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不笑了 作者:故乡的云 月儿早早地溜下山去了,只有满天的星儿仍在毫无倦意地眨着眼睛。朦胧的 星光将四周的大山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山里的一切就在这朦胧中混沌地睡去 …… 鸡刚叫头遍的时候,他就起床了。对于他们家来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儿子要离家去省城上大学了。 一个晚上他怎么也睡不踏实,一是兴奋,二来也怕误了时间。到省城要从县 城坐四五个小时的汽车,而从家里到县城少说也有四十里的山路,翻山越岭、弯 弯曲曲,全靠两脚走。 行李头天晚上儿子就收拾好了。他眼下的事就是给儿子作一顿好吃的,让儿 子多吃一点,要不路上会饿。 他摸索着来到灶屋,从衣袋里掏出火柴,点亮了灶台上那盏被烟熏黑了的煤 油灯,然后就一个人灶上灶下地忙开了。 作好饭,他举着灯轻轻地走到儿子的床边:剩儿,到时间了,该起来了。儿 子一骨碌坐起来,两眼红红的,看样子也没有睡好。 吃饭的时候,他不停地往儿子的碗里堆菜,儿子每吃一口,他的嘴角就牵动 一下,带着笑。儿子不让他再添了,说:爹,你也吃吧,我吃不了那么多。说完, 把一大块蛋饼夹到了父亲的碗里。 吃完饭天还没亮。儿子提了行李走出门,又回头朝黑洞洞的屋里望了一眼。 他锁了门,从儿子手里接过行李,背上。 村子里静静的,鸡儿叫过一遍又睡去了。一只狗冷不丁从屋角冲出来,汪汪 叫了两声。呔!叫!你今天也高兴了不是?那狗一听是他的声音,就乖乖地不叫 了,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脚。儿子也弯腰摸了一把那狗的耳朵。父子俩就 在这狗的陪伴下,一前一后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村子。 去给你娘说一声吧?父亲说。你不说我也要去的。儿子说。 他们来到了离村不远的一个山坡下,这儿一溜排列着三个长满草的土坟。儿 子首先对着右边的坟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娘,我走了,你老安心休息吧,照顾 好我爹。又对着中间的的坟,叫了声爷爷奶奶。在左边的那个略小的坟前,儿子 没有跪,也没有说,只是反复地抚摸着坟头上的青草。父亲站在一边,眼睛里有 一些泪花在闪动。 天蒙蒙亮了,山那边开始出现了鱼肚白。儿子说:爹,我们走吧。他抹了一 把眼睛:嗯哪,不早了,是该走了。他伸手轻轻拍了两下那狗的脑袋,狗仿佛明 白了他的意思,停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向山外的路走去。 儿子的小名叫狗剩,生他的时候,因他们家祖孙三代都是单传,怕不好养, 爷爷随口就叫了这么个名字。他是村里第一个考进省城的大学生。 狗剩从小读书用功,方圆几里都有名声。从小学到初中,他年年都是三好生。 每个寒暑假,老师都要到他家去走走,当着村人的面把他狠狠地表扬一番,引得 大伙好不眼馋。 有人问:剩儿爹,就你读过两年小学那点墨水,你是怎么教育儿子的?莫不 是也像城里人那样请了家教吧?嘿嘿,哪能呢?他看了儿子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来却是一脸的笑。 说实在的,儿子从小就是他的骄傲,一岁半开始识字,五岁不到就会写作文, 进学校读书没要他操半点心。但村上其他的孩子却不一样。 隔壁的翠花跟儿子同一年生,也是跟儿子同一年上的学。这孩子在小学的时 候成绩也不错,但不知为什么,到了初中二年级一下就掉下来了。在考高中的那 一天,她还未进考场就突然又哭又笑,并钻进人堆里拉下裤子撒尿。后来送到医 院,一检查说是疯了。为此翠花娘哭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也跟着心疼了很久。 村东牛二的儿子也是剩儿的同学,这小子从小不爱读书,上树掏鸟蛋、放牛 打架倒是把好手。他老子为此不知捆打过他多少回。终于有一次把他打急了,顺 手操起一根铁棍,一下子把老子打昏过去,然后自己又去找药喝。幸亏被他娘发 现救得及时,不然这一家就算完了。 每每遇到这些事,他的心里就感到有说不出的沉重。但是,回到家里,看到 儿子伏在那张祖孙几代用过的破桌子上,聚精会神地读书,认认真真地写字,他 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那脸上的笑就又露了出来。 有人说,剩儿爹生来就是一副笑模样,笑的样子也比别人好看,两眼细细的, 口不露齿,两个嘴角向上翘。不像杀猪的牛二,浓眉大嘴,一副狠巴巴的相,就 是笑也赶不上剩儿爹哭好看。 说到哭,他还真哭过一回,哭的昏天黑地。那一年,他十五岁的女儿头一回 跟人出山玩,在马路上被一辆大货车压成了一堆泥。一年后,他的妻子想女儿想 成了病,也死了。紧接着,孩子的爷爷奶奶又一个接一个走了。热热闹闹的一家 六口,不到两年就剩下了父子俩。那一年,儿子刚上初中。 三年后,儿子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太阳爬上了对面的山头,山里一下子就热了起来。一群山雀扑棱着翅膀,天 女散花般地撒向天空,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爹,咱们歇会儿再走吧。儿子喘着气,从爹的背上放下行李。嗯哪,是要歇 会儿。他用衣袖给儿子揩了一把汗,在儿子的对面选了块石头坐下了。他微笑地 端详着儿子的脸。儿子瞅了爹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山外。再翻过前面那座山, 离县城就不远了。 那年送儿子上高中,也是在这儿歇的脚。从那以后,他就只去过一次儿子的 学校。也是那一次,让他和儿子终生难忘。 那是儿子读高二的时候。一天,他接到儿子的班主任写来的一封信,要他无 论如何到学校来一趟。信是用红笔写的,乡里的风俗,写信不能用红笔,否则一 定不吉利。他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第二天,也是这么早,他急匆匆赶到学校。好不容易找到写信的老师,他汗 也顾不上擦,开口就问:老师,我儿子咋啦?被车撞了?老师怔了一下,随即笑 了:哪能呢?他人好好的,只是近来成绩下降。你老不知道,他可是我们班最有 希望考名牌的学生啊! 他嘘了口气,但一会儿又不安了起来:他成绩咋就下降了呢?老师给他倒了 杯水:长话短说吧,你儿子最近迷上网了。 迷上网了?这个免崽子,都念高中了,还恋着去抓鱼!老师扑哧笑了:不是 鱼网,是那个……这么着跟你说吧,就是那个跟电视一样的东西。 他明白了,儿子迷上电视机了。 那玩意儿他在山外的亲戚家看过,里面人啊、狗啊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 确实很好玩。 他们山里没有电视机,只有收音机。小的时候,儿子就迷过收音机。牛二在 村里是最先买的收音机,他一天到晚把声音开得大大的,里面又是唱戏又是讲故 事,惹的一帮孩子成天往他的门口凑,一个个探头探脑的。牛二烦他们,一来就 轰。但对狗剩却从来不轰,有时候还主动喊他去玩。那段时间,儿子的成绩也下 降了。但老师没有找当爹的,而是直接找儿子谈了很长时间的一次话。儿子听老 师的话,从此再没上过牛二的门,成绩就又好了起来。 还有一年就要考大学了,这小子,怎么又迷上了玩?他也不知道怎么与老师 道的别,跌跌撞撞地出了门。他打听到儿子的教室,正是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从 窗户往里望,只见密密麻麻的桌子,每个桌子上都堆了一尺多高的书,却不见儿 子的影子。 大伯,你找谁?一个女学生从他的身后走过来,声音甜甜的。啊,我找狗… …不,找…… 爹,你怎么来了?冷不丁一个脑袋从书堆里冒了出来,一看,正是儿子。 你找老师请会儿假,我有话跟你说。他把儿子带到一个无人处,不等儿子站 稳,就大声问:你最近又迷上电视了?儿子一脸迷惑,过了一会儿仿佛又明白了, 他低下了头。 你看你,都这么大了,马上要考大学了,还贪玩,你对得起谁,对得起我, 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吗,嗯?任凭他怎么吼,儿子一句话也不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儿子突然抬起头,说:爹,我不想考大学了。 好像晴天一声炸雷,他懵了。你、你、你这是什么话?我不就说你两句吗? 你还赌气?不是赌气,爹,我算想明白了,我就是考上大学,咱们家也供不起。 你看你,背都弯成啥样了……我想好了,凭我现在的能力,我一定能挣到钱,我 能养你,爹,你别再苦自己了,行吗? 他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一把抱 过儿子的头,哽咽着说:儿子,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大学。乡亲们也都 盼着你呢。答应爹,别再动那心思,啊? 见儿子不吭声,他急了,一把推开儿子: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儿子惊愕地抬起头。他看见,儿子的眼泪淌了满满一脸…… 从那以后,儿子的老师再未给他写过信。再后来,儿子收到了省城一家名牌 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到的那天,村里可热闹了,村长还让人在村委会门前燃了一挂长长的 鞭炮。乡邻、亲戚接二连三地到他家坐,从屋里到门口的场子里全是人。乡里驻 村的干部也来了,还送了一百元钱。来的人一个个笑着来笑着走,他的嘴角也笑 弯了。 但不几天,他却又愁上了。通知书上说,要带一年的学费,五千多啊,再加 上生活费,少说也要六千好几。可家里最大的来路就是那头不长膘的肉猪,最多 也只能卖六七百元。加上亲戚、乡邻送的钱和自己帮人干活的工钱,总共不过两 千。还差这么多到哪里去筹? 他想到了牛二。牛二倒也爽快,说:给你一千吧,不过,要按银行的贷款收 点利息。你老知道,我也是借债做生意呀。他千恩万谢,连连点头:那是应该、 应该的。 晚上,村长打着酒嗝来到了家里:学费备齐了吗?哎,正为这事愁着呢。你 愁个啥,活人能叫尿憋死?说,差多少?最少还得四千呢。行了,明天我带你去 信社。村长说完,又打了个酒嗝,走了。这个晚上,他又是翻来覆去未睡好,他 不知道村长的话在信社管用不管用。 吃过早饭,村长就喊上了他。到了信社,村长作保,一笔就贷了五千元。信 社主任笑着叫他把钱仔细数数,不料他却扑通一声跪下了,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地 哭起来。 干啥、干啥呢?村长一把扯起了他,这是他们信社应该的,离了咱农民,那 还叫信社吗?说完对信社主任斜了一眼。信社主任连忙点头:那是、那是,是我 们应尽的职责。 村长拍了一下主任的肩膀,笑了:哥们,改天请你喝两盅…… 太阳升起老高了,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又高又蓝。 尽管已过处暑,但天气依然燥热。他站起来,把衣扣全部解开,露出了瘦瘦 的胸骨。儿子背上行李:爹,走吧。他把行李从儿子的背上接过来:走吧,不知 今天的车好不好搭?儿子说:不怕,现在的车多的是。 翻过了最后一座山,眼前忽然就开阔了。山下的马路上,大车小车来来往往。 他望了一眼山下,心里隐隐有些疼的感觉。他回头看了一眼儿子:高高的,瘦瘦 的,神采飞扬的望着山下。他的嘴角又有些弯了。 进了县城,他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儿的车多,人也多,买货的、卖货 的、上班的、上学的,还有在街头卖唱的、耍杂活的,到处都是闹闹哄哄。街边 楼房一座比一座高,各种牌子五颜六色,直看得人眼花。他一年来不了一趟县城, 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但这会儿他却没有心思看,一心只想着别误了儿子搭车。 远远望见了汽车站的牌子,他不由拉着儿子加快了脚步。就在他快过马路的 时候,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咔地一声停在了他身后,差点撞着了他的屁股。从车里 探出一个戴大黑眼镜的脑袋:你怎么走路的,找死啊!他一看,吓白了脸:呵呵,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留神、没留神。 这时候,从车的后座伸出了一张女孩子的脸,声音甜甜的:嗨,是你呀!他 一看,又乐了,这不是儿子的同学吗?儿子也看见了,脸一红,不等父亲答话, 就拉着他闪到马路对面去了。身后还不断传来了那个甜甜的声音:嗨、嗨,你们 …… 进了车站,儿子告诉他:那女孩的父亲是个什么长,官儿不小,她考取了省 城的一个三类学校,今天肯定也是去上学。他终于明白了儿子为什么拉他。他也 曾听说过,如今当官的都有专门的小汽车,就像古时候当官的坐轿骑马一样。他 跟儿子说:那是人家老子有本事,咱不跟人家比。儿子说:我才不理她呢。 买了车票,他的心里才踏实下来。车站里人很多,也有不少跟儿子一般大的, 旁边都有两个大人陪着,带的包裹都比儿子的大,也比儿子的好看。他们一定也 是去上学的。他想。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儿子的行李,又看了一眼儿子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是那 天在信社贷款时在摊子上买的,说是老式样减价,一起花了不到二十元。再看看 别的孩子,一身鲜亮,脸色也都比儿子好看。 看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些愧疚,老觉得对不起儿子。他听说考大学那几天, 孩子们都是父母送进考场的。好多乡下的家长也赶到城里,在附近饭店租个房间, 白天给孩子作些好吃的,晚上让孩子好好的睡一觉。可我的剩儿……想到这里, 他的眼睛就有些潮湿的感觉。 他常常恨自己无能,守着几分山地,有一天没一天地帮人家干点活,挣来几 块钱也只能糊糊自己的口,儿子上学的钱全靠东挪西借。听说城里打工能挣钱, 他也托人打听过,但人家说,像你这个年纪谁要呀,到城里不饿死才怪呢。他还 听说有的家长为了供孩子读书,实在没办法就去卖血,可他不知道到哪儿去卖, 也不知道,从他这一把老骨头缝里挤出的血,会不会有人要。 几年来,他就一直这样想着,熬着。好在儿子懂事,从不与别人家的孩子比。 吃饭的时候,别的孩子花几块钱买一盘菜,还嫌不好吃,可他的剩儿却常常连青 菜都舍不得买,从家里带点咸菜下饭,还边吃饭边看书。但儿子的成绩却总是排 在别的孩子前面。因为这,他常常对自己说,我儿子争气,再熬过几年就好了, 总有一天,他也会像其他的孩子那样,吃可口的饭菜,穿鲜亮的衣服,在那些高 楼大厦里出出进进…… 喇叭里喊上车了,他赶忙抹了一把眼睛,匆匆提起儿子的行李,牵了儿子的 手。儿子说:爹,你赶紧回吧,太晚了山路不好走。他想跟儿子再说点什么,但 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出不了声,只是把儿子的手抓得更紧了。 车开了,儿子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喊:爹,你回吧、回吧…… 汽车带着儿子的声音越去越远,渐渐地望不见了。他只觉得心像被人掏了一 把,脚怎么也抬不起来…… 傍晚的时候他才回到村里,人们一见都围了过来:咋这么早就走了,也不等 我们送送。呵呵,怕赶不上车。你咋不送他到学校?儿子不让送,说费钱。看看, 这孩子多懂事,将来一定有出息。听着大伙的夸奖,他的嘴角又浮起了浅浅的笑 意。 晚上,他早早就睡下了。可怎么也睡不着,老想着儿子这会儿在哪里,在做 什么,吃饭了吗?想着想着,渐渐地觉得身子有些轻,他看见剩儿娘牵着女儿的 手回来了,一会儿,孩子的爷爷奶奶也拄着拐杖回来了,他们围着他说啊、笑啊, 把他笑醒了。 儿子离家十天来信了。信中说,大学的条件比高中强多了,还说,校园很美、 很大,从东往西要走一个多小时。 两个月后,儿子又来信了,说学校给他发了奖学金,整整一千元呢。 过年的时候,儿子回来了,个儿长了,脸儿也白了、胖了。晚上爷儿俩躺在 一起,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第二年暑假儿子没有回,写信说是在帮城里人家教孩子。信中说:爹,你再 也不用为我操心了,我有钱顾自己了。借人家的钱你也别着急,由我将来挣钱还。 你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该松口气了。家里有点钱,你就吃好点,穿暖点。等我毕 业了,我就把你接出来,我们再也不分开…… 他的眼里再一次冒出了泪花。他把信给村长看,村长也笑眯了眼:这小子, 算是给我们长脸啦,说不定往后我们就指望他呢。听了村长的话,他的嘴笑得更 弯了。 从大二下学期开始,儿子的信渐渐少了,从那往后暑假没有回,过年也没有 回。 他想儿子,也想过去看儿子,但去一趟省城连搭车带吃住要好几百元呢。没 有办法,他只能站在村口望,望那弯弯曲曲的山路,望山头上飘着的白云。村里 人看见了就劝他,别望了,孩子学习忙着呢。他就连忙笑笑说:也是,也是。 他夜里常常梦见儿子回来了,背着书包,手里扬着奖状,一路喊着爹从山上 飞跑下来…… 大四开学的时候,儿子终于来信了。信中说近来功课紧,没时间打工,学费 凑不齐,让爹寄点钱去。他不禁有些心疼,赶忙东拼西凑的汇去了一千元。 不到两个月,儿子又来信了,说要买很多学习资料,钱不够,但知道爹难, 能不能请村长再出一次面,到信社帮忙贷点款…… 款是贷了二千元,但他的心却从此不安了起来,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 样,晚上睡觉常常会惊醒,然后眼睁睁一直到天亮。 就在儿子快毕业的那个学期,他突然接到了儿子的学校寄来的信。拿着信, 他的手抖的厉害。回到家,他把门插上,才颤抖着把信拆开。看完信,他当时就 昏倒了。他一连躺了两天,不吃不喝。 那天夜里,他摸索着来到家人的坟场,扑在那里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村里 人,大家不约而同地赶拢去,拉起了他。问他怎么啦,他只是失神地望着大家, 摇摇头。村长也赶去了,问:是不是孩子病了?见他不言不语,村长就火了:你 嚎个毬呀!有什么事说出来,大伙扛着,这天还能塌下来? 第二天早晨,有人从他的门前经过,闻到他的屋里有一股很大的气味,但喊 门喊不开,急忙喊来了村长。村长一脚把门踹开,人们惊呆了,只见他蜷曲着身 子躺在地上,眼睛瞪的很大;他的嘴也不再弯了,而是张开着,露出了白森森的 牙齿。整个脸都变了形。人已经硬了。离尸体不远处,有一个农药瓶子倒在地上。 女人们当场就哭了起来:剩儿爹你这是为啥呀?眼看就要苦出头了,你到底 是为啥为啥呀? 细心的人在他的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是写给村长的。大意是对不住村长 和乡亲们,嘱咐他死后,把他的房子卖了,还信社和乡邻、亲戚们的借款,还不 清的他下辈子当牛作马也要还。底下是一串长长的名字和数字。 他的儿子得信后连夜赶了回来。他一头扑在父亲面目全非的尸体上,大哭, 反来复去一句话:爹啊,我对不起你,我好后悔呀!爹啊,我对不起你,我好后 悔呀…… 安葬完父亲,狗剩再没有回到他的家里,他在坟地里坐了一夜,任何人也劝 不回。第二天,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走了。 终于有人从省城打听到消息:狗剩吸毒,被学校发现开除了。 村里一下就炸开了锅。女人喊:天哪!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染上了那个 东西呢?听说那东西只要吸上一口,一辈子就完了。学校为什么不管管?男人说: 管啥?你没听说,有的学生进校不久就男的女的住到一块儿了。女人又叫起来: 天哪,那怎么得了哇!你看现在的孩子,从肚子里就为他们操心起,上大学了, 父母的心还得悬着。如今这父母难当啊,也不知前生作了什么孽哟! 后来又有人听说,狗剩吸毒是被人害的。大二那年一个女同学追他,好上了。 那女学生家里很有钱,她父亲不同意他们好,就叫人把狗剩打了一顿。后来又把 女儿送出国了。狗剩就是那段时间被人引着吸上毒的。 再后来,村长带人去省城找过他,但没有找着。村长叹了口气,说:那孩子, 八成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