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的美女,遇见贵人 高速公路宽广而蜿蜒地伸延着,两旁是交叠或横亘的大山。 一辆白色的本田雅阁急速沿高速进入一条很长的隧道。从隧洞钻出,进入整洁 的市区入口,道路边是宽宽的河水。 进入市区后,街上车水马龙,白色的本田在车流中若隐若现。镜头里的街景闪 过,路边“今冬明春”茶楼也从镜头里掠过。 然后,本田停在“桫椤吧”茶楼门前,车门打开,从车里伸出穿着长皮靴的女 人的腿,继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桫椤吧”的女老板米楠。她看样子只有30岁左右,但神情有 些傲然,皮肤很白,头发和眉目很黑,由于没化妆的缘故,嘴唇是自然色,烫成波 浪的长长头发披在脑后,稍有一点蓬乱,但仍很妩媚,是外表稍显冷漠却难掩饰骨 子里风情那种,或者说是男人眼里有神秘感的女人。 实际上米楠已经32岁,并且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除了这次婚姻,她还有过一 些恋爱,是在这次婚姻之前,全都轰轰烈烈,却没有花好月圆的结局。这些恋爱的 经历像沙子,把原本娇嫩柔软的生活磨砺的粗糙不堪。一些年以后,米楠还会记得 与他们交往的细节,但大段的记忆多是支离破碎和不好衔接的,其中比较完整的, 倒多是感情世界里充满的背叛、猜疑、隐瞒和离弃。也许就因为这个,米楠即使真 的特爱时,对自己的要求也仍然是,不要特别的忠贞。 漂亮的女人是不缺乏追求者的,黄易就是这个追求者。 黄易是吸引女人的男人。他已经30岁了,因为没有过婚姻的经历,所以他的外 表,主要是说他的神态就感觉很放,是少有约束的缘故,此外其它种种的迹象表明, 他还像一个大男孩。 他很性感,属于男人的性感。实在遗憾地讲,在大多数的人群里,懂得男人性 感的女人很少,能够身心体味到这种性感的女人更少。不知道是喜还是悲,米楠不 属于前面说到的女人。 夏天的时候,黄易裸露的皮肤结实黑亮饱满,叫人想起正午的太阳光,性情爆 烈无法躲闪。也叫人想起成熟的金麦,健康洋溢应该粒粒归仓。 米楠就是因为上面文字说到的感觉,也被黄易吸引。她喜欢皮肤好的男人,喜 欢黄易那又滑腻又硬实,质地感就像鲇鱼的皮一样结实的皮肤。她还常常觉得他就 像地里浇足了水的庄稼,蓬蓬勃勃充满生机。 放到真实的爱情的细节里,这些都是美好的东西,是叫爱的人幸福的东西。但 是,米楠却因此对自己有些警惕,觉得如果自己在想黄易的时候,心情太耽于美妙 了就需要冷静,就要适当地疏远和冷淡他了。 黄易是开发区天山海世界的游泳陪护。他的父母在他三岁的时候离异。母亲走 了,在青少年宫当游泳教练的父亲经常带着黄易到游泳馆来。不记得母亲容颜的小 黄易从小长大,在脑海里勾勒着母亲的模糊的样子,他不恨母亲,因为父亲就没有 恨过她。 黄易6 岁的时候,父亲再婚,继母是个小学教师,没有自己的孩子,对黄易如 同己出,给了他温暖的母爱。按说父亲应该是感激这个女人的,但奇怪的是,在黄 易眼里,他们的生活很沉闷,继母似乎有些畏惧父亲。有一次,父亲骑车子带黄易 去青少年宫上班,因为身上的衣服很干净利落,受到父亲同事的夸奖,其实就等于 在夸自己的新妈妈。等那个夸他的阿姨走了,父亲因为高兴不由自主地对小黄易说, 要是你亲妈在,也不会把你打扮的这么好的。 黄易问:为什么? 父亲说:她自己的衣服还要爸爸给她洗呢,她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人。 黄易:妈妈为什么这么懒呀? 黄易的父亲说了一句黄易很久也想不明白的话,父亲说,是爸爸让妈妈这么懒 的。 黄易:爸爸不是说懒是坏孩子吗? 父亲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长大以后,黄易渐渐地明白了父亲谈起自己亲生母亲那种复杂的感受,就因为 曾经很爱,所以一切都做到了心的宽恕和包容,甚至她的坏。而对自己的后妈妈, 因为没有那种深入骨髓里的爱,一切只因是责任和义务,所以她一切的努力付出换 来的永远只是他嘴上轻描淡写的夸赞。 黄易在很小的时候已经试图找到这其中的奥妙所在。他听认识他父母亲的人讲 起,说他自己的相貌非常的像他的母亲,他们说他的母亲很好看,还叹着气说,他 爸爸没办法。 长的好看,没办法,这些概念杂混在他成长中的脑海里。他观察他的继母和幼 儿园的阿姨们,没觉得什么人特好看或者特难看。 黄易20岁离开省游泳队,特招上了大学,四年后拿了个教育学学士,分配到市 体委工作。但他不喜欢坐办公室,三折腾两折腾,把关系弄到了体委下面的一个三 产经营单位,而他自己因为实在不能够离开水,就又来到这个城市一家刚落成的最 豪华的室内游泳馆叫做天山海世界的地方来做一个兼职的游泳陪护。 黄易是属于水的,水是最安详和舒适的所在。在酷夏里,在小雨中,水里的黄 易躺在水面上,仿佛耳朵里都能听见从水上飘浮过来的水的呢语。 认识米楠是因为那次同学小曾从北京回来。小曾是黄易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他从政法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了市司法局,但很快,他就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转眼几年过去,他做的很成功,在当地已经很有名气,两个月前,他又去北京开创 自己的事业,在北京注册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此次回来,黄易和几个好友共同为他 接风。 黄易给小曾打电话,问他想去什么地方? 小曾:什么地方呀,找个新鲜点的地方,老地方没劲。 黄易问:你是去了北京见了大世面啦,口气见大呀。 小曾笑:主要是想换换口味,以前咱们老去那几个地方,真吃腻了,更主要是 环境真不行,以前生活要求低,现在到了京城才弄明白吃也要讲概念,找个环境不 一般的,吃什么都对味。 黄易说,行,我撂下电话,马上瞲摸,专找玩概念的,吃什么都无所谓,但必 须讲概念。 于是,就来到了市里比较有声誉的桫椤吧。 桫椤吧所处的位置,就在宁小西刚刚买下并开业的“今冬明春”所处的商业街 区的对面山下。 但当黄易等人去“桫椤吧”的时候,现在“今冬明春”所在的位置还在建设中。 实际上,“桫椤吧”就是一个大型的庄园,当时,“桫椤吧”相比较来讲,处 于离市区较偏远的北郊,得天独厚倚山而建,从环绕整个庄园的围廊抬级而上,就 能爬到后面的山上去。山上,是连绵密布的松柏林,听上了年纪的人讲这片松树是 五十年代栽的,现在已经完全成了原始次生森林,人呆在松柏成林的山间,脸上浮 过穿行于树梢间的带着松香的风,心肺如同被清洗过一样舒服惬意。所以,虽然离 市区远一些,却更能吸引厌倦都市喧嚣的人们前去放松消遣。 “桫椤吧”的装修设计就是米楠本人。 实际上已经完全看不出这个叫桫椤吧的地方原来是市药研所的老仓库,几乎没 什么人还记得从前这里是个晒晾中草药的空场,只有几个装药材的仓房以及早已废 弃的育种阳光房。 毕业于美术系的米楠慧眼独具,不留痕迹地对残破拙陋的旧格局挖掘修葺,巧 手匠心打造出很自然天成的韵致。 深灰色的板岩地面,粗糙中透着古朴,高高的旧药仓有的改成了长城上烽火台 的样子,喝酒品茶时目光穿过垭口直望星空;有的改成了云南版纳的木寮小屋,攀 上高悬的竹楼好像伸手就能够着月亮。沿着山脚下大片的空场地上,顺着地势有人 工的小河,木制的栈桥上有缰绳编结的扶栏,听到脚下踏在木板上咚咚的声音,一 低头就能看见星星在水中跳跃着眨眼。阳光室从前的玻璃顶保留着,为了遮光,半 空中又搭建了空中花园,大概有几百种花卉植物,花顶下的茶艺房设计不刻意分隔, 借助养殖的植物,手工编系成多扇的屏风,成幅的挂件,或者不同颜色的灯光划分 小格局小环境,即各自独立,又浑然一体,毫无矫揉造作之嫌。表面上看,每件物 品每件摆设放在那里毫不张扬似乎很不经意,其实正是这种朴素和沉静,在默不作 声间传导着别样的品位。 有心人来这里,会做到心领神会,会感觉和触摸到那无处不在的时尚元素,正 是这种东西丰富完美并且升华了传统的厚重,使传统和前卫如此和谐地衔接了,设 计者分明是在不动声色地向每一个来这里的人传导着某一种她自己傾慕的人生态度, 那就是自然唯美摒弃矫饰。 说到这里,很自然地,人们应该有兴趣听听这个叫米楠的女人从前的故事。 实际上,如果宁小西知道就是这个米楠,她会吃惊世界是如此的小,因为当年 这个事件曾经在这个城市的报业坊间从风言风语到口耳相传以至于民间版本若干。 大概七八年前,米楠所在的文化馆因为长年经营亏损,就把大部分的职工分流 到下属的公司,其中有个公司通过关系挂上了一家外地报社驻这个城市的办事处牌 子,实际上就是花钱使用那家报纸的刊号在当地出版广告专号。米楠虽然是美术科 班出身,但仍然不得不放弃专业,到这个办事处当一名广告业务员。最初的一年, 广告业务出奇的好,原因就是,这种形式,人们对一张新鲜面孔的报纸的好奇,以 及当地报纸广告经营形式的落后死板缺乏竞争等原因,他们成功了,赢利丰厚。 就是在做业务的过程中,米楠结识了一个广告公司叫陈宾的人,也是学美术出 身,两个人见面不久就觉得互相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人。陈宾公司的业务主要是代理 当地企业的广告,经过市场策划和文案设计向各种媒体发布。因为是同行,两个人 在一起的日子很多。陈宾不是当地人,独自一个人毕业分配到的这里,很快,他们 就同居并考虑到结婚。 不可避免地,因为是做差不多同样的工作,两个人在做业务时,开始权衡利弊 有了一些合乎他们自己利益的行为,比如说米楠把自己的客户转到了陈宾的门下, 而她自己的公司领导很快就发现了。 米楠因此被领导训斥和警告。 所有的女孩子,在这一类的冲突发生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毫无原则的把希望 转向爱人一边,因为她更相信他,相信自己的未来。与单位闹僵后,陈宾说,别在 那干了。她就有一阵子没上班,接着就和陈宾结婚了。 结婚后,米楠和新婚的丈夫离开了这个城市,跟随陈宾去了北京。 谁也没有想到,仅仅一年时间,他们就分手了。 其实他们就是那种一见钟情,就是两颗带火星的种子擦出火苗了而已,说不出 什么理由,因为相爱是没有理由的,事过或者境迁都会使感觉瞬间成烟。生活是现 实的,总要从激情回复到本质。到北京以后,原来和陈宾的同学说好是一起合作开 画廊,但因为那个同学的家里突然有些变故,无法拿出他们创业的本钱来。陈宾为 了生活,找了一家广告公司继续干他的老本行。因为去的时间不长,一时难以适应 北京快节奏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心情变的很坏。 因为收入一般,米楠也到一个化妆品公司做业务推销工作,每天走很多路很辛 苦,薪水却很低。 他们在北京很偏僻的地方租房,每月基本花光所有收入,渐渐地,陈宾无法再 忍受下去,他的性格禀性上的弱点开始暴露出来,米楠忍受着他的任性乖张和神经 质,他的易怒多疑和软弱,他的患得患失和自以为是。到米楠想离开北京的时候, 陈宾正自顾自忙着去意大利。 婚姻到了终点,他们自己向自己谢幕。米楠没记得自己的痛,就记得浑身的累 和疲倦,很想歇息。相反,陈宾却哭了。 陈宾离开北京以后,米楠自己在北京住了半年。空旷的房间里,米楠躺在床上, 其实心里是难言的苦涩,她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回家去,太快了,她希望原来的 人快点忘记她,那样的话,当她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才不至于感觉太突兀。 每天回到家里,解除疲倦消除寂寞和孤独的唯一办法,是米楠开始画画,拿起 了丢下了很多年的画笔。 陈宾回来后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这次婚姻留给她的是一大堆作品,她胡乱地 使着颜色,画面充满了狂放和戕灭的情绪,好像也有了暴虐倾向的征兆。有的人说 人的悲剧是从她出生就有预兆的,米楠即使最悲伤的时候,也不能辨别这样的话有 何道理。 有一天夜里,月光很美,米楠光裸着身体,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放在床上,突 然很长时间一直烦扰她内心的喧杂全都褪去,她心静如水。她把手放在胸上,像是 感觉到了自己心的柔软。她自己问自己,你是因为热爱艺术才爱艺术家呢,还是因 为爱艺术家才爱的艺术? 米楠回到原来的单位,尽管她低下了头,还是可以想象她面临各种目光和传闻 时的尴尬。幸运的是,她的领导虽然满脸冰冷却念在她已经离婚的处境再加上她曾 经很好的业务关系,继续留用她做业务。 米楠很想很想干出个样子回报他们,改变他们对自己的认识。就因为急于快点 出成绩,就违反常规操作,在一个外地医疗客户没有付款的前提下,她贸然给他们 做了印数超过30万的广告夹页,等印刷厂来电话催促快点把成山的报纸拉走时,她 却怎么也打不通这个从未谋面的人的电话了。 她单位的领导口气强硬没有余地,米楠必须自己承担全部的费用。因为有人传 言,米楠又不是傻子,干过多少年的业务了,怎么会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她绝 不可能叫这个人骗了,大概是早就把这一大半笔广告费加印刷费全吞了,然后准备 再次逃之夭夭呢吧。 米楠百口莫辩。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找到欠款人追回欠款,或者,自己拿钱堵 上,否则,她就要到检察院经侦科去说明白,将就涉嫌犯罪被起诉。 米楠想到陈宾,打他的电话,已经换号,新的号码不知道,即使就是打通,他 们还有什么关系呢。她开始在脑子里过滤所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助自己的人,就要 绝望了。 人总会在冥冥中抓到一些感觉,来改变自己的困境。这根幸运的稻草是谁呢? 有一次,米楠去开发区参加一个企业办的风筝节,活动结束后在巨大的广场上 举行的大型庆祝酒会上,米楠和一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非常客气地过了几句话。等 这个男人被主办方非常谦恭地引向主宾席,米楠才从旁边人的口中得知他是分管这 个区所有企业的一位重要领导。酒会是自助开放的形式,于是,米楠再次在一个水 果桌旁和这位姓崔的领导相遇。他们相视一笑,虽然是几分钟前认识的,却如同老 朋友一样聊了起来。 临分手,男人给了她电话,眼睛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反复嘱咐说有事情就去找 他。因为大部分在场的女性都是新闻界的人,所以米楠猜想他的热情是因为把自己 当成电视台或者报社的记者了。她说了她供职那个报纸的名字,他说他见过这张报, 米楠心里乐了一笑,觉得他是客气的敷衍并不相信。 但等米楠回来不久,就因为报纸搞的一个竞赛活动需要企业的赞助,使米楠不 由自主想到了他。 米楠试探着给他打了电话,不敢确认他是否还能记得自己,但他很快说出了米 楠的名字,米楠因此很高兴。那件事虽然因为他的帮助与企业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但因为另外的原因一直还没有如期举办。 现在,米楠出了这样的事。 如果没有这样的变故落在米楠身上,也许他们早就成为路人。为了救自己,她 没有别的余地,她再次打通了他的电话。 老崔做到了,他没有出面,派别人去协调的同时,借给米楠10万元补缺。如果 他不帮忙,米楠要付出的更多。 一切终于风平浪静。 在刚落成不久的中京酒楼,他们坐在了一起。 包间里的地毯簇新腥红,餐具锃亮,麻质的餐布还散发着一股清新好闻的味道, 周围的一切,好象都在提醒着这里就餐的客人,今天是新的开始。 米楠穿了一条浅黄色布质的长裤,这是她许多年穿着上的喜好,几乎所有的衣 服,都是纯棉麻布的料子。今天,在亚白色的衬衣外套了件深灰色的毛衣。她的样 子,在老崔眼里,就像外面季节给人的感受,高旷和遥远的天空令人的心情很舒展。 但秋风的凉意已经从窗外渗进来了,米楠的脸在浓黑的头发衬托下显得苍白,好像 有点怕冷似的整个身体看上去板板的很僵硬。 崔达生身材干瘦,大概有五十大几岁,脸上那种叫人难以琢磨的,心有玄机深 藏不露的表情,透视着他深不可测的城府和久陷官场的老辣。 看着眼前的米楠,老崔焕发了久违的激情。他从见到米楠,就喜欢她,没理由。 就是他自己的愿望,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她成全她,还没有想到回报,就是从自己的 美好愿望出发的,最初,一定是仅此而已。 他没有想到米楠会因为钱的事情寻求到他的帮助,钱的数量不多也不少,但他 很容易地就答应了,不是他大方,也不是他很有钱,相反,他其实是一个很吝啬的 人。但当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米楠可怜而无助的声音,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决定 帮助她。当准备给她这笔钱的决定做出的一刹那,他的心里涌上因为自己的仗义而 产生的感动。甚至觉得自己能为这个叫米楠的女人做这件事情的本身,就是一种命 运中的冥冥注定。 今天老崔穿了件暗灰的西服,上面有隐隐的浅色格子,这使他看上去即显得年 轻又显得精神焕发,两个人不谋而合的服装搭配,仿佛就是命运安排一样的巧合, 空气中某种蠢蠢欲动的东西在弥漫,这使心里忐忑的米楠很拘谨。老崔看出了她的 紧张和不安。 他们选则坐在临窗的位置,米楠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 都能窥见她的心思一样,神情惶惶然。她想告诉老崔的是,她非常感谢他,一定会 把钱还给他的,这话是她的真心话,是真心话,却也很难说出来。 老崔自然知道她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知道只有打破这种尴尬,两个人的会晤 气氛才能好转,事情才能够发展下去。 老崔: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吧,今天就是吃饭,和吃饭无关的话题不许说,也 不许想。 说完,主动给米楠盛汤。米楠连忙要自己动手,被他制止住,微笑着声音也不 高:我要做的好一些,给你留个好印象,觉得我这个人虽然是官场上的,却很真实 不虚伪。 米楠见他这么说,不由得表情开始放松,但没说什么。 老崔:女人应该喝汤,最有利于女人的保养了。然后,把一碗乌鸡参汤放在了 米楠面前,示意米楠品尝。等米楠点点表示好喝,他又把一份木瓜鱼翅盅推到米楠 眼皮底下,叫她再尝一口,看看味道怎么样。 米楠:真的不好意思了,今天一定我请客。 老崔:你请客给我点这些女人菜呀。 米楠有些不好意思:那你爱吃啥? 老崔并不回答米楠的问话,只是劝她多吃多喝。 气氛因为两个人开始喝酒显得温馨起来,红酒的熏熏然和善解人意的男人的话 语,使米楠的心里的束缚渐渐解除,她的脸色开始红润,目光也开始流动。老崔看 在眼里,喜在心上,情不自禁地说,现在,我终于又看见我们初次见面那次酒会认 识你时候的样子啦。我就是因为那次对你印象很深,一直没忘记你。 米楠又有些不知所措。 但老崔因为喝了酒,自己也很在情绪中,开始跟米楠讲起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你问我爱吃啥,我可没这福气啦,我的胃不行,没见我这么瘦吗?我年轻时候 下乡插队那个地方,别提了,那个穷,你们这个岁数的人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你信 吗,我下乡那三年没吃过酱油,太奢侈了,还吃酱油?我吃窝头沾盐水,顶多喝点 韭菜汤的涮锅水,就算吃着菜了。你信不,我吃过鸡蛋皮。 米楠:吃鸡蛋皮干什么? 老崔:补钙呀,吃红薯吃得我现在一见红薯就反胃流酸水。结果是得了很严重 的胃病,现在生活好了,想吃什么有什么,可是我这胃,却是什么也享受不了了。 米楠:就是吃鸡蛋皮和红薯闹的呀? 老崔:倒没那么确定就是这两样闹的,主要就是饿,再加上累。那时候,一到 冬天,公社就战天斗地大搞农村水利基本建设,那地冻的,镐头一上去,地上塴出 来的是白点,手上虎口都震裂了。满手都是血口子。等到后来又叫我去砖厂背砖, 好家伙,我那小身子骨,活活快给压瘫了。终于熬到77年恢复高考,我和别人一起 去公社报名,等后来,人家都能走,就我没通过,成份太高!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幕, 我一个人躲在砖垛后面,看着别人坐着牛车欢天喜地的走了,我哭呀,还不敢叫人 发现,怕别人误解我对上级有意见。 米楠:你最后怎么离开的农村呀? 老崔:给大队书记送礼,最后一批,终于轮上我了,是调到一个机械厂当翻砂 工,那时候就是工人岗位里最差的工种了,别人都不愿意去,我愿意。 米楠平视着老崔的目光,目光里搀杂着的,已经比刚才多了许多。好像距离被 缩短了,两个人共同举起杯干杯。 但是,很快,米楠的情绪似乎又回到自己的心事上,神情又黯然。 老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米楠低下头。 老崔:别想钱的事了,我又没急着要你还,你放心吧,能还你就还,实在还不 了,咱们还有别的办法。 米楠抬起头,望着老崔,等着他说话。 但老崔没有马上就把什么办法说出来的样子,他问米楠吃好了没有? 米楠说:吃好了。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老崔站起来:回去好好休息吧,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晚上是不是睡眠也不好 呀? 米楠还不习惯老崔这么细致的关怀,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老崔和米楠一起往外走,他们并肩走着,快到门口时,老崔很自然地搂了一下 米楠的腰,米楠紧张了一下,老崔伸手给她开门,冲她笑了一下,米楠从他的神情 里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出了门,米楠的表情被月色笼罩,我们无法看清楚。 两个人上了车,很快汇入夜色的阑珊中。 米楠进了自己的家门。她打量着自己的房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觉得什么 地方发生了变故,要不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屋子里的一切都变陌生了,还是,是因为 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变的她不太认识了?米楠久久注视着镜中的女人,觉得就从现在 起,不,就从刚才起,她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从里到外都有了变化。 可是,那变化又是从哪里开始的呢?米楠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抬头看镜 子的人的脸,没有改变,但,还是变了,是米楠的内心世界变了,一个男人的决定, 顷刻间就会改变一个女人的一生。 米楠用水冲洗自己的脸,慢慢地一点一点把脸从毛巾里露出来,想再端详一下 从前一个叫小米的女人的样子,因为从此以后,再找她从前的影子该是很难找了吧。 她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将要遇见的是喜还是悲。不,当然是喜,难道自己想进监 狱呆几年吗,不想!那么,你自己有钱交到检察院去吗?没有! 这个夜里,米楠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到黎明快要到来的时候,她的心因为有了 决定已经平静了,她是这样劝慰自己的: 他是喜欢自己的,这是他帮助自己的唯一理由; 不接受他的帮助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没有退路,难道这不失为一种人生的选择?! 米楠自己说服了自己以后,就像是内心里打了很激烈的战斗,很疲倦地颓然睡 去。但是,当晨曦的光辉映照在睡在床上女孩子的脸上时,那眼角却是残留着泪痕 的。 米楠离开了单位,无论如何,她不可能继续留在那里了。她在家等着老崔给她 找到工作的消息,等得非常的急,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但她无法打电话给他,因 为老崔出国考察去了。这样的期待,让米楠很烦躁,她不知道怎么安排自己以后的 生活,离开这里,随便去什么地方,不行,假如她跑掉,不仅与心不安,那简直真 是什么都沦丧了,欠着人家10万块钱,没有工作怎么还,而且,别说还钱了,连最 基本的生活怎么维持都要成问题了。米楠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简直也跟坐牢差不多 少。 正在等老崔等得焦头烂额之时,她的手机响了,她像找到救命恩人一样攥紧手 机。 他们再次见面,这一次,是在一个叫野战排的茶餐厅。米楠进去时,感觉里面 就像一个神秘的植物园,每个人掩映在树丛里,很有丛林里捉迷藏的奇怪感觉。 米楠:怎么搞得像参加丛林战一样? 老崔:就要的这个感觉,怎么样,喜欢吗? 米楠:喜欢,不知道别人喜欢不。 老崔:当然都喜欢,跟你我一样,现在人们的口味越来越高,消费也要追求刺 激,不光要吃好,还要感觉环境叫人心里舒服。 米楠羡慕地看着周围的环境,我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地方开个茶馆,我一辈子就 知足了。 老崔:不愿意上班了? 米楠叹气,不是上不成吗,我就是想问问你,给我联系的工作有结果了吗? 老崔:我就是和你商量你工作的事来了。 米楠兴奋地:怎么找到了吗?去哪?是事业单位还是企业? 老崔:是你自己的事业,就你一个人的单位,做你自己的企业。 米楠: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老崔:坐下,不急,先品品这上等的冻顶乌龙,看看味道怎么样? 米楠只好坐下来,端起小口瓷杯,慢慢斟了一下口,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直扑 她的鼻孔,她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进去。 老崔:怎么样,不错吧。 两个人喝着茶,老崔不急不慢地开始给米楠讲他考虑已久的一个想法。 来崔说:我为你的事考虑来考虑去,不准备帮你去找什么工作了,现在都什么 时代了,还靠公家的铁饭碗,再说了,哪里还有绝对的铁饭碗呀,不如我们自己干 点自己喜欢的事。 米楠:我们? 老崔: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米楠:我说什么? 老崔:我替你重复,你说如果你有这么个地方开个茶馆,你一辈子就知足了, 是真话? 米楠:当然,只是? 老崔:这个地方我已经找到了,一会儿就带你去看,我来投资,你来经营,你 看怎么样? 米楠:做什么? 老崔: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就也开个茶餐厅,现在,在东南亚,这类型的茶艺 馆火极了。 米楠兴奋起来,脸上是不能掩饰的高兴,说,在哪,走呀,咱们马上就去看看 那个地方。 来崔看到米楠高兴,更加兴奋,两个人说着话一起走出野战排。 因为是晚上,他们无法很清楚周围的一切。米楠只觉得地方很大,还有几间残 破的旧仓库,因为就是山根底下几幢破房子还有一个大空场,基本看不出什么来, 老崔有些担心,看米楠的反应,米楠却不出声。 老崔见她不吱声,就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个地方原来是个放药材的仓库,已经 废弃好多年了,如果你觉得这个地方行,我就叫他们把它盘过来,如果你觉得不行, 就算了,再另找地方。 米楠:别另找了,就是这里,再好不过了,给我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叫它旧貌 变新颜,我保证叫你对它刮目相看,还有,对我也刮目相看。米楠充满信心望着来 崔,老崔拍拍她的肩,点头说,一言为定,明天我就把这个事定下来,对于你,从 今天晚上,这个地方就归你了,你可以考虑怎么设计怎么装修了,拿出你全部的本 事来吧。 米楠像是换了一个人,生动的神情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全 身心开始了“椤椤吧”的大型设计工作,整整三天,终于全部图纸绘制完毕。 她给老崔打电话,老崔说这几天有非常重要的会,他就不看设计了,就完全按 她自己的实际要求做就行了,他完全放心,还说,装修款她不用操心,他已经准备 好,最迟后天他一回来,就可以动工,让米楠先和装修公司把各个环节都约定好。 三天后,米楠急匆匆去到一个银行,按照老崔的意思和一个人见了面,那个人 交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纸条写着一串数字密码,还有一张银行卡。米楠和那 个人告别,自己到柜员机查看里面的数额,是一个叫她心跳的数字,按找老崔的嘱 咐,她把密码更改后,离开银行。 路上,米楠心情异样。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想这些,但是,还是憋不住去想,她 不知道这钱的来历,但她也不可能去问老崔。她绝对不敢,于情于理,都不能问。 老崔三天后没过来,说是又去外地了,电话让米楠自己开工就得了不用等他, 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完全按照她自己的思路就好。还特别补充说,他绝对相信他 自己的眼光肯定不会有错。 米楠不知道老崔说的是他看她的眼光呢,还是看她设计的眼光,大概都有。 于是,米楠第一次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领着施工队伍开始大兴土木,因为既 有建筑活又有装修活,现场参与的人很多,米楠自己也成了一个施工队伍中的一员, 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也不觉得苦和累,反而总是兴致勃勃。 就这样,三个月后,“桫椤吧”诞生了。 老崔没有给米楠打电话,他独自一个人开车来到装修后的“桫椤吧”,他几乎 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崔下了车,一边东看西看,一边拿出手机给米楠打电话。 米楠就在后面的寮屋里,跟工人们一起调试灯光。接了老崔的电话,她喜悦的 笑容露在脸上,巡声望去,正看见仰头向上观瞧的老崔,她笑着向下招手,老崔看 见了她。两个人一上一下互相望着很高兴。 接着,就是给“桫椤吧”准备开业,这一阶段,老崔的事少,经常和米楠在一 起。时间久了,米楠对他从感觉到压力到适应,特别是对他做为一个智慧沉着胸有 成竹男人魅力的感受,米楠看到他身陷繁多的工作事务却灵活周旋于错综复杂的人 事纠葛,在不知不觉间,因为佩服更因为感激,米楠已经在内心里接受了他。 米楠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肯定不同于陈宾那样类型的感情。与陈宾 的激情,又持续了多久?米楠在努力,努力找到爱的感觉,她和他开车去水库钓鱼, 玩了一天。 当老崔似乎不经意说到是否就地休息这些一些敏感的话语的时候,她就沉默了, 摇了摇头。不是观念的事,似乎还有,她觉得身边的男人那样说仅仅是在表明一种 姿态,一种示爱的姿态而已,他和她一样,都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桫椤吧”开业当天,老崔一直没有在现场露面,他用电话遥控着米楠,他们 已经约好,顺理成章进行到营业状态以后,他们两个人自己一起庆祝。 直到晚上九点钟,米楠才从“桫椤吧”里走出来。 在米楠身后,老崔看到了一个令他满意的局面,张灯结彩顾客盈门,开业成功, 皆大欢喜。米楠因此很得意,穿着一件海蓝色的羊绒裙,手里拎着一件同样颜色的 款包,飘然而来。老崔发现,她从前任何一件装束都不如今天性感迷人。等她上了 车,老崔禁不住充满爱意地看着她,米楠似乎也心领神会,抿嘴一笑。 车子像水一样缓缓向前滑动,他们俩都不说话,但都知道彼此有话要对对方说, 他们都等待着,谁先说。 终于,米楠问:咱们去哪? 老崔:我原打算领你去一个很合适我们现在心情的地方,可是,我现在又改主 意了,今天你一定特别累,我们还是去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那个地方吧,因为很 晚了,那个地方是通宵营业。 米楠觉得很意外,她原来以为老崔和自己一样的兴奋,现在,他说话的态度使 她迷惑不解。好像,他觉得今天发生的——桫椤吧的开业,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 的态度他的神情,好像就在告诉她这个。 米楠心底有些沉,像是什么东西压在了那上面。但她说不出什么,在他们俩的 关系里,还没有形成某种平衡。 很幸运,他们来过的那个房间空着。 老崔没有跟米楠商量,自管自点了菜,米楠见状,更加沉默。 老崔清楚知道米楠心里正想着什么,但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今天谈话的气氛,所 以,他也开门见山:米楠,他端起酒杯,辛苦了! 米楠已经没有刚上他车时的兴奋劲,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辛苦,应该的,做到 你满意就好。 老崔:今天我原打算带你去一个地方,但现在改成这里,是因为我希望我们俩 今天的谈话更显郑重。 米楠听他讲这些话,知道他是真的有些重要的话要说,就转而神色也凝重起来, 等着听老崔讲。老崔见她很认真的样子,笑了一下表示放松。 老崔:今天桫椤吧正式开业了,我知道非常的成功。由于你的能干,有了今天 的成功,这是你的成功,也是我们俩的成功,来,为我们俩的成功再喝一杯。然后, 我就说点严肃的话,米楠,说什么希望你都能接受,如果不能接受,就说出来,好 吗? 米楠点头。 老崔:桫椤吧会越来越红火,肯定会这样。你明白吗,这个名声不能挂在我的 头上,我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必须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懂吗? 米楠:知道。 老崔:我充分信任你,我已经决定,桫椤吧名义上的一切都署你的名字,一切 文件的注册都是米楠的名字,你同意吗? 米楠发愣,尽管她心里是震惊和感动,但她还是推托:这样是不是不妥? 老崔:怎么不妥?你不可信任吗? 米楠:不是,我是觉得对我太信任了,不好。 老瘁:太信任了不好,信任一点或者不信任,那我们今后,怎么在一起? 米楠语塞。 老崔;其实这在商业活动里很正常,就算我投资,你把收益给我就好了,我们 可以签个一对一的君子协定,你要求合同正规更简单,找个律师事务所公证一下也 行,把先期的投入,还有装修的费用全算出来,看看有多少,还有你每年打算赚回 多少钱,也给我算出来,我这边再简单搂搂数,看你愿意还我多少钱合适,达成一 致不就行了? 米楠:是这样,那我同意。说完,米楠主动举起酒杯:谢谢你,就等于给我一 个机会,我会好好的把桫椤吧经营好的,然后,我早一点,把那个钱还上。说完, 米楠自己把酒全干了。 老崔:你还没听我讲完,还有就是那十万块钱的事,就算了了,明白吗? 米楠望着他,等着他进一步解释。 老崔;那十万块钱就算我第一年付给你的全部工资,这就是说桫椤吧第一年全 部的收入你都要交给我,明白吗? 米楠犹豫着,不知道是说好合适还是说不好合适。 老崔:你不用担心你日常的开销,什么都会由桫椤吧解决的,房子还有车,都 解决。 米楠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但米楠的心里,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因 为老崔这样的安排。她原来以为今天晚上,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和她,即将会发生 点什么,比如上次去水库,他不是也提到可以留下来住在那里的吗。但现在,很显 然,他的主张里没有这样的安排,米楠不知道是应该失望还是什么,她如果失望也 只是失望于他的态度,而绝对不是失望于那件事情本身,因为她并没有在老崔身上 读到自己心底里的欲望。 她的眼睛透过琥珀色的酒杯,打量着桌子对面的男人的脸上的神色,因为无法 辨别清晰,她心里莫名的感觉到隔离和孤寞。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