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情 作者:苏樱@爱玲 (一)瞬间 她提着水桶去井边提水。 天那么热,屋子里又那么闷。虽然她只穿了件丝一样薄的衣衫,胸线也开得很 低,这本是件内衣,穿在室内的! 这么热的天,又是正午,不会碰到人吧?她想。 井台离她家很近,走几步就看到了:果然没人! 她把桶向井中一抛,半晌才听到“咚”的一声。她趴在井台上想看看,却又紧 闭着双眼,从小她就不敢这样做,总是担心会掉下去。她记得那时有个特别胆大的 男孩儿还爬下去过,当时她也没敢过去看,只见许多小孩围在井边,都很羡慕、很 钦佩的样子,把他当成了英雄! 她当然记得他的名字——水牛! 井那么大,那么深,全村的人都要靠它来维持日常用的水。 太阳晒得井台上的石头也滚烫滚烫的,她终于睁开了眼,天实在热。热得让人 忘了恐惧。她想像着,室内若是有了冰凉的井水来降温,就不会热得那么难受了! 但是,这个方法许多人都想到了,人到了某种困境,都会变得聪明起来——这 也是一种本能! 所以现在她看到了,并且失望了:井里的水并不多了! 她把桶提起来,只有那么一点点。离开又不甘心,她又一次把桶扔下去,绳子 已不够长,她把身子往下探一点点,手再往下伸一点点,就这样,她也已感到很吃 力,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入井中。 这时,她忽觉眼前一暗,有道阴影遮住了灼热的日头。 她抬头:“水牛哥!” 她感觉到他的异样和他眼中的灼热。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惊,手一松,桶就 掉入了井中。而她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胸襟。 “我来吧!”他已恢复了常态,眼中又是一副恭敬。 “不用了!”她的一张脸早已红透:他一定是看到了!真是羞死人了! “没事,我正好带了钩子!”他不看她。 “谢谢你 ,水牛哥!” “你到那边树下坐会儿吧!这儿很热!”他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庄稼人很少见 的白牙,在烈日下有些晃眼! 他趴在井台上,用钩子去钩那只落入井中的水桶。 她没有坐到树下,而是站在他身后。 他没有穿上衣,他的背就在她面前一览无遗! 农家人都有一副好精骨,他也不例外,宽宽的背,黝黑黝黑的,胳膊粗而有力, 随着手臂一摆一摆,两块肌肉也一颤一颤的。看得她的心也是一颤一颤的。 这样两只有力地胳膊真能把人给搂碎了。 天!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暗暗羞愧。 她忽然看到他背上的某一处特别黑,有些好奇,不禁凑近了看:原来是一圈儿 象女人脸上雀斑一样的东西! 真有意思!怎么会长到背上呢?她很想伸出手去触摸一下。 她的手真的伸了出去,鬼使神差地,真的落在了他背上。 但很快就像是烫了手似的缩了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触摸一个年轻异性的身体。坚硬地象块石头,又很有弹性。 她的心起了一阵涟猗。 “好了!”他忽地站直了,她被这不设防给撞了一下,身子向后倾。 “嫂子,你没事吧?”他情急之下抱住了她,水桶又一次掉入井中。 她被他有力地胳膊抱着,她的心事有些恍惚。 “嫂嫂”,他刚才喊她嫂嫂!! 她就像是一个做梦的人,瞬间醒了,她亦看到了岁月在他们身上的痕迹。 这一梦,就是三十七年! 她记得当初父母流着泪向她下跪:“妮啊!你就成全你哥吧!这辈子我们两老 就每天为你吃素念佛,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投在这种人家!” 她那时就绝望了,她的心里早有一个人的影子,但是谁让她是个女孩子呢?谁 让她家穷呢?穷就只有以人换人:她嫁给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妹妹嫁给她大哥! 都有是苦命的女人! 这辈子是完了,就指望下辈子吧,下辈子别做女人了,做个男人吧! 但是她心里还是存着一点侥幸的,直到在他们那间破旧的新房里看到她的丈夫 时,她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哀莫大于心死! 那一夜,她紧闭着眼,什么感觉也没有。 然后她就这样了,几十年如一日地活着。 她嫁人时,她十八岁,他四十五岁,她是朵含苞的花; 他五十,她二十五,她是朵娇艳的花; 他六十,她三十五,她是朵盛开的花; 他七十,她四十五,他是个老人,她的青春亦不再,女人四十豆腐渣,她连豆 腐渣都不是; 他八十,她五十五,她成了寡妇,她也熬成了老妇! “没事!”但她的眼中却流出了一滴泪。 她踉跄地、失魂落魄地走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亦流出了泪:为了她,他这一辈子都是个光棍! (二) 没有什么好电视,到处都是广告!腻烦透了! 他坐在灯下,就他那个看书的姿势,如果是她早已累得趴下了。她喜欢在床上 看书,点一盏灯。他总是在看书,真不知他在看什么? “我想去上海!”她想引起他的注意。 “嗯!”他头也不抬。 “我要去锦江乐园!” “哦!” “我想坐海盗船!” “好啊!”他的视线仍然停面臆留的书上。 “我会和别人一起去!”她真是恨透了他和他的那书,她想冲破着他大喊,但 是她知道这也没什么用—— 跟他吵架,最终觉得无趣的会是自己,他根本就由着你,静静地等着你,然后 淡淡说一句:现在好了吗? 她早已经麻木了! “什么时候?”他总算问了她一句。 “明天!” “明天?明天我不能去送你了,我还有个重要的会!”他推了推眼镜。 “不用了!他会来接我!”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了。 “那好,你当心点!”他看着她笑了笑。 “我们还是分手吧!”在说这句话前,她曾千遍万遍地想象他的反应。 “你又在说小孩子话了!”他的表情很淡然。 失望! 她有些万念俱灰,也因此变得偏激起来:“不!我是认真的!” “婴,别再这样闹了,好吗?我们都不是小孩了!”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为 什么她总是有那么多想法呢? “不!”她的声音尖锐而又急速,仿佛这些话都是早已背好的台词:“我爱上 了一个人!一个比你要好得多的男人!” “婴,我知道我是忽略了你,等我把这些事做完了,我陪你去好吗?”他试图 让她平静下来,一个月里总有几次是这样的。也许是女孩子的生理周期吧?他很快 替她找了个理由。 “我爱上了一个人,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你!” 她真的是感到筋疲力尽,他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吗? “婴,我爱你。。。” “你真的不明白!”她悲哀地望着他。 “多久了?”他终于感觉到她的异样。 “也不算很久!” “那没关系!”他松了口气:“我不介意!只要你回来!” “太迟了!一切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我是真的不介意!”他解释着:“我只要你!” “可是我介意,我不能同时面对俩个男人,更不能才从一个男人身边走开又上 了另一个男人的床!”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捏造一个男人,说这些无聊的话。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爱他! “婴,你不会舍得离开我的!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他仍然不相信。 “是我厌倦了,我烦透了你和你的爱!”她两眼显得空洞,似看着无物。 “婴!”他的脸色开始泛灰:“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 “不!我不能!”她有点语无伦次了:“太迟了!太迟了!你说这句话太迟了! 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不在一年前就告诉我?” “婴?”他慌了手脚,她是怎么了?不是说刚开始吗?为什么她要说一年前呢? 她没再看他一眼,站了起来,走入他们的房间时又停了停: “别打扰我,好吗?我们都需要静一静!” 那天,她没再出来,他想她是真的需要静一静吧?他躺在沙发上,想着她的决 定,心里充满了希望。 她独自去了锦江乐园。 现在,她坐上了海盗船,她记得第一次坐时,她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紧紧地、 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她以为自己的心灵就在离开肉体了! “别怕!只是幻觉而已!”他拍拍她的手。 船越摆越高,那种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他不在身边,当船到了一定高度时,她感觉到心灵真的逸出了身体。 这时,她也看到了他,他笑着向她走来,她的灵魂欣喜地迎了上去。 他温柔地看着她,用劲 他冰凉的手抚一下她的脸。 “我爱你!”她说。 “我知道!” “那些都不是真的!” “别说了,婴!我真的知道!” “我好怕!” “别怕!有我!”他抱住了她。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是的!”他痴痴地望着她。 他们的身体开始飘起来,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她的身体仍坐在那儿,她看到了她眼中的一滴泪! (三)同居 · 婚纱 晚上他跟眉参加了朋友的婚礼。新娘子穿着白色的婚纱,她的腹部已隆起,所 有的宾客都早已看出来。但是又有谁会去在乎呢? 人们善意地笑着,说着白头偕老、恩爱白头的祝福语。而新朗新娘亦是幸福的 喝着交杯酒,谈恋爱史,两人一起吃了一个小小的果子,最后还唱了一首夫妻双双 把家回。 一切都大大方方、喜气洋洋地进行着,客人高兴,新人也兴奋! 那时,他的朋友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当然应该是得意的、兴奋的,因 为那么多年的爱情终于瓜熟蒂落,因为从此他真正有了一个家! “哥。。哥儿们,什么时候。。呃。。才能喝你跟。。。阿眉的喜酒?”新郎 踉跄着走到他身边。 “快了吧!”他瞅一眼坐在女宾席上的眉。 这个时代真是不可理喻,好像哪里都有在肆意享受男女关系,却又不愿意被婚 姻束缚的男男女女!,就像他跟眉,明明早该结婚了,却没有。 他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妇产科。他记得那天眉来他的诊所,那天约的病人特别 多,他正忙得焦头烂额,护士进来说有个没有预约的病人非要进来。 “让她下次来吧!”他有些烦。 “但是她已进来了!”护士望着门口。 “你出去吧!”他对护士摆了摆手。 眉那天穿了件白色高领衫,下着一条黑色牛仔裤。她的腿修长,是最适合穿牛 仔裤的那种。她有一米六八吧?他猜测着。 他就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孩:高高的,因为他自己也是个高个男人;瘦瘦的, 却很性感! 在他打量她的同时,他也感觉到一种被人审视的感觉:她也以挑剃的、欣赏的 目光打量着他! 他很坦然的接受,因为他是个出色的男人!是许多女人追求的目标,当然不仅 仅是因为他的医生职业! 他们是真正的一见衷情。 两人好像也没怎么交流,一星期后眉就提着她简单的行李搬到了他这儿。他是 不主张同居的,但是眉好像也没有打算立刻结婚的意思。于是也就这样同居了。 结果这样过了两年,眉仍然没有结婚的打算。他却想结婚了,但每次向她提起 结婚的事,她总显得不耐烦。 她不爱他吗?答案是肯定的:她爱他!这两年,她的生活里也只有他一个男人! 他问她为什么。她奇怪地看他一眼: “为什么要结婚呢?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好! 经前他算过一个命,说他是个标准恋家的男人,他自己也觉得是。眉却一脸不 以为然: “恋家?是窝囊吧!我真难想象你结婚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更不敢想象自己变 成了黄脸婆会是怎样的?”她走到他身边抱住他: “如果不幸有了小孩,两个人的世界多了第三者,我们的爱也就不完整了,完 了!”她抱着他的身子抖了一下: “不!我不要结婚!” 他真搞不懂她怎么会有这种思想:孩子是两人的爱情结晶,怎会成了不幸?第 三者? 他喜欢孩子,每次在产房,他听到婴儿落地的第一声啼哭,他就会想:如果这 是他跟眉的孩子有多好! 不行,他已经三十五岁了,眉也二十八了。女人过了三十生小孩是很危险的。 他记得第一次做助手时,就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超年龄生产的产妇,因难产死在了 产床上。当然那是个意外,因为她当时送来时已失血过多!但是那血淋淋的一幕以 及她丈夫痛悔万分的神情永远刻在了他眼里。 他绝不会让他的眉有任何危险!无论是用哄的、骗的、还是求的,他一定要劝 说她跟他结婚! “眉!”他拉着她的手。 “嗯?”今晚的眉也有些特别:比平时沉默,也比平时温顺。 “没什么!”他忽然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眉的手是 音乐家的手,修长、灵活、很有艺术!当她十指在键上翩飞时,他在一旁就迷醉了! 他是不会舍得让这样的一双手去洗菜的! “远!”眉停下来,这里没有路灯,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 “我想辞了酒巴那份工作。” “为什么?”他很惊讶,她不是很喜欢那份工作吗?他是不太喜欢她在那儿, 虽然那还算是个高雅的地方,虽然她的工作性质很单纯,只是坐在那儿弹奏几曲。 但是他总认为在那儿弹琴实在是亵渎了她:又能有几个人真正欣赏得了她呢? 她沉默着,在迎面的车灯下,她的脸亦是一明一暗的,显得心事重重。 “眉,如果你是因为我,我是不会介意的!”他诚恳地说,他希望她快乐,做 她想做的任何事,而不要给她压力! “远,你真好!”她感动地偎紧了他。 “只要你快乐,我也就快乐!”他忽然想不结婚也就不结婚吧,两个人只要互 相依赖,在一起过日子也就该满足了! “远!”她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 “什么?”他温柔地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你说那件婚纱还会在吗?” “哪件?”其实他已经知道了。 那是一个月前,他跟眉在经过“上花骄”婚纱摄影楼时。眉望着橱窗里的那件 白色婚纱,眼里放出了光彩。 “真美!”她就像是个贪婪的小孩子,想要那个漂亮的布娃娃。 “那就嫁给我吧!”他趁机说。 “远,我们去拍婚纱照吧?”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只要你喜欢!”心里虽是失望,但见到她那么开心,不惹拂她意。 眉在里间化妆,试婚纱。他坐在外面也象木偶似的被化妆师摆布来摆布去。当 化妆师要在他脸上涂点粉时,他拒绝了: “有没有搞错?不要!我可不要做小白脸!” “扑点粉只是为了遮遮那些斑而已!”化妆师带着职业的笑。 “不!我不要!”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儿,涂脂抹粉是女人的事,有斑点怎么 了?没有还真不是自己了呢! 化妆师无可奈何地笑。 “远!”眉出来了! 那是眉吗?那个脸上带有一抹娇羞,穿着霓裳羽衣翩翩而来的九天仙女,是他 的眉吗? “远!”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 “你真美!”此时他恨不得全世界就只剩下他跟他的眉! “真会说话!”她娇嗔的白他一眼。 哦!天,她真是个又娇又媚的小精灵!她折磨得他快要疯了!为她而疯! 那天他是在恍恍如梦中拍了一整套婚纱照。她就像是变魔法似的,忽儿妩媚多 情,忽儿清纯可人,一会儿又成了优雅的贵妇。他的眼中心里只有她,他只会对着 她傻笑傻笑。后来,摄影师说他当时的神情真是“show极了!” 拍完照,卸完妆,她仍是幸福地牵着他的手。 在他们出门前,摄影师说:“这套婚纱最适合这位新娘了,它是法国产的,全 上海只此一件!” 全上海只此一个的还有他的眉! “它当然在!一定在的!”他望着她说。 “是吗?”她眼中有一丝希翼。 “你想要吗?”他试探着她。 “不如我们去看看吧?”她忽然说。 “眉!”他位住了她,有一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她。 “怎么了?” “眉,那件婚纱不在那儿了!” “是吗?”她脸上笑容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是啊,它是那么美,一 定有人喜欢了!” “是有个人买下了它,那个人就是我!”说这句话时,他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它好贵的!”她喃喃地说。 “是啊,要一万二,花掉了我所有的私房钱!现在我是一名不文了!”他开玩 笑地说。 “远!”她忽然抱紧了他。他觉得她哭了。 “真是傻瓜,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珍贵的!” 他也抱紧她,现在,她终于是他的了,完完全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