,很动人。 “你多大?” 我问。 “十八岁。” 她的回答让我又吃了一惊,心想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在读大学?” “不,中师毕业,已在县幼儿园工作一年了。” “哪个县?” 我暗暗有一种期待。 这种期待立刻得到应验,我和她果然同在一座美丽的小城中生活。 大概都是感到近在咫尺的意外,我们便兴奋的聊了起来。 话题当然离不开文学,我记得我先问了一句, “都喜欢些谁的小说?” 问这句时,我在猜,大概不是棉棉卫慧,就是安妮宝贝之类的了。 “嗯,最喜欢的是严歌龄和李碧华。” 这回答无疑又让我有种意外的惊喜。 “那你怎么看卫慧棉棉和安尼宝贝的呢?” 我立刻问。 “安妮宝贝的文字还行吧,太都市化了点,也没有什么突出之处,棉棉的我 倒是有几分喜欢,不过太颓废了点,至于那个卫慧,狗屁吧,听说还是个文学硕 士,小说背景好象除了酒吧就只有酒吧,很闷。听说她的那本上海宝贝还给当黄 书给禁了,中国真可笑,那本书下是下流了点,可当黄书禁,有点小题大作吧?” 看到她迅速的打出并传来的这段文字,我面对电脑屏幕会心的一笑。 我发现我竟很喜欢这个女孩了。 那夜聊了个通宵,到早晨七点多,我们在困倦中不得不告别。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她说。 “问!” “为什么要叫红旗下的蛋呢?” “呵呵,喜欢崔健吗?他的一首歌的歌名。” “哦,明白了,以后那我就叫你蛋蛋了,行吗?” “蛋蛋?呵呵,你高兴就叫吧。” “那好,蛋蛋,再见!” 后面是一连串笑的符号。 再次在网上见到她,又是七天之后的周未之夜。 “我想见见你,行吗?” 聊着聊着,她突然间就打出这么一句。 我颇感意外,我从未和网友见过面,也从未打算见过,我却不知怎么拒绝她。 “为什么要见面呢?彼此相望于江湖,象两个天涯侠客,不好吗?” “见面吧,我很想见见你,我来找你好了,你在哪家网吧?” “呵呵,我也不知哪家,真的不知叫什么名。” “那你什么样子?” “穿老式绿军衣,头上缠着红头绳。” “和和,你又逗我。这样吧,反正全县就那么几家,我一家一家的找你,我 每到一家就叫,谁是蛋蛋,你一定要应哦。” 我刚想告诉她我不在网吧,她就一闪而下。 我坐在书房的电脑前,茫然不知所措。 两天后的一天夜里,我们又在网上不期而遇。 这次她一直不肯理我,我发过去七八次信息道谦,她也不理。 于是独自浏览网页,别的网友怎么摇头我也一概不理,我的心情竟也很不好。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她突然说话了。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那晚我骑着自行车,一家一家的找你,我累得半死,找到最后一家,当我 叫蛋蛋还是没人应时,我眼泪都气得掉下来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还没来得急告诉你我不在网吧,你就急急的下了。” 我竟有点心疼她了,我能想象出她那晚又气又急的委屈样。 “那好,我们约个时间见面,这次你可别说不!” “可是,我告诉你,我已二十八了,而且有女朋友了。” 我只能对她直接了当。 “哈哈,我才不管呢,我只想见见你。” 于是,约了第二天傍晚在河边的老浮桥头,那里停着一条被改成酒吧的旧游 船。 在我想象之中,这个叫白晶晶的女孩会是那种个子不高,长相很一般却很有 才气很有气质的那种。 可当那天傍晚当我看见两个小女孩站在船边,我走过去时,我发现我完全错 了。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苗条的身子足有一米六六,她对我面带微笑的问, “你就是蛋蛋吧?” “我不是。” 我再次在她的美丽面前茫然不知所措,答后便匆匆离开了。 “为什么不来?!!!” “我来了。” “我知道了,我和我朋友说一定就是你,你怎么了?没想到你真小气呀。” “不是小气,我真的不知怎么面对才好,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那么漂亮。” “怕爱上我吗?” “不是,很突然,真的说不清,算了好吗?” “好吧,再原谅你一次,明天下午两点我还在那里等你,来不来你就看着办 吧。” 我和白晶晶正式见面了,她叫欧阳璐。 我们坐在一个小船仓中,话题当然还不会离开文学,我们谈论的中心是在不 知不觉中走向严歌龄的小说的。 “应该看过她的小说吧?很细腻很动人描写,很棒的。” “让你见笑了,没看过,只是听过她的大名,不过她小说改编的电影我倒看 过,就是陈冲导演的天浴,很人性很艺术的一部片子,我印象很深。” “天浴,当然好哦,可你没看过她的白蛇就太可惜了,那才是经典呢,你听 听,只为一切结束前,只为末日完美地逝去前一切就露出谜底而悲伤。” 她柔美的嗓音朗诵出小说白蛇中的这段文字时那沉静而幽然的神态是那般的 美。 而那时,我又怎么能知道她那么迷恋小说白蛇,那么深切的能体会到小说主 人公的哀伤和深情,只因为,她也爱上了一个女孩。 不错,她是同性恋。 “白蛇,白素贞?” 我问。 “不是啦,是讲文革时期的一段缠绵悱恻的同性爱情故事,写的太美太美了, 知道吗?小说中的白蛇是一个有名的舞蹈演员,叫孙丽坤,你听听严歌龄是怎么 描写她的,她浑身没一块骨头长得老实,随她的心思游走,所以她跟没骨头一样。” “呵呵,是还行,不过,最后那句是废话。” “去,你才废话呢。你再听一段,爱她的男人太多,她搁置不下他们全部, 只有不断丢弃,在她肌肤之下,形骸深部,都蛇似的柔软和缠绵,蛇一般的冷艳 孤傲已复苏。” “嗯,这段不错,原来这样叫白蛇的呀,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哪,我看了有几十遍了,太喜欢了呀,每看一次我就要流一回泪。” 她微笑着说,眼光中的忧伤一闪而逝。 “知道她为什么能对人的肢体有着如此生动的描写吗?因为作者呀,就是个 舞蹈演员,身材很棒呢,不过现在看不到她跳舞了,她嫁到美国去了,成了旅美 女作家。” “又让美国佬便宜一回了。” “呵呵,你再听听她对另一个主角的描写,是一个年轻女孩,孙丽坤的舞迷, 七八岁起就很迷她,不过这时她是以女扮男装的军官身份冒充高干子弟出现的。 那本质中的赢弱和柔情遗露了一瞬,就在那咳嗽声中,这年头还会有这么清雅的 咳嗽。” “他的表层已经很不凡了,那么优越,少年得志,儒雅的猖狂,他那两根又 黑又长,难得动容的眉毛,还有他那双会烦乱的手。到处都能看见一个无心绪活 着的人的无心绪。” “无心绪活着人的无心绪?嗯,这句好,真好。” “还有更好的,你再听!” “他在孙丽坤灌满舞蹈的身体中发掘出那已被忘却的准确,他为这发掘激动 并感动,在那趋于言语的准确面前,一切智慧,一切定义了的情感都嫌太笨重太 具体了。 她第一次感到和一个男子在一起,最舒适的不是肉体,是內心。那种舒适带 一点伤痛,带一点永远够不着的焦虑,带一点绝望。“ “好吗?” 她那双眼睛散发着兴奋神奇的光,很认真的盯着我问。 “好,我要借书看,有吗?” “没有,网上也找不到,不过元旦我去南昌,我想能买到的,一起去?” “元旦,对不起,元旦公司很忙的,脱不开身。” 我那时正与朋友合伙开一家销售电脑的公司,我其实很想和她一起去,但那 天我知道我是如何也走不开的。 “哦,没事的,有点闷呢,出去走走吧。” 她有些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 我们随后在河边的街道上走了一会儿,后来我请她吃了晚饭,便道了别。 不久,我和白晶晶很容易又在网上遇见了,那晚她先向我打招呼。 “准知道又能在网上遇见你,大网虫,知道吗?我买了严歌龄的中篇小说集 了,是为你买的呢,怎么样,现在就在手头边,你过来拿吧,你得好好谢我哦。” 于是去网吧找到她,请她到茶馆喝茶。 “见过你女朋友了,和我想的一样,很具现代女性的气质,你们走在一起, 真配!” “是吗?谢谢,你呢,你也该有男朋友吧?” 我无心的一问,她脸上便隐上一层阴郁。 “有过,分手了,追我的人很多,却没心情,怎么也没心情。” “为什么?他伤害了你?” “不是,是我要分手的,他倒伤透了心。不知怎么的,我和男孩子在一起就 是那么没感觉,做什么也没感觉。” “呵呵,不会是喜欢我这样的老男孩吧?” 我见她不开心,便打趣。 “你呀,可惜你有那么好的女朋友,我只能隔河兴叹了。” “老男孩多得是,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我好朋友,南昌的,搞装潢建筑, 又帅又有钱,包你满意,怎么样?” “免了免了,想把我推给别人呀,没门,我现在闷,还得先缠着你,等她从 北京回来再放过你。” “他?原来有一个在北京候补着的呀,说说看。” “是女孩,我的中师同学。想听听我俩的故事吗?” “说呀,小姐。” 音乐是爵士萨克斯,咖啡是雀巢,烟是三五,灯光如出一泽的幽暗,眼前女 孩的声音,却变得有些不真切起来。 “我和她不但同班,而且同一个寝室。她在我的下铺,她是那种很沉默寡言 很内向却很坚强的女孩,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她象姐姐一样照顾我的,她帮我 打扫床铺,帮我叠被子,洗衣服,帮我打饭打开水,日常生活用品也是她全帮我 买。我们很谈得来,而且老是挤在一床睡,一聊就是一个通宵。于是平常也就玩 笑着以老公老婆相称,慢慢的,我们就发现谁也离不开谁了。你知道,我们就是 这样好得不得了的在一起玩了两年,谁都没有丝毫的感到不正常,就象一对亲姐 妹一般。可到第三年,我们就开始吵架了,而且老是吵得很凶,因为那时候我找 了男朋友,她就老找我不痛快,有时我们甚至打架,你死我活的打,真的,拿水 果刀,拿凳子砸。终于,我们谁也不再理谁了。她也因此和别人换了寝室。” 可这样的日子就越来越不自在,越来越别扭起来,我总觉得心里失落落的, 和男朋友在一起也感觉不到一丝爱情的温暖和乐趣,你知道,我是学校的校花, 追我的人很多,我以为是还没找到爱情,就不断的换男朋友,可一个个没一个让 我有感觉的。那种日子很苦闷很空虚。 但那时我还是找不到原因。 有一天晚上,我路过学校花园,我看见她独自坐在一张石椅上抽烟,我再也 忍不住,慢慢向她走去。我们面对面的相视了很久,真的有很久,大概不少于一 个小时,可那就象一个世纪,终于,她哭着抱住我,吻我,那时,我们才明白, 我们早已相爱,早已谁也离不开谁。“ 我很平静,但这种平静是装出来的,我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美得静若处子般 的女孩是同性恋。 我对同性恋并不感冒,也早已认同这种感情,但我情愿自己是个同性恋,也 不希望欧阳璐是,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也该让一个出色男子去爱,去疼呀。 而我又是那么的喜欢她。 “后来呢?” 我把一支烟抽完,才问。 “先说,你怎么看我?还把我当朋友吗?” 她闪亮的眼光竟是如此真诚,真诚得让我心疼。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当然还是好朋友的。” “那就好。” 她又粲然一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 “为什么不抱抱我呢?我这时候多希望你能抱抱我呀,真的,要是你没有女 朋友,我一定会做你女朋友的。” 我没动,她很失望的也点起一支烟抽起来。 “没多久,毕业了,她也分在学校教书,在另一个市里,是教小学,我们经 常见面,但也经常吵架,吵得不可开交的,也许是现实的压力太大了,而我们都 还小,我们无法呈受,于是,她为了躲我,就去了北京。 她现在在一家酒吧当服务员,也找了男朋友,那个男孩对她好得死心塌地, 但我知道她不开心。 我们刚开始还会电话联系,但慢慢就少了,最近,有三个月没音讯了。不过, 快过年了,我想她就要回来了,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是吗?还不如不来找你的好。” “为什么?” “你们会有结果吗?” “什么是结果?” 我哑然。 这之后,我们再未见面,到过年前,她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写了一个 中篇,别人帮她存在软盘里,她想到我家来发去榕树下。 我当然不会拒绝她,也高兴她能来。 那天女朋友让我给打发出去,然后她来了,穿着银白色的羽绒服,蓝牛仔裤, 光彩照人。 她为我的蓝色三层电脑桌而惊喜,“真漂亮呀,要是我也有一台就好了。” “你写作,也该有一台的,要买找我,绝对又好又便宜。” “那当然,不过,现在家里还不让买,因为弟弟就要高考了,怕买了影响他 学习,只能再等半年了。” 她坐在电脑前上网,我泡了咖啡给她。 “她,怎么样了?” 我忍不住问。 她停下打字的手,一脸的不快说道,“她说她过年不回来了,是前天接到她 的电话的,她说怕回家爸妈不再让她出去。” “哦,也好,还是断了吧。” “可是,可是,你知道,那天我听到她的声音,她说她很不开心,她说她过 得很苦,我再也忍不住,我哭了,她也哭……” 她一下就伏到我的肩头大声哭了起来。 我轻轻的搂着她,我感觉我的心也在痛。 那次分手后,从过年一直到四月底,我再未见过她,在网上也没遇见过,我 曾想去县幼儿园找她,但几次都又放弃了。 我真的不知又该怎么面对她。 五月,初夏,一天下午我突然在网上看见她。 “知道我在哪吗?亲爱的蛋蛋。” “在哪?” “在北京!” “和她在一起?” “对呀,现在我们在一起很幸福,过得很好,我在迪厅领舞,她在一家公司 当文员。她还买了笔记本电脑送给我,东芝超薄,三十G 的硬盘,可以存很多小 说电影,真棒呀。” “是吗?真替你高兴。” “来北京看看我吧?好吗?” “呵呵,有时间一定来。” “有时间?你能有时间呀?真没劲,给个手机号码给你吧,记得想我就给我 打,一定?” “一定!” “那我困了,要去睡了,晚上又要忙呢,再见。” “再见。” 白蛇,作者严歌龄,旅美女作家。小说讲的是一位名女舞蹈家和她的一个女 观众之间奇美曲折的爱情故事。 文化大革命,那个女演员因为曾和一个来中国演出的外国舞蹈家乱搞男女关 系,里通外国,被造反派关在一栋小楼中,因为总理曾经接见过她,所以没受过 什么皮肉之苦。 她在长年的关押中因为蔬于练功,又烟酒无度,发胖,姿色渐无。 她,白蛇从小的舞迷,迷得痴迷。 当她知道白蛇的关押处,便冒充军官,高干子弟,去见白蛇,要她跳舞蹈给 他看。 为了他带去的好烟,白蛇勉强跳着。 他于是常去。 于是,她慢慢爱上了英俊的他,她又开始苦练,只为博得他一欢。 但他从未碰过她,就算她主动。 有一天,他要带她出去,她很兴奋,以为他是要永远的带她走了。 他用三轮军用摩托带她到一家民居,那里没人监视,他们能享受到自由的美 好。 她跳舞给他看,慢慢的,她在他面前脱光,他冷静的脱去他的军帽,散出一 头秀发,她慢慢抚摸他的黑发,他的脸,她在悲哀绝望中慢慢发现,他是个女孩。 她疯了,他也失踪了。 “只为一切结束前,只为末日完美地逝去前一切就露出谜底而悲伤。” 这是小说的最高潮。 故事并未因此而结束。 三月六日,下午五点零二分初稿完笔于十三尘微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