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是梦不是梦 作者:唐家兴 (上) 淅淅沥沥如油似烟的春雨,伴随着狮吼狼嗥般的卡拉OK舞曲,将滨海市傍晚的 条条马路浸润得如同神经病人的麻木四肢。青年作家肖岚此时正漫步在神经病人的 某一条胳膊上,头顶那把破旧的雨伞将他罩成了一只黑色的小瓢虫。 肖岚每天下班后都步行着回家去,因为他心里烦,从不去挤那人满为患的大交 通。记得没有成名以前,自已只顾奋斗着成名,爬格子的清苦生涯倒也苦中有乐, 但成名后的苦恼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厌烦透了那花红酒绿逢场做戏的种种应酬和 肉麻刺耳的咔啦OK舞曲,但满街充耳的狮吼狼嗥又使他无可奈何。他尽力不落俗流, 专心自已脚下的道路,借着马路上那昏黄的灯光,瞅准了那每一块还没有被雨水浸 占了的地皮后,就跳跳跃跃地踏了上去。 忽然,“嗤”的一声急刹车,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就兔子甩腚般横在了肖岚面前, 腥臭的泥浆即时把他浇成了落汤鸡。他还没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从车上窜下来的 男人又一顿拳脚将他打昏在泥水里。朦胧中,他好像听到一串急促地女人声音: “大军,快上车跑吧,那边过来警车了!”等他从泥水里爬起来后,红色的兔子已 消失在远远的雨幕里。肖岚无奈,只好朝那远去的轿车追骂了一句:“我日你老婆!” 骂过之后,他心里平衡了一些,就哼起了小曲,像真的日了人家老婆样,顺着 路边往家赶,全然忘了刚才那一幕惊险和一身泥浆。 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如泣如诉的钢琴乐曲,那凄楚柔婉的琴声沁人肺 腑,抑扬顿挫的旋律迷人心魂。肖岚心里话:这才是真正的音乐呀,可这是首什么 曲子呢?像贝多芬的《生命交响曲》,又好像改良过的《梁祝》,但又分明不是这 两首曲子呀!那是什么呢?是什么人,在这黑暗的雨夜里弹奏起这首动人心魂的曲 子呢? 肖岚被这支无名的曲子陶醉了,他欣赏着这支曲子,慢慢地顺着旋律往前走, 不知不觉地迷失了方向…… 当肖岚随着琴声的起伏,一步踏进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琴室时,眼前竟一下子亮 了:一架古铜色的钢琴上面,正游鱼般跳跃着一双灵巧的玉手,一位身着雪白色连 衣裙的少妇正沉浸在风起云涌的旋律之中。她见肖岚闯了过来,慢慢地回转身姿, 一双秀目送给肖岚一串问候的秋波。 肖岚猛地省悟了:说对不起,我听曲子听迷了,走错门了,请您原谅!然后返 身往回走。 那少妇羞羞地一笑:既然你已踏进了门坎,就不必慌慌张张地逃走了,我又不 是一只老虎,你没什么好害怕的;你说你听曲子听迷了,那你能告诉我听了这曲子 的感受吗? 肖岚说:痛快、淋漓!我听着听着就想哭。 那少妇说:俺遇上知音了! 肖岚问:这是谁创作的曲子?叫什么名子?你怎么弹奏得如此到位? 那少妇又是羞羞地一笑:是俺自已写的曲子呀!名叫《长夜,丢失了月亮》, 本来俺是把它写成小说的,可投到杂志社都一年多了,至今杳无音信,听说如今的 编辑们大都认人不认稿,俺这无名之辈就只好这样自我发表,自我陶醉了。 肖岚听后脸上就一阵发热,像偷了人家东西被当场抓住了似的,说声对不起, 我得走了,猛地转身往外窜,不小心竟被那低矮的门楣碰得眼冒金星! 肖岚一下子被碰醒了。睁眼看时,只见自已还附身在写字台前打磕睡,摸摸刚 才头上碰得那个包,他摇了摇头觉着好笑。 他起身到水龙头前洗了洗脸,清醒了一下,想继续修改案头上那编小说稿,但 一转念:好像前些日子的确看到过一篇名叫《长夜,丢失了月亮》的自由来稿,再 想想刚才那番梦境,肖岚竟着了魔一样,又一遍遍细细地查看起那堆准备卖废纸的 往年陈稿。 他一封信、一封信的展开浏览,沙里淘金样想找到闪光的稿件,整整一个深夜, 他把角落里那堆小山样的稿件、信函,通通过目了一遍。当他真的找到了梦中的那 篇来稿时,眼神竟一下子亮了:《长夜,丢失了月亮》,多么富有诗意的选题呀! 丢失了月亮的长夜会发生什么故事呢?肖岚自言自语着就读起了稿子。 当肖岚一口气读完这篇小说后,竟激动的站了起来:太好了!他心里话:这才 是篇小说呢!但当他查看作者是谁时,竟觉着这名子又十分陌生,稿纸上娟娟秀秀 一个“梅”字,分明是一位未名的女作者,肖岚急忙查看详细地址:滨海市太阳街 99号,便轻轻“噢”了一声:原来是本市的业余作者。 肖岚努力的回忆着梦里的那条街道,好像那条街不叫太阳街,那个小巧玲珑的 琴室也不是99号,这么说这篇稿子和梦里的那篇并不是一回事。心里话:还知识分 子呢!信神信鬼的,现实能和梦想勾通吗?小说名字相同,那仅是巧合而已。 忽然,肖岚觉着有点不对劲。因为业余作者差不多都有把自身经历写成小说的 通病,那小说中如泣如诉的叙说,会不会是她自身的遭遇呢?想到这里,肖岚就有 一种怜花惜玉的感情袭上心头。于是,他又一次铺开稿纸,阅读起这篇小说: …… 秀在昏暗的灯光下抚摸着两个熟睡的孩子,想她母亲当年是怎么挺过来的。母 亲25岁开始守寡,含辛茹苦拉扯她们兄妹三个成人,终生没再改嫁,是何等的毅力 呀…… 秀忍耐不住下身那钻心的燥痒,咬了咬牙,抹去眼角上那层泪花,在心里责骂 自已:秀你真没出息,大军不是没死吗?不是挺风光的当经理吗,不就一个月没来 家了吗!娘可是一辈子啊…… 正在这焦灼难忍的时刻,门前响起了车笛声,接着是一片光明,再接着就是大 军高叫:宝宝快开门的呼喊声。 秀心中一震:真有神灵啊,想他他真的就来了。脸上就顿觉火辣辣地发热。 她慌忙晃醒两个宝宝,说你爸来了,快起来,快起来!然后一溜风飘出院子, 给大军拉开门闩。 秀看着大军那辆崭新的桑塔纳,望望大军那一身笔挺的西装,心里忽然发窘: 有道是:女为知已者容!俺这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叫大军恶心吗。于是又一阵风飘到 厨房里,慌慌忙忙扯去身上的衣服,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凉水澡,然后从大衣厨里翻 出那件她结婚时穿的旗袍,到穿衣镜前一照:嗬!风姿不减当年!秀在穿衣镜前漫 漫地转了两圈,自我欣赏着那仍然笔挺的秀乳,恰到好处的曲线,情不自禁地产生 了一种新婚初夜的感觉,下身就隐约有一剂粘粘的液体往外喷涌。心里话,大军你 就等好吧!就摇摇摆摆地去迎接大军。 可这时大军已从轿车里搬完了大包、小包的礼品,在两个儿子额头上各亲了一 口后,钻进了轿车里。两个孩子还手把车门不肯放行,就见从车中钻出了一个如花 似玉的妙龄小姐,往两个孩子怀里塞了两捧糖果,猛地一声关紧车门,一溜烟消失 在茫茫无月的黑暗之中。 秀一下子瘫软地跌落在大门一侧,心中像打破了一只五味瓶,刚刚还是柔情万 种,一刹那竟变得不可思意的疯狂。 两个儿子手捧糖果欢天喜地的向妈妈报喜,秀却一个耳光将糖果打散在地,吓 得两个孩子“哇”的哭了起来。良久,秀才顿然省悟:我怎能对孩子发火呢? 于是,就揽过两个不喑世事的孩子,呼隆一声闩死房门,老牛一般呜呜地大哭 起来…… …… 秀抹了两把泪水,给再度熟睡的孩子掖好了纹帐,漫漫地走出了房门,步入那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夜,死黑、死黑地没有尽头……。 肖岚又一次读完稿子后,心里竟禁不住一阵阵酸辣,眼角处就不自觉地爬出了 两颗泪珠。他想:世上怎么有这么多相巧的事,怎么这小说里的男人也叫大军呢? 会不会就是在梦里差点开车撞了俺,然后又打俺的那个大军呢?但不管怎么样,他 决定采用这篇稿子,并想就稿子中某些地方不够含蓄,某些地方还没描写到位的情 况,约作者谈一谈。这是一颗颇有生机的文学幼芽,俺肖岚有义务扶持她破土成苗, 让她长成一株文学栋梁啊! 次日是星期六,肖岚顾不上在家休息,骑上一辆破自行车,直奔太阳街99号。 这是一栋独门独院的青砖平房,院墙上爬满了五彩缤纷的牵牛花,院内是一周 遭黄灿灿的向日葵,烘托出一种房子主人热爱生活、热爱艺术的浓浓气氛。但不十 分凑巧,门鼻上一把无情的铁锁给肖岚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肖岚下意识的打开公文 包,取出那个信封和门楣上的号码对照了一下,确认无误后,便坐在一块石头上等 梅回来。 肖岚痴疾地坐在那里等梅,招来街头女人们不怀好意的一阵阵窃议。他见那些 市井女人一帮帮从他面前走过,走过几步再回头死死地瞅他一眼时,心中竟隐约有 点发慌。于是他就去了不远处一个书摊上看书,看看将近12点了,肖岚再折身来到 那栋青砖门楼前,见仍是铁将军把门,便无可奈何地撕下一页稿纸,写了个留言条 夹在门鼻上,心里话:我仁至义尽了,谁会像我这样为一篇稿子苦等一个上午呢? 这条子你能看见看不见,就顺其自然吧。 肖岚刚刚回到家里,就听见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他懒洋洋地提起听筒,就听 到一声甜甜地问候:您是肖岚老师吧,我是梅,您留的条子我看到了,很对不起, 俺今上午没有在家,您家在什么地方?我能去拜访您吗?肖岚情不自禁地连连应答 :可以,可以,你不忙就过来一下吧。 他告诉了梅门牌号码后,就步入书房,去看书等梅。但不知为什么,此时书上 的文字在他眼里扭开了迪斯克洋舞,心窝子里那东西也焦焦地突突乱跳,脸上又好 像有一簇野火在偷偷地熳延。肖岚心里话:我这是怎么了?这位作者又不是撒切尔 夫人来访,我这是激动个啥呢? 当梅提了袋鲜葡萄步入肖家书房时,肖岚竟有点迷茫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这位气质优雅的少妇后,心中猛然一震:这人怎如此眼熟呢?他忽然想起梦中那位 弹奏钢琴的白衣少妇,心中一下子乱了方寸。 肖岚在心底里努力辩认着这眼前的事实,怕这又是一枕美梦。但看看窗外蓝天 上那一轮火红的太阳,还有眼前这鲜艳欲滴的大活人儿,一切皆是活生生的现实呀! 就慌忙把这少妇让到了沙发上,急不可耐的对她说:你那俩孩子放哪里了,怎不领 他们一起过来? 梅羞羞地一笑,说俺还没有孩子呢。 肖岚就尴尬的无地自容,说是么,我还真认为你有两个孩子,忘了那是篇小说 呢! 这时,肖岚将早以洗好的苹果放在少妇面前,说吃点水果吧,咱们边吃边谈。 少妇轻巧地将苹果削去果皮后递给肖岚,说肖老师您先吃着,我边削苹果边听 您谈稿子好吗? 于时,肖岚就悠然自得地谈起了稿子。他说:你这篇小说写得很真实,特别是 主人公深夜思夫那一番心理描述,写得恰到好处;大军的突然回归,给这个夜晚抹 上了一笔浓浓的色彩,从主人公近似变态的紧急打扮中,体现出“女为知已者容” 这一主人公心中的传统命题,可见秀是个颇具传统美德的贤妻良母;当秀容光焕发 地出来迎接大军,不但没得到大军半声问候,而且发现他车里还有个妖艳的女人时, 秀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甚至拿自已心爱的孩子出气,这也写得颇具情理呀,没有 切身体验的作者,是写不出如此动情的故事的。 梅听了就抹眼泪。说肖老师您是神仙吗?怎么一眼就看出是写我自已的。我坦 白的告诉您,除了那两个孩子是塑造的外,其它都是真的,甚至说孩子也应该是真 的,我多么渴望有个相依为命的孩子呀! 肖岚的心际又飘过了一丝自得,就给梅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诸如某某地方需 要含蓄,某某地方再写得大胆些之类。 梅听得认真,记得也仔细,当肖岚讲完他的意见后,梅就悠然自得地向肖岚提 问:肖老师,您觉着我在小说后面埋下了那个主人公深夜出走的伏笔有没有意思? 肖岚心中为之一震,说这个伏笔要与不要都无伤大体,那只是个危险的信号而 已。 梅就紧咬下唇,很复杂的剜了肖岚一眼。 梅在肖岚的书房里如鱼得水,浏览着那四壁辉煌的一列列藏书,心里话:这才 是真正富有来! 肖岚见她不知看哪本书好,就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自选集,递给梅,说这是我的 一个集子,东西写得不好,你看看也算彼此交流吧。 梅匆匆翻了几页,说这些书我能带回家看吗? 肖岚就有点为难,说我的集子可以送给你,其它书你带着走,我说实话不太放 心,你尽管看吧。 梅就很欣赏地点点头,说和我一样,宁肯把老公被人抢走了,也不舍得丢失一 部好书;有一次大军给我弄丢了一本书,我和他竟然连吵了三天架,也许就是从那 次后,他才开始夜不归宿的。 肖岚就问:是你小说中那个大军吗? 梅哑然失笑,说我对像就叫大军,我也就是那个秀儿,您认为很可笑是吧? 肖岚未置可否,想想昨天夜里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想想在梦里打骂他的那个大 军,心里就罩上了一层阴影,说那我破个例吧,这书房以后向你开放,你乐意看什 么书尽管来借,不过一定要爱护。 梅有点受宠若惊,就十分羡慕地问肖岚:“您写了小说后,在这个家里谁是第 一读者?是您爱人吗?她真幸福!”问过后,她就认真地注视着肖岚的表情反映。 肖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我对像不识字,她是个极普通的工人,她的最大 爱好就是没完没了的打牌,说到这里,肖岚好像哽咽了,想想玉莲老是找她那黄不 啦七的主任打牌,他就有种想呕又呕不出来的感受。慌忙答非所问:说倒是我女儿 对爸爸的作品极感兴趣,她是我忠实的第一读者。这时,肖岚似乎触及了某种话题, 说你们文学青年都太天真,往往都把作家想像的无比伟大、无比幸福,实际上作家 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的人之一,是疯子加痴子的代名词;电视剧《黑色柔情》的主 题歌唱的好:“不要相信小说里的纯情,那是作家没有实现的梦”,说穿了,小说 创作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是作家自欺欺人的东西…… 梅双手托腮,两眼紧盯着从肖岚双唇间发出的每一次震动,如痴如醉地享受着 这一通感慨,秀目中就有一种晶莹的液体往外喷射。突然,她打断了肖岚的话题, 说肖老师您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真正的爱情?您说实话,不要骗我! 肖岚苦苦一笑,说有,也没有,这是个辨证关系。所谓有,是指人世间原本就 充满了爱,爱情是人类最美好的向往,要不描写爱情怎成了作家、艺术家创作的永 恒主题呢!所谓没有,那是客观上还没有发现爱情最理想的楷模。 …… 梅见肖岚停止了感慨,就嘻笑着打趣道:肖老师你长得好丑,嘴唇这么厚,怎 么还如此会说呢? 肖岚就憨厚的一笑,说对不起,我说多了,你听烦了是吧? 梅调皮地歪歪脑袋,送给肖岚一串秋波,淘气式的连连否认:不!就不,就想 听你说话。 肖岚心里一慌:坏了!她怎么变成这个语气,而且将“您”换成“你”了。于 是就说梅你把稿子拿回去改改吧,改好了寄给我。说着就站起来,自已先来到客厅。 梅恋恋不舍地也跟着走出书房,说打搅你了,我再天还会来的,我真想做你的 第一读者。 肖岚将梅送出院子时,才发现天幕已经黑了下来,不用说,这又是一个丢失了 月亮的黑夜。他看着梅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之中,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种 自责:我怎么这么没数,怎么无端地和她谈了一个下午呢? 这时,电话铃又急促地响了起来,肖岚匆匆摘下听筒,里面就传来一声声生硬、 勇猛的呼叫:“这是什么单位的电话?梅是不是在你那里!”肖岚忽然想起他留给 梅的那张纸条,想到那个横行霸道的大军,也就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这是个人 电话,我从来不认识什么梅!” 放下话机,肖岚便觉着纳闷:我怎么说了个谎话?梅不是刚才还在这里吗?你 怎么无端的把她丈夫想成是那个大军呢?就不兴人家重名重姓吗?再说那毕竟是一 场梦啊。 梅兴高彩烈地往家赶,远远望见自家院里亮着灯,就知道大军回来了。她心里 话,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喜事都碰到一块儿了! 刚刚踏进家门,梅就嚷嚷着叫大军猜猜她干什么去了。大军这时还余怒未消, 手里抖着那张纸条子喝斥: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在勾引你!梅一见那张条子,“噗” 的一声就笑破了一脸的紧张:吃醋了吧!告诉你,本人今天下午受著名作家肖岚之 约,赴肖府谈稿子去了,我的处女作──《长夜,丢失了月亮》马上就要发表了! 说完就轻轻地飘到大军面前,给了他一个响亮的、意想不到的热吻! 想不到大军将她推出老远,并甩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梅摸一把火辣辣的脸面,咬牙切齿地骂大军:你个畜牲!好好的和你说话你不 听,你看俺借来这些书,不是去肖岚家去哪里了? 大军扫一眼散落在地上那一堆著作,再想想刚才那个电话,一幕幕令人作呕的 镜头全冲出了脑门:臭婊子!我知道你是去了那臭作家家,你还有脸回来家说! “知道了为什么还打我?你这疯子!王八!”梅一边捡拾着地上的著作,一边 流淌着委屈的眼泪。 大军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那臭作家做贼心虚,说他 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承认你到他家里去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梅和大军就吵起架来。这个好不容易盼来的团圆之夜,竟变成了彼此揪心裂肺 的漫漫长夜。临天明时,梅不再哭了,她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倒希望肖老师真的 做贼心虚,她多么渴望马上再见到肖岚啊! (下) 自打和梅倾心的交谈之后,肖岚烦燥的情绪变得温和了许多,上下班见了谁都 想打声招呼,甚至再看见玉莲拉她们车间主任来家打牌时,也不觉着那黄不啦七的 主任不顺眼了。有几次他在夜里做梦,梦见玉莲跟着那主任私奔了,他竟还高兴地 流下了热泪。肖岚觉着他在灵魂深处发生了什么巨变,一坐在电脑前,灵感就一串 串地争着往屏幕上窜,于是,他便足不出户,整日呆在书房里耕云播雨。 这天夜里,肖岚又梦见梅为他弹奏了一整夜《梁祝》恋曲。竖日凌晨,他刚刚 起床,就接到了梅的一个电话。梅说肖老师你真坏,我心里的事你是怎么都知道的? 你那篇小说《幸福的苦恼》不就是写了我吗?你知道了我那么多心事不是可杀么! 我昨天一个整夜,都被你那些小说搅弄的不能入眠,真的,我到现在也还没有睡呀! 而且精神还无比的好呢,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肖岚一手拿着电话听筒,一手还拿着沾满泡沫的牙刷,满嘴白花花的牙膏泡沫, 不叠声地连连回问:是吗?是吗?心里却美滋滋地自已问自已:难道是心灵感应吗? 她为我一夜不曾入眠,我梦里也整整听了她一夜《梁祝》啊! 这时,玉莲起床了,她看见肖岚只穿了一条裤头在客厅里接了那么长时间的电 话,就说你犯神经病啊!是什么人天不明就打来这么长个电话? 肖岚慌忙扣下话机,说是个业余作者给我念稿子听,不要紧,不要紧啊!然后 小跑着回到卫生间,继续刷牙。 一连好几个凌晨,肖岚都接到这种“念稿子”的电话,而且接完电话后都精神 恍惚,玉莲就有点犯疑:会不会是谁在勾引我丈夫呢?于是,她就每天睡觉后再起 来将电话听筒偷偷地摘掉,这样以来,肖家的凌晨就安稳了一个星期。 梅拨不通肖家的电话,心里就有点发闷:怎么电话老是忙音呢?难道他又在给 谁讲故事吗?于是,梅就觉着心里焦燥,就觉得谁在同她争抢一部好书。她看看床 头那一堆从肖家借来的书刊,心里话: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呢? 这时,梅接到肖岚一个电话,问她那些书看完没有?梅心头一热,说看完一部 分了,我这就给你送去!还没等肖岚再说什么,梅就扣了机子,就燕子一般往肖家 飞去。 梅刚刚骑车拐进肖家那条巷子,就见肖岚站在门口向外遥望,梅心里就生出一 种幸福感:感情他也在等我呀! 梅一进肖家书房,就瘫坐在了沙发上,说对不起,那些书我还没有看完,就先 还你这几本吧。说着就从随身小包里取出那本《幸福的苦恼》和几本杂志,懒洋洋 往书橱的小桌上一按,像乞求救命样问肖岚:你说为什么亲朋好友都认为我过得幸 福,我为啥还百无聊赖呢? 肖岚见梅那无精打彩的样子,想想她这次进门来始终没叫老师,而且也不再称 “您”了,就觉着自已也有点可怜。便站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一边双手抱膀慢 慢地在房间里踱步,一边发表起他对幸福的阐释: ……实际上幸福是一种自我感觉,知足就是幸福。可人又永远不会满足于自已 的欲望,这就使得看似幸福的人,一个个都被笼罩在苦恼之中…… 梅忽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颇感兴趣地追问:你有烦恼吗? 肖岚将目光一步步同梅拉近,答非所问:知识越多越烦恼啊! 梅就像被感染了一样,也双手抱膀,同肖岗一起在这小小的书房里踱起步来。 他们这样一问一答,彼此交流着对人生的感慨,彼此也好像步入了无边无际的幸福 之中。 幸福,如同变幻莫测的魔术师,她将时间变得像凝固了的黄河那样苍白,使踱 步的两个人儿也像这河水中的两捏黄泥,失去了自身的最后一点毅力,忽然,梅的 一头瀑布直倾脑后,仰起的脸盘上消失了最后一丝血色,一双秀目疲惫地掩盖起瞳 孔的光明,身子抽了筋样瘫软地向肖岚倒去;几乎是在同一刹那,肖岚也情不自禁 地张开了双臂,紧紧地和梅拥抱在一起……随着彼此泪花的喷射,这对活生生的人 儿竟吻成了一尊爱的玉雕,同书房里那幅《爱神的初吻》,形成两道倩丽的风景。 此时,肖岚恍惚回到了不喑世事的童年,恍惚随曹雪芹的妙笔步入了“太虚幻 境”;梅也隐隐约约回到了情窦初开的花季,回到了她第一次弹奏钢琴时那谜人的 旋律之中。 不知是过了多少万年,也不知这对爱的塑雕原本就是凡心俗体,只是遭遇了一 记清脆的报时钟声,彼此竟恍然大悟,返仙为俗。 梅忽闪了几下眼皮,像泥鳅样溜出肖岚的怀抱,低头、咬手,羞涩的自责:我 错了! 肖岚则仰面朝天,闭目长叹:不!你没错,是我错了! 当肖岚还想说句什么时,只觉得额头上又被烙上了一道唇印,睁眼看时,梅已 拉开房门,风一样飘走了。 肖岚急忙冲出院门,见梅的身影像断了线的一只风筝,在这条巷子的尽头消失 了。肖岚呆呆地站在门前,像一具僵硬的躯体,任凭自已的魂魄随这只风筝茫然不 知飘向何方。 梅与肖岚的情感发生了质的飞跃,人虽不能天天会面,但相互的电话交流,却 成了彼此精神上的支柱。如果一天接不到梅的电话,肖岚就感到四肢无力,就好像 世界的末日将要来临;而梅每次给肖岚电话时,都要柔情似水的讲上老长时间,彼 此虽谁都没提进一步发展感情的要求,但俨然已是一对精神的伴侣。玉莲见丈夫整 日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感到心里纳闷:是谁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丈夫动心呢?她知道 肖岚并不喜爱女色,平日里有些女孩子来找他请教,他总是给人家泼冷水,说写小 说不是学来的,说人家干不了那个苦活,而且和那些女孩子说话时,还非得叫俺也 在场。他知道自已是个丑八怪,这个世界上除了俺玉莲恐怕再没有任何女人看上他 了,对此,俺是放心的,但他这几天是怎么了? 她忽然想起有关美女蛇、狐狸精的许多民间传说,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从不 看书的玉莲,竟也到书房里找了本《聊斋志异》研究起来。 梅的最大变化是不盼着大军回家了,虽说孤身一人躺在床上,但搂着那一本本 书刊倒如同情夫一般。这天傍晚大军又带着小蜜回家时,她竟表现得十分大度。热 情地给那女孩子让座递水,彼此称姊道妹好个客气。大军心里话:梅你懂事了!只 要你别自找醋吃,我还能夜不归宿吗。于是,大军就想给梅一种回报,订了星期天 “空中乐园”一个包箱的游票,想同时带妻子情人一起去好好的乐一乐。 星期天,大军真的请梅去乐园游玩,想不到梅说有事不能去。大军就问她什么 事?梅说去还人家书!大军就说你梅不识抬举!那几本破书值得你那么认真吗?梅 就说怎么不值得?噢!兴你大军整夜里下馆子、泡小蜜花天酒地,就不兴我去找点 快乐吗?大军一听就来了气,扯过梅来就是一个耳光:说找快乐,你送上门去让人 家快乐是吧? 梅咬咬牙:说你怎么想都可以,然后抱起书来就跑出了院子。但一转念:这不 等于俺承认和肖老师有事吗?这不害了人家吗? 于是,又折身回来,说大军你不放心同我一起去好了,你去看看我们是多么纯 洁!大军就嗤之以鼻的说你去吧!我不稀罕你们的纯洁! 梅想来想去觉着不妥,就约上大军的侄子一起到了肖家,而且放下书果真一声 不吭的走了。 梅走后肖岚总觉着不对劲,他预感到事情不妙,是不是梅在家挨打了?就想过 一会给梅打个电话,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这天梅家的电话好像也发了疯, 肖岚拨了一天也没能拨进出,他的嘴唇上就急出了一层没皮子疮。 这一天大军玩了个痛快,晚上和小蜜“百合花”直接就在“乐园”里泡上了。 但当他张狂到高潮时,忽然又觉着丢失了什么,慌忙取出手机就往家里拨电话,想 打探一下梅到底回家没回家。谁知他越急电话越难拨,连拨了几次都是忙音,等了 半小时后还是占线,心想:坏了!梅是不是把那臭作家弄家里去了?怕电话干搅就 摘了机子?于是,他就咬牙切齿地开车往回奔,准备捉住那臭作家打他个皮开肉绽! 为了不打草惊蛇,稳稳当当地捉奸捉双,大军在胡同外边就熄火停了轿车,悄 悄地摸到自家门口后,就竖起耳朵细听,这一听惊了:梅正在黑灯瞎火地和一个人 说话,而且还不时传出一种似哭非哭的呻吟声。大军就怒发冲冠,“嗖”地一声翻 墙入院,手执木棒一脚踢开房门,拉开电灯后,却只看见梅一个人抱着个电话听筒 掉眼泪,他大军就一下子傻眼了。 当大军得知电话线那端又是那个臭作家时,就变得惨无人道起来。他疯狂地扯 光梅的衣服,让梅跪在床上供他发泄,但奇怪的是这一夜梅没有丝毫反抗,而且任 他如何折磨都温柔如水,等大军发泄完了,折腾够了,她便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咱离婚吧!” 大军感到不可思议:说离婚后你去嫁给那个臭作家?那不太伤我大军的脸面吗? 梅就苦苦一笑:说离了婚还与你有关糸吗?怎么能伤了你的脸面?我可以告诉 你,离了婚后我谁也不嫁,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放心吧,我不可能嫁给 肖作家的,人家有老婆孩子,再说我也怕嫁了他后反不如现在浪漫了。也许真的 “得到了就是失去”,想想当年恋爱时你追我那个痴劲,我都不想信那是你大军, 你想想当年是不是跪着向我求婚的?可现在怎么样?刚才你又是怎样虐待我的?今 晚上我对你百般应顺,那是给你留个想头,让你知道一点俺梅从未暴露的城府。你 想想这几年你在外面招花惹草什么时候想到过我?你看见我稿子里写那可怜的女人 时,你还觉得好笑,你知道我那是写的自已吗?你知道我多么想要一个孩子呀! 梅的这些话,是伴随着泪水倾吐出来的,其真切动人之处,令大军也为之汗颜。 好像大军的良心还没有彻底泯灭,他想想这几年只顾做生意挣大钱,的确没顾上再 和梅谈情说爱,想想恋爱时双方家庭的百般阻拦,再想想梅对他那一往情深的恩爱, 心里不禁就生出了几分惭愧。但他不想信那个臭作家对梅的温暖不是别有用心的, 就试探着说离婚后你真的谁人不嫁吗? 梅就举起拳头起誓,说我和肖老师那是精神上的伴侣,那种感情是形而上的东 西,你大军终生都不会理解,所以你大军就是变成了百万富翁,灵魂上也还只是个 穷光蛋! 大军被梅的这番镇静和鄙视击败了,他从来只认为金钱和拳头能征服天下的女 人,那知道征服了女人的身体却无法拴住女人的心;他从来就看不起那些酸里酸气 的臭文人,却想不到自已的老婆竟被他看不起的臭秀才捉去了魂魄。于是,他就强 忍着泪水,想和肖岚一比高低。 大军也出乎意料的对梅温柔起来,说你能如实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吗? 你能当着我的面再给他拨个电话,并允许我和他聊聊吗? 梅就一五一十的叙述了她同肖岚间发生的一切,然后顺手拨通了肖家的电话。 大军想不到肖岚能容下他那充满火药味的语言,能主动承认由于他在电话中撒 谎所造成的误会,更想不到肖岚视他那过激的语言为爱的象征,说只要你还爱你的 梅,谁都无法从你手里把她抢走,说生活中不能没有爱,也不能任意错爱呀…… 大军就信誓旦旦的说:肖老师你给我上了一堂爱情课,也给我敲响了警钟,我 今后对梅一定要恩爱如初,一定要…… 肖岚开始同大军在电话里交锋时也是心惊肉跳的,但他不知怎么就把人家说服 了,为此,他曾收获到短暂的喜悦,然而,他并没有感到胜利,放下电话后,心里 翻江倒海,失眠了。他无声的流泪到天明,他教导别人不能错误的爱,可他能纠正 自已错爱的难题吗? 多少年不写诗词了,这一夜他却又隐约地写起了诗句: 如梦非梦 是真亦幻 匆匆跋涉出人生的花季 猛回首 邂逅了一尊梅仙 …… 她没有迎春花的勇敢 亦没有鲜荷出水含羞欲滴的容颜 没有牡丹气压群芳的富贵 更没有秋菊笑在最后的坦然 …… 也许她天生就不是供人玩赏的花木 有姿有色却不向蜂儿蝶儿招展 然而, 你那流蜜的芬芳封存不住 我知道你喜欢冰雪严寒 肖岚像做了一场白日梦,又觉着这不完全是一场梦,但不管它是梦不是梦,对 这段交情他还是十分珍惜的。第二天一早,他痛定思痛后,给梅拨了最后一次电话。 电话铃嘀嘀嘀的响过了好几阵,梅才艰难地拿起了喊话机,有气无力地对他说 ;你骂我吧。 肖岚说:我不会骂。我拨这最后一次电话是想告诉你,如果大军能做到他所说 的那一切,应该说你是幸福的,爱,最终是让他所爱的人幸福,只要你能过得好, 我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梅说:你为什么不骂我,你不认为我玩弄了你的感情吗? 肖岚说:我知道你的苦心,你没有错,因为你是他妻子,错了的是我,我怎能 想入非非呢? 梅说你现在好受吗? 肖岚说好受,但语气里明显的带着哭腔。 梅说你好好写东西吧,那样我会幸福的。 肖岚说如果谁欺负了你,如果你想办的事不能办,如果你心里再有什么烦恼, 你就可以给我拨电话,但我不能再给你拨了。你到幸福的大海里去航行吧!无论到 何时何地,我永远是你躲风避浪的一个码头。 梅听了后热泪泉涌,她擦了把眼泪说:我想信命,如果命里有缘,我们一定会 走在一起的。 肖岚说:大军的轿车是辆红色的桑塔纳吗? 梅就说: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肖岚说:不干什么,你把电话挂了吧。 梅说:我不舍得,你挂。 肖岚说:我也不舍得,那咱同时挂了吧。 梅说:你喊一二, 肖岚就说一二。 梅和他就同时挂断了电话线,随着彼此那一声长叹声,好像是挂断了一条生命 线。 这时,肖岚的房门一下子洞开了,玉莲瘫软地跌倒在书房里,手中那一把五彩 缤纷的扑克牌,就天女散花般跌落在流平地上。 肖岚急忙扶起玉莲瘫软的身子,语无论次地说了一句:梦,这完全是一场梦… …。 肖岚不知怎么就害一场大病。住进医院后经专家们会诊也没断出个什么病症来, 但吊瓶还是天天挂着,天天B 超、CT、抽血化验,脑电图分析等不停的折腾,只是 肖岚始终躺在病床上昏睡,面容就一天天消瘦下去。 玉莲见医生治不了他老公的病,就翻山越岭找到在仙山上集资盖庙的皇奶奶, 求她连夜施展魔法,招回肖岚丢失的魂魄。皇奶奶平易近人,有求必应的蹬上了宝 座,让玉莲跪在西王母塑像前燃起三柱好香,郑重其事的磕上三个响头,然后吹灭 了照明的七株腊烛,让她闭上眼睛努力去想象自已老公的模样。忽然,皇奶奶说天 眼开了,你自已去寻找寻找老公的魂魄吧。蒙胧中,玉莲好象看见肖岚歪歪扭扭的 身影幌进了一条老街,拱进了一个低矮的灰砖门楼,定睛看时,却是太阳街99号… … 同一天夜里,病床上的肖岚也朦蒙胧胧中又一次见到了梅。她先是轻轻地吻了 一下肖岚的眼皮,然后牵着他那瘦削的双手低低的苦语:肖老师,您多保重,我不 能再来见您了,现在我怀孕了,我想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孩子,我已经刮过九次宫, 医生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再被大军发现我跟你有来往,恐怕他就怀疑这是你的 孩子而逼我再去打胎;我真后悔这个时候怀上了他的孩子,我原想和您生个孩子的, 可是您老是那么传统,尽管您心里也许想和我好…… 肖岚紧闭的眼皮下冒出了两股泉水,两只瘦手在梅的手心里抽动了一下,意图 想从病床上爬起来,梅却说您不要激动,好好的休息吧。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梅慌忙吻了一下肖岚,说肖老师,有 人来了,我得走了…… 肖岚醒过来时,刚好是雄鸡初叫的时刻。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枕 边的一束鲜红的玫瑰花,他努力抓过那束鲜花,放在鼻尖上闻了闻,好清香啊!与 花平行放着的还有一叠散发着芳香的稿纸,取过稿纸来看时,竟是一篇绝妙的小说 ──《无语独上西楼》。 肖岚不知是那里来的劲头,猛地就爬了起来,如饥似渴地阅读起这篇小说,缠 绕他数日的病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这是梅的近作,知道刚才也并非是在梦里。但环顾一下病房里那各种姿 势,吹奏着杂乱的鼻声的病友们,望着窗外那一片柒黑和此起彼伏的百鸡齐唱,却 又揪心挂肚的担心着梅在深夜的归途中是否安全? 天亮了。玉莲提着个饭盒来到病房,见肖岚已能下床走动了,就笑嘻嘻地说皇 奶奶真行啊!一柱香就把你的魂给招来了,回家吧,咱不住这个破医院了,咱得赶 快回去扎个纸作家,在前心后身上写上你的名子,去太阳街99号烧烧,还个愿,人 家可是为你而死的呀! 肖岚听着不大对劲,慌忙问谁为我死了? 玉莲就嘻嘻地笑:说你那小情妇呗,就是打电话同你要死要活的那个小媳妇, 皇奶奶说:那小媳妇读了你的小说后,就给你写了封很动感情的信,由于写错了地 址,信退回去落到了她老公手里,那畜牲竟开车把她活活地撞死了。 肖岚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慌忙拉着玉莲冲出了医院,租了辆面的就朝太阳街奔 去。然而,他找遍了太阳街的每一处院落,也没有找到99号。 肖岚感到不可思议,明明前几天还来过的那所大院,怎么就无缘无故的从太阳 街上消失了。他找到了这条街的居委会,人家说三年前是有个99号,可那幢房子里 总是闹鬼,刚娶的新媳就上了吊,所以大军经理就一把火把那房子烧了。说话间, 人家指了指街东那片废墟。 在那处已是杂草丛生的院落里,肖岚终于找到了一枝破败的梅花,那梅花底下 竟还扯挂着一团久经风蚀的稿纸,展开看时,又分明是梅那娟秀的字迹:“无语独 上西楼”,几个字如泣如诉,令肖岚撕心裂肺。他回顾近期来同梅女的一次次交往, 竟是历历在目,甚至她昨天夜里送到医院去的那束玖瑰还鲜艳欲滴,他怎么能相信 梅以死了三年的谎话呢?只见他噗嗵一声跪在梅花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扬 起那叠稿纸,仰面朝天,哈哈大笑:大军你这杀人凶手,你还我的梅!你逃脱不了 法律的严惩!肖岚呼叫着四处乱跑,玉莲哭喊着在后面追赶,看热闹的人流一下子 堵塞了太阳街。 他疯了,逢人便问:你们还晓得纯文学吗?怎么99号灭亡了?是九九归一吗? 无语独上西楼,人类还要不要文学?生命还要不要灵魂…… 这时,玉莲终于追上了肖岚,她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双腿,说老肖你怎能这样, 也不注意自已的身份,咱赶快回家吧。 肖岚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玉莲一口,嘿嘿地笑道:作家还有身份吗?梅她 怎么死的?你说这是梦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