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 作者:汤守道 人的兴趣各种各样,有些人对每某些东西的兴趣是天生的,有些人对某些东 西的兴趣则是受了一些影响或启发而产生的。李度对钓鱼的兴趣属于后者。 东方红农场场长李度近来迷上了钓鱼,只要是节假日,天气不错,就一定到 狮子山下的河湾里去钓鱼。东方红农场的职工爱好钓鱼的人不少,大多数人钓鱼 的目的是为了改善伙食,这年头,什么都凭票供应,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顿荤腥, 钓鱼不失为一个改善伙食的好途径。不过李度不是这种情况。李度是一场之长, 场里农林牧渔副五业齐全,对领导干部的物资供应历来有一定的照顾。李度又是 副厅级干部,生活物资国家有特别供应。他家的伙食不存在什么问题。何况,李 度一家是北方人,对吃鱼不怎么感兴趣。李度对钓鱼的兴趣,不在于钓鱼之所得, 在于钓鱼时所感受到的那份清闲、自在、幽静。钓鱼的时候,他可以忘记一切, 也可以海阔天空地遐想。当浮标在水面上纹丝不动,蓝天白云在水里的倒影清晰 可见时,李度就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条鱼,在碧海似的蓝天中遨游,那是一个洁净 的世界,没有是非,没有肮脏,没有阴谋,没有争斗,没有贵贱和尊卑,当然也 就没有烦恼和危险。当浮标抖动,水面上生发出一圈又一圈涟漪,刚刚还清晰可 见的一切,瞬间就不可捉摸,不可追寻时,李度就似乎领悟到世事变迁的不可抗 拒性和追求永恒的荒谬性,就会发出一种会心的微笑。当湍急的溪流闪动着多姿 多彩的浪花,无休无止义无返顾地向前奔腾的时候,李度就觉得这大自然充满着 生气,充满着欢乐,就感到格外的舒畅。总而言之,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李度都 觉得妙不可言。欧阳修“醉翁之心不酒,在山水之间”这一名句,好象就是为李 度而作的。 狮子山地处两省的边界线上,东方红农场就座落在狮子山脚下。李度与狮子 山、与东方红农场好像是天生有缘。李度转业到地方之前,是第四野战军某部的 师后勤部长,该师就驻扎在狮子山东南。这里刚解放的时候,狮子山里面还有一 股国民党的残军在那里负隅顽抗。李度所属的部队受命剿灭这股残军。不久,残 军自知没有什么出路,缴械投降了。残军投降以后,李度和他的战友们到山中游 玩,发现这里竟是一个世外桃源。这里处处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道观寺院的 红墙碧瓦点缀其间,风景如诗如画。山脚下一条小河蜿蜒曲折,河水清澈见底, 水中游鱼千姿百态。河的对面则是一大片的草地,这片草地虽然方圆不过十来公 里,但足以让没有见过草原的人感觉到草原的荒凉、空旷和神秘。李度当时对同 行的人说,看到这片草地,就想到了我的老家科尔沁草原。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可以放牧,可以种田,可以练兵。我们部队能在这里建一个后勤基地该有多好! 后来在部队党委的一次会议上,李度把这个想法提了出来,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会后,李度亲自带了一班人马到草地实地勘测,准备把这个计划付之于实施。可 是,基地还没有动工,李度就调到农业厅当副厅长去了。李度一走,部队建基地 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农业厅有五个副厅长,六个正副厅长中,就李度文化程度最 高,他是一个高中毕业生。李度出生在内蒙古,生长在沈阳,溥仪在满洲国当皇 帝的时候,李度在念小学和中学,小学里学国文,也学日文,到了中学,又学英 文,因此,在一些凑热闹的场合,李度常常能来上几句日语或英语,人们也就把 他当成了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物。1956年秋天,厅长原定去苏联参观学习,不知什 么原因,上面突然通知不去了,厅长为失去一个向苏联老大哥学习的机会,懊恼 不已。李度说,你不要不高兴,苏联没有什么好学的,我对苏联人从来没有什么 好感。大家都惊诧不已。问他怎么能这样讲,李度说,苏联人什么东西,我清楚 得很。在旅顺的时候他们什么没干?反右运动开始以后,李度的那句话被人们揭 发出来,遭到严肃批判,李度差一点成了右派。不久,省里根据中央精减机构和 干部下放劳动的精神,决定在狮子山建一个国营农场。省委书记亲自把它命名为 东方红农场。李度被任命为场长。风尘仆仆地又回到了狮子山。 李度是带着全家到狮子山上任的。他的妻子刘玲原来是省妇幼保健院的护士 长,现在在东方红农场职工医院当护士长。东方红农场是省直属单位,农场的大 多数领导人都是原省直机关的干部,省里各机关、各学校的右派分子也大部分安 排在这里锻炼和改造。李度一到狮子山,就下决心要把狮子山建成一个农林牧副 渔五业兴旺的大型农场。农场现有的劳动力不够,他就下令向社会招工,只要有 一技之长,只要是一个能干活的劳动力,全收。什么介绍信、户口迁移等手续, 他都下令一概免了。不到半年工夫,东方红农场就招收了一千余名工人。几年时 间下来,东方红农场就开垦出荒地几千亩,修筑成池塘几十个,养起了上千头猪、 牛、羊等大牲畜,建起了木材加工厂。东方红农场顿时名声大振。李度看到当年 想建后勤基地的计划现在终于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实现,感到十分满意。可是, 接下来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社教工作队认为,他招收的工人, 将近半数是阶级成分不好的人或者是有历史问题的人,其中还有一些是四类分子。 他在生产中又采用了记件工资加奖励的办法,这种办法后来叫做“物质刺激”, 被认为是资本主义的方式和手段,而采用资本主义的方式和手段是属于政治性错 误的。为此,他靠边站了几个月,做了多次检讨才侥幸过关。社教工作队的一位 副队长是李度以前的老战友,因李度是“四不清”干部的审查对象,运动期间不 便私下接触,运动结束的时候,那位副队长到他家里告别,悄悄地告诉他,他到 这里来当场长,本来就是因为他在反右运动中有右派言论而对他所作的组织处理, 希望他今后能接受教训。此后,李度在工作上就成熟多了,慎重多了。性格也变 得沉稳起来。 李度是在场长办公室主任萧文的悉心指导下学会钓鱼的。萧文生长在湘江边 上,从小喜欢玩水,喜欢抓鱼。萧文师范毕业后分配在东方红农场子弟学校教书, 前些年当李度的小儿子李节的班主任。那段时间,经常到李节家里做家访。寒假、 暑假期间,也常到李节家去辅导李节学习,得到李度和刘玲的赏识。前任场长办 公室主任调走以后,萧文就成了新的场长办公室主任。萧文当上办公室主任之后, 几乎天天跟李度在一起,萧文是单身汉,节假日没事的时候,也到李度家里转转。 萧文嘴巴甜,脾气好,手脚又勤快,李节一家人都很喜欢他。 四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李度的心情也特别的好。吃 过早饭,他就亲自驾着吉普车,带上萧文,到狮子山脚下的河里去钓鱼。他把车 停在一座土地庙的废墟前面,拿了钓竿就直奔河边。他们在一棵樟树下面的一块 巨大的岩石上坐了下来。李度没有忙着下钩,他要欣赏一下这里的风光,领略一 下这里的清新的空气。他好像第一次发现江南的晚春这样迷人似的,望着眼前的 青山绿水,连声感叹:“太美了,太美了!”站在这块岩石上,可以看得很远, 河对面是一片洁白的沙滩,沙滩过去是一片草地,那里的野草非常茂密,草地上 斑斑点点的鲜花依稀可见。草地的那一头是东方红农场四大队开垦出来的农田。 小河两岸,绿树成荫。顺着小河而下,大约五里外,是东方红农场的鱼种场,那 里的房舍和种种设施历历在目。他们的背后,则是一条通往狮子山主峰的崎岖小 路。李度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对萧文说:“萧文,十年前,我们就在前面与 国民党的军队干过一仗,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国民党的一个团长向我们投了降。 我那时想,我这一辈子怕是要当一辈子职业军人了,没有想到不到一年就转业了, 更没有想到,现在却到这里来当地头蛇了。听说原来向我们投降的那个国民党团 长,现在释放了,也在什么农场工作,如果见了面,恐怕要叫战友了呢。”萧文 说:“是啊,世界上的事情是很难预料的。李座,您现在当场长,说不定什么时 候调回省里,当厅长、当省长也难说的。”李度听了微微一笑,说:“你真会说 话。不谈这些了,钓鱼吧。”萧文随即为李度装上鱼饵,把钓竿递给李度。自己 也把装好了鱼饵的钓竿潇洒地举了起来,将钩子优雅地甩了出去。这里是小河拐 弯的地方,河水从左前方奔泻而来,受到这块岩石的阻挡,猛烈地向右一拐,溅 起形状怪异的浪花,然后化成几个巨大的旋窝,扬长而去。这河水来得突兀,去 得坦然,集暴烈与文静于一身,暗藏玄机,莫测高深。李度手里握着钓竿,但眼 睛并没有停留在浮标上面,他从小河的上游一直扫视到小河的下游,看着这清澈 透明的河水,心里慨叹道,这河水多美,可它能载舟,也能覆舟,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钓了一会,上钩的鱼不多,萧文说,换个地方怎么样?李度说,好吧。 于是,他们收起钓竿,沿河边信步而行,来到一处河面比较开阔,河中间有几个 沙洲的地方,李度见水不深,就涉水上了沙洲。上了沙洲,只见沙子洁白如玉, 河水清彻见底,野草青翠欲滴,几块石头干净得一尘不染。李度说:“萧文,就 这里好。”萧文跟着上了沙洲,把帆布凳子递了过去,李度手一摇,说:“不用, 不用,这个很好。”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很快,两根钓竿一左一右地悬在 了水面上。 突然,几声银铃般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只 见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在水边的草丛里寻找什么,她们赤着脚,裤脚卷到了大腿 上面,袖子卷到上臂,漆黑的头发,洁白的肌肤,窈窕的身材,白里透红的脸蛋, 天真无邪的目光,有如天仙。李度和萧文见了,甚感惊奇。 这两个姑娘渐走渐近,笑语声也越来越清晰,原来她们是在捉螃蟹,不一会 儿,就到了李度他们所在的沙洲边了。这时这两个女孩也发现了李度和萧文,想 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其中那个大一点的姑娘便羞赦地叫了一声李度:“李伯伯好!” 李度高兴地说:“啊,是金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金子胆怯地说:“捉螃 蟹。”李度说:“你们胆子真不小,过来,让伯伯看看你们抓了多少。”金子不 好意思地把一个小铁桶递了过去,李度看了一下,连声说:“不错不错,是爸爸 叫你来的还是自己偷偷来的呀?”“我喜欢捉螃蟹,爸爸喜欢吃螃蟹,我一说, 他就让我来了。”李度本来还要跟她们说上几句,见她们站在那里一副局促不安 的样子,就扬了扬手,说:“好吧,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有空到我家里来玩。” 两个姑娘笑着走了。在李度与姑娘们讲话的时候,萧文一直在从上到下、从下到 上地打量着那个大眼睛姑娘,姑娘们已经走得很远了,他还在注视着她的背影。 当两个姑娘的身影隐没在草丛之中后,萧文把眼光收了回来,对李度说:“李座, 您认识她们?她们是哪里的?” “认识,那个大点的姑娘叫金子,是四大队廖柏年的女儿。” “廖柏年是什么人?” “是四大队的生产干事,他也是转业军人,每年八月一号开复员转业军人坐 谈会,他都带女儿来,就认识了。” “哦,原来是这样。这姑娘长得怪漂亮的。” “是啊,参加坐谈会的人,个个都喜欢她。” 李度和萧文钓到中午,感到有点饿了,就收起钓竿回家了。 第二天,在萧文的建议下,李度带了生产科几个干部到四大队检查生产。四 大队的刘大队长和生产干事廖柏年陪同他们到各分队检查生产情况。四大队是东 方红农场最边远的一个大队,下设五个分队和一个养猪场。当初建立东方红农场, 主要是为了安排省里各机关单位的下放干部到这里来劳动锻炼和让右派分子到这 里来劳动改造的。因此,每一个生产单位都有下放干部,也有右派分子。一分队 主要是种水稻,这一天,分队正在插秧,李度他们一行来到水田边上,就站在那 里观看。插秧的人看到领导来了,个个低着头,弯着腰,认真地插,插得很快, 秧行也插得很直,但其中一个带眼镜的中年男子,却笨手笨脚,不但插得慢,而 且插得歪歪扭扭。李度看了,摇了摇头,没有做声。李度头部的这一细微动作, 给站在他身边的萧文注意到了,萧文立刻走前几步,指着那个带眼镜的人说: “喂,你是在插秧还是在搞破坏?”那个带眼镜的人抬头看了看萧文,没有做声, 又低下头去,还是像刚才那样地插。廖柏年说:“他过去没有插过秧,今年才学。” 萧文觉得奇怪,问:“他以前干什么?”“搞水利工程的,搞测量。”“搞测量? 他是个右派吧?”廖柏年隐约地点了点头。萧文随即转过头,厉声叫道:“喂, 老右派,过来!”那个带眼镜的人便放下手里的秧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站到了 萧文的前面。萧文大声地对他说:“你知道吗?你是对党、对人民有罪的人,你 要老老实实地劳动改造,不好好改造,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看你不是不会插,是 故意乱插,是搞破坏。”那个带眼镜的人眼睛看着地上,一动不动,没有做声。 李度这时走了过来,对那个带眼镜的人说:“去吧,慢慢学,插好一点。”然后 对大家说:“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中午,刘大队长在食堂招待李度一行吃饭,廖柏年对大队长说:“你们吃饭 吧,我回去吃。”萧文热情地拉着他的手说:“辛苦了半天,就一起吃了饭再走 吧。”大队长也说:“一起吃,不要走了。”廖柏年只好留了下来。大家入座之 后,大队几位领导先后向李度和他的随行人员敬了酒,然后就互相之间敬起酒来, 气氛友好而热烈。席间,萧文特别活跃,口若悬河,谈笑风生。他用很客气、很 谦虚但又很有尊严、不失身份的口气逐一向四大队的几位领导表示了他的仰慕之 情和要诚恳地向领导们学习的愿望,用恰到好处的语言介绍了李度的种种高贵品 质和优良性格,又如数家珍似的列举了东方红农场目前已经取得的各项成就,并 以此推断东方红农场将会有更大发展,有美好的前景。萧文在这里把自己的口才、 学问和风度作了尽情地发挥。萧文的一席话,使得在座的人无不感到亲切和兴奋, 不时于以称赞或附和。唯有廖柏年显得很平淡,对萧文的那些话未置可否。萧文 训斥那个右派分子的情景令他不快。那个右派分子马进,他是很了解的,马进以 前是清华大学水利工程系的教授,在三门峡水电站建设之前,应水利部之邀,他 和清华大学水利工程系的几名专家到三门峡进行勘测,发现黄河水的含沙量大得 惊人,他认为在没有解决泥沙淤积的问题之前,水电站匆匆上马是不合适的。但 他的意见并没有引起领导的重视。在大鸣大放中,他就以大字报重申了他的观点, 并且说,三峡电站匆匆上马,是不负责任的,会给子孙后代带来祸害。结果,他 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东方红农场劳动。马进很老实,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叫他 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眼力不好,800 度的近视,身体也不太好。东方红农场修建 水电站时,李度要马进参与勘测、设计、施工,马进都非常认真和负责,电站建 成以后,李度安排他在电站负责技术管理工作,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工作队发 现他是一个右派分子,就把他安排到四大队来劳动了。马进是一个态度随和、与 世无争的人,他唯一的嗜好就是读书,廖柏年对他的印象一直比较好。廖柏年觉 得萧文今天这样对待马进是不公平的。 萧文见廖柏年少言寡语,情绪好象不高,便主动对廖柏年说“”廖干事,听 你的口音,你老人家是湖南人?“ “是的,我是湘潭人。我没有说上几句话,萧主任就听出来了,真不简单。” “不瞒你老人家,我也是湘潭人。”萧文用地道的湘潭话说。 “哦,我们原来是老乡,好啊,萧主任得空到我家里来玩。” “一定来,一定来。应该到府上拜望的。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嘛。” 饭后,刘大队长陪同李度一行到大队招待所去休息,正好从廖柏年家门口经 过,廖柏年说:“各位领导是不是到我家里坐坐?”萧文就说:“李座,我老乡 盛情邀请,总不能不给面子吧。”李度笑着说:“廖干事看得起我们,我们能不 去?”于是,几个人一同进了廖柏年的家里。廖柏年住的房子是那种由集体宿舍 改造的简单的两室一厅平房,不怎么宽敞,家具也很少,但打扫得干干净净,东 西摆放得十分齐整,齐整到一丝不苟的程度。李度见了,对廖柏年说:“嗬,老 廖家里比我办公室还干净!要评卫生模范。”廖柏年说:“我这里地方小,东西 又少,很好打扫的。”廖柏年的妻子桃花见来了这么多人,忙不叠地搬椅子,拿 板凳。大家坐下来以后,又忙着给客人敬茶。客人当中,就李度与廖柏年最熟悉, 李度呷了一口茶,兴致勃勃地说:“好茶,好茶,老廖你真有办法,是哪里弄来 的?这玩意一定很贵的。”廖柏年说:“我还有什么办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嘛,山上摘的野茶。” “山上摘的?你还有这一手?” “我哪有时间,小孩子没事干,到山上采的。” “是金子采的?” “对,金子采的。” 客厅的旁边就是金子的房间,房门敞开着。金子这时正全神贯注地在用一种 红色的塑料绳子编织网兜,这种网兜既是一种可以观赏的工艺品,又可以做手提 袋用,十分时髦,女孩子们都乐此不疲。李度坐在那里,正好能看到金子,就叫: “金子,过来,告诉伯伯,你是在哪里学到这一手的。”金子就走到门边,手里 捏着那个织了一半的网兜,满脸稚气地羞涩地低着头站在那里。金子的衣服不怎 么合身,又小又短,看得出来是几年前的旧衣服,现在长高了还勉强地穿着。窄 小的衣服使金子全身的隐含着青春气息的曲线突显出来,让人联想到含苞欲放的 花蕾。金子头发剪得很短,没有结辫子,只用橡皮筋把最长的那部分头发在头顶 偏右的地方束成一把,简洁而整齐,懒散中包含着大方。廖柏年说:“她胆小, 不会说话。金子,今天李伯伯带场里的领导来检查生产,这是萧主任,这是胡科 长,这是王科长,这是龙技术员。都要叫叔叔的。”金子就念书似的说了一声 “伯伯好叔叔好。”萧文笑着说:“不能都叫叔叔,叫我只能叫哥哥,我是小字 辈的。李座,你说我讲得对吗?”李度笑了一下,说:“有点道理。”萧文说: “他是我们东方红农场的一把手,说一不二的,金子,以后你可不能叫我叔叔罗。” 金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把头低了下去。萧文接着说:“金子,你这网兜织 得真漂亮,能让我看看吗?”金子便把网兜递了过去,萧文接在手上,赞不绝口: “真漂亮,真好。”他把网兜还给金子,回过头对廖柏年说:“廖叔,金子怎么 不去读书呢?”廖柏年说:“她去年初中毕业,场里没有高中,县城离得太远, 去县里读书她妈妈不放心,不敢让她去,就只好在家玩了。”萧文“哦”了一声。 坐了一会,李度说:“好,下次再来玩吧,我们到招待所去。”客人们便起 身走了,廖柏年送到门口,说:“有空就来玩。”萧文很爽快地回答:“会来的, 会来的。” “五一”劳动节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估计会要下雨,按照惯例,萧文一吃 过早饭,就来到李度家里。李度告诉萧文说今天不去钓鱼了。萧文听了,说了声 “好吧。”转而又说:“这种天气,鱼儿特别活跃,是钓鱼的最佳时机,我可不 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李座实在不想去,那我就一个人去。行吗?”李度说: “行,钓到大鱼可不要独吃呀。”萧文笑嘻嘻地走了。 萧文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场里发的作为五一节慰劳品的五斤良种枇杷装进挎 包,带上拉杆式钓竿,然后骑了办公室的自行车,飞快地向四大队驰去。一路上 他边吹口哨边想,李度这家伙还真鬼,他就猜到了我要去钓大鱼,可这条大鱼怎 么能与别人共享呢? 萧文心目中的大鱼,就是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