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 作者:随机地图 一 在中国长江以南湖南地区有这么一个小城。没有山,没有河,有房子,有汽 车,有白天,有黑夜。更重要的是有人。 有了人那就好办事,没几年,人们在党的英明指导下,不仅人人过上了小康 生活,连小城也变得越发小康起来。起初只能过一辆马车的小道,现在过八辆大 中巴都没问题了,这还不算什么,在市中心,还有了不少时新玩意,比如通宵开 放的网吧,灯红酒绿的舞厅,狼声四起的KTV 房,夜晚看起来好不热闹,完全体 现出了小城的繁华景象。现在在那些地方人们嘴巴里常会冒出了一句以前从没听 说过的话:“妈的,老子有钱,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说这话时还不忘记从兜里 掏出一叠百元大钞。 小杰今年十五岁,是小城里出名的小痞子,人称“老油条”,不说其他,光 是初中先后被五所学校开除过就足够证明他绝不是浪得虚名。好在他爸妈全是大 学生,有素质,管得严,在他在外面玩得最疯的时候,死活又将他揪回了学校读 书。 小辉今年十六岁,跟小杰一所学校的,虽然不喜欢读书,也做不出什么杀人 放火的事。也就一个星期逃四天课的样子,平时在学校上课看看漫画聊聊天,下 课抽抽烟,放学和女生肩搭肩。 小杰是我,小辉是我一哥们,最随便的那种,随便到能互相换内裤穿。 二 我爸是个俗人,一生就娶了我妈一个老婆。年轻时候在乡下当过乡长,一身 力气又是大学生,还长得标标志志,据说他那时比我还能喝酒,一喝就是一斤白 酒下肚,脸都不红个。后来凭着积极向上,努力工作被政府安排到小城商业局当 了个局长,是前面带“副”字的那种。我妈也是个俗人,一生就结过一次婚。以 前在乡下当老师教的小学生,随着我爸的工作调动也到了小城里,还是当老师不 过是大学里的老师。 可能是负负得正这个原理,他们两俗人生了我这么个不俗的儿子。 我天生患了“幻想症”,而且很能达到目的。屁大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幻想 长大当作家,并且在小学二年级,别人还只会组词造句的时候,我已经会写千把 字的文章了,还得过个全国作文大赛的二等奖。那时,班主任对我倍爱有佳,爸 爸和妈妈那得意劲更是别提了。可是好景不长,自从我被和我一起玩玻璃球那胖 小子带去玩过一次游戏机后,就时常幻想自己要游戏水平胜人一筹,达到凡人不 可触及的地步,于是学习成绩和写作水准一落千仗,游戏水平到是达到了出神入 化的境界,以至于别人在游戏厅一看见我便指手画脚嘴里呱呱不停的说“这小子, 才豆芽菜一根,玩起游戏可厉害了。”我听后不禁心中窃笑,多少有些当名人的 感觉。 以后的日子无非是家里对我实行“压迫”政策,可我是块革命的料子,越是 压迫,我越是反抗,最终沦落到了天天不回家在街上瞎逛,成为别人眼中的小痞 子。在我失意潦倒的时候,《鼓惑仔》播出了,从此我开始幻想自己某年某月因 为某件事当上黑道老大,这幻想在持续两年后破灭,是我唯一没有实现的幻想。 在我被家里揪着去学校进行第六次“改造”的时候,我遇见了小辉,从我第 一眼看见小辉起我就认定他跟我是一路人,我看见他跟老师正在课堂上对骂。 “操你大爷!不就是逃了几天课吗?你告我妈干嘛!”小辉食指指着讲台上 那秃顶老头骂,他坐在八组最后一个。 “厄……不好意思,我是新生,我叫……”我抓着手中的报告单站在教室门 口说。 “你给我滚出去!”老头猛拍了下讲台,大声吼道,头上那仅剩的几根头发 像受到了惊吓蹦了起来。 小辉果然有骨气,话音刚落,他便操起书包从我身边“嗖”一声走了出去。 那一刻我对他微微一笑,轻声说:“够拽。”他轻蔑地瞥了我一眼,走了。 “对了,你进来——同学们,这个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新转来的学生,他叫 ……你叫什么去了?” “小杰。” “他叫小杰,希望同学们与他和睦相处。好了,小杰,还没去搬桌子和椅子 呢,你先坐那个位置吧。”老头指着小辉的位置说。 三 冬天,天黑得特别早。小城的郊区死气沉沉,市中心灯火通明。在那所省重 点中学,和我有共同语言的只有小辉一个,没几天我们已经是行影不离无话不说 的朋友了,我慢慢对他的家庭熟悉起来,他爸爸是个包工程的根本没时间管他, 他妈妈是家庭主妇根本管不了他,他家跟着政府改革发了点小财,他自然有了点 小钱,所以我们出来玩一般是他出钱。 “小辉啊,你是怎么开始逃课的?”我问。 “靠,你不废话,男人有钱就变坏,我有钱了当然到处玩。” “哦。” “你呢?” “和你差不多吧,是废话我就不说了。” “呵呵。去‘原创’吧。” “好。” “原创”是个舞厅,夜晚外面还有灯的时候只放点高雅音乐和一些正规演出, 当夜晚外面没灯的时候就大不相同了,音乐马上改为些刺耳的乱七八糟的吼叫, 演出从普通的舞蹈迅速变成最流行的“脱衣舞”。我和小辉正是冲这“脱衣舞” 来的。 在闲聊、抽烟和喝酒中我们度过了整整五个小时,忽然强烈的灯光闪个不停, 人们吹的吹哨子,怪叫的怪叫,随着一段谁也听不懂的高音喇叭的音乐“脱衣舞” 正式开演了。 “我操!那个女的漂亮吗?”小辉扯了下我的袖子,害我差点把烟头烫到了 自己。 “哪个?我怎么没看见?哪个?哪个?”我连忙朝舞台上看去,嘴里不住的 问。 “就是第二排——三、四、五,第五个!” “哦——看都看腻了,天天就这么几个人。” “切——那你怎么还来?” “是你叫我来的啊。” “那我现在要走了,你走不走?” “走就走,谁怕谁!” 和小辉认识一个月后,我发现他是个伟小宝似的人,而且他比伟小宝帅,比 伟小宝更会骗女孩。可他总是谦虚的说我也就脚踩六只船,没伟小宝厉害。我说 再去找个,不就跟伟小宝一样厉害了。他说学校没有我看得上的了。我说你是猪 啊,不会去其他学校找? 四 在我的催促下,小辉第二天就被我领到了号称小城美女最多的学校。 可惜天公不赐良日,雨下个不停,路上滑滑的像抹了层肥皂泡沫,小辉下车 时没注意,摔了个狗吃屎,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像田地里的庄稼汉,因为他是个 极看重形象的人,我不得不陪他去校门口的商店买了包卫生纸擦身上的泥土。 “我说哥们,你叫我逃课来娶老婆,就是让我摔一交,然后在店里喝东北风 啊。”小辉坐在店里的凳子上嘟嚷着。 “我说你急什么啊,还没放学呢,放学那么多美女,你挑都挑不过来。” “不是,哥们,你看我今天这身样——算了,下次再来吧。” “这身样怎么了,很好嘛,一副长途跋涉的样子,说明你有诚意啊。” “那你也买包烟吧,干坐在这,我都不好意思了。”小辉指了指店里的老板, 老板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好吧。”我伸出一只手晾在半空中。 “什么意思?” “拿钱来啊。” “我没零钱。” “你没零钱,我还没钱呢。” 小辉看了我一眼,做了个不满的手势,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说:“老板, 拿包芙蓉王。” 我惊讶的看着小辉说:“嘿呀,好小子,平时都是买精白沙,今天怎么买这 么高档的烟了?” “你懂什么啊,第一跟不认识的女孩见面就得这样。” “得怎样?” “得……得当冤大头。” “切——” 雨一停,天放晴,放学了。小辉说老天不敢不给他面子,满怀信心的站在校 门口物色意中人。我站在一边没完没了的抽着烟,心想反正他今天当冤大头,不 怕等会没好烟抽,说不定他还会请我一起去吃大餐,去哪好呢,要选个最贵的地 方,不行,万一他没带那么多钱就完了,太差的又没什么意思……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小辉已经不见人影了。 五 小辉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没几天那个长得颇像孙燕姿的女生就天天逃课 和他一起疯了。我也放过了小辉,认真上了几天课。 后来,我慢慢发觉有些不对劲,小辉以前一个星期至少也会来次学校,可现 在有三个星期不曾来过了。这让我有些担心,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把他那美女女 朋友给强奸了,然后被公安局抓了,正当我准备去他家问问的时候,他到学校来 了,目光黯淡,一副颓废不阵的模样。出于同情心加好奇心我问小辉你怎么了? 小辉说没什么。 失恋? 不是,我说你真笨啊,我会失恋吗? 犯了强奸罪? 我是那种人吗? 也是,不过也只有你是那种人。 胡扯。 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她以前的男朋友是黑道上的,说我不跟她分就废了我,我能不分吗 我,妈的,什么破社会! 了解。 你真了解了? 恩。简单的说就是你跟有夫之妇有了勾当。 什么玩意! 呵呵,没什么玩意,告诉我,那家伙叫什么?混哪的? 你想干什么? 我去会会他。 算了吧,就你,人家随身跟着四、五个小弟。他小弟的胳膊都有你的腿大。 那是猪胳膊吧——我能帮你,我以前就是街上的痞子。 你? 是的。 没玩我? 没玩你。 哥们啊,还是你够狠,难怪你没来之前老头就跟咱们班同学说少跟你接触, 没好处。看来他是大错特错了,有好处啊,好处大着呐! 啊?我以前还琢磨着老头再我没来之前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原来是这个啊。 总之我这次全靠你了。 没问题。 下午小辉请我去小城最好的饭店吃了顿,并改了对我的称乎,他叫我杰哥了。 我说你别这样叫,我比你还小。他说你人小鬼大嘛。我说什么?他立刻补充人小 势力大,人小势力大。他执意叫我杰哥,我也只好随他了,我们是很随便的哥们。 六 为了帮小辉,我带了一帮(一帮等于七个人)兄弟去找小辉情人的丈夫。在 破旧的房屋里,那家伙正跟他几个小弟玩纸牌,桌子上摊了几十块钱,我不容他 回过神操起手上的铁管向他脑袋敲去,他“哇!哇!”叫了两声,捂着满是血的 脑袋在地上直打滚,他那几个小弟朝我扑了过来,我那帮兄弟都提起了铁管说: “干什么!干什么!都一边看着!”他们见自己人少又没武器便乖乖呆在了一边。 “小辉,你说句话!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把铁管交给站在身后的小 辉,小辉显得很兴奋接过铁管说:“是!杰哥!”随后对着地上那家伙一阵乱打 起来,“妈的!上次不是很拽吗?跟我抢马子,我叫你嚣张!我叫你拽!我叫你 狂……”我见那家伙已经一动不动了急忙抱住了小辉,“别打了,别打了,搞出 人命就完了。”小辉解气的扔掉了铁管,朝那家伙吐了口馋,狠狠的说:“给老 子记住——以后小心点!”那时,我发现了小辉的报复心很重,很重。 事情过去一些日子后,小辉又开始叫我“小杰”、“哥们”了,我也无所谓, 反正我们是很随便的哥们。 小辉对在外面混的兴趣很大,三番五次对我说要混就混个名堂,混个老大! 我只是一笑了之,我知道那几乎不可能,因为那是我唯一没实现的幻想。 家里的事也够让我烦了,爸爸为了单位的事常常大早出门,深夜归家,妈妈 为我操尽了心,我开始收敛了,至少很少逃课了。 小辉来学校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最后索性一个月一个月的不来,我因忙于看 书,那时候我的幻想又回到了最初,我想当作家,也没觉得身边少了谁。 最后,我也离开了学校,天天在家看书作文,我和小辉就这样分开了。谁也 不曾去找过谁,我们是很随便的哥们。 七 快过年了,爸爸显然是老了,头发白了很多,我不明不白的望着他沧桑的面 孔泪流满面。妈妈忙着买过年用的东西,一家人非常和睦的过着。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了以后,当爸爸妈妈都入睡以后,我忽然想起了小辉,我 应该打个电话祝他新年快乐吧。 我拨了他家的电话。“喂,请问是小辉家吗?伯母啊,我是他同学,请问小 辉在吗?什么——他……他被抓抓了?判……判五年?哦,我知道了。对不起。 好,谢谢了。” 第二天,我找到了小辉的情人想问问她小辉的事,可当我看见她的时候我明 白了一些事,她已经怀孕了,我不得不第一次给别人压岁钱,她把钱推给我告诉 我她怀的孩子是他丈夫的,小辉出来混后顺风顺水,没些日子还真爬到了老大的 地位,但他丈夫因为不服小辉想让小辉难看,把她给奸污了,小辉一气之下把他 丈夫砍成重伤,所以坐了牢。我问她你知道小辉关在哪吗?她又将地址告诉了我, 我将钱使劲塞给了她说你现在也回不去,这钱你收着。然后拦了辆出租车,朝小 辉关着的地方奔去。 到了监狱后我花了一条芙蓉王才见到了小辉。 小辉已没了往日那种随随便便的样子,明显的憔悴了,他的样子十分认真了。 我对他说小辉,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叫你当什么伟小宝,我不该带你去扁那 家伙,要不也不会这样。小辉你要挺着,我等你出来那天,咱哥俩再一起去喝酒 一起去看“脱衣舞”一起找个好老婆结婚! 小辉叹了口气一字一字的说杰哥,不关你的事。以后做人别随随便便了。你 走吧。 小辉,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一样,杰哥,新年快乐。 小辉,要保重。 恩,杰哥,你走吧。 你走吧。 你走吧。 我缓缓转过身,谁知道这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小辉了。 他咬舌自尽了。 八 今天,当我坐在电脑前完成这篇小说时,热泪早已渗满了双眼。 轻轻的,门开了,妈妈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我紧紧的抱着她像个小孩子 一般使劲的哭使劲的哭。 妈,是不是俗人都很没用? 不,只要认真对待一切,俗人也是有价值的。 恩。只要认真对待一切……俗人也是有价值的…… 我慢慢朝窗户走去,看着灯火辉煌小城。不禁喃喃自语。 人啊。真是很随便的东西呢,难道只有在死去的那刻才会认真对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