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 天 武林中权力最大的三个人: 蜀中唐门掌门,“八面转九子连珠奔磷炮”的主人, 以及, 练成“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的不死之身。 落日,荒山。 古道蜿蜒,杂草乱生。几株藤萝密绕的铁松矗立。 十五名杀手,人人刀剑出鞘,暗器在握,埋伏在小径两侧,蓄势待发。 他们所想都是: 狙杀唐蛇。 唐蛇是易家庄的大敌。他出身易家庄,本名易剑来,可是他丧心病狂,奸淫师嫂,屠戮 师兄满门,然后逃到四川,投入蜀中唐门,改名唐蛇。易家庄为了追杀这个逆贼,重金礼聘 了这十五名杀手,要在这荒山古道,狙杀唐蛇。 西风飒飒的吹,荒山一片萧索。 一黑衣人,缓缓地出现在这荒山古道的远方。 这个时辰,这个地方,黑衣人在此现身,毫无疑问,黑衣人就是唐蛇。 十五杀手,都已如箭在弦上,只待一击。 黑衣人唐蛇渐渐进入埋伏圈内。 一声叱喝,近百十道蓝汪汪的淬毒暗器向唐蛇射去。众杀手跟着跃出,按照先前已演练 过数十回的阵势,全力攻向唐蛇。 唐蛇即使能躲得开暗器,也避不过十五杀手的联手合击。 但唐蛇没有躲,没有避,他突然变成一团光幕。 一团剑光化成的光幕。 “叮叮咚咚”之声接连不绝,暗器撞到光幕,反而朝十五杀手激射回去,十五杀手有人 闪、有人躲、有人挥兵器格开,这演练了数十回的阵势登时不攻自破。 血光乍现。 十五杀手蓄势已久的一击既然不能击毙唐蛇,则唐蛇的反击将是这一击的十五倍。 一倍是一人死。十五倍就是十五人死。 赵赤风是十五杀手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人称“快刀屠龙”。因为他十七岁时,就屠了一 条龙。 朝廷侦缉营的高手“内江蛟龙”柳千叶。 那一年,赵赤风约战柳千叶于黑风山。柳千叶来到山前,见到赵赤风如此年轻,不禁嗤 之以鼻,狂言要让赵赤风三招,结果,他就听到赵赤风说:“好!” 那也是柳千叶这一生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他只见到刀光一闪,然后……这时,赵赤风才侧身避开自己发出的七柄飞刀,也见 到剑光一闪。 赵赤风只感觉自己彷佛被人迎面用力推了一下,后脑勺儿猛地向后仰,竟撞着自己的背 脊。 赵赤风见到一蓬血花喷向空中,这时,他才想到恐惧,用手一摸,发现自己的头颅与身 体,仅有一层颈皮接连着……这也是赵赤风这一生中最后的知觉。 唐蛇冲入人群,长剑挥处,又有一人身首异处。 另外十三人见到同伴惨死,都红了眼,刀枪剑戟并举,俱往唐蛇身上招呼。 唐蛇一剑挡开两刀三剑,闪身让过一柄鬼头刀的当头直劈,左掌一伸一吐,打在一名使 判官笔的黄衣汉子胸膛。“喀喇”一声,那汉子的肋骨全碎,口中狂喷鲜血,飞出丈外,尚 未落地,已然气绝。跟着唐蛇长剑连抖三个剑花刺出,前方三名将短枪挥舞的犹如银蛇乱窜 的兄弟,登时眉心溅血,倒地身亡。一个持雷震挡的长身大汉和一个拿着八角铜锤的矮子见 唐蛇长剑在外,以为有机可乘,双挡“天雷行空”,双锤“流星赶月”,击向唐蛇后脑背 心。唐蛇身形一转,转到二人身后,长剑一拖一带,二人均被拦腰斩成两段,右足“虎尾 脚”向后踹出,一红衣女郎被踢飞二丈,“砰”一声身子着地,手脚抽搐了两下,便不动 了。 转瞬之间,又有七人死于唐蛇之手,余下六人中,有四人心生惧意,起了临阵脱逃之 心。一老乞丐与一中年妇人兵器一扔,招呼也不打,便一前一后往小径两方奔逃而去。 只听两声惨叫,那两个仍自奋战不休的杀手,不知怎地被唐蛇左右牵引,兵器互砍而 亡,尚在犹豫要不要逃的二人不再迟疑,掉头就跑。 但他们错了。 倘若他们能当机立断,早走片刻,说不定还走得掉。此刻他们才跑,已跑不出唐蛇的手 掌心。 唐蛇狞笑,道:“想跑!”长剑一展。 二颗头颅飞起,二道血泉激射,化成一片血雨。 血雨漫天,撒在扑倒的二具无头人身上。 几滴血珠溅在唐蛇脸颊,唐蛇忽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意。 似乎回到三年前的一个夜里。那时,他刚杀死师兄满门一十三口,仅留下一直蔑视轻鄙 他的师嫂。 他的师嫂最后也死了,但那是一个半月后的事,他的师嫂终于受不了易家庄里的闲言冷 语,投井自尽。 想起年青、貌美、骄傲、盛气凌人的师嫂,在身体下辗转、哀嚎、挣扎、求饶的情景, 唐蛇便觉得自己的丹田有一团火在烧。 唐蛇如野兽般低吟一声,抄起一柄短枪,快跑几步,向逃的最早的老乞丐掷去,倏然回 转,如蛇般窜出,身子一滑一摆,没两下子便追上那逃的最远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见唐蛇突然出现在面前,只骇得魂飞魄散。这时,短枪飞越半空,刺进老乞丐 背心,“夺”地穿胸而出。唐蛇手一长,插入中年妇人胸膛,硬生生的将心脏挖出来。中年 妇人眼珠子死鱼般凸出,瞪着唐蛇血淋淋的手上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远方传来老乞丐死前 发出的一声混杂着绝望与不信的惨叫。 十五杀手全军覆没。 唐蛇铁一般矗立在死尸堆中。 一阵疏疏落落的掌声从唐蛇身后四、五丈处的一株松树上传来。 唐蛇全身肌肉立时紧绷起来。 一青衫人,如落叶一般,轻飘飘的从树上飘落下来,优闲自在的立在唐蛇身后。 唐蛇背部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只觉有如芒刺在背。 这人是谁?来这里做什么?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在树上多久了?这人在我身边附近,我 居然察觉不出!还有,这人从树上下来,着地的声音竟比落叶还轻,这等轻身功夫,我的 “蛇行步法”就办不到。 这人定非易与之辈! 唐蛇决心出手;杀手! 不管这人是敌是友,唐蛇都要出杀手――自从师嫂被易家庄的人逼死,天下间他便没有 亲人朋友了。 唐蛇瞳孔叱张,便似有二团火熊熊燃烧,蓦然,大喝一声,整个身子向后倒翻,跃在空 中;半空中身形一转,向青衫人刺出一招三式一十七剑。 剑剑都是阴世判官的勾魂令;式式都是黑白无常的索命牌。 这招“一点寒光十七星”,无疑是唐蛇武功的精萃,功力的精华。唐蛇有自信,若是适 才他一动手便使出这招,十五杀手会连还手机会都没有,便给这招“一点寒光十七星”全数 击毙。 这招本就是阎王手上的生死笔,死神发出的催命帖。 青衫人视如不见,不闪不避,只弹出十八枚暗器。 一枚暗器破去一剑,十七枚暗器,破去十七剑,最后一枚暗器,倏然往身在半空的唐蛇 射去。唐蛇怪叫一声,疾使千斤坠下落,暗器险险从暗唐蛇的头上掠过,忽然,半空中出现 万道黑丝,原来暗器划破唐蛇的束发,使得唐蛇的头发散了开来。 唐蛇披头散发的落到地面,神情便如地狱来的恶鬼一般。但见对面闲淡的立着一个面貌 英俊的青衫人。唐蛇咬牙切齿的道:“唐天!” 青衫人唐天微笑。唐蛇又道:“你有何企图!” 唐天道:“一年半前,我让你进唐门,条件是日后你得替我办一件事,如今,该是你践 履诺言的时候了。”手一挥,一张纸笺平平向唐蛇飞去,衣袖一摆,转身飘然而去,瞬间消 失在小径的尽头。 唐蛇接住纸笺,只见上头有三行翰逸神飞的书法:九月十九日亥时断肠岭 东岳庙取暖※※※青石 村。 青石村是浙江温州附近的一个农村。村里民风强悍。居民平日农忙之暇,习武弄狮,逞 勇斗狠,不在话下。至于与邻村争水争界,蛮横无理,更是远近皆知。 立秋前后,早稻先熟。田垄上堆着已收割的稻子。几个农人懒洋洋的整理田地,锄去杂 草,把土培在晚稻根部。 一道黑影闪过田埂,一旁一个骨架甚大的瘦汉眼明手快,一锄头打去,“吱”一声,一 只几乎和脚掌一般大小的老鼠被打的肚破肠流。那老鼠眼看是不能活了,却仍拖着血淋淋的 肠子,蹒跚艰辛的往前爬。瘦汉心中打一个突:“好大的老鼠!”老鼠爬了不久,便自死 去,鼠目圆睁,似乎充满邪恶残忍之色,那瘦汉看了一眼,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 二、三个村民围上前来,议论纷纷:“好大的老鼠!”“咱们村里头,可没见过这么大 的老鼠。”“准是隔壁施家村跑来的。”“回头得瞧瞧咱们的谷仓,给老鼠偷吃了多少米 粮,明儿个咱们便上施家村理论去。” 田边小路上,一个穿着淡红衫子的女人,手提食盒,缓步走近。这女人二十多岁年纪, 微凸的眼睛又大又圆,姿容却甚是寻常。田里有几个村民见到她,都道:“田姑娘,你来 了。”那女人点一点头,来到田边一株小树下站定,绷着一张脸,瞪着那瘦汉。 这女人名叫田纾文,乃是镇山镖局温州支局里的女管事,长相虽十分普通,却称得上是 村里的名女人。这是因镇山镖局在左近的田产,向由她打理。村民都知她精明干练,争强要 胜,嘴巴上从不肯让人,是个厉害角色。至于那瘦汉姓古,叫古一君,是镇山镖局的雇工。 听说原来在外地做官,后来不知出了何事,数月之前,返乡定居。一旁的村民们见田纾文一 付兴师问罪之状,想是古一君不知如何去得罪了她。这些村民俱是一些心性不端之辈,平生 的乐趣,便是搬弄是非,说人长短,这时发现有好戏看,都停下手边的活儿,三两个人聚在 一起,低声交谈,幸灾乐祸。生怕这两人吵不起来,坏了大家的兴致。 田纾文在树下立了一会,只待古一君转过身来,便要发作。古一君似未察觉,双眼直勾 勾的盯着那只被他打死的老鼠,对一旁的田纾文浑若不见。田纾文见他全不把自己放在眼 里,怒火更炽,正寻思要说一句最阴损恶毒的话来,当场教古一君无法下台,低下头,却瞧 见脚边围着四、五只老鼠。 田纾文呆了一呆,方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众村民吃了一惊,向她瞧去。四周传来的声音,村民们这时才发觉,田埂田垄田里稻禾 间,不知何时,已聚满了一群又一群,一堆又一堆的老鼠。 老鼠群围住村民,成千上万对鼠目,发出万千道妖异之至的光芒。村民都骇异的不知所 措。数十只老鼠突地窜向村民,村民连忙拿起随手可得的事物将老鼠格开。鼠群吱声大作, 立时又有数百只老鼠扑咬村民,一时间,十余个村民身上全爬满疯狂的鼠群。 惊狂的呼嚎、惨厉的吼叫声此起彼落,村民们为了性命,在初秋的艳阳下和疯狂的鼠群 搏斗。最后,村民也疯了:有一个人拿起石头,狠狠往自己的小腿砸下去,老鼠被石头砸得 血肉模糊,他自己的腿骨也被砸断,断骨穿破皮肉,血腥味引来更多老鼠噬咬。有一个人抓 起一只老鼠,一口咬下,老鼠的头部在他的嘴巴里“吱吱”尖叫,鼠血从他的嘴角流下,而 他的脸颊、手臂、身躯、双腿挂满正在啮咬他血肉的老鼠,他的血,也从老鼠的嘴角流下。 村民一个接一个的仆倒,一倒下身上立即盖满黑压压的鼠群……古一君侥幸逃脱,带着 满身的啮痕,艰辛蹒跚的跑回村口,冲进村里,打算回家收时细软逃离此地,但一进村内, 却感觉村中异常的肃杀,了无生人之气,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脚旁又围满了老鼠。 古一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终于也倒了下来。 骄阳如轮,炙照啃食尸体的鼠群。 一阵又高又细的尖啸声传来;但凡人说话是声,散在左右前后是音,这啸声却有声无 音,尖锐短促,瞬间,所有的老鼠都停了下来。 一个眼小鼻塌,相貌奇丑的男子,半拖半拉着田纾文,出现在村前。 这男子身穿兽皮,肩头上人立着两只大老鼠,来到村口,放开田纾文,自怀里取出一支 前细后粗的古怪短笛,就近嘴唇。猛然一阵刺耳的尖锐笛响传出,鼠群登时骚动起来,不一 会儿,开始成群结队的往奇丑男子身后的山径两侧散去。 鼠群犹如黑潮般窜过奇丑男子和田纾文脚下,田纾文吓得没命地往奇丑男子身上靠,奇 丑男子不为所动,不停吹笛。鼠群受笛音驱使,约过一刻有余,便全数散离青石村。奇丑男 子停止吹笛,嫌恶的瞧了田纾文一眼,甩脱她,走到古一君身前,弯下腰看着古一君。 古一君这时已经不成人形了。他的脸被老鼠咬的血肉模糊,一只眼珠子已经不见,留下 一个血窟窿。手脚身躯没一处完整,肚子破了一个大洞,肠子黏在地上。血渍斑斑,却还没 断气。 奇丑男子蹲在他身前,笑道:“古一君,别来无恙否!哈哈,哈哈!” 古一君用另外一只没有眼皮的眼珠子瞪着奇丑男子,瞳孔中所流露,不知是无助恐惧, 还是怨毒仇恨。奇丑男子打量这付残忍诡谲之至的脸,居然显得十分有趣。 古一君发出嘶嘶几声异响,头一垂,气绝人亡。 奇丑男子嘿嘿笑了笑,道:“古一君,你怎地死了!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唐鼠, 你会有报应的!’,还是想说:‘唐鼠,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哈哈!哈哈!” 忽然间,一道青影闪到他的身前。奇丑男子唐鼠万料不到这附近尚有别的活人,心中大 骇,一跤坐倒在地,抱着头双脚向前一撑,口中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倏忽向 后移开六、七丈,身形灵动之至。 那道青影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唐鼠抬起头,看清那青影原来是个相貌十分英俊的青年 人,怔了怔,不再嚷叫,慢慢走回去,道:“唐天,原来是你。” 唐天皱眉道:“唐鼠,你要杀古一君也就罢了,这些无辜村民又犯着你什么,你竟任由 老鼠把他们也给吃了。” 唐鼠拍拍身上尘土,道:“天老大,这可不能怪我,老鼠要吃人,我也没办法。何况这 村子恶名昭彰,你也是知道的,我这可是替天行道。” 唐天看了地上古一君一眼,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眼望前方蹒跚爬起的田 纾文,道:“这女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唐鼠道:“嘿嘿!天老大,你别瞧这女人其貌不扬,她可有些来历。你若要对付近年来 崛起江湖的刀客沈白,便要问问她,沈白的刀法如何练成的,这女人最清楚。” 唐天眉头一轩,道:“哦?” 唐鼠道:“这女人是镇山镖局温州支局里的女管事。沈白当年不得志的时候,曾投靠镇 山镖局,被编派在这女人手底下做事。这女人也算独具慧眼,一眼就看出沈白并非池中之 物,因此一心一意,想把沈白留在身边,拉拔他出人头地,那知沈白不领她的情,让她颜面 尽失;这沈白也真是不知好歹,人家是你的顶头上司,一番好意要照拂你,免得你给人欺 负,你却拿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难怪后来人家要挑你的眼儿,说些话来阴损你。哈哈!不 过话说回来,相书上说,女人眼大凸露,泰半自以为了不起;无怪沈白受不了她。” 唐天道:“镇山镖局的事,你倒是清楚的很!” 唐鼠脸上笑容僵住,愕然片刻,道:“我……我是无意中得知。” 唐天沉吟道:“嗯,你追查打造‘八面转九子连珠奔磷炮’的样式图谱下落,大概也有 一年了。” 唐鼠干笑两声,道:“嘿嘿,本门失窃了重宝,就是十年八年,总是要找回来。” 唐天道:“嗯,如此说来,‘奔磷炮’样式图是在镇山镖局里头了!” 唐鼠跳了起来,道:“唐天,你奶……咳,不,天老大,你……你……你他妈的是怎么 猜到的!” 唐天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心想:“你纵鼠残杀一村子的人,若说只是为了对付古一 君,有谁相信。你和古一君在秦淮楼馆争风吃醋,被他痛打一顿。后来你……哼!手段委实 也够绝了,古一君为了避你,已经远远躲到这儿来,难道你还意犹未足。你纵鼠屠村,想来 定当别有所图,不杀田纾文,多半是想从她口中探得镇山镖局的虚实;这女人是朝廷侦缉营 的采访使,你不说,难道我便不知么!沈白刀法高明之处,又岂是这女人能明白的。” 唐鼠心下骇然,寻思:“这唐天好生聪明,老子费尽苦心,追查了一年,好不容易才查 出‘奔磷炮’样式图的下落,只不过一时饶舌,多说了两句,便给他猜出来。他妈的!莫要 给他人做嫁衣裳。也罢,待老子先拿话挤兑挤兑他。”当下说道:“天老大,你是高来高去 的人物,我唐鼠不过是臭水沟里的一只小老鼠。你不至于想来跟我分一杯羹吧!” 唐天笑了笑,道:“你放心,‘奔磷炮’样式图的下落是你查出来的,我不会去抢你的 功劳。不过,有件事你得先帮我办一办。”手一挥,一张纸笺平平向唐鼠飞去。衣袖一摆, 转身离去。 唐鼠接住纸笺,只听唐天的语声传来:“唐鼠,半年前你在川西做恶,被我发现,我饶 你一次,你答应日后须帮我办一件事,如今,是你践履诺言的时候了。” 唐鼠平视前方,已见不到唐天的踪影。低下头,只见笺上三行字迹写得苍劲挺秀 九月十九日亥时断肠岭东岳庙取暖※※ ※唐骏面如冠玉,人如玉树临风。不是手段最高的厨子烧出来的美 食他不吃;不是手艺最巧的裁缝做出来的华服他不穿;不是十年以上的陈年佳酿他不喝;不 是最神骏的良驹,他也绝对不骑。 他对女人的品味也是一样。 若非殊色,他绝不眷顾。 正如他怀里的这个女人梁雪茗一样。 梁雪茗是金陵名妓,正值双十年华的少女。体态丰腴,姿容娇娆,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 的青春气息。相貌虽不能说是第一等的美女,却是那种最能教男人看了,就勾起心底原始欲 念的女人。 他修练“修双空乐运”密法,正需要一个像梁雪茗这般的女人。 楼阁寝室宽敞明净,陈设雅致,窗前小上燃着一炉西域檀香,唐骏头戴金宝冠,两腿 对屈,箕坐在一座乌心石木床上。梁雪茗全身赤裸,双腿夹持唐骏的腰部。两人四臂交缠, 相偎相拥,极尽缱绻之态。 乌心石木床外雕金碧辉煌,银制帐钩上段雕着一对鱼儿,下段弧状挂钩钩起的红色床帐 不住晃动。梁雪茗眼眸半闭,双颊娇红欲滴,竭力调匀气息,承受唐骏的侵犯。 院子里忽传来嘈嚷喧哗吵闹声,夹杂着几声女人的尖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楼前, 跟着有人大力拍门道:“七爷,七爷,不好了!不知打那来了一个瞎子,怒气腾腾的闯了进 来,说要找梁姑娘,咱们推说没有,他却不信,说要把这儿翻过来,直到找到梁姑娘为止。 咱们拼命拦阻,不想这瞎子武功高强,只三两下子便把院子里的伴当都给打翻了……糟了, 糟了!眼下那瞎子已经快找到这里来了。” 听门外那声音,正是这家妓院的老鸨,唐骏皱了皱眉,心里甚是不快,但也不能不悬崖 勒马,鸣鼓收兵。当即含合吐纳,运功归元。梁雪茗正在兴头儿上,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亦是兴致全失,望着唐骏道:“真扫兴。”唐骏捧着梁雪茗的腰身,颇为不舍,但还是硬着 心肠将她移开,两人一起下床,把衣服穿上。 这时楼阁正前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直闯进来。 这汉子身材不高,体型略胖,相貌端正,双眼却只有眼白,没有眼珠,腰际悬挂一柄长 剑,身后跟着八、九个神色张皇的男女,都是些妓院里的老鸨、相帮、龟奴,其后又是几个 游手好闲的混混、瞎起哄的无赖、看热闹的闲汉。 楼下厅堂挤进一堆人,跟着褴褛汉子上楼,挤在寝室外,前推后拥,只待那褴褛汉子推 开门,就要一拥而进看好戏。唐骏脸色铁青,袍袖一拂,一道白光夺地穿门而出,褴褛汉子 侧身让开,他身后一个无赖惨叫一声,双手掩住脸往后便倒,撞着后面之人,那人正要呼 痛,看了一眼,忽地见鬼似地叫了起来:“血,血!眼珠子!杀人啊!”围在旁边的几个人 盯着倒在地上的无赖,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突然不约而同的叫了起来:“杀人啊!” 争先恐后的要挤着下楼。一时人仰马翻,惊呼尖叫,喊痛咒骂声不断。 不一会儿光景,一干人等便做鸟兽散。褴褛汉子缓缓推开房门,跨进房里,侧耳聆听, 没有眼珠的眼眶对着简雪茗,脸上肌肉微微颤动。 梁雪茗坐在床缘,道:“师兄,是你!” 梁雪茗出身青城派,那汉子是她的同门师兄魏留衣。此人武功之高,据说已算得是青城 派年轻一代的第一好手。其时朝廷每隔七年,便恩赐天下武林人士一道至高无上宠诏,青城 派上上下下原对他均寄以厚望,希冀他能为青城派夺得这项尊荣,不想他却为女色所误,和 师妹梁雪茗私订终身,被同门师叔柳七叶揭发,以致和梁雪茗双双被逐出师门。后来江湖传 说魏留衣心有不甘,设伏暗算柳七叶,却反为柳七叶毁去双目。 户外人声止息,唐骏负手立在一旁。魏留衣脸孔扭曲,嘶哑着嗓子道:“师妹…… 你……好啊!” 梁雪茗离开师门后,沦落在江南秦淮楼馆之中。魏留衣寻访几近一年,方查到她的下 落。他不见容于师门,复又两眼失明,原不再指望能与梁雪茗长相厮守。费尽苦心,找到梁 雪茗,只不过心头有一件事,非得要找到梁雪茗当面问清楚不可。不想万里奔波,历尽周 折,方能到此,却发现梁雪茗堕落至此。这一瞬间魏留衣真真正正是悲痛欲绝;既怨造化弄 人,又痛心梁雪茗不能洁身自爱,更深切自责悔恨,若不是因为自己,梁雪茗也不至于此。 一时他但觉整颗心犹如被置在地上,受千钧重车来回辗压,千万人来回践踏,只恨得似觉就 是一死亦不足解除心中痛楚,咬得牙龈出血,迸出话来,道:“雪茗,你……你怎么会这 样,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这样啊,雪茗!” 梁雪茗微微仰着头,嘴唇紧闭,斜斜倚靠床壁,双腿交叠在一起,轻轻摇晃。唐骏眯着 眼睛,视线停在梁雪茗的脸上,开口说道:“原来阁下就是青城派的魏留衣魏大侠,嘿嘿,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魏留衣似乎未闻,仍不停地道:“雪茗,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这样……”唐骏 脸上闪过一道青气,手指动了动。梁雪茗一凛,起身走到魏留衣身前,道:“师哥,今儿个 你来的不是时候,你还是走吧!改天你再来,让我好好款待你。” 魏留衣突然住口,僵硬的转动颈子,面向梁雪茗,道:“改天再来……你……你当我是 你那些个生张熟魏的恩客么!要我改天再来……雪茗,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这样 啊!雪茗!” 梁雪茗回望唐骏一眼,见唐骏脸上带着一丝冷峻不屑之色,心里头有些发急,道:“师 哥,这儿不是你该来的,你快走吧!”魏留衣道:“你赶我走,你怪我坏了你的好事,所以 赶我走,是不是!” 梁雪茗道:“师哥,你好不晓事,我让你先行离开,你为何不听!你可知道现下在我房 里的人是谁?是唐骏唐七爷。蜀中唐门的大人物,唐门药门的高手唐七爷。七爷正在教我练 一套内功,被你闯进来打断了,你再不走,待会惹恼了七爷,我可保你不住。” 魏留衣道:“练内功!练功练到床上?你……你真欺我眼盲,有眼无珠么!” 唐骏冷笑一声,却不说话。梁雪茗脸上浮起媚笑,袅袅娜娜的走到唐骏身前,嗲声道: “七爷,你别生气,我马上打发他走。”唐骏斜眼看她,忽一把把她扯近,环臂揽住她。梁 雪茗吃吃腻笑,打了唐骏一下,道:“师哥,你还不走么!” 魏留衣木然道:“好,我走,我走,我问你一件事,你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就走。” 梁雪茗道:“什么事?” 魏留衣道:“当日,柳七叶那老贼弄瞎我的眼睛之后,他……他……他对你做了什 么?” 梁雪茗脸上媚笑渐渐消失,注视魏留衣,道:“师哥,你怪我弃你而去吗?”魏留衣 道:“我不问你这件事,我只问你,柳七叶那老贼对你做了什么?”梁雪茗脸上浮现一丝冷 笑,道:“师哥,这些日子来,我生张熟魏,倚门卖笑,也跟过不少男人了,你还问我当日 之事做什么?难道你还会要我吗?” 魏留衣神情僵硬如木石,道“你告诉我,我一定得知道这件事。” 梁雪茗咬着下唇沉思许久,方道:“师哥,这事我是不会说了,我猜柳七叶也是一样, 你就看破吧!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我再还你!” 魏留衣噩然而立,良久良久,才道:“好吧!既然你不说,那就罢了!”慢慢摸索着向 外头走去。 唐骏忽道:“且慢!”梁雪茗愕然望着唐骏。魏留衣停下脚步。唐骏道:“你便这么走 了么!” 梁雪茗道:“七爷……”唐骏手往下移,道:“等会儿你待在一旁别乱动,我的暗器可 不长眼睛!”梁雪茗道:“七……爷,你……瞧在我的份上,就别和我……我师哥计较 吧!”唐骏道:“我自有分寸。” 魏留衣道:“阁下有何指教!” 唐骏道:“魏兄,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魏留衣道:“嗯!你待如何?” 唐骏道:“亏你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的人,这一点规矩也不懂,不留点什么东西, 就想一走了之?” 魏留衣道:“你要我留下什么给你?” 唐骏道:“念在你是梁姑娘的师兄,眼睛又瞎了,这样吧!你四肢俱全,就随便留下一 手一脚吧!” 梁雪茗身子一颤,道:“七爷……”魏留衣怆然一笑,道:“魏某半废之身,对这 付臭皮囊,早不放在心上,你要我一手一脚,也罢,我就断一手一脚给你。”抽出腰间长 剑,举剑便往自己左臂砍去。 梁雪茗尖叫:“师哥,不要!” 魏留衣顿了顿,一咬牙,挥剑砍落。 梁雪茗飞扑过去,要阻止师哥自断手臂。突然间微风拂面,魏留衣一道烟似地从她身旁 掠过。梁雪茗急停回转身。她心思电转,明白师哥已然发动,定睛看去,只见一道剑影,平 地而起,宛如灵蛇一般,向唐骏缠去。 唐骏早已久闻魏留衣之名,知他是青城派年轻一辈的第一好手,绝对称得上是武林中第 一流的人物,对他绝不至有小觑之心。但后来听说他自甘堕落,为师妹被逐出师门;又暗算 师叔不成,被毁去双目,不免心存鄙夷。待得与魏留衣照面,见他衣衫破烂,言行举止,皆 无第一流高手的风度,心中益加轻蔑。唐骏本是蜀中唐门排名第七的暗器高手,一向自恃甚 高,虽不信魏留衣听了几句恫吓,便会当真自残肢体,但想魏留衣双目俱盲,绝不可能再是 自己之敌。不料魏留衣手起剑落,便真的要把手臂砍断,连梁雪茗也分不清他是真是假。唐 骏冷眼旁观,方想魏留衣会不会受到的刺激太过,心智失常,打算断手断脚来向梁雪茗明 志。那知魏留衣会陡然间欺身相近,一剑刺来。 这一招犹如灵蛇吐信,吞吐不定,正是青城剑法中的绝招。唐骏大骇之下,急向右闪 避,嗤的一声,左臂已给利剑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受伤虽不重,却是惊怒交集,锐气大 失。 魏留衣发剑袭击之时,已将唐骏所站方位捏拿不差数寸,一招得手,后着绵绵不绝,如 影随形,一剑快过一剑,唐骏几次移形换位,想发出暗器反击,却腾不出手来。 魏留衣的武功本高于唐骏,双眼虽瞎,但时日既久,以耳代目的功夫,已练得相当纯 熟。他闯入楼阁,发觉唐骏与梁雪茗欢好之时,便已决意要将唐骏刺毙于剑下。只是他在双 目被毁之后,行事变得紧慎异常。侧耳倾听,查觉唐骏武功甚高,心中已暗自戒惕。再听得 简雪茗说出唐骏的身份,更是持重。两人眼睛一明一盲,但对敌之心,却刚刚相反,魏留衣 不动声色,谋定而后动;唐骏却自尊自大惯了,错估魏留衣的用心,待得魏留衣长剑攻来, 唐骏左臂受创,制敌之机已失。若非魏留衣眼睛不便,几次被桌椅碍着攻势,唐骏早已死于 非命。 梁雪茗眼见魏留衣剑招奇幻,变化莫测,不由得心惊目眩,万万料不到师兄眼盲之后, 剑法不但全未搁下,反而一精如斯。心中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感伤,又是担忧。 剑影重重,剑气森森,剑影掠过之处,桌断椅折,剑光化成的圈子渐渐收小,唐骏饶是 轻功了得,但无论如何腾挪闪避,却始终脱不出魏留衣的剑圈笼罩,眼看再不出数招,唐骏 便要血溅当场,丧命剑下。 突然间青光一闪,一件暗器自窗外飞射进来,当的一响,敲在长剑剑身上。魏留衣虎口 剧震,手中长剑几欲脱手而去,一惊之下,急向后连退数步。 他长剑一施展开来,可谓变幻多端,其快如风,但这发出暗器之人,却能看准他长剑刺 出的方位,一击命中,眼光之精,准头之准,手法之高,实已到了绝顶之境,魏留衣自觉纵 然两眼健全,也非其敌手。魏留衣素来自负,双目虽盲,对自己的剑法仍是深具信心,此刻 蓦地发现一直勤练不懈,引以为傲的剑法,竟给来人一枚暗器便破了去,一时之间,不由得 茫然若失。 唐骏方自剑下逃得性命,觑得真确,一扬手,一前一后两枚毒蒺向魏留衣射去。 以魏留衣的武功,听声辨位,要挡开或避开这两枚毒蒺,并非不能。但他心中震荡,竟 不知抵御,待憬然醒觉,毒蒺已到身前。长剑一展,磕飞前一枚毒蒺藜,回过剑来,要挡住 后一枚毒蒺藜,已然不及。魏留衣心中一凉,一个念头闪过:“想不到今日我毙命于厮!” 忽然又是青光一闪,一件暗器平空飞来,后发先至,叮地撞开毒蒺。 唐骏脸色微变,转眼一瞧,见窗边多了一个相貌英俊的青衫人,也不知他何时进来的。 唐骏一怔,失声道:“唐天!” 唐天淡淡的点一点头,却不搭腔。魏留衣面朝唐天方向,道:“唐天?你便是唐天!蜀 中唐天,暗器第一。你是显武功来着!魏某早已无意在世上苟活,谁要你卖弄武功,救我性 命!” 唐天目视魏留衣,道:“魏兄,在下并无意卖弄武功,适才出手,旨在解同门之厄。情 非得已,得罪勿怪。”语气不带一丝愠意。 魏留衣心绪激荡之下,出言不逊,这时听唐天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一时倒发作不得。 他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平心静气下来,便查觉自己的无礼。他不明唐天来意,当下道: “你救我性命,反遭我恶言相向,却毫不动怒,果然是好涵养,人说蜀中唐天是人中之龙, 倒是不假。” 唐天道:“人中之龙,唐天何敢以当。却是魏兄的剑法,矫矢灵动,才称得上是剑如飞 凤。” 魏留衣道:“唐兄过誉了,魏某愧不敢当。” 唐天道:“绝非过誉。唐天对魏兄的剑法,是真心佩服。依我之见,就是当今青城掌 门,于青城剑法的精义,领会怕亦不如魏兄之深。” 魏留衣嘿嘿一笑,道:“人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得罪蜀中唐门的门人,你不但不 见怪,反而对我如此推重,嘿嘿!不知情的人,定以为你有求于我!嘿嘿!好笑,真正好 笑。” 唐天正色道:“实不相瞒,唐天正是有求于魏兄。” 魏留衣慢慢收起笑容,道:“唐兄若非说笑,就教魏某好生不解了。” 唐天道:“在下方才见魏兄的剑法,凌厉辛辣,刚柔并济……”一旁唐骏冷哼一声,唐 天向他点点头,续道:“……实已深得剑器制敌之道。在下生平也会过不少用剑高手,但若 单论剑法,却以魏兄为第一。” 魏留衣黯然一笑,道:“魏某剑法再好,也不及蜀中唐门唐天一枚暗器。” 唐天道:“不然,唐天不过旁观者清,心无旁骛,才觑出了魏兄几着剑路,否则便可以 及早出手,以解同门之危了。” 魏留衣哈哈大笑,道:“久闻唐天文武双全,是武林中难得的人才,今日一见,方知传 言不假。” 唐天道:“魏兄谬赞了。” 魏留衣道:“我说的也是真话……可惜魏某眼睛瞎了,看不见唐兄,唉!”叹了一口 气,道:“却不知唐兄有何事见教?” 唐天道:“魏兄……想来必定听过‘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 魏留衣默然。好一会儿,才道:“不错!” 唐天道:“魏兄过去的事,在下并无意重提,只是依唐天愚见,魏兄实在应该走一趟冥 神谷才是。” 魏留衣苦笑道:“魏某半废之身,心如槁木死灰,早已不敢再有这等痴心妄想,惹人见 笑。” 唐天负手沉思,陷入长考。唐骏被冷落一旁,又不知唐天究竟在盘算些什么,正有些不 耐,唐天忽抬起头,道:“不,魏兄且勿妄自菲薄,照我看来,‘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这 六十来,武林不解之谜,便是要着落在魏兄身上解开也说不定!” 魏留衣道:“唐兄之言……教魏某好生不解。魏某再狂妄无知,也还有自知之明,多少 聪明才智之士都解不开的谜团,魏某有什么本事解得开。” 唐天道:“不然。要知着书不明脏腑,岂不痴人说梦;治病不明脏腑,何异盲人夜 行……在下打个比方,魏兄勿怪。习武不明脏腑,也是一般。不瞒魏兄,在下曾经在‘大悲 赋’上耗费多年心力,却总是无法体会其中深意。若是在下思索的路子不差,‘大悲赋’便 是须得要魏兄……才能心领神会,通晓彻悟。” 魏留衣道:“这……这……唐兄之言,真教魏某愈来愈糊涂了。唐兄的智慧见识,武林 中众所周知,连唐兄都难以明了的事,魏某一个瞎子,又怎么去心领神会。” 唐天道:“魏兄可曾听过师旷之事。师旷字子野,乃春秋晋国第一聪明之士。自幼好音 乐,苦其不专,叹曰:‘技之不精,由于多心;心之不一,由于多视。’遂以艾叶薰瞎双 眼,专意音乐。遂能察气候之盈虚,明阴阳之消长,天时人事,审验无差,风角马鸣,吉凶 如见。如今魏兄眼睛不便,或许正是天意如此,要魏兄去解开这孕寓阴阳神魔绝灭消长的大 悲赋之谜!” 魏留衣道:“这……有这可能么?况且,我又如何进得了冥神殿?” 唐天道:“这点……嗯,不妨,在下可以设法安排。”转身向梁雪茗道:“梁姑娘,可 否借纸笔一用?” 梁雪茗盯着唐天,点点头,款摆腰肢,走到邻房。不一会儿捧着文房四宝进来,左右瞧 了瞧,扶起一张翻倒的桌,勉强铺纸在桌上,腻声道:“唐大爷,笔墨备好了;不便之 处,还请见谅。”唐天微微一笑,拱手称谢,上前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将纸折了一个方胜, 交给魏留衣,道:“冥神谷是朝廷禁地,四周有霹雳堂雷家的高手驻防,除了朝廷诏举的武 学高手外,一般人须得有朝廷的令牌方能进出。不过冥神谷的职事人员里头,有个掌管冥神 殿的殿主,是我的挚交好友。魏兄取我书信前去,到冥神谷东边溪门前一座三官庙谯亭,将 这封信放在神龛前等候,近日内这个人会到那儿去,以他的能耐,想来要带一个人进冥神谷 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魏留衣手拿着信,道:“你……你方才言道有事相求,便是要我到冥神谷去!” 唐天道:“正是。” 魏留衣道:“我有一事不明。” 唐天道:“请说。” 魏留衣道:“我要是真能进到冥神谷里参研大悲赋,于你有何好处,你何必一心巴望着 我去?” 唐天淡淡一笑,神情有些感慨,道:“阴阳绝灭神鬼大悲赋是当今武学上的一大谜团。 武林之中,人人都知那大悲赋是至高无上的武学,但的口诀便明摆在冥神殿,先后已有二十 余人曾经详加参研,就是没一个人参研出一个所以然来。这二十余人,有见识最广的武学宗 匠,有功力最深的武林高手;有自创一门的武术大师,有资质最佳的练武奇才,可是,就是 没一人明了大悲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没一人明白。”说到这里,唐天自言自语道:“连他们都不明白,那么世上还有 谁能明白呢!”唐天心想:“我在武学上的悟性,也算不差了,从小到大,便没一套武功难 得到我,可是,为什么碰上大悲赋就不成了呢?”唐天心底深处浮出一张诡谲的脸孔,从他 第一眼见到这张脸孔,这张似悲似怒的凶残笑脸,便深深印在他心里最深最深的里头, “便是这张脸,”唐天想:“这大魔头死不认错,死不悔改的那张脸,”“大悲赋是这恶魔 死前留下的,什么原因这恶魔宁可鲜血流尽,心力枯竭,也不肯认错,也不肯悔改,也要写 下大悲赋。”“一定得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才能明白大悲赋。”“可是,六十年了,怎样才 能分的清,断的明?真相究竟如何?否则,这做恶多端的大魔头,凭什么肉身不坏,全身舍 利。这恶魔既有如是甚深智慧功德,为何冥神殿上,这恶魔金身的面容,眼神会如此悲愤, 笑容会如此凶残呢?” 唐天的目光向魏留衣、梁雪茗、唐骏三人逐一扫去。为什么他希望魏留衣去冥神殿,事 实上,他也说不上来。他来这里,为的是唐骏,有件大事,必须再加上唐骏,才有可能办 成。他没料到会遇上魏留衣,他虽早已久闻魏留衣之名,却也不信魏留衣的武功资质在他之 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魏留衣说不定能解开大悲赋之谜?他与魏 留衣才初次碰面,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他心里忽然闪过这念头的? 是不是魏留衣的某个神情,让他在某瞬间,忽然连想起那张恶魔的脸孔。 唐天目光停注在魏留衣脸上,他不知该如何向魏留衣表明,但他相信,只要魏留衣肯去 冥神殿,他的心思,魏留衣自会明白。 两人石像般对峙着,许久许久,魏留衣的眼眶中,竟也流露出某种奇异的神采。 “好,我答应你。”魏留衣道。 唐天笑了出来,那是打从心底的喜悦,发出的笑容。 “我这便去,”魏留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信得过你。”他已许久不曾这般 笑了,不知为何,他虽看不见唐天,却能感受得到唐天的笑意,他想,会笑的这般喜悦,教 人感受得到笑意的人,定当是个至诚之人吧! 两人相对而笑,莫逆于心,再用不着多说些什么。魏留衣道:“告辞!”朝着门口方向 走去。唐天道:“不送。”目视魏留衣离去。 梁雪茗望着魏留衣的背影,不知怎地,鼻子一酸,两道泪水滑下脸颊。 唐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对梁雪茗说句什么话来,寻思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说。开口 向唐天道:“好了,魏留衣已经走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唐天点点头,道:“不错,是该说了。”探手入怀,取出一张纸笺,递给唐骏,道: “唐骏,今日之事暂且不论,当年,我也曾救你一命,你答应日后帮我办一件事,如今,该 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唐骏接过纸笺,神情若有所思,看了唐天一眼,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道:“唐 天,有件事……不知你知是不知。” 唐天道:“什么事?” 唐骏瞪着唐天,道:“夫人传下话来,教你去见她,你可知道!” 唐天神色毫无异样,道:“我听说了,正准备去。” 唐骏一脸悻悻然,道:“唐天,咱们唐门的规矩,不用我多嘴,你也应该清楚。唐 瑜……哼!如今已是本门尊长了,我劝你不要再有什么非份之想,不然,便是老爷子不计 较,药门的人,须也容你不得。我虽欠你人情,可不能担保其他人也和我一样。” 唐天眼中一丝黯然之色一闪而过,道:“多承指教,唐天自有分寸。”衣袖一摆,走出 楼阁。 唐骏冷哼一声,一脸不满之色,抖一抖唐天留下的纸笺,斜斜瞧去,但见三行草书,笔 走龙蛇:九月十九日亥时断肠岭东岳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