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 作者:苏樱@爱玲 原来阴沉沉的天,此时,有丝丝小雨随风飘落。 她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走在雨中。 原先,她是带了一把伞的。 出门时,她望了望天,有点阴,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带伞。 “妮妮!”走到楼口时,她的丈夫追了下来。 “你忘了带伞了!”他气喘吁吁地。她扭头望着他:近几年,他已有些发福, 原本平平的小腹现已凸了出来。 “不要了!”她淡淡地说。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还是带上吧!”他爱怜地抚一下她的头: “上次就是没带伞,淋了雨生病了。你呀,总是不爱惜自己!” 她没再拒绝,默默地从他手中接过。 伞是淡淡地黄,洒了些小碎花。她是在一地摊上发现的,因喜欢它纤巧的木制 手柄而买下了它。虽然后来,这把伞一直搁在橱里。 “早点回来!我等你!”他仍在后面叮咛着。 他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 很久没出门。她真是闷坏了。 而她这场病也来得莫明其妙。 一 阴天,有时有雨。早上的天气预报如是说。 算了,还是不带伞了。她想。 她本来就喜欢雨,尤其喜欢那细细碎碎的雨丝,飘在脸上痒痒的,湿湿的感觉。 她去了一个朋友家,然后出来。 在站牌下等车时,下雨了。 等车的人不多,只有她,还有一个中年妇人。 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妇人:蜡黄的脸,眼袋下垂,眼角也已有很深的皱纹。她 的神情有些疲累,有些不耐。也许是因为下雨?也许是因为这雨天?也许是因为久 等车不至?或许她正担心自己的迟归,赶不及做饭? 她胡思乱想着,脑中有些纷乱。 车来了。 女人上了车,她也跟在其后上了车。 车上还剩一个空位,她径直走到最后面。这时,她发现坐在她前面的是她中学 里的老师。 她原本想转过头装作没看见,或是漫不经心根本不认识。 老师的眼光从她身上掠过,她有些窘。虽然明知那么多的学生,又那么多年了, 何况她也不是那种品学兼优老师宠爱的学生,他一定不认识她。 是,肯定不认识! “老师!”她轻轻地、怯怯地唤了声。因为忘了他的姓,她的“老师”二字叫 得有些模糊。 老师把头转向她:“嗯!” “我是你九二届的学生!”她很不自然地绞着手。眼光也不知该落在哪儿。学 生时,她总是老远见了老师就避着走,若真是无处可避了,她也只是蚊子似的低低 唤一声,在对方还未明白她的意思时,匆匆跑开。 “哦!是么?!”做了那么多年的老师,在哪儿碰上一两个学生也是正常不过 的事。 接着就沉默了,原本就无话可说的。 她有些懊悔:刚才为什么要叫他呢? “这几天期终考,挺忙的。”老师忽然说。 “是啊!”她连忙应着。 “你家住哪儿?” “挺远的,还要转车。” “是么?” 又沉默了。 车过了一站又一站,她忽然惊觉自己上错车了。 “我到了!”老师站起来。 “到了!”她仍是晕乎乎的想着自己怎么就会上错车了呢? 下一站,她跳下车。转到站牌前看该坐几路车才能回家。 她又开始等车,雨越来越紧。 车来了,只有四个人:司机,售票员,她,还有一个漂亮女人。 漂亮与否她其实也没看清:女人是面向窗外而坐的,头靠在座位上。 天色已暗了下来,车上点了灯,从玻璃的反光看到:女人的眼睛正很专注地盯 着自己的一双手。她的手的确是有些另人诧异的:她那么纤秀的一个人,却有一双 与之及不相称的手,她看到她的手指关节奇粗奇大,象是被什么从上面碾过,碎了! 她的眼角眉梢尽是落寞。 到站了,她居然又乘过了头! 今天是怎么了? 他一定在家等及了。 漂亮女人也下了车,走在前面,撑一把红红的伞。 她走路真是好看,她看到她穿了一双后跟很高很尖的红皮鞋,看得她不禁替她 提着一颗心:不会闪了脚脖子? 她的身材真是好,如果走到T字台上,绝不会逊于任何一个专业模特。 她忽然回头冲她笑了笑,她有些吃惊,也有些尴尬:象是正独自享受着一个人 的秘密时,却被人突然撞见,并捅破了那层秘密。 她仍在前面走着,她也仍跟在后面:好似刚才的回头一眸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她看见她突然停下,站在路边招了招手。 一辆摩的停在她身旁。 风撩起她的风衣,露出里面一截火裙角,也是火红的。裙裾很短,也很窄,是 流行的那种“超迷你”。 她的双腿修长笔直。 她坐上去时显得很吃力,过窄的裙子是她最终的困扰。 摩托车启动,她斜斜地坐在后面,很风情很优雅。 她忽然看到她的风衣被车子的什么勾住了,她想提醒她,但是迟了。 她看到她从车上摔下来, 她听到一声尖厉的惊呼—— 如果是光速快于声速来 判断和话。 她看到许多人都朝那个方向奔去。 她还看到一簇簇放恣的红,犹如燃烧的红天灯…… 不,这一切只是幻觉! 女人仍然很风情很优雅地坐着,还整了整自己的裙子,扯平了上面的褶皱。 车子仍在发动,后面冒出一缕缕灰烟。 她在不远处被呛了一口,咳个不停。 女人似乎又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丝笑意。 车子最终没发动起来,女人悻悻地跳下车。 大概是对他说了句不要乘或是换车的话,那人很不情愿,与她拉扯着。 她听到那个女人居然喊了声“非礼!”于是有许多人都朝他们看,但也只是远 远地看着,以旁观者的静态守望着。 无动于衷! 又有一辆摩的过来兜生意,女人很快跳上另一辆,仍是很风情很优雅。 “摔死你!”她听到那个做不成生意的摩的主恨恨地诅咒,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是往回走。 在离家不远的路口,她看到有一大堆人围在那里,她并不想凑热闹,但那是她 必经的路口。 她已经从那些人身边走过,人们正议论纷纷。她好象听到“车祸”,“死”的 字眼。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从人缝里露出的地方,她看到了一截火红的裙子,一只手了无生气地垂在那儿, 指关节有些粗大…… 二 “妮妮,吃药了!” 她呆呆地坐在窗口,她能起来后,就喜欢趴在那儿向出事的地方张望: 车来人往,跟平时一样,而且外面是个晴天,阳光淡淡,地上也干干的。 “妮妮,快趁热吃啊!”他催促她。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 “妮妮,乖,听话,吃药了!”他似哄孩子似的哄她。 “不!”她扭过头。 他有些无奈,自从她那天湿淋淋地回到家,人就象是失了魂似的。 夜里发高烧,整夜说着胡话,惊叫,没完没了的做梦。现在她是清醒了,但是 她似乎得了健忘症:明明刚刚才发生的事,她会以为是很久以前的事;自己刚刚说 过的话,一会儿又会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死了吗?”她忽然问他。 “谁?”他莫明其妙:“没有人死啊!” “就是那儿,在那儿,”她指点着:“她死了!” “她死了!”她喃喃地。 “妮妮!”他眼中不无担忧。 她死了!她是亲眼看到的,为什么他说没有呢?她明明看到了,她躺在那儿, 她认得她的手。 “是不是中邪了?”奶奶来看她时说:“妮妮小时候也总这样。” 她翻了翻她的眼皮:呆呆痴痴的:“是中邪了!” 于是她颠着小脚去厨房:“喝一碗神仙汤就没事了!” 所谓神仙汤,就是把一卷念过的经烧成灰,和着冷水搅拌成汤。 他望一眼碗中那碗已调好的“神仙汤”:黑乎乎的,浑浊的。 “能行吗?”他半信半疑。 “怎么就不行了?”奶奶说:“很灵验的!” 他扶起她,看她无知无觉的喝下,心中也有一丝期翼。 不知是那碗神仙汤起了作用还是咋的,总之,她是好了。 只是她象是转了性子似的,整个人沉默了许多,也古怪了许多:以前,她喜欢 他用双手抱住她才能睡得着,而且非得如此。现在,她似乎对他生分了许多,晚上 他去搂她时,她很明显得躲了躲,很不安,很不自然:“还是自顾自睡吧!” 虽然她尽量使自己的音调和缓些,听在他耳里仍是生硬的,很不舒服。 她是病人!他安慰自己。 他已经是个够有耐心的丈了,因为他爱她,自他开始追求她那一天起,他就立 誓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妮妮,晚上不用等我了,你自己先睡吧!”他是真不想出去,也不放心她一 个在家,但是,唉,身不由已! 商场如战场,他有今天的成功除了他自己的战战兢以外,很大部分不就是靠着 这些他自己都厌倦的没完没了酒会,宴会吗?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妮妮说他是变色龙,他自己也这样想。只是他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再怎么厌恶, 他也从未想过放弃! 又有几个人会傻得只想过贫寒日子?谁不想着往上爬呢?谁也不会觉得口袋里 的钱太多! 他叹了口气,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便走了。 她蜷缩在那只象小床一样的沙发上,眼睁得老大,瞪着天花板上的豪华吊灯。 五十六寸的落地电视里有一男一女正在亲吻,啧啧有声。 诺大的的客厅,电视里的一男一女,她。 她忽然赤着脚跳下来,地板上是雪白的羊绒毯,软软的,厚厚的。 她晃来晃去,又晃到了窗台。 她总是做梦,梦里那个女人一身黑,像修道院的麽麽。她的脸好象是浮在一层 水面上,有些不真实。 她有些糊涂了,怎么也分不清那个女人,那次车祸是真还是只是一个梦而已? 三 她从没想到教书的他居然也会做生意,而且越做越好,好象是在一夜之间富了 起来。 他们搬离了原先结婚时租的那套房,搬到了高级住宅区,有一百多平方,卫生 间、厨房、主卧、客卧,还有一个朝南的阳台。 搬家时,她对着原有的家俱发呆。 “扔了!”他说。 “扔了?”她吃惊地看着他,才用了几年,还很新,就这样扔了? “送人也行!” 她不言语,这些东西都是她在结婚时跑遍整个家俱城,比较又比较,最终觉得 已是最便宜了,不好意思再还价了,才买回来的。 隔天,他就让人拉走了,她象是看着自己的小孩被人抱走一样,有什么东西从 她身上流失。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的房子也跟着越搬越大。 看地、买房、装修、再买房、装修。。。。。 就象现在这座别墅,大得简直夸张,大得另她窒息:她不明白两个人或是将来 三个人要那么多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 还有,他请回来的那几个佣人,她自己有手有脚,也没老到需要别人侍候的地 步。 “妮妮,我要给你最好的!”他说。 这样,本来是他们俩人的世界,多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而她,似乎也成了无关紧要的人:每天,她睡到太阳照到窗台。她不出去打牌, 也不喜欢应酬,连女人喜欢的华衣美服她都无甚兴趣。 衣橱里的许多衣服都是他替她买的,有许多她只试过一次,有的甚至连试都未 曾试过,放在那里,任它们黯然消魂。 她觉得很空虚:一种生活已没有方向,到了尽头的空虚。 他仍然爱她。]他爱她的方式是给她买更多的首饰、钻石。 她也依然只在他替她戴上时停留会儿,到了睡前就会取下来,放入一个盒子里。 以后,她就从未再去打开,只有在他下次送给她另一只戒指或是其他什么的时, 才会再一次打开。 她生日那天,他送给她一只很大的钻戒: “这是我以前亏欠你的!” 她已经有好几只这样的钻戒了,只是这一只比以前的任一只都大。 他替她戴上,很松,他有些讶异: “我是按照以前的尺寸订的呀?” 他却不知道尺寸既是以前的,当然不再适合现在。很多以前的东西不是都早已 不存在了吗? “我明天拿去改一改!” “不用了!”她漠不关心地说。 “你想吃什么?西餐还是料理?”他温柔地问她:“我知道新近有家料理店挺 不错!” “我想吃大排面!”她忽然特别地想那家过去他总带她去的排档馆。 “那种地方?很不卫生的!” 她不语。 “我是说现在很少有人吃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他看她一眼,连忙改口。 “那就算了!”她已无甚心情。 “去看看吧?” 她无可无不可地默然。 他们慢慢地走着,她的手挽着他的。 “冷不冷?”他偏头问她。 她摇一下头,又点点头。 他把手抽出来,然后握住她的手,放入自己的风衣口袋。 又象过去一样了。 “好香!”她使劲吸着鼻子,烤蕃薯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他立刻去给她买了一只。 她欢喜地象个孩子,举起来放到鼻子下嗅着。 “小心烫!” 她把剥好的蕃薯送到他嘴边。 “你自己吃吧!”他抚抚她的头。 “很香的!”她有些微失望。 他对她总是很细心的,她的丝丝表情都落入他的眼中,也看到了她的失望,就 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她笑了笑,淡淡地。 那时候的他见了蕃薯跟什么似的,可以一口气吃下三个。她都要惊讶了:怎么 也不见他被噎着了? 蕃薯在手她中渐冷。 “怎么了?”他问。 “没胃口!” “不舒服吗?” “没!”她盯着手中的蕃薯。 “凉了,扔了吧!” 她象是受了惊似的,神经质地看着他:“扔了?” 他为她眼中的疯狂而担忧。 也许真该考虑让她去看医生了?他很不情愿地想。 那家排档店果真不在了,装修一新的“火锅城”,灯火通明。许是第一天开张, 两边溜排放着花篮,门口红地毯上还有烟花的残尸碎骸。 不知为什么,她想到的是她曾经参加过的某个小人物的追悼会:他家门口也是 放着这一溜儿的花篮,只是上面贴着的不是红幅而是白条,写的也不是“贺**”、 “庆**”之类,而是“**挽”、“**哀”。 在世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不得志的人,到退休也就混了个副科级,一家老老少 少也就挤那四、五十平的老式公寓。人死了,倒是有许多人都记起他的好来了,于 是呼拉赶来这一大帮子人,吃吃喝喝、划拳猜谜。 死人的那户人家,强忍悲痛还得为他们张罗吃的喝的。 “回家吧!” “来了,就进去看看吧!”他已是又累又饿。现在的他已很少走路,他总不明 白为什么她那么不喜欢开车。 “妮妮?”他的一只脚已跨了进去,回过头,却发现她没跟过来。 “妮妮?”他折回来。 “我要回家!”她忽然哭了起来:“我要回家!” “好吧,好吧,我们回家。”他慌乱地安抚她,半搂着她的肩。 四 难得他不出去。 更难得家里只有他跟她。 他背朝着她,在厨房里。她走过去,站在他后面。 “妮妮?”他回头见到她:“怎么无声无息地就到了背后?” “我不要影子!”她喃喃地说。她曾被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吓过。 “傻妮妮,一个人总有一个影子的。” “我不要!”她的脸贴在他的背后,轻轻磨蹭着。她厌恶总有个黑影跟着她, 随时随地出来吓她。 “妮妮,下个月我陪你出去走走?你不是想去苏州吗?” “ 好!”她无所谓地,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好。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是我。。。嗯。。。。好!” 他关了手机,看着她: “妮妮,有几个朋友要上家来!” 她默不作声。 “要不,我让他们到外面去?”他小心翼翼地。 “算了,你都已说‘好’了!” 她忽然感到很疲惫,走进了里屋。 “妮妮?你生气了?”他跟进来。 “我想歇歇。”她侧身躺着。 “那我替你关上门。”他合上了门。 她听到门铃声,听到有人进来,也听到有人问起她。 “她睡了!”他说。 她就在黑暗中躺了会儿,没有掩实的门缝里传来外面的笑声,他也在笑,笑得 很大声,很放肆。她忽起了身,走出去。 “嫂子,好点了吧?”他的朋友看她出来,问她。 “是啊!”她回答地有些漠然。 走到厨房替自己倒了杯水,又望一眼窗外:有点阴。 他跟进来:“你不歇歇了?” “头有点疼。”水的热气渐模糊了窗,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怎么会头疼了呢?”掩不住一脸的关切。 “出去走走,会好点。”她喝干了杯中的水。 “你要出去?”他惊讶。 “嗯。” “今早天气预报有雨,出去要带上伞!”他叮咛着。 “嗯。”她坐在玄关换鞋。 他们仍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个人侃侃而谈。 她开门,出去,关门。 “妮妮!”走到大门时,她的丈夫追了下来。 “你忘了带伞了!”他气喘吁吁地。她扭头望着他:近几年,他已有些发福, 原本平平的小腹现已凸了出来。 “不要了!”她淡淡地说。 “还是带上吧!”他爱怜地抚一下她的头:“上次就是没带伞,淋了雨生病了。 你呀,总是不爱惜自己!” 她没再拒绝,默默地从他手中接过。 伞是淡淡地黄,洒了些小碎花。她是在一地摊上发现的,因喜欢它纤巧的木制 手柄而买下了它。虽然后来,这把伞一直搁在橱里。 “早点回来!我等你!”他仍在后面叮咛着。 五 头上是阴天,脚下是柏油马路。 她一步一步走,却是不知自己究竟要到哪儿去? 只是心随所至。 她先去了她原先工作的单位,每个人都在忙着,没有发现门口的她。 她原先的位置上现在坐着一个年轻女孩,一头长发飘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她用手轻拂垂下的发丝,抬头看到了她,冲她展颜。 很美! 然后离开了公司。 走着走着,她发觉自己来到一幢有些破旧的公寓前,抬头望一眼一楼,有灯光 从窗户洒出来,昏黄的,是家的感觉。 一个女人,一手执锅一手执铲。铲在她手中左一翻右一翻,显得不是那么熟练。 有个男人走进来,站在她后面说了一句什么,她回头,冲他笑笑,甜甜的,幸 福的。 女人把烧好的菜装在碟里,男人端着出去了。女人仍在洗涮着锅,男人又进来, 看着她,忽在她耳后咬了一下——也许是吻了一下?她不知道,只是从前他总喜欢 咬她的耳坠:麻麻的,酥酥的。 其实她很喜欢烧菜的,第一次烧出来的菜,明明不好吃,他却赞不绝口,吃了 精光;她明知他是哄自己,却愿意相信他是真的。 以后,她烧的菜越来越好,他开玩笑地说:以后若是下岗了,也不用愁,你可 以开一个餐馆,一准红火。 她的厨艺却已无用武之地了:他请得起几十个最好的厨师。 她擦了擦有些涩的眼,再抬头时,窗前那双幸福的影子不见了。 雨丝越来越紧,她的伞已不知丢哪儿了。 她跳上了一辆车。 车上有两个小男孩在玩穿线的游戏,线在两个人四只手中绕来绕去,也变来变 去。 她在一边看着,嘴角一抹微笑。 “是这样子!” “才不是呢!” “好笨,你!” “你才笨呢!” “你看你看,都是你!” 线打成了死结,两人互相指责着。 她捡起被弃在地上的线,小心地解着。两个小男孩停止了争执,疑惑地看着她。 “好了!”她把手中的线还给他们,心里舒了口气。 小男孩又重新开始游戏。 她的眼光漫不经心地飘向窗外。 一个穿红裙的女人,短短的,窄窄的裙裾下,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她坐在车窗上,仍然是很风情很优雅。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第一次发觉,原来她是长发的,跟她一样。 她向她招手,她的手指仍是奇异的,象是被车辗过似的。 她的脸居然跟她十分相象,就象她自己照在车窗上的影子。 她蓦然一惊,扭头看四周:小男孩仍在玩着穿线游戏,人们也都四平八稳地坐 在位置上。 也许是幻觉吧? 六 她怎么还不回来? 他一次一次的看腕上的表,心里也愈发得不安。 他走出了家门。 在大门口他忽然发现了一把未撑开的伞,伞是淡淡地黄,洒了些小碎花。 “妮妮!”他喃喃地喊。 一路失魂落魄寻去。 他听到有人议论纷纷,好象是在讲一个女人在车上,好端端地就从窗口跳了下 去,死了。 他的左眼皮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然后就不受控制地跳、跳、跳。 。。 “不会是妮妮的?”他抓住一个人的衣襟追问。 那人莫明其妙地,以为是个疯子。 “妮妮,妮妮。” 她听到他在唤她,她看到他悲痛欲绝。 红裙女人拉她一把:“走吧!” 她跟在女人后面,走了几步,又依依回头。 “妮妮,妮妮,你回来!”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有某种东西流窜,只是没有眼泪。 “你看。”女人指着地上。 她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她已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