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房间 作者:苏州病人 我习惯在午夜摊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倒出一点‘一得阁’的墨汁在端砚上, 斗笔就搁在砚台边上。音响里放着“熟悉的陌生人”,我把音量调的很低,几乎 听不到歌词。早已熟稔那些软软的、寂寞的、愤愤的、让人生厌让人烦燥的歌词, 但又无法彻底的放弃它,就听着那些似有似无的声音。 在这样的深夜我需要一种陪伴,那怕是自己不愿去触动的已被伤害的记忆。 冷光灯的光源投射在白白的宣纸上,泛出均匀厚实的光,我喜欢在这样的光 源里,静静在坐一会,点上一颗烟,视线在白纸上游走。抽着烟时我的呼吸里有 烟雾悠闲地进进出出。音乐划破一丝寂静从黑暗里挣脱出来,也是淡淡的、无力 的。轻柔地如同烟雾一起漫舞在书房里,然后飘浮去了窗外,不知会落在哪一个 暗处。 她的房间里传出的嘀嗒嘀嗒敲击键盘的声音都会响过深夜里的任一种声音。 那声音穿过她紧闭的门,传入至我的书房,有时是落在纸上的,有时是落在我的 心房。 在一种纠缠后,我拿起笔在砚边转动、轻舔、醮饱墨汁,开始每天的练习。 篆书是沙曼翁老师要我练的。‘竹简’上的字体是我喜欢的,我曾经花了四个月 的薪水,在文物市场买回一片汉简,只是因为喜欢,后来我一年半抽的都是廉价 的纸烟。 她已经四十六天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没有提过装满菜蔬的马甲袋上楼,没 有做过一次晚饭。晚上回家都在楼下的饭店里随意地吃一点,偶尔会从超市买回 来一些方便面,放在餐厅的饭桌上。挂好绅包换好鞋就忙着走进她的房间打开电 脑,然后返回更衣室,除去外套,再进去时机器已经准备就绪。 四十六天前我回家时买的一束跳舞兰也萎糜在兰色的花瓶里,花瓶中的水已 到了底部。时间在那里腐烂了。 在家里我唯一感兴趣的家务是扫地,可能是我的洁癖,我见不得不洁净的屋 子,于是我每天回家都会手持笤帚打扫一遍地板,每次扫至她的房间门口结束, 无论门是开着、虚掩或是紧闭,我知道我都无法进入。 她的世界在网,我的世界在纸。 陌生是从公司为她安装宽带那天开始,我和她就这样错失在最近的距离里。 两种孤独是无法对话的,最近的房间我却无法走入,我知道我们都已被记忆 与时代的偏见所伤害。 每天凌晨二点左右,我在完成了老师要求的练习后,就带着自己的身体地去 床上睡觉,我不想睡觉,我的躯体累了,它要休息。 床上还是放着二个枕头,我睡的已经发黑、一个圆形的头部的痕迹睡在苏格 兰格子布做的枕套上,好象不会醒了。她的枕头洁净依然,还有她在四十六天前 的留下的香味,已是淡淡的了,可能是我整夜去嗅那香味,都被我的呼吸弄脏了。 我总是在等待她,其实我知道,从最初的担心、焦虑,到这几天的单纯的肉 体的等待,寂寞已经使我的欲望变得直接,我需要她的肉体,尽管她已不能给我, 可我无法在经常的自慰里得到完全的性欲的释放,我需要真正的性交。有着体温, 有着抚摸,有着渴望的眼神与快乐的近乎是哭泣的呻吟,这些才是我想要的,可 是我现在只有回忆与想象了。 她的肉体在她的房间,她的灵魂飘行在网络。她的视线投向她也看不到的屏 幕的后面,而不愿回头看一眼她爱过的人。我就这样被遗忘了,她是喜欢被虚幻 迷惑的,她也这样理解浪漫。 夜里我起床去卫生间,走过她的房间,门虚掩着,我透过缝隙看到她正叭在 电脑桌前,疲惫的背影弯曲着,静静的没有声息。只有显示器还亮着。 从卫生间出来我又留意了一下,她还叭在那儿,还是那样的姿势。我忍不住 偷窥与嫉妒交织的情绪,轻轻地推开没有合上的门,象影子一样无声地轻移至她 的电脑桌前。 平: 如果注定要杀死一个50% 的我,我不知道赢家是谁?我的身躯如透明一般, 穿梭在玻璃阻隔的办公楼层之间,以一种透明对抗着另一种透明,那个身躯轻盈 着,因为没有分量,所有的分量都葬在我自己都不愿意去开掘的地方,我从来不 相信乞求,但却在一个深夜,在陌生的电话里,对一个男人哭诉:让我堕落一次, 哪怕只是在想象里,堕落一次,只一次。自己开了两个ID,用两个不同的名字, 进行对话。 买一副儿时跳棋,和自己对弈,我这次不选兰色了,我选猩红的颜色,与兰 色对战,我总是赢,我想,我已经了解蓝的下一步是什么,还有她后十步是什么。 这是常数。你说哪一个我会赢呢?那个输了的我是不是会开心一点呢?求你不要 看得太透明了,留给我一点磨砂的感觉,否则,你的目光下,我疼。 明白了很多年了,没有人可以给我安全,除了我自己,但我会有力不从心的 一天,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挥霍着仍然安全着的最后岁月,要自己以后没有不甘。 ‘我们分手吧。’既然选择杀死一个影子,没有理由拖泥带水。我不会在你的游 戏中出现了,今夜,我将在那个守卫旁边静卧。 楠楠 看着屏幕上的她写好了的信,我相信她选择了另一个人,虽然她已经拒绝了 他。可我知道她还会有新的邂逅,新的遭遇。她已经无法从那个世界归来,我也 无法再进入她的空间,虽然那只是一个我认为不存在的世界,但总有人相信,会 有和她一样的人相信。 她把七十个平方留给了我,她就活在那十个平方里。或者只是活在17寸的屏 幕里。 我的孤独要那么大的空间有什么用,只要有一丝伤感就可容纳。 她的世界打开时是明亮的,关闭后是暗的。 我也同样生活在别处。在人们用工业时代已经规模化生产出来的书写工具表 达情感、数字、欲望的时候,我还用狼、狐狸、羊的体毛做成的笔,抚摸记忆的 痕迹,一遍又一遍地去书写很多人都不认识的古老字体。她和她的世界的人都已 经用键盘与标点符号来交流了。 也许是我的爱好导致了我的性格,忧郁而脆弱,我一直在深夜里回到文字初 始的岁月里,没有人陪我去那里,只有我的笔、墨、宣纸、被我控制的声音、没 有倦意的灯光。回头看她,我们的距离是千年。 我的世界是另一种黑与白。今夜是她的肉体离开我的第四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