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一场六十年代的恋爱 作者:蓝衫客 A 一直不知道父母亲的生日。好像是记得曾经问过他们的。偏偏是怎么也记不 住。好在,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地说,命中是不能让儿孙替他们作寿的,否则会折 了下代人的福。总是还能记得父亲生于四九年。不知道如果不是共和国刚好同年 诞生,我能不能记得如此清楚。母亲长父亲两岁。那就是四七年的人了。 一九六一年的时候,母亲还和我们并无关系。那年她十四岁。三个哥哥依次 叫大岭,二岭,三岭;三个姐姐依次叫大妞,二妞,三妞。那么母亲理所当然叫 四妞。以至于我和弟弟在八八年到三姨家作客的时候,她的邻居逗小弟说,你妈 叫四妞。我们很惊奇,那个老太太架着老花镜认真地得意地笑着说,因为你家姨 妈叫三妞啊。 一九六一年的左四妞还是一个瘦弱平板的大孩子。她十一岁那年父母双亡。 跟着大岭生活。大岭家有八个女儿。那时候她的叫大岭的大哥因为作过国民党的 机要秘书,还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右派。她的大嫂没有能力抚养众多的女儿,却 永远不甘心不能为左家续后。我最小的那个表姐是六九年出生的。好像是那个饥 饿的年代并没有阻止大舅妈不屈不挠的生育能力。但是也正是因为大舅妈女儿众 多的原因,四妞就成了一棵面黄肌瘦的小白菜。好在类似小白菜的四妞虽然胆小, 敏感充满了没有安全感的卑怯心,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的天性聪明。她书读得很 好。数学更是独占翘楚。 书读得很好的四妞在高小毕业的时候,得到了她一生中的第一笔钱。两元钱 的人民币。就是现在市面上越来越少的那种淡绿色的纸张的。她要到县城参加初 招考试。她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但是她并没有拒绝大岭偷偷塞给她的这两元钱。 她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她身上的那个粗布上衣是三妞给的。但是在上体育课的时 候,却被淘气的男生扯了一下就从背部裂开了。当年的四妞虽然发育不良,但是 已经懂得了女孩子的害羞。她偷偷在趴在土桌子上哭,然后一心一意地苦挨到天 漆黑的时候悄悄进家。她的眼睛因为害了太久的眼病,已经不能看清楚东西。她 不敢告诉大岭。而那时候大妞在青海当知青,三妞在乡小当教师,每个月挣三百 个工分。就是大半袋红薯。而二妞在四妞还没有出生时候就夭折了。她就偷偷地 找村头的那个老婆婆用针扎眼珠。大岭悄悄带着比他的三女儿还小的幺妹去到县 城治过一次。还是被并不精明的大舅妈发现了。 四妞攥着那二元钱的人民币,拿着三妞的钢笔去参加考试。她要赶二十里的 路程。走着走着,她的手就攥空了。她来来回回地找。却又不敢耽搁考试。丢了 她最大的一笔财富的四妞一路哭哭嘀嘀地进了考场。却仍然是唯一考中县高的学 生。 十四岁的四妞就已经缀学作了大队的保管员。按照这个时间推算,她高小毕 业那年应该是十二岁。她入学时间还不算晚。大概就是六七岁的样子。当然,这 得益于她去世的父亲曾经在武汉给日本人包过工程,她小的时候她的母亲还有专 门的梳头丫头。她在武汉长到两岁。日本人宣布投降的时候,小她父亲二十岁的 母亲惧怕日本人扒掉了京广铁路就再也不能回到老家,就收拾着许多细软回了老 家。我是说,她曾经有过很短的阔绰的生活。后来她瘸着一条腿的父亲因为精通 建筑还为县城建造了许多有历史纪录的建筑。甚至作过县城的工会主席。她在八 岁的时候还可以每次提着小瓦罐打回来值得许多人羡慕的鸡蛋汤。 但是这一切就像是等不到春天的野百合一样,没有来得及让她像七八点钟的 太阳就因为父去的去世结束了。当然这也不能改变四妞最终因为没有足够的红薯 吃而饿得头昏眼花而最终在初二那年永远地离开了教室的不幸折断的美好前程。 好在十四岁的四妞因为享誉乡里的聪明而获得了保管员职位。那个时候,她 家的二岭哥哥去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了,三岭哥哥复员回乡作了大队书记,三岭家 的那个嫂子是大队的妇女队长。所以,这一切能够让十四岁的四妞开始继续发育 而且慢慢脸色红润。 B 那个时候,现在作了我们的父亲的志恩应该是十二岁。十二岁的志恩,还在 读高小。而且已经是第三次重新继续读书了。他的父亲曾经有过一个有方圆四十 里地的土地的地主的父亲,所以,父亲的父亲完成了一个阔少的成长。遛鸟,看 戏,推牌九,写一手长腿长脚的仿柳体字。一米六多的小个子,穿三十六码的鞋 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一丝不苟的少爷派头。也不妨碍他娶回了如花似玉的奶奶 和二十亩良田的陪嫁。 应该说风水轮流转吧。我爷爷的少爷生活随着日本的入侵而瓦解,并随着新 中国的诞生而迅速跌入低谷。好在日本人一把火烧掉了爷爷祖上的房子,而且绑 匪的两次敲诈以及爷爷的父亲一生吸食雅片卖掉了大片的土地。这一切就给了最 后成了我的父亲的志恩的一顶中农成份的帽子。 志恩的母亲卖掉箱子底压着的陪嫁的最后一块布的时候,志恩已经十岁了。 中农实在是像一个啃不到骨头的狗的成份。他和那些地主,富农的儿孙们一样受 尽了白眼,趴邻居家的墙头都会被棍子敲手指头的。他的母亲那个时候已经沦落 到白天乞讨,晚上替人家纺棉花织布来养活他,他叫小尾巴的哥哥和一个妹妹。 这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叫做四妞的我的母亲和叫作志恩的我的父亲。 如果不是志恩的一手好文章和四妞的姐姐三妞刚好是志恩的班主任老师,我 想,志恩和四妞就永远是泾渭分明的世界。那么,我的哥哥,我和我的弟弟,就 不会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想想看,我们幸或不幸的人生来得这么偶然和不可 假设,不可逆转。 志恩不断地因为没有钱交书费和没有东西吃饱肚而缀学。他永远不能补习好 的数学课就最终以零分的姿态圈定了他的最后一场考试。但是这一切不能抹灭影 响了他一生的四妞之外的另一个女人。三妞。三妞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年青教师不 断地拯救着志恩的学业。 我不知道曾经年少的志恩有没有对他年青的女教师三妞在心里暗藏了爱慕的 成份。但是,我知道,在以后的故事里,出现了志恩拿着他的母亲绑好的一捆大 蒜去感谢他的老师的情节。而且,他有了和四妞第一次说话的机会。 衣衫破旧的志恩敲响四妞家的房门的时候,他下意识是将家里唯一能拿出手 的大蒜往背后藏了藏。十二岁,应该还算是一个孩子。孩子的敏感和自尊虽然屡 屡被忽视,但是从来没有停止过比身体更迅速的发育和成长。 我不能想象,当年十四岁的四妞打开房门见到十二岁的志恩的时候,有没有 过脸红,羞怯什么的。现在的孩子两岁就会说我要和谁谁结婚,十三岁就有未婚 妈妈。七八岁的小男生就能像港台黑老大一样气势磅礴地吼道,你丫的敢不听话, 我砍你! 你说,当年的四妞和志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C 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怀疑当初的父亲,他对母亲的爱情是动机不纯的。因为 他曾经无意中讲到过一句话,他说,那个时候以为你舅舅家的成份好,而且你妈 是初中生,文化人呢。我盯着他的眼睛问,不仅仅是成份好吧?是他们家的政治 地位吧? 不过,十二岁的志恩当时大概还不会想到这些。 四妞打开房门看到个子高高瘦瘦的志恩,眼神倔强,动作拘泥地站着,露着 脚趾的鞋子在互相蹭着。你找谁啊? 左老师在吗? 不在。有事儿吗? 没,没事儿。这是大蒜。 你是哪个呢? 我是七队的志恩。志恩一定是飞快地跑掉的。而且他边跑边回头,大声地喊 道,我是七队的志恩。不对,他应该是说我是四年级三班的志恩。也许,他说得 更短,三班的志恩。我想象的镜头就该是这个样子的。背景就是渐浓的夜色,他 的身影远远地,飞快地奔跑着消失掉。 四妞替她的三姐收下了第一次礼物,是一把扎得很牢实的,干干净净地大蒜。 我想三妞大概会向四妞提到志恩一点情况的。在以后的岁月里,父亲在三姨 面前,永远都是毕恭毕敬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隔着一层师生关系。不过,我 肯定三姨并不一定会支持四妞和她的学生志恩之间恋爱关系的确立。因为在后来 又回到她们童年生活的武汉的大姨和三姨一直说四妞是个苕。 苕。这个字在湖北方言里就是傻瓜的意思。没有亲昵,和褒扬的成份。 我看过四妞和志恩很年青的时候的合影。当时他们怀里已经抱着一岁多的我 的弟弟,五岁的我站在父亲旁边。八岁的哥哥站在他们背后。四妞看上去很秀气, 志恩很清瘦。不过,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很干净。都像是有文化的,读过书的样子。 绝对没有那种农村人身上和土地撕扯不清的愁苦。 说实话,我对他们一直记忆模糊。相反,我对志恩家的老黄狗的记忆更深。 在我很小的时候,四妞经常一个人下地干活,那只老黄狗就保镖似地跟前跑后。 然后就记得志恩每一次出诊,四妞就会把我叫到她身边,吩咐我跟着志恩。尾巴 儿似的。对了,随便交待一下,志恩后来成了乡村赤脚医生。 如果,不是听大妈讲到志恩和四妞的故事,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竟然是自 由恋爱的。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那些在老师意味深长地点到名子的同学都会在无 数同学面前,故意昂着头大无畏的样子。然后,我会听到许多窃窃的声音,呸, 那个谁和谁在谈恋爱呢。当时的不屑和卑薄和现在说某女作了三陪差不多的腔调。 志恩十六岁那一年作了村里的卫生员。四妞十八岁的时候是乡村教师。她和 志恩结了婚之后,听从志恩的建议作了进了医疗小分队。后来他们就一起在大队 的诊所上班。再后来,四妞就为了她伟大的爱情,从妇产科医生变成三个孩子的 母亲,然后为了支持志恩的工作,变成了一个不停地在四季农忙里焦头烂额的农 民。 我确信不移这一根本性的角色转换对四妞来说,是她人生最大的损失。因为 她的人生在土地和家庭之间变得无比平凡和狭隘。也许,这样的说法对她不公平。 不过,客观现实如此。 我肯定我在整个童年对作为我父亲的志恩和作为我母亲的四妞没有很深的印 记。除了河边吊着罐头瓶钓鱼,在村里牲口棚听栓柱哥讲故事,在盘根大爷的磨 坊吃麻油酱,夏天偷豌豆儿,在秋天偷芝麻,在冬天用棉花杈吃雪。我几乎没有 什么关于四妞和志恩的记忆。 那个叫四妞的我的母亲不会烙又香又薄的玉米饼。也不会做很厚很软的千层 底布鞋。她直接造成了我童年的最重大的缺憾。那个叫志恩的我的父亲每每被大 人用来哄哭闹不休的孩子,再哭,就让志恩给你打针!我唯一一次用大把的空药 盒,用四妞在柜底的三妞给的手巾换来的伙伴们到我们家的一次聚会,又让四妞 丢失了她新买的红灯牌雪花膏。 实在是,志恩和四妞并没有给我童年的生活带来什么乐趣。他们永远那么忙 碌。 只是,我不止一次地听大妈讲到志恩和四妞是自由恋爱。这是我对他们保留 了深厚兴趣的原因。 D 原谅我对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没有充满赞美之情。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四妞和志恩是不般配的婚姻。然而志恩 的不妥协,不畏惧,固执和四妞的依赖崇拜组合在一起,就完成了他们对哥哥, 我和小弟长达二十多年的集权统治。 他们真的是很好的搭档。四妞从来不允许我们三个私下里对志恩有什么诽议。 她大概是从头到脚都很崇拜志恩。 问题是,志恩的确是小四妞两岁啊。用现在的眼光大概也应该归属到姐弟恋 之中。那么,四妞对志恩的维护是该归结为老母鸡护鸡仔一样的感情还是纯粹的 一个小女人对她俯拜之下顶天立地的丈夫的无限敬仰呢? 不得而知。 十六岁的志恩应该是胳膊腿上都长了精瘦的肌肉的。从现在志恩保持的穿西 装打领带,以及从志恩的父亲遗传的每一次出行必得衣冠肃整这一点看,当年的 志恩应该以一个中农弟子极其谦卑而又对世界充满了勃勃的野心一样的渴望里能 够把不簇新的衣服穿得干干净净的。十六岁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有一张年 青而羞涩的脸。 十八岁的四妞大概也能够用自己并不高超的裁剪技术将一些每月三两块钱的 工资的其中的一部分变成一块碎花杨布什么的,然后再缝成虽然不是很讲究但是 仍然合体的衣服。她七年的学生生涯足以让她有一点文气,秀美的气质。妙龄的 年青女子都会有着一些芬芳的气味。会蓓蕾一样的悄无声息地绽放着,一些蜂和 蝶轻易捕捉的类似荷尔蒙的成份。 不能忽视的是十六岁的志恩和十八岁的四妞当时都因为其卓越于一般乡众的 身份在大队部走动。如果将大队部比作是火车站的话,那么,志恩和四妞即便是 两条不同轨道上运行的火车,他们会很必然地邂逅。用不着故作姿态,他们的眼 光会不经意地碰触而且会触发一些很新鲜的情绪,类似于初春料峭的土地,一些 荠荠芽,狗尾巴草,葡公英之类的身份卑微而顽强的生命会在一些清晨的阳光里 变得春天一样的美好。而且,即便是一只小蚂蚁也会因为初春田野里孤独的行走, 就得生趣盎然。 以现在志恩的一米七五的个子来推断,当时的志恩大概也该算高高大大了。 那么一米五五的四妞倒真可谓娇小些。是不是这二十公分的落差形成了志恩对四 妞的保护欲什么的,暂时不得而知。 其实,按当时的情况来看,志恩和四妞都会不同程度地吸引着异性。是不是 有人认为他们是黄金组合呢?我想按当时的情况他们的搭配并不能上排行榜。 排除家庭成份的影响,志恩大概可以找一个比四妞俊俏些,但是政治地位和 家庭成份要差一些的乡村女子;而按四妞当时的行情大概可以找四个口袋的军官, 或是吃商品粮的城市人。显然这其中的差别是足以弥补志恩和四妞之间二十公分 的落差的。 当然,这其中必须穿插一些小情节。比如,志恩会经常有意无意地到大队部 的临近保管室的操场上身段潇洒地跃起,投篮,而且他遗传给我们的0 型腿并不 妨碍他迅捷地奔跑,他的大嗓门也会目中无人地大叫,传过来!也许,当时一些 无所事事的乡人,还会给他献上一些疏疏落落但是足以让他像个骄傲的大公鸡一 样得胜的凯旋之类的情绪,他至今不知道乔丹是何许人,所以,他究竟会不会模 仿现在的灌篮手那样每次投中中疯一样的绕场地奔跑一圈而且挥动着长长的手臂 呢?我想这些动作大概会有些牵强。 四妞一定会偷偷地躲在人群里,或是公然地出现在人群里。像是一只偶尔临 水自照的丑小鸭一样打量着一塘欢蹦乱跳的鱼一样的篮球场。 E 只是,我不能想象四妞会还更热切些。或者是美好而且充满羞涩。似乎是在 我的记忆中,这是不曾看见到过的层面。相反,哥哥,我,小弟领教更多的是她 不明分说的眼泪。而事实上,她虽然瘦弱,但是真的不具有林黛玉的弱柳扶风的 气质,我不知道童年的心里是不是曾经讥笑过她,比如用类似东施笑颦这样的字 眼。只是,我必须肯定的一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眼泪。而是惧怕。而且, 眼泪事实上成了她统治我们最柔韧的手段。包括志恩在内。志恩通常用沉默表示 无声地接受。哥哥,我,小弟我们则是面面相觑而乖乖就范。 但是,有一点一定是自相矛盾的。躲在人群里经常注意到志恩的四妞一定是 曾经不知所措的。像是一只被宣布认定为白天鹅的小呆头鹅。 志恩对四妞说,俺娘让俺明天相媳妇呢。你愿意和我好吗? 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傍晚,炊烟四起,被树林包围的村庄有着薄黛的气韵。最 好是初秋,树木的叶子开始慢慢变得橙黄而温润。在林荫小路上开始有小叶槐的 金黄的叶片一层层地落下来。把鞋子放在路上走动的话,就会有轻微的沙沙的声 响。即便是彼此不说话,那种落叶柔软的声音也会非常动听,没有人愿意因为一 些事情突发地奔跑起来。 四妞在以后的一次讲述里,她说,她把保管室的门落上锁,她的眼角余光看 到一个人的影子在旁边一闪。 我想西天的云彩会在夕阳里变得格外绚烂,溶了金一样的,会把田野里奔跑 着的每一条撒欢的狗都镀上一层毛绒绒的金光。一些红蜻蜒在桥头上群群飞来飞 去。十八岁的四妞当时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脚步年青而带着对生活淡淡的满足 感。终于能自食其力了。而且,党支书交给她一份入党申请书。她将是最年青的 共产堂员。生活像是慢慢展开翅膀的孔雀。四妞的快乐是不动声色地舒展开的。 她有没有悄悄地哼上几句,我不能想象。虽然,我知道她有过排演样板戏的 经验。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过四妞唱过什么。倒是志恩现在还喜欢眼睛微闭摇头 晃脑地拉着他用椰子壳作的板胡。一副极其沉醉的,类似顶级艺术家的形象。 只是,她一再强调,当她走到桥头的时候,志恩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然后 生硬地塞给她这样一句话:你愿意和我好吗? 她在以后的回忆中一直说,她当时惊呆了。脑子一片空白。不过,一定不是 被某种巨大的幸福打湿的感觉。而是像是和平年代的一只丑小鸭,天空划过的劈 雷让她一下子懵懂起来,东南西北的概念都模糊起来。那些原本在天空自由游弋 的蜻蜒也失去了神彩,脚下沙沙的小叶槐也不再诗意盎然。而四妞只听见自己的 心像是悬在天空的一面锣鼓。声响巨大。 而在这整个事件中,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志恩充满预谋。十六岁的他就像 是一头身体矫健的牛犊,在生活的种种不幸里,他觉得他有能力谋求一些东西了, 他应该主动改变什么东西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从整个事件来看,四妞的确不是很有诗情画意的女孩子。她还是忍不住地奔 跑起来。她需要回到她自己的家,关上门,然后脆弱地捂住胸口,慢慢弄明白发 生了什么事情。 当然,不能预先就把志恩和四妞之间的那种细若柔丝的彼此注目过的眼神定 义为爱情的。因为,四妞没有被那种爱情的巨大的幸福感袭击。 而是,接下来的日子,她一直不敢见志恩。多么可怜的灰姑娘啊。当然,志 恩实在也不是什么可以带着马车来的王子。 F 四妞对志恩的表白回应的是避而不见。我很难理解她内心有过什么样的波澜。 也许是犹豫,也许是羞怯。或者在我内心深处是希望这尘世的女子都透明得一滴 水似的,但若是你能在她内心深处放进去一点颜色,就可以在她的眉眼之间,在 她的言行举止里看到端倪,便能打开小小的缺口,便容易从那些微的通道里得到 来自一个美妙女子的阳光。 只是这世间的女子在恋爱之初都聪明得像是清晨临溪的小鹿,既倾听阳光透 过树林簌簌的天籁,也疑惧猎人的脚步。 不过,我始终相信,应该理解为,志恩那些话并没有因为四妞心如撞鹿的奔 跑丢失到那条小叶槐铺就的踏实的林荫小路上。而是被四妞拂了拂,收拢到内心 深处了。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且,四妞在大岭家里的确还有着一重寄人 篱下的意思。 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根本不能体味我母亲四妞的心情。记得三年前,我在书 店里碰到一个高三的小哥们,虽然年方十八,倒真的是高大俊拔了,手机,呼机, 所有时髦的通讯工具全都披挂俱全。因为我曾作过几年书店的缘故,认识了相当 一部分学生,纵使谈不上是同师为朋,同志为友,却也都是离书近了些,颇能有 一些彼此谈笑投合的兴趣,常和他们聚了,畅所欲言,彼此不拘什么。他高中三 年至少换了三任女友,倒也真应了那些专家测定的恋爱周期为十个月左右的话。 那天早晨,小哥们来得特早,周身都喜洋洋地溢着得意。而且他讲电话的声 音亦显得十二分的温柔。一准是他的新一任女友了。大概男人遭遇了爱情,都会 被从身体里抽去一根骨头。我就笑,怎么,换人了? 换了。他对着悬在书架上的镜子兀自理头发,正衣冠,春色饱满。 手到擒来?我再笑。 他说,简直痛快极了。班上新来的一位女生,校花级的。我就约了她出来, 说,咱们作朋友吧。她说好。 完了?没有情节?我主张这世间的女子都将是会被击落的白鸟。不过,倘若 真的是就这样啪的一声就落下来一段爱情,倒也真的有点夷匪所思的味道。实在 是泡一个女人要一杯茶的工夫,搞掂一个女人要一声枪响的工夫,解脱一个女人 大概就是用到摆平两个字了。 小哥们就笑。说话间一个年青的女孩子走进书店,径直走到他身边,碰了碰 他。然后两个人就相挽着汇入大街的人群中了。 当年的四妞是怎么样子呢?她也会口袋里悄悄揣了一面小镜子,偷偷地撩一 下并不散乱的额发,一些不明由来的快乐就从她的小小心思里从眉眼里流散出来 吗?她是不是渴望又惧怕着那个年青而又率直的声音突兀地闯进耳朵?那个高大 而莽撞的身影突然立在眼前? G 只是,我相信,这一段时间对志恩来说,是如此漫长而焦灼。倘若是一个男 子真心地喜欢了一个女人,他的心就会一分一分地被那女子提升到嗓子眼里,极 其的渴望就会在内心里一天天地胀大,到处压迫着神经,必得说出来,哪怕是悬 崖也要粉身不恤地跳下去,然后可以心甘。直到心仪的女子点头应诺了,心才会 落到实处,平白地多了一些明媚和快乐。 想来这世界的公平就在于,女子总是要在婚前先行享受了恋爱的种种微妙的 快乐,而男子大多在婚后可以解脱恋爱的焦灼。 只是,志恩有没有想到要赠四妞红宝书什么的,那个时代比较罗曼蒂克的事 情来供我圈点他们的恋爱,我不能擅自杜撰。不过,我相信,志恩大概还会从四 妞那里嗅到了一些芬芳的气息。那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反正是,男女之间,看 上去热络得无间的,好像是有什么的,其实没有什么;而看上去井水不犯河水没 有什么似的,反倒是有什么了。至于两个人有什么,没什么,大概靠恋爱的直觉。 这世界再也没有比恋人更敏感的心思了。那是全身心的迎合和体味。 四妞是个谨慎的人。这也是哥哥,我,和弟弟无数次划分营地而必得提到的 一个词。当然,这里面还隐含着另一个词,多疑。原则上,我和哥哥更雷同于志 恩,而小弟则趋向四妞。四妞的多疑是可以被谅解的。想想看,一个十一岁就开 始跟着哥嫂讨日子,夹在七八个侄女里小心翼翼地揣摸别人心思的女孩子,你怎 么能让她安定到坦然地享受并不属于她的家庭和生活? 也许,志恩的爱情对于四妞来说,是她生活中属于自己的光芒。只是,她不 敢确定,不敢轻诺。她小心地规避着志恩。这符合六十年代的电影,小说里对恋 爱场景中的人的描述。我想,四妞和志恩大概并不例外。 只是,四妞并不知道,她小心拢在心里的火簇在她不动声色的生活中好像什 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志恩的家庭里却发生了轩然大波。 志恩对四妞说,你愿意和我好吗?它的前提是家里要给志恩定亲了。天下的 父母大概都要以为自己的儿女要自己一手主持着再展开一个家庭的生活,会妥贴 些,会觉得自己可以卸下千斤重担,功德圆满。而况志恩虽然也慢慢地变得体面 些了,他的哥哥靠着自己的努力在生产队也谋了一个会计的职务,而且讨了一房 性格泼辣但是浓眉大眼的漂亮媳妇,但是志恩的母亲依然是觉得攥在手里的是并 不牢靠的日子。她要给她的二儿子也娶了媳妇,也立了门户,才能摆脱在饥寒饱 暖里飘摇的压迫感。你知道我那一生纨绔不改的爷爷,从来没有给过奶奶生活的 安定感。 大儿子在生产队里做会计,二儿子在大队医疗诊所,小女儿读高中。两个懂 事的儿子心里都憋着要出人头地的一口气。只是二儿子的心太野,不如大儿子恩 实。知子莫如母,所以,等大儿子娶了一房媳妇之后,志恩的母亲就张罗着给志 恩闹一房媳妇,这个野马似的小子,需要一个人拴住了。而且,她也累了,她觉 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我奶奶是在我不满周岁那一年去世的。那一年志恩二十 二岁。 但是,志恩却对着他母亲急哄哄地吼着说,我要娶左四妞!否则我愿意打光 棍! 那她应承你了?志恩的母亲追问了一句。做母亲的,哪一个又真正地想拂孩 子的心呢? 没有。志恩老老实实地对母亲说。 你一个人做啥黄粱美梦??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也不照照镜子, 咱们家啥出身,人家啥出身?咱家啥成份,人家啥成份?人家大哥在粮所是吃商 品粮的,(大岭平反后落实工作),二哥抗美援朝的军人,三哥是大队书记,三 嫂是妇女队长,大姐是知青,三姐是教师,你黄沙迷了眼,猪油蒙了心!志恩的 母亲当时应该是这样言语流利地数落着的。我想她最好是操着一根烧火棒,就这 样连骂带打地追杀出来。 实在是小时候,我领教了四妞的烧火棒,也练就了飞跑逃窜的本领。这应该 得益于志恩的遗传。 我就是非娶左四妞!志恩应该怒吼着,摔门而出。他两眼血红,犟犊子似的。 志恩扔下炸开了锅的家人,到卫生所去了。 也许,天下爱自己的儿女的父母亲都不会存了心思要让儿女在婚姻中攀高枝, 买了馒头揣怀里,自己哄自己,到最后都落下哑巴吃黄莲的结局。即便是他们说 不出比门当户对更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深深懂得婚姻中的平等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它连着一生的幸福。而事实上,两个出身不同的人,两个有着不同人生观,有着 不同人生追求,有着不同的取舍的人,也实在是很难得到比蜜月更长一些的同舟 共济的快乐。 但是,把故事推向高潮的,却是志恩的嫂子。 H 现在的四妞已经佝偻了。背有点稍稍地驼着,齐耳而稀疏的短发,在乌鲁木 齐广场被新疆的紫外线晒得红褐色的脸上,有着明显皱纹。只是,她还在很多时 候,在被我们特意夸奖的时候会变得羞赧起来,虽然她已经不复脸庞洁白,她的 羞涩不复是粉红的霞云一样的一抹了。 我和孙强,孙阔讨论四妞的时候,他们两个最佩服我的论断,是在于我英明 地把四妞表现出来的种种孩子气,定义于她的后童年时代。在我的理论里,童年 缺乏母爱的四妞,她的许多心理的成长就停滞在那个时期了。就像是一棵苹果树, 遭遇了霜寒大冻,树上的果子的生长停顿于此。如果有合适的温度,它们是会从 挂果时候的青涩开始再生长的。 四妞一直是笨拙的,她从来没有学会练达,没有学会在人群中左右逢迎。甚 至在三姨面前,也只会傻傻地笑,永远的孩子似的。 我真的想不出来,这样的四妞是怎样在懵懂着卷进志恩家的旋涡,并且在舅 舅们,妗子们,姨姨们都一致反对,在志恩的家人一致反对的时候,就奋身不顾 地和志恩走在了一起。也许,四妞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勇敢就是选择志恩吧。 志恩的家庭状况是比较复杂的。他的父母亲,哥哥,嫂子,小侄儿,还有一 个穿着嫂子旧衣服的正上高中的小妹。还是一大家儿。对于奶奶来说,她的大儿 媳,就是一家人捧在手心儿里的宝贝,虽然她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泼辣,能干, 敢把出言不逊的小子们扒成光筒,敢咋眉咋眼地对那些对孙家施了颜色的人说笑 得臊眉臊眼儿的。大儿子性格温吞,二儿子志恩是人叫憨瓜来着的,孙家太需要 这样的儿媳妇来支撑门事了。四妞么,没爹没娘的孩子,除了识字,大概连馍馍 也不会烙吧,瘦小悯弱的,怎么能和那个二椤子志恩将就成一家呢? 那个时候,全国正在大唱样板戏儿。志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吹得一口好笛子, 拉得一手二胡,四妞的出名不在于她在全乡大会上把毛主席语录整整一本子倒背 如流。还在于她的样板戏里饰演的小铁梅,闹得那些年青小伙子心里火苗一窜一 窜地。这样的媳妇,孙家盛得下吗? 现在看来,奶奶的担心是对的。及至四妞后来讲起,也说,刚结婚的时候, 那些用麦糠做的饼子,她总也是烙着烙着就散成渣子了。四妞的饭菜从来没有美 味过。 只是,志恩的嫂子是咋回事儿呢?她咋就不同意志恩和四妞闹恋爱呢?扯成 一家子过呢? 我对大娘最深刻的记忆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们七队和邻居十五队,争靠 我们家东边的地。我们家的几十棵柳树就种在河坡上。当然,这一次不是针对我 们家的事情。而是十五队的人口太多合地太少,七队的人口要少些,而地比较多。 于是,就形成了用武力争夺的一场争战。各家都操家伙,镰刀,锄头,斧子,菜 刀的都抡上了。志恩和四妞在卫生所里。这一切就发生在我们家的东边,我和小 弟躲到邻居耀东家的大娘家。她们家是六队。属于中立国。 那是一场几百口人的混战。你想象,战场的壮烈有时候,在于它像一锅烧开 的水,而你就像是一滴油,只要落在水里,就会炸开的。呐喊,那嘶叫,那闪闪 的锋芒,那头上的,腿上的,脸上的血,都会让人把隐藏的兽性发作出来。 七队的人少,大娘是七队的妇女队长。大娘摇旗呐喊,冲锋陷阵。在混战中, 左脚踝被锄头砍伤。虽然,混战的结束,得益于运发家的奶奶神精发作,披头散 发地在阵地上泼了命地跳骂,并引来诸神去灭十五队里的人。只是,大娘的英勇 是有目共睹的。我只记得志恩和四妞匆匆从大队部跑回来,给大娘包扎伤口,并 把被大队部捉到的文敏哥和敏生哥哥从大队领回来。 所以,我想,也许,大娘的理论在于,一山不能容二虎吧。而且,怎么说, 四妞也和她不是一路上投契的人。她整天摸黑上地,擦夜回家给这个家扛活的时 候,那个四妞却是要衣着整洁地到大队部上班呢。这咋叫公平呢?自己为啥就该 替这一家老小爬踏,而四妞却要人前人后地现眼呢?她不就是多年书,多识几个 字吗? 一边是奶奶把志恩骂了个狗血喷头,一边是大娘放出话说,如果志恩要是敢 娶了四妞,她就不和推恩过了。 I 曾经,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叛逆心理是经常地老师和家长口头出现的字眼儿。 好像把青少年所有的叛经背典的事情都可以归纳为此。伴着这种叹息的大多还有 一句话,人心不古,今不如夕。 我不知道四妞的那一次奋身卷入,是不是基于这种可爱的叛逆心。 志恩也算是风华正茂吧。同龄的女子们常常会围拢在一起,雀儿闹巢一样地 叽叽喳喳地说长道短。大概类似现在的早晚新闻,午间新闻似的。可以把老婆, 孩子,热炕头的农村生活,有效地切割成许多蛋糕的快头,在红薯窝窝头里夹上 一根水灵灵地大葱儿似的。让平淡无奇的生活来点嚼头儿。 乡里的女孩子的灵巧大概不限于绣一对美好的结婚枕套,纳一双鸳鸯戏水的 订情鞋垫,她们能把一炉子麦秸杆儿,枯树叶儿烧得滚炭似的,还在于她们有能 把一段听闻煮调得有滋有味的嘴巴。 四妞虽然谨小慎微。不像那些有爹亲有娘疼的女孩子们那样土菟丝草缠荞麦 似的见天头碰头耳接耳地和同龄的乡邻女子们绕在一起。但是,她也有那些关系 相当的不错的姐妹。书娟就是其中一个。 书娟神秘秘兮兮地说,了不得了,那个孙志恩家闹得炸窝了!他家的嫂子蛮 厉害的,说他要是娶了你就和志恩的大哥不过了!这嫂子和小叔子咋会像是仇人 似的?谁沾着谁了?咋像是欺侮人似的? 书娟说,你干嘛怕她啊? 书娟说,那个志恩倒是一头好犟骡子,被他娘撵出家门,也死不改口哩!啧 啧!好样儿的! 书娟说,志恩的大嫂说,志恩娶谁都敢立马迎过门,就是不能娶你!凭啥哩?! 凭啥就是不能娶你?你和她结冤家了? 纵观我们的恋爱经历,有很少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恋爱。我们都有意无意 地选择了最亲近的朋友,哥们,有时候分担我们的忧虑,有时候分享我们的喜悦。 好像是有很经典的一句话是,在恋爱过程中,聪明的人会变笨,笨人的倒会变聪 明。好像是恋爱过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力场,它打破了我们常规辩别的东南西 北的能力。 所以,我相当认同我姑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恋爱中的男女都是一对 傻瓜。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智商短路的问题。 我有时候认为,左右一场恋爱结局的,很多时候是局外人。朋友的参考指数 是有着强有力的政策性倾斜效应的。 当然,志恩也不会放过书娟对四妞的影响力。他大胆而频频地约四妞。在 《失恋联盟》里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如果你不能令女人心动,就让她冲动;如果 你不能令女人冲动的话,就只好让女人感动了。金风玉露的姻缘大概是少之又少, 那么,大多数男人采取的也就是那种最笨的方法了。令女人感动。总之,无论心 动,冲动,还是感动,只有你能让她“动”起来的女人,才能被你一步步地牵到 家。 我想,四妞一定是被感动了。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他为了你可以 面对所有的拦阻而不放弃,不妥协;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拿他的全部来承担你的 全部的人,不多的。上天只让你碰上一个。而碰上的这一个人,很多人又在要捡 最大一个麦穗的理论的潜意思指引下又错过了。毕竟我们平淡无奇的生活,未来 总是一团模糊,没有人能真正知道应该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时至今日,四妞和志恩在一起,走过了她一生最美好的青春而且正相伴着步 入暮年。我们都不能知道,四妞对志恩的选择就是抽中了她一生的上上签。就像 是我们不能假设志恩当初如果不被四妞的三岭哥哥拦阻的话,被推荐上大学或是 随某团长直接做了随军医生并保送军校,我和哥哥的生活大会有什么样的本质的 变化一样。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无数次地讨论过令人憧憬的这样的生活,虽然 它的前提是我们一定会失去来到人世的弟弟。(78年是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了。他 顶多也只算是漏网之鱼。)我和哥哥甚至不无遗憾地觉得,弟弟实在只是生活的 几次不公造成了他出生的理由。生活中我们可以有一千一万种假设,但是只有一 种事实。而正是这种事实粗糙的生活,构成了我们人生岩面。 现在的四妞和志恩还像是当年那样,两个人一个执鞭,一个驾辕,拉着我们 不轰轰烈烈,不英雄奇侠,甚至卑微的生活。他们的满足还仅限于我们有了青藤 绕竹的楼廊,他们的满足还仅限于我和弟弟的自立,他们的满足还仅限于我们食 足裹腹,衣足御寒的生活,他们的满足还仅限于我的一块豆腐块给他们带来的骄 傲。 就像志恩曾经说过四妞的一句话那样,他说,四妞最大的功劳就是给他生养 了三个孩子。那么,哥哥,我,还有我们的弟弟,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我们做 了志恩和四妞的孩子。我们有机会行走于千疮百孔的人生并保持了真诚,善良, 和努力。 而所有的这一切生活事实,只缘因四妞最初的决定。显然,在这之前,她不 曾料到,她曾经的选择,左右了哥哥,我和弟弟唯一的出生机会。她也不曾料到 我们一生的悲喜就因为这样的决定和她,和志恩无法割舍地联系在一起。 我们人生的必然走向,却往往来源一些偶然。难道不是吗? 当初志恩的大嫂的极力反对,把志恩对四妞的追求变得突然严重起来的时候, 当初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把四妞这样生性懦弱的孩子突然变得无畏起来的时候, 我想,有时候,我们需要借助人类战争历史来解释某些类似的现象。比如,当初 的战时共产主义,某种特定的氛围会引发我们每一个心中秘而不宣的,渴望激情 澎湃的层面。并让我们充满激情,革命的浪漫主义激情。 所以,年青的四妞就在一个阳光美好的秋天里,带着她的唯一的一个大木板 箱的嫁妆,志恩穿着借来的衣服,开始了他们一生血水交溶的生活。他们曾经共 同的拥有的,只是一床崭新的新铺盖。 也许,当初四妞走进志恩的家门,仅仅是因为,她实在想不同,为啥是就她 左四妞不能和孙志恩结婚呢?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竟然是耗尽了她的 一生来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