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碎 作者:慕容雪儿 我来自北方一个普通的县城。我叫普生,妈妈说是以普救众生来自保。 1 普生 我来自北方一个普通的县城。我叫普生,妈妈说这个名字取自佛语普救天下众 生,我刚生下来差点和双胞胎的妹妹一起死掉,是护士阿姨一口气把我救了回来。 或许是双胞胎同系母心的心灵感应,妹妹死去的那一刻我发出了来到人世的第一次 哭声。听外婆说那一次我足足哭了三天三夜,后来妈妈依算命的给我起了普生这个 名字,以普救众生来自保。今年我18岁。 我经常产生幻觉。听信外婆述说之后我经常恍惚听到耳边婴儿的哭泣,急救室 里医生护士匆忙紧张地走动,病人痛苦而无奈的呻吟,各种声音慢慢放大,再放大, 像湖里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扩展开来,再慢慢变大,变大,随后是望不到头的黑暗, 我茫然地摸索着前进,却传来天真无邪的笑声“姐姐,快随我来这里,我在这里生 活很好,你来陪我好不好?我很寂寞。”随即又转为轻轻地啜泣,再后来哭泣声渐 渐消失,四周又是一片静寂。黑暗似无穷的力量把人的灵魂一点点的吸透,我惧怕 起来,拼命奔跑,直到累的再也站不起来。 我独自一个来到南方S 城一座普通的大学读书,在我18岁的时候,没有人知道 我的过去。我很安静地扎起背袭一身的长发,穿着常年消磨褪了色的牛仔裤,长T- 恤。很多时间我保持沉默,安静地听课,静静地写作,再一个人去泡图书馆。在这 里,我没有朋友,安静的像一只贪玩过的小猫,躲在无人的角落舔噬曾经很深很痛 的伤口。 我从不回家。无数次妈妈把钱打过来又被我无情地返了回去。整夜整夜的失眠 缠绕着我,可眼睛一闭上我就看到刚出生就夭折了的妹妹,我那肚子的未成形的孩 子,凝视着我的满脸鲜血的可宁,跪下苦苦哀求的妈妈——于是很多次我爬起来, 一个人在楼梯上呆坐,看满天迷茫的繁星,胳膊上记载痛苦的伤疤。 很多次,林和轻轻的把我藏在怀里,再抚摩我的头,看着我的眼睛,普生,不 要害怕,你要坚强。 2 林和 从小的孤僻在很长时间里得不到解脱,所以在后来很长时间里妈妈为寻找我而 焦灼而最终发现我躲在床底。后来爸爸带回了一个长着大眼睛的男孩。我开始知道 我突然间有个哥哥叫林和,在我7 岁那年,我不再害怕黑夜。 我拒绝了父母的经济来源,开始了第一次为生计而写作,然后去一家酒吧打工。 我想我终于开始了自己安静的生活,不再有喧闹与热烈,只是有种苍白的无奈。我 写信告诉林和我一切都好,只是不需要爸妈的帮助。林和说他来看我。 中秋节我18岁生日,我关掉了手机,照例去BLUE NIGHT. 我看着眼前晃动的人 群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从前,疯狂中夹杂着破碎,后来我很多时间里想或许是因为 这点我吸引了可宁。 普生。林和欣喜若狂的叫道。我看着林和,带着几许默然。普生,我带你去个 地方。我上了车,注视着这个曾在我生命里主宰了十多年的男孩。 那时我7 岁,第一次看到林和。在当时问题百出的时候,我经常想到夭折的妹 妹。刚看到林和时,我扯开了他拉着的手,一个人躲在沙发里哭泣,我想他代替妹 妹回来了,我开始害怕。于是很多次,林和轻轻的把我藏在怀里,再抚摩我的头, 看着我的眼睛,普生,不要害怕,你要坚强。我伴随这个动作开始长大,渐渐独立, 在认识可宁之前,一度认为林和可以给我整片天空,不再孤单,我迷恋上这种感觉, 像上瘾了一样不可自拔。可是可宁一出现,这个梦一拍即碎了。 林和大我4 岁,正适合做我的哥哥。我看着他英俊温和的轮廓,或许我应该爱 上他的,我打开车窗听着耳旁的风呼啸而过,我们彼此没有语言,却已经心知肚明。 23:40我回到了满载过去的家乡,林和直接带我去了墓园。我跟随着他,看着 一个个突起的坟墓在黑色的夜幕中若隐若现,神秘而诡异,我开始释怀,人生不过 如此,将来的某天我们都会躺在这里,看着自己的亲人或陌生人来拜祭,然后发出 阴冷的笑声。林和在一座坟墓前停下来,把花递给我,这是可宁,就像三年前他介 绍我和可宁相见。 墓碑上的照片依稀可见,胳膊上的伤疤依然隐约疼痛,我强装笑容把花递上去。 可宁我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我在试图忘记以前,忘记你。 墓地里骤起尖唳的钟声幽灵般扩展开来。子夜零点,我遥望皎白的月光,开始 恐惧。耳边婴儿的哭泣,护士紧张匆忙的走动,病人痛苦无奈的呻吟,可宁满脸鲜 血、、、、、越来越多混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越来越快,我站在旋涡 的中心,瞬间吞没。 林和把我送回家里,三天后我醒来,看着依旧如昨的房间,焦灼消瘦的父母, 我没有表情,林和,我要回学校。 到校后我告诉林和要他好好的照顾父母,好好的生活。林和满脸疑惑忧伤,普 生你真的能忘记过去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在尝试着去做。你要坚强。林和,我已 经在重新开始,你让我回去我会死的,真的。 索是个干净温和的男人,常带着孩子似的纯真灿烂的笑,我告诉自己我爱上了 他的笑容,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林和与可宁的影子。我永远忘不了可宁满身鲜血的 样子,是盛怒开放的罂粟。 3 索 我依旧去BLUE NIGHT,找到了索。索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是英籍华人,同时为 一家网络公司做网页。索是个干净温和的男人,常带着孩子似的纯真灿烂的笑,我 告诉自己我爱上了他的笑容,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林和与可宁的影子。 索,我需要一座房子,现在就搬。普生,我有间空房子,你搬过来住吧。我随 他去了在郊区的房子。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索的房间干净简洁,床头放着在英国的 妻儿的照片,墙壁涂成乳白色,温和而不失清新,家具齐全。唯一的阳台上放着枝 高大的仙人球,索说这枝仙人球生长了70年,他从英国带回来。站在阳台上可以看 到每天的日出与日落。我想索是个居家的好男人,他有自己正规的生活规律。我在 这里住了下来,没有任何人知道。 白天我依然安静地去上课,只是不再与哀伤,多了几许默然与释怀。下午去索 的酒吧打工,坐在吧台上静静地听意大利男高音源远流长的冗长声调,再默默的看 着他或低或高地与客人周旋,然后再一起回家。到家后他开始忙碌地制作网页,我 则把泡好的咖啡送过去,打开电脑开始自己的世界。 在和索相处的日子里我尝试着走上他的正规的生活轨道,像两个彼此要好的知 己,互相依赖,互相需要。我们都是寂寞的不知该怎么办的人,在彼此的人生旅途 中迷失了很久,面对孤独我们都是迷茫的孩子。 天渐渐变冷,直到有一天天空飘着隐隐约约的雪花。我开始放长假,一个人躲 在昏暗的房间里听CD,看《蝴蝶君》,《倾城之恋》,然后一个人穿着木拖鞋在凌 乱的地板上走来走去,看窗外匆忙的人群。索一早离开了,我寂寞的找不到倾诉的 对象,像只无聊的猫窜来窜去。 普生,我给你买了羊毛衫。看着索兴奋的孩子气的笑容,不顾一切地给我递过 来。索的笑容令我很痴迷,常情不自禁地迷失在里面。我告诉他我做梦生了个孩子, 粉嘟嘟的脸,我爱那个孩子,可是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的情绪随着那个梦开始恶化,高烧不止,整夜整夜地说胡话,我又看到可宁 满脸鲜血的无奈的样子,林和愤怒冲动的神情,妈妈跪下苦苦哀求——索关掉酒吧, 开始整天整夜的守着我,这种情况持续一个星期左右,终于状态好了起来。 普生,你要学会克制情绪,要乐观。索,我要睡会。 睡醒后我恢复了常态,索,我患有间歇性阴郁症,现在已经恢复。窗外行人夜 色匆忙,淅沥的雨下在人心里。我拿起手机第一次拨通了林和号码。 普生,我知道是你。林和快乐的声音是我以前所熟悉的,一点没变。普生,这 里下大雪了,你会回来吗?我默然的挂了电话,呆坐又开始迷茫。 我抱起满脸鲜血的可宁,普生,我帮你换回这条命,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 忘记我。 4 可宁 普生,我喜欢你安静的样子,像一朵白莲,干净易碎。可是我身上有太多的罪 恶。我拉起衣袖给他看胳膊上的10道伤痕。索,我不是白莲,是罂粟,充满邪恶。 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夭折了,七岁之前我的童年是灰色的。七岁那年我见到了林 和,他一直帮我克服心理上的孤僻与缺陷。曾经我以为他就是我将来要找的那片海, 可是他不是。我学过正宗的武术训练,青春期的叛逆与躁动使我在5 岁那年加入了 黑蛇,胳膊上的9 道疤痕是入会的标记。 林和是后来才听说的。那次我在酒吧里打群架被学校通知家长,我告诉了林和。 第十道伤痕是可宁刻上去的。那夜是我最疯狂的一次,我告别了黑蛇,去见林和。 林和没让我失望,他带来了可宁,他知道我会爱上可宁,放弃沉沦与堕落。不错, 我爱上了可宁,他有着纯真却凄凉的眼睛。我渐渐恢复,在寻找做为正常女孩子的 感觉。我喜欢看他在雪地里疯狂的奔跑,却突然做个大雪人出来做鬼脸的孩子气。 可是有一天我开始做梦,梦中可宁满脸鲜血,痛苦欣慰的说普生我帮你换回一条命, 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忘记我。 我开始害怕,因为以前的背景。我知道黑蛇不会放过我,更害怕可宁为我而死。 于是在认识可宁的第701 天我第一次和他做爱。我疯狂地引诱他,进入彼此忘却自 己。我相我怀了他的孩子后一个人离开,忘却过去。可宁小心地为我套上衣服,看 着我胳膊上的伤痕,我把刀递给他,可宁我要忘记过去,你来帮我。在我握着可宁 的手砍下那一刀时,我已经决定离开,不再回来。 三个月后,我来到车站,没有告诉可宁,决意离开。可是在我即将离开之时, 在我离开黑蛇的第二年,周舟找到我,普生,木木正被人围着打,你救救她。我随 她去,木木偷了黑蛇的机密,正被追杀。我看到那群人大打出手,蜷缩的木木已经 奄奄一息,鲜血满地。我没有犹豫赶了上去,可是我不再是当年的普生,不再是传 说中那么传奇,在打倒对手的最后一刻,我想自己就这样死掉了。 索,我爱的很辛苦是吧。普生,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看着索望着我的爱怜疼惜 的眼神笑了,其实经历悲苦故事的人都是没有知觉的,可爱的是看着他们经历苦难 的人反而悲哀。 后来我在医院里看到愤怒冲动的林和。普生你怀了谁的孩子。林和我不要你管。 可宁的是不是。对。我的表情坚定而漠然。然后我看到哀伤的可宁。后来的日子里 林和可宁默契地照顾我,我想着肚子里的孩子,突然感觉盛满了太多的幸福,我想 抓紧它,不再失去。我开始感觉不安。 痊愈出院的那天,林和小心的沉默着,普生回家吧。笑容一如小时代着我回家 的安全与释然。可宁去办点事,很快回来。 下午我再夜呆不下去,林和的手机关机,可宁不再学校也不在家里,我想其了 那个梦,满脸鲜血的可宁。我很快找到周舟来到黑蛇新巢,看到倒在地上昏迷的林 和,站在可宁面前的黑蛇,雪白的刀光染上了鲜红的血花。我抱起满脸鲜血的可宁, 普生,我帮你换回这条命,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忘记我。可宁,我怀着我们 的孩子,你要坚持。 索突然间抓紧我的肩膀,靠在他怀里。我的眼泪开始大片大片地流,可宁就这 样死了,我的孩子也在那次住院时流掉了。我一天之间失去了两个亲人。可是我依 然爱着可宁,爱着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索起身拿两片安定剂喂我,渐渐平静下来。普生,你要坚强,忘记过去吧。索, 我要对你说,我好久没有倾诉对象了。 可宁死后我的情绪开始极度恶化,愤怒无以复加,更多的是一个人安静的坐着, 没有语言。我永远忘不了可宁满身鲜血的样子,是盛怒开放的罂粟,不会回来。妈 妈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林和整日整夜的守着我,他说他宁愿死的是他。普生,在你 住院之时黑蛇到处宣扬要杀死你,其实我和可宁早知道孩子死掉了,于是可宁决定 去找黑蛇。我安置好你后直接去了那里,黑蛇按他的要求把我打昏过去,可宁与黑 蛇交换条件,两人单打独斗决胜负,条件是放过你。普生,你要听可宁的话,好好 地活着,重新开始。 于是我一个人来到这里,我要重新开始。普生,你能忘记过去吗?不知道,或 许吧,或许我会选择流浪。 第二天我留言给索,离开了他的公寓。我想我还是不习惯被人理解,林和理解 我,所以我离开了他,我很想可宁,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忘记过他。 我提前到达,依稀看到当年可宁倒下的样子,形成巨大的血花,鲜盛而诡异。 我拔出刀在可宁刻下的第十道伤痕上重刻一刀,我用我的血拜祭他。 5 黑蛇 黑蛇是县城中最大的黑社会组织,我还是习惯把组织的首领叫黑蛇。我不喜欢 他残酷的虐待方式,可是他始终对我很好。我喜欢疯狂舞动的人群填充无聊时的空 虚,遇见可宁我决定离开黑蛇。 我很想和黑蛇划清界线,设置选择离开,可是他没有放过我,夺去了我的孩子 和恋人。我曾经答应可宁要重新开始,我选择了这里,一个人安静地生活。 可是我依然忘不了可宁纯真地孩子气的笑容,那满脸鲜血的样子。我离开索踏 上了北去的火车。车厢内拥挤着急切回家的人们,多是民工,体臭味,烟味,泡面 的味道,各种气味凝聚在一起发酵似的浓烈。 我躺在火车上开始昏睡,默默的进行心中的计划。 下车后天空依稀下着小雪,雪花飘落身上随即融化,似乎穿透你的灵魂。大街 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冲淡了这份萧索,我终于想起今天是除夕之夜。 我直接找到了黑蛇,老规定单打独斗决胜负,地点还是老地方。我提前到达, 依稀看到当年可宁倒下的样子,形成巨大的血花,鲜盛而诡异。 我拔出刀在可宁刻下的第十道伤痕上重刻一刀,我用我的血拜祭他。黑蛇准时 到达,普生我对不起你。黑蛇你作为一个杀手不应该动情的,否则你必死无疑。 新年的晨报头版消息报道黑蛇集团的首领北人一刀正中心脏,似乎没有痛苦。 可宁,午夜子时,我用生命为你祈祷。 林和,我的灵魂注定要终生流浪,不会停留。 6 后记 杀了黑蛇之后我直接去了墓地,我坐在墓前看着远处万家烟火,可宁,我胳膊 上的0 道伤痕是我来世的印记,你要等着我,今生我会好好地活着,我会重新开始, 但是不会忘记你。午夜子时,我用生命为你祈祷。我将会流浪,可是我还是会来看 你的。 我悄然回家,看着睡梦中忧愁的父母,看到林和。普生,你回来吧。林和,我 的灵魂注定要终生流浪,不会停留。林和,你帮我照看父母。 我回S 城,告诉索,我杀了黑蛇。 我开始流浪,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