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作者:冰蓝色的瞳孔 与客户大战三百回合,汗透征袍,到黄昏将近才高奏凯歌。 顶头上司芡在等我,我敲门入内。 “幸不辱命。”我说。 他大喜:“早知你会马到功成。” “胜得险。”我说:“他这个人又难缠、又罗嗦、又刁钻。” “但他是近年的新贵,人人皆欲得之。” “否则谁耐烦去花这些气力?” 他提议去庆功。 我婉拒:“今日一役,大失预算,现在文案如山,回家还要挑灯夜战。” 他拍拍我的肩,表示嘉许:“你劳苦功高,公司不会辜负你。” 我笑笑,退出。 劳苦功高?只怕功高震主,到头来会落个尸骨全无。当然,在江湖行走,随 时得准备马革裹尸,不成功便成仁,从来没有中间路线。 全人类都已下班,我把文件扔进公事包,打道回府。 进得门来,第一件事是甩去高跟鞋。高跟鞋这码子事,是另一种三寸金莲。 偏偏不晓得是哪个王八蛋定下的规矩:女强人在外厮杀,鞋根不可矮过三寸。所 以格外累得人仰马翻。 倒在床上,揉着腿:现代女人是否自讨苦吃?好端端不肯环配叮当姗姗莲步, 却要全身披挂,与男人争一日之长短。 一位专栏女作家说得好:“逞强的女人从头到脚,就算连束头发的像圈圈也 是自己买的,那又如何?此乃意气用事,决非江湖地位,一中此毒,你就潦倒。” 我倒是又要做女强人又不肯放弃“弱女子”权利的。白长了一张男人眼中清 丽脱俗不懂人间烟火的脸,心却是可以率领千军万马渡过公司的经济危机。也算 处上冰雪聪明年轻貌美,心里却到底是有怨叹,为什么现在的男人都给宠软了骨 头,一个个精刮有加大方欠奉,还想做磐石乔木呢,送瓶香水就想你以身相许。 躺了半天,还没吃东西的欲望。还不如洗个热水澡,以充电回气。 站起身,铃声却大响,不免懊悔:怎么就忘了关机?实在是太需要休养生息, 不愿被打扰。 “喂”了一声。 雅儿在那边嚷:“你一整天到那里去了?到处都找不着” 我没好气:“还不是风尘仆仆,为衣食奔波,你以为我有你的福份,可以养 在深闺?” 她笑:“问你一句,你就连枪带棒回敬。别日夜不分施展十八般武艺,古来 征战几人回。是你自己,生在凡尘却不肯随俗。” “算是提醒我?” “我一向苦口婆心,是你过于清高。” “我早已认命,紫薇斗数已算出我一生劳碌。” 她大笑:“穷算命、富烧香,你是穷是富?” “至今一事无成、两袖清风、三战三征、四面受敌、五里雾中、六亲无靠。” 她更笑得呛住:“都是过份玲珑之过。” “言归正传,十二金牌召我,有何吩咐?”我问。 “不敢吩咐你,只怕你忘记了星期六之派对。” “得蒙青睐,岂敢稍忘,到时我一定出现。” “又酸了不是?”她在一串娇笑后挂了线。 雅儿是我的中学同学,典型幸福女人,嫁得金龟婿,生下一男一女,日中要 务是珠翠满头、脂香粉腻,逛丝思韵连卡佛。 周未照例有应酬,不是陪丈夫这里去那里去,就是家中大宴小宴。 所有幸福女人必有同一爱好:喜欢为痴男怨女配对儿。 她为我安排过多少次约会,我已数不胜数,但她每次都无功而退。一者我太 忙,无暇自备电池,也无暇接受电波。二者欠缺缘分。 我相信缘分。 铁板神算说我注定有桃花劫。不是缘,是劫。我更刻意去躲避。我宁愿在事 业上补足。 也许是真的:赌场得意,即情场失意。因为人很难一心二用。尤其是要力争 上游,岂可有片刻分心。 其实我何尝不希望“两美备,二难并”? 如果肯降低条件,如果肯削足就屣,世上决不会有嫁不出去的女人。 倘若还肯不计地位不计名分呢,就更其门如市客似云来了。 芡就不止一次向我暗示:他太太不了解他,他想找红颜知已。我岂是寂寞芳 心饥不择食?我不要桃花劫,稍欠登样的男人我都不要。 我太太明白一个道理:不见得身边有个男人,芳心就不寂寞。只怕会更寂寞 吧?还是那种欲诉无由的寂寞。 我照例洗了个二十分钟的澡,然后伏案苦战。只是在睡前吃了半碗方便面。 日日干戈撩乱。 星期六晚上,我本来全无派对情绪。直到站在何家门前,我还是带着踌躇: 此等酬酢是否可免则免? 保姆引我入大厅。 雅儿瞪着我的雪白衣裙,笑不可仰:“老天,我的小公主你今天又想骗谁来 着?” 我也瞪着她。 “你三催四请,我以为必是豪门夜宴。”我也笑起来:“我来骗你家的小王 子。” “也好,万绿丛中一点红,大美人一袭白衣,更惹人注目。”她笑着推我进 去。 她丈夫也过来与我寒喧。 宴会照例热闹璀灿,名男名女努力要在平凡打扮中显得不平凡。 我在人群中穿梭游走。在各色人群中谈笑风生应对周旋是我的看家本领,可 是这样的一个晚上我只想静静喝冻果汁,我趁众人不觉退到边厅。 忽然,我看见一个人,穿浅蓝色T 恤深蓝色牛仔裤,似笑非笑地跟一个女孩 子说话。 我的心强烈的震憾了一下。天下间竟还有这般潇洒脱俗的男人! 女孩子仰着头,扇子般的假睫毛拍拍拍,她是只醉在浓酒里的蝴蝶。 我找到雅儿悄悄问她:“他是谁?” “你说乐恒?”她笑:“果然好眼力,但他不适合你,介绍认识倒无妨。” 女孩子还在如痴如醉。 雅儿向乐恒笑:“见过我的好朋友海文没有?服装界英雄;这是乐恒,名舞 蹈家。” “舞蹈家?” 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向我笑,眼睛漆黑,牙齿雪白,竟有几分茫然和稚气:“很高兴认识你, 刚才你所到之处,星光灿烂。” “是吗?”我跟他握手。 女孩子走开,他的眼睛并没跟着她转,可也没凝注在我脸上。在他眼中,我 只是芸芸众生寻常脂粉。 我不服气。 “你们聊聊,我去招呼那边的朋友。”雅儿道个歉,也走开了。 小边厅里,只有我和他。我竟要搜索枯肠去找话题。我从没想过我是这样的 口齿不伶俐。 “要喝杯酒吗?”他先开口。 “不,我只要果汁。”我说。 “你平时应酬不喝酒?” “喝酒要讲场合气氛,兵荒马乱的地方不适宜浅斟低酌。” “抽烟不?” “不。”我浅浅一笑。 “难得。”他转身去拿了两杯橙汁过来。 “你也不喝酒?”我问他。 “明天要早起。”他说。 “星期天也要上班?”我惊讶。不成面前这个人上班比我还要拼搏? “不是上班,是排一场舞蹈。”他说,瞳孔中焕发出兴奋的光芒:“我们有 个舞剧快要演出。” 一个热爱舞蹈的男人,他大概还赖以为生吧? 我的理想男友绝对不是这一类,我的着眼点只是专业人士、成功人士、至少 也要是循规蹈矩的公司管理人员。可是,他是这样的吸引我。 临走时,我忍不住向他暗送秋波:“我没车子,可否送送我?” 他有片刻犹豫:“好。” 他的国产夏利破旧的目不忍睹。他似乎怡然自得,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挥自送。 这是个美丽的夜晚,万里无云,晴空一色。 他一直沉默着。 送我到门口,我下车,思量着如何与他订后约。 我说:“你很特别。” 他说:“你也与众不同。” “可有兴趣加深了解?” 他笑:“明天晚上请你吃饭,七点。” 我进屋,他挥手道别,没要求进去喝杯茶。 我莫名其妙地失眠了半晚。 第二天,他准时来接我。仍然是T 恤牛仔裤。 我有先见之明,也见了一套清雅的便装。 “介不介意去吃东北烧烤?”他问我:“有家很原始的店铺,风味极浓。” “当然不介意。”我笑。 烧烤店在香蜜湖游乐场内,露天,树树相连,桌椅非常简单,情调却十分浪 漫。 我吃得很饱,有种不常感到的满足。然后去兜风。他并没有侃侃地谈自己, 并没有着意地要我留下深刻印象。他确实很特别。与我约会的男人太多都是语不 惊人誓不休,忙不迭地炫耀成就地位财富。 半夜,他又送我到门口。 我一边转动钥匙,一边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知道。”他答得很快:“你令我很受惊。” 我愣住,手停在门口上:“令你受惊?我是钟无艳?” “不,”他笑:“你是西施。” “惊艳?”我自作聪明。 “不,我惊讶于你思想多于你的容颜,你很自信。” “自信也会令你受惊?” “我从没约会过女强人。”他有点讪讪地。 我失笑,而不管乐恒吃惊与否,我们从此约会频频。 雅儿很快就听到风声,好心地问我:“是真是假?” “我有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惊喜。”我真心地回答。 “但齐大非偶,你一向都很理性。” 我沉吟不语。 一个星期天,乐恒来我家,快乐的像个孩子。 “舞排得很顺利,演出一定会很成功。” 我端出咖啡:“何以见得一定会成功?” 他笑:“有人说,一个表演之所以动人,一定有许多因素:颜色的感觉、空 间的处理、还有音乐、还有空气、还有灯光。我有这样的预感:各种因素都具备。 我呷着咖啡,看着他。 他滔滔地说:“你知道吗?看艺术创作,其实是一种探索,对宇宙,对生命, 对真善美的一种探索,台上与台下同时共享。” 我默然。 “一年多前,我看过一场叫‘薪传’的舞剧,至今不忘。”他又滔滔地说: “生死如环,亦始亦终,生命如薪火相传,生生世世……” 忽然,他住口。疑惑地:“你没兴趣?” “我只对你这个人有兴趣。” 他的身子往后靠:“但我这个人是和舞蹈分不开的。” “你不会想及现实问题?”我婉转地:“例如,我们的明天会如何?人人都 忙于去把握可以把握的,发展事业积累财富,甚或只是世上一些电脑班工程班商 管班会计班,目的也在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他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我从来不浪费时间精力在乏味的事情上,人生苦短。”他说。 他的“人生苦短”和我的“人生苦短”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我是否操之过急?我不灰心。我是这样的爱乐恒,我忘记了桃花劫的警告。 我相信,要改变一个人,最最需要时间和耐性。 演出日期临近,他日以夜地排练。我不厌其烦地下了班就到排练场地陪伴他, 静静地在台下看他的一动一笑。 那天,他们连续排了十一个小时的彩排。晚上,呜金收兵,众人兴高采烈地 去喝酒预祝。话题仍是舞蹈、舞蹈、舞蹈。 我在一边喝闷酒,一杯又一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此的大。 乐恒根本不记得有我存在,他挥舞着手臂,脸孔兴奋的绯红。 “门票一定会卖光,舞蹈不单是属于我们的,同时也是属于好多人的,这是 ……” 我听了直想尖叫。 酒精令我忘掉了礼貌和顾忌,我冲着乐恒,也冲着那群人,高声说:“你们 只能谈舞蹈?你们还能不能谈点别的,生活、政治、家常、或者……” 乐恒的脸陡地褪尽血色,向我吆喝:“海文,他们是我的朋友!” “对不起。”我讽刺地:“我忘了你们都是衣不沾尘的出世高人。” 我去倒另一杯酒,乐恒抢去我的酒杯,我醉得一塌糊涂。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的家,怎么上的床,我只隐约记得乐恒在车子里追打他的 方向盘。 第二天,宿酒未消,头痛欲裂。 我等乐恒打电话给我。 一天、两天、三天。 我意图说服自己:“他忙于练舞,演出之前,他异常忙碌,可以理解。 到第四天,我简直无心饮食。我无法再压制自己,我到处打电话找他。 直到三更深夜,他才接听,声音充满疲惫。 “乐恒。”我深深呼吸,胸口紧缩:“还在生我的气?” 他不响。 良久,我听到他在叹气。 “乐恒,能不能来一下?我们好好谈谈。”我恳求。 他深呼吸:“海文,我们的差距太大,我们追求的东西太不一样。” “但我爱你,你也爱我,对不对?” 他又叹气:“这是一个错误,开头也许美丽,以后就不。” “爱可以令一切变得和谐。” 他笑一下,声音苦涩:“这种说法,非常不理性,不象你。” 他挂断线。 我对着话筒,一连喊了几声“乐恒”。 他从此离开我?甚至不说“再见”? 有无边无际的恐惧攫住我。 我跳下地,在房间里转、转、转,如无头苍蝇,漫无目的,不知所措。过去 我很会爱自己,很会保护自己,何以这一阵会方寸大乱?只是因为我过去没有爱 过一个人还是因为我过去还不懂得爱人? 林子祥在“最爱”里说:爱人和被爱都是苦事。 我何尝不知道?然而我已失去自控。我只想得到乐恒,我只想和他生生世世 在一起。 我哭了一晚。 我告诉自己:我必须找些有建设性的事情做做,例如给家具打蜡、洗厨房, 拖地板……但我只是哭。 黑夜无比长。 黎明来时,我目肿如桃,脸白如纸,任我如何涂脂抹粉也难掩憔悴。我打电 话回公司请假,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请假,平时我高烧39度仍披甲出征。 我真的病了,热了牛奶,却半口也喝不下。我倒在床上,五脏如焚,肝肠寸 断。 忽然,大门有钥匙响声。 乐恒!我一跃而起。 看见我,他猛的征住。 “没想到你会在家。”他说,带着不安:“我来拿回我的东西。我以为你上 了班我会容易一些,免得……伤感。” “我昨夜没合过眼。”我嗫嚅。 “对不起。” “为什么我们不再有可能?” 他挥挥手,止住我:“纠缠下去,彼此都痛苦,我只是取回我的东西。” 他动手去拿他的书、他的书稿、他的相片…… “乐恒!” 他回身。 我看见他眼中的痛苦。 “我们可以不分开,”我说,急促地,“我可以改变我自己。我不会劝你放 弃舞蹈,我不会再开罪你的朋友,我会温柔婉顺,我会……” 我彻底地变成了地上的一颗微尘。我什么都不计较了。 乐恒走过来,扶住我的肩膀。 “不,海文,我不要你为我作任何改变,改变了,你就不是你了,你美丽、 你聪明、你能干、你勇敢、你善良。去找个欣赏你这些优点的人吧——不要找一 个穷艺术家。” 我哭泣:“我不会去找别人,我不会爱别人。我爱你,我是这样无休无止的 爱你!” 他双手颤抖。 我跳起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脖颈:“你也爱我,说,你也爱我!” “海文!” “我们结婚吧,乐恒!” 他犹豫片刻,哽咽着:“好,我们结婚吧。” 我哭倒在他怀里,我终于没有失去他。 我打了一场胜仗,近三十年来最称心如意的一场胜仗。因为胜得险象环生, 所以更加珍惜。 行军多年,我深谙打铁趁热的道理。为免多生枝节,我一定要把对手逼向死 角,不使他有半途反悔的机会。 爱情也一样。 我决定速战速决。本来他想在舞剧上演之后才举行婚礼,因恐无暇筹备。 我说:“何必刻意经营?结婚是我们两个的事,不必惊亲动友,愈简单愈好。” 他有点出乎意料:“我是为你,如照我的意思,当然是一切从简。” 我们就一切从简,双双穿着T 恤牛仔裤,去注册,去海南过了三天的二人世 界,就尘埃落定。 老实说,我从未想过像我会如此沦落天涯。 我的理想婚礼是着雪白婚纱、在酒店里设酒会,晚上再筵开宴席。 若为爱情故,种种皆可抛。 我甚至放弃了我经营的小安乐窝。 乐恒说:“你出嫁,不是我赘,是不是?我那祖屋,虽是旧屋,却胜在宽敞, 方便我的朋友随意摆龙门阵。” 他带我上他家。 我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居然会有这么简陋的地方,真正是四壁萧条。 “房子是我爸爸留下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感情浓厚。”他无比自豪地说。 嫁鸡随鸡,这是我的选择。 我去大大洗擦了几日,换窗帘、置家具、裱墙纸……务使看来象一个家。 那天,下楼时,邻家的妇人正买菜回来,拖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 乐恒一弯身,把小娃抱起。 “叫哥哥,叫哥哥。”他哄她,眼中满是温柔。 她叫了他,还亲了他。他乐得手舞足蹈。 走在街上,我问他:“你这么爱小孩子?” “狂爱”他说:“小孩子最能代表生命,我热爱生命,” 我笑。 “将来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他拥着我。 “好的。”我很自然地回答:“过两年我们就生一个,现在我要好好拼搏, 我想让他在我们更上一层楼的情况下出生。” 他不言语。 我的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白天仍是风里来火里去,晚上就完全听任乐 恒的安排。 练舞几乎是他生命的全部。尤其因为演出将近,他更不眠不休。家中常常高 朋满座,谈的也全是舞蹈。我往来穿梭,招呼茶水,买菜做饭,比应付客户更吃 力百倍。 而我,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舞蹈知识突飞猛进。 我想:演出之后就好了,不见得乐恒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是这样台前幕后不 分。 密锣紧鼓,如火如荼,舞剧上演了,一连两晚。两晚都观众零星,掌声寥落。 我做了两晚的观众。 闭幕,乐恒差点没崩溃。 他不住的问“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到夜总会的士高酒吧一掷千金,却不 肯花一百几十元来看场艺术创作?难能这个城市只需要喜剧闹剧低俗影片?” 我不敢坦率明言。我只能紧紧把他拥抱。 其实他也未必不明白:快节奏的生活大家没有心情去欣赏细致的思想细致的 感情。 那一段日子非常难过,乐恒颓丧失意,脾气暴燥,经常十天都不说一句话。 然后,他渐渐恢复信心,恢复希望。他又埋头编写另一出舞剧。 他时时晨昏颠倒,我时时早出晚归。 有一晚,我在灯下等他回来。 他进门,神色疲倦,眼睛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我心头一征:他看来是这样的陌生,我们不似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 我给他倒杯热茶,柔柔地问:“怎么最近老往外跑,你的朋友也不常上来。” 他看着我,有点迟疑。 “我们在外面练舞,怕打扰你,你也够累的了。” 听起来十分体贴,我却隐隐的意识到一点什么:我们之间,距离日远,根本 没有共同语言。 我会不会失去他?我惶恐、迷惑、慌张、不知所以。我不能失去他,我是那 么的爱他! 我想起:他狂爱孩子。古老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方法:用孩子维系婚姻。 我撤除一切屏障。二者选其一,我宁可牺牲我的事业。 三个月过去。 我从洗手间出来,捧着检验棒。满心欢喜。 也等不到乐恒回家了,我直直打车到他的排练场地去。 里面鸦雀无声。 乐恒跟一个年青女孩在练舞。我悄悄地站在门口,微笑着看他们。 他们旋转、跳跃、飞舞,姿态极美,令人目炫。忽然,乐恒从半空中把她接 住,头俯下去,凝视,笑,跟着,他们两唇相接,火花飞迸。 我的心咚的往下沉。他们并没有看到我。我转身,往来路飞奔。 回到家,我的心一直尖尖的痛。坐在暮色里,百感交集,思绪凌乱:我就当 盘夫责夫?抑或…… 有人说:婚姻之道是接受,谅解,包涵和忍让,有容乃大。 爱情更要无所不包,无所不谅。 我爱乐恒。我抹干眼泪,更衣、做饭、等待。 乐恒回来了。 他并没有回避我,相反,他看了我好一会。 我挣扎出一个微笑:“吃饭了没有?” 他文不对题:“海文,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事?”我惧然,声音颤动。 “对不起,海文。”他说,没有踌躇,“我想跟你离婚。” 我听到心脏的碎裂声。 “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他说:“从相爱到结婚,都是错误,或者, 我们只是基于一时的意乱情迷。” 我瞪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哦,乐恒,你好残忍!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我们 有了孩子。 “你有了另一个人?”我从牙缝里努力挤出一句话。 “是的。”他坦率地说:“但这不是我要跟你分手的主因。” “主因呢?” “海文,我们志不同道不合,和你在一起我有很大的压力。何必勉强自己? 人生苦短。” 我深深吸一口气。 他收拾了一个小皮箱,当晚就搬了出去。我静静地看着他收拾,丧失一切语 言组织能力和行为指挥能力。 临走,他说:“原谅我,海文,我非常自私。” 我掉转脸,不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关上门,面对的是一室的死寂,秋意侵人。 当然,搬出去的应当是我: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这本来就是他的家。 也许可以用孩子来换回,可是一切都已没有意义,乐恒说他和我在一起有压 力。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浅浅一笑:我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个孩子。 我爱乐恒,我无憾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