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去看海 作者:sniper2049 ——谨以此文献给那段逝去的岁月和伴我走过那段岁月的活着的和死去的人们。 “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很大很大吗?有斯琴诺尔(蒙古语,译为智慧湖)那么 大吗?”一个小男孩怯生生的问我。 “很大很大,”我笑笑“比斯琴诺尔要大得多。” 我看见小男孩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对他说他才会明白。 “好好学习,等长大了考上大学你就能看到大海了。” “叔叔,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考上大学就可以去看大海了,到那时候我还 要带回好多好多好看的贝壳。”小男孩的脸上充满了那种无限向往的神情,很幼稚 也很可爱。 我的心为之一颤。是啊,那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曾经牵动了多少少年那不 安分的,骚动不安的心。 “梦中的海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与我再续前缘?使我不再为你黯然神伤?”我 默默的问自己。多少记忆,已经在时光的洪流中被冲刷殆尽,但是儿时对大海的印 象始终是无法泯灭的。我知道,这一份永不褪色的记忆已经被深深的铭刻在心中, 直到永远。记忆深处,那里依然波光浩淼,涛声依旧。 今天我又一次站在她的身边,似乎是要追寻那份最初的守望和悸动抑或是竭力 挽留梦中的潮起潮落和永无止息的日月轮回。我知道我已经再也无法留住那逝去的 背影,只能听任遒劲的海风卷起惊天骇浪摔向岸礁,化做碎玉万点,犹如撞击在我 那憔悴的心,任他伤痕累累,千创百孔。 一种沧桑在心中涌动。 透过雾蔼,我仿佛又看见漫天红霞掩映下的海边那几个孩子在忘情的奔跑嬉笑 我出生在塞北的一个小镇,一条铁路从镇子后边的山脚下通向未知的远方。 那一年我八岁。不知为什么,每当我坐在一碧如洗的斯琴诺尔湖边就忍不住的 想,大海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比斯琴诺尔还要大还要蓝。“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站在 海边的”我想。这个念头后来竟如鬼使神差一般驱使着我,随着日子在平淡无奇中 周而复始,这种愿望竟如同决堤的洪水奔腾不息。最终不可抑止。 我知道镇子后面的铁路一直通向海边,可是谁也不知道要走多远。我曾经悄悄 的问过镇子里学问最渊博的蒙哥老爹,他睁开被烧酒熏得昏黄的老眼,喃喃的说: “就在小鸿雁落脚的地方,很远很远。”说完,一滴浑浊的老泪滴在他手中的空酒 瓶子上。 我找来几个最要好的“死党”,满山哥哥,春喜妹妹和金柱。满山哥哥那一年 十一岁,比我们都大而且很成熟。 “我们偷偷的跑出去,家里人会不会着急啊?”满山哥哥有一些担心。 “爸爸知道了会很生气的。”六岁的春喜妹妹也有些害怕,她的小脸吓的通红, 紧张的看着大家。 “不管你们去还是不去,反正我是一定要去,大不了被老爸打一顿,反正打不 死,过几天就不疼了。”金柱满不在乎的说。 金柱和我同岁,住在我家的隔壁,长的很秀气,可是发起狠来就象一只老虎, 很象后来我从小说中看到的那个“拼命三郎”石秀。 “春喜妹妹,有我在呢你还怕什么啊?”金柱这小子把胸脯一挺,居然充当起 “护花使者”。 “我问过蒙哥老爹,那条铁路就通向大海,绝对没有问题”我信心十足的向大 家保证,其实我比谁都没底。 满山哥哥没有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夏末的一个清晨,我们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的从家里跑了出来搭上了一列 东行的运送木材的列车开始了我们漫长的旅程。在偏远的塞北农村,由于生活极度 贫困,外出的人们往往偷偷的搭乘货车,也因此发生过数起亡命惨剧。 列车启动了,故乡的氓牛山迅速的向后倒去,斯琴诺尔湖最终也消失在视野的 尽头。外面的景物越来越陌生和新奇,我们的心也随着列车驶向遥远的远方。天的 尽头,一轮红日西坠,成群的乌鸦在列车上空不停的盘旋刮噪。我们的睡意渐浓, 最后终于坠入沉沉的梦乡。第二天清晨醒来,列车依然呼啸一路东行,不知过去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列车终于停下不再动了。 经过几多迷离的等待,经过多少煎熬的守望,今天我们终于听到了大海沉重的 呼吸终于看到他伟岸的身姿。 “这就是大海了吧?”金柱尖叫着冲向海边。我们一愣,随之也跟着他奔向海 的怀抱,我们在沙滩上打着滚,旁若无人的尖叫着,全然不顾那些城里人投来的一 道道诧异的目光。我们好奇的追逐着沙滩上象蜘蛛一样的横着飞快的爬行的小家伙, 然后又无奈的看着它钻进自己的巢穴而无影无踪。我们每一个人都拣了满满一袋子 的五光十色的贝壳,欢叫着互相攀比着向别人炫耀着。尤其是满山哥哥拣到的那个 贝壳,在紫霞掩映下发出淡淡的幽幽的绿光,就如同老奶奶们故事中的夜明珠,招 来大家羡慕的目光。满山哥哥非常小气,他只是匆匆的让大家看过一遍之后就把夜 光贝放进贴身的衣袋中不再拿出来,只留下大家即羡慕又无奈的眼神。 暮色渐浓,好象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不知不觉中在浩瀚的苍穹上遮起了厚重 的幕布,只有点点繁星极其吝啬的把清辉洒在海滩上。直到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天色 已黑而我们又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迷失了方向。 “哥哥,我怕。”春喜妹妹带着哭腔,不过她还紧紧的抱着怀中的贝壳。 “满山哥,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金柱不安的问。 “咱们离开铁路并不是很远,找到铁路就能找到家了。”满山哥哥说完看了我 一眼。 我点了点头。 “走,大家跟着满山哥走就能找到家了”我安慰大家。 不久我们就找到了来时的铁路,不过就在大家偷偷的爬上列车的时候,被一个 喝的醉醺醺的长着落腮胡子的铁路工人发现,那个家伙拎着一根木棍凶神恶煞般的 向我们冲了过来,我们被吓的魂飞魄散落荒而逃。也不知道跑了不远,我们才惊慌 的发现我们把金柱跑丢了。 我们几个放声大哭,直到后来我们连同金柱一起被铁路公安发现并把我们送回 家。就在公安局那所破旧的办公室里,我的那包贝壳被遗忘在那里。多少年后的今 天我也一直在想,那包贝壳现在还在不在?如果在,它会在哪里?我想它最终的结 局也许会被谁给扔到垃圾箱中而被无情的掩埋。丢失了贝壳的我简直是痛不欲生, 直到后来满山哥哥把他的那个贝壳送给我我才破涕为笑,但我至今仍然记得满山哥 哥无比留恋的眼神。 回到了家,家里人在惊喜之余也并没有忘记在我们的屁股上留下几个重重的鞋 印。那天晚上我就听见从金柱家里传出金柱杀猪般的嚎叫。不过我倒是很意外的逃 过了一场皮肉之苦,这并不是父亲对我手下容情,只不过是四奶奶出面训斥黑着脸 的父亲才使我逃过一劫。说起来父亲特别敬畏四奶奶,四奶奶做事一向泼辣果断, 听老人们说四奶奶年轻的时候和四爷爷一起在蔺水河畔抗击过日本关东军,据说四 奶奶双枪用的十分了得,简直可以说是神鬼末测,能够在夜里打中五十步开外的香 火。不过四奶奶很少提起这些事情,直到后来我从地方县志中看到那段尘封的历史。 我当时已经不记得四奶奶当时是怎么教训父亲的,我唯一记得的是四奶奶说过一句 话之后父亲就恨恨的扔掉了手中的枣木棍子。 “孩子出去闯那是见世面,就是碰的头破血流那也是经验” 我深深的记住了四奶奶的这句话。 后来四奶奶曾经问过我:“大海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比斯琴诺尔要大的多啊?” “是啊,大海大的没边没沿。”我得意的告诉四奶奶。 “你四奶奶啊,年轻的时候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可不知咋的,就是没见过大 海。”四奶奶一阵沉默“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看到四奶奶有些伤感,急忙搂住四奶奶的脖子说:“四奶奶,长大了我一定 会领着你去看海。真的,我不骗你。” 四奶奶笑了,很慈祥。但是她的眼神中总有一种我永远也读不懂的东西。 “四奶奶,你不信吗?咱们拉钩。”说着,我钩住四奶奶那干枯的手指。 四奶奶抚摩着我的头发“别再惹你爸生气了,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走很多很 多的路,看很多很多的海。到那时四奶奶就满足了,你知道吗?” 望着四奶奶那深邃的眼睛,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也许真是造化弄人,那时侯我们几个小家伙都没有意识到:就是我们几个的出 走,竟然在这个偏远闭塞的塞北小镇苍白的历史上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使我们 成为小镇历史上为数不多的见过大海的人。直到今天,这段鲜活的历史依然留在很 多故乡父老的记忆中,犹如一段神话,经常被人提及。 几年后,我终于走出那贫穷的故乡,来到县城高中读书。我记得那时候四奶奶 高兴的哭了,上学那天,四奶奶送我送得很远很远。金柱和春喜妹妹也送出了很远, 我们几个抱头大哭,满山哥哥象个大人一样给我们几个擦干眼泪。不过,我看见他 偷偷的转过头抹了抹眼睛,他的眼圈红红的。四奶奶叹了一口气,转过了头。我知 道,四奶奶是在为满山哥哥而叹息。其实在我们几个里面满山哥哥最懂事,而且成 绩也是最好的。只不过他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成绩也都特别好。可是去 年,满山哥哥的父亲不幸患上食道癌,这是山区发病率非常高的一种疾病,在这样 一个贫困的山区,食道癌就是绝症的代名词。满山哥哥的母亲倾尽所有为丈夫治病, 满山哥哥家因此穷的几乎是家徒四壁。懂事的满山哥哥从此担起了全部的家务。今 天满山哥哥将要和我一起来到县城,不过我是去读书,而满山哥哥却要用自己稚嫩 的肩膀挑起家中的大梁。 不久,我就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满山哥哥也在城关的一家建筑工地上找到他所 谓的工作。有时他经常到学校来看我,临走总会把自己买的白面馍馍交给我,每当 我拒绝时,满山哥哥总会板起脸说:“我知道家里给你的钱不够你用,再说我自己 还在挣钱。你再这样就是对你朋友的侮辱。”而每当这时,满山哥哥都会涨红脸, 一副和人拼命的样子,让人无法抗拒。 有几次满山哥哥向我提起他送给我的那个贝壳,说很想再看看那淡淡的幽光。 可是自私的我竟然向满山哥哥撒谎说那个贝壳已经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我害怕满山 哥哥翻悔要回那个贝壳。说实话,我已经把它看做无价之宝,利令智昏已经让我在 不经意中忽略了他的真正的价值。 满山哥哥十分惋惜,责怪我怎么把它弄丢了。那时我简直有要哭出来的冲动, 因羞愧而自责。满山哥哥却安慰我说:“没关系,以后咱们还有机会去看海,到时 候我们再去拣好多好多这样的贝壳。”我暗暗的想“以后有机会去看海,我一定要 把最漂亮最漂亮的贝壳送给满山哥哥。” 后来,满山哥哥告诉我,金柱在我们去县城不久就去当兵,好象是一个叫新疆 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听人说那里的沙漠就象我们看过的大海一样,永远也看不到尽 头。 时光流逝,三年后我来到那个美丽的北方海滨城市读书,每当我漫步在海边, 看到落日的余辉映照在海面上,倾听着震耳欲聋的涛声,我就想,只有大海才能有 如此深邃隽永的本色,只有大海才能让人的灵魂融入他的博大与宽容。 站在着情意感人的海边,极目远眺,烟波浩淼,海天无际。只有在在这里,我 才可以重温那份永不泯灭的蓝色梦想。也只有大海,才能够超越我们无边的思绪, 才能够包容我们所承受的苦难与欢欣。我儿时的朋友,你们还记得那一年我们去看 还的情形吗?也许那一段月华飘白的蓝色梦想已经被他们所淡忘。残酷的岁月啊, 你竟抹杀了多少美好的东西。 无意间不竟一声叹息,陡然由心中升起无限的凄凉与迷茫。 那年暑假,我带着费尽千辛万苦从渔民那里花高价买来的贝壳满山哥哥曾经拣 到的那种北方海域极其罕见的夜光贝返回家乡的时候,却从母亲的口中得到一个噩 耗。就在我高中毕业后不久,由于工地上的施工人员违规操作,使得停在六楼的重 达3 吨的升降台轰然而下,把正在下面清理工具的满山哥哥砸的血肉横飞,满山哥 哥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这个世界上的亲人,离开了我们他最好的伙伴。 满山哥哥的坟头早已长满了荒草,由于没人护理,坟头几乎平下去了,上面钻 满了黄鼠狼。田狗的洞穴。以后的事情是满山哥哥所不知道的:出事后,满山哥哥 的父亲吐了一口血后,也去了,去了那个没有贫穷,没有苦难的地方。丈夫死后, 满山哥哥的母亲变的疯疯颠颠,动辄就拿菜刀砍人,要么就在那个如同坟墓般的家 中屙屎撒尿,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在恐惧和饥饿中度日。 我发疯般的挥动着铁锨,把那一包晶莹的夜光贝埋在满山哥哥的墓碑下。泪水 不可抑止的流了出来。我为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悲痛不已,也为自己的自私与 虚荣而感到无地自容。透过泪水,我看见了满山哥哥,他还是那么平和,微笑着, 微笑着。清纯的目光中看不到被世俗的邪恶所玷污的痕迹,那目光就向海水那样净 澈。 “满山哥哥,你还记得吗?那一年,我们去看海。” 满山哥哥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一笑,但灿若云霞,消失了,消失在淡蓝色的 雾蔼之中。 “满山哥哥,你安息吧。你的兄弟永远记着你。” 冬天终于过去了。我的印象中,那个冬天好冷好冷。 走在省城湖畔的小路上,忽然被一双手蒙住了眼睛。大惊之下猛的掰开那双手, 我愣了,我的背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穿戴非常时髦,染着金黄色的头发。就象 电视中的麦当娜。看我发愣,那个姑娘“噗”的一下子笑了出来。 “怎么了老秀才,你不记得我啦?”我茫然“我什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个女孩子?” 看我不说话,她低下了头,眼圈发红,突然又抬起头看着我“是我,我是春喜妹妹 啊,不认识我了吗?”说着两行泪水从腮边流了下来。 “春喜是你吗?”我抓住她的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晃多少年过 去了,以前那个翘着两个朝天辫子爱哭鼻子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春喜妹妹拉着我的手,非要找一个地方好好聊一下。在一个很豪华的咖啡厅里 面春喜妹妹很熟练的点了两杯高档咖啡,我用匙轻轻的搅动着咖啡。“哥,你怎么 不喝啊?”春喜妹妹关心的问。由于工作紧张加之生活没有规律,几年前我就患上 胃溃疡,几年汤药西药喝下来,我早已对可乐咖啡这种饮料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 看我不喝,春喜妹妹也用汤匙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我勉强喝了一口,春喜妹妹的 脸上才露出甜甜的笑,很美。“咱们分开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你,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春喜妹妹?”春喜妹妹一阵沉默。我忽然记起我的一个同学对我说过,春喜中学毕 业后在省城做小姐。当时我没有在意,也没有相信。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是多么 冒失。沉默,好一阵的沉默。只有咖啡厅中的萨克斯低低的吹奏着。 “哥,你还记得吗?那一年,我们去看海。”好久好久,春喜妹妹抬起头,脸 上那么平淡,清纯。就象儿时的春喜妹妹。 “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你还哭鼻子了呢!小脸被泪水浸的象个泥猴。”我逗她。 春喜妹妹出神的望着咖啡厅中间的那个小喷水池,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那个时候真幸福,和你们一起去看海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孤独,那时候我就 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时候多好啊!我们天天在一起,没有孤独,没有寂寞,没有勾心斗角,那 时的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如果有可能,我宁愿那个时候永远不要过去,伴我一生 一世。” “哥,你相信有来生吗?”春喜妹妹幽幽的问。“ “别胡说,”我捣了一下她的脑袋,就象小时候那样。“只要心中留住最美好 的印象就可以了,她可以伴你走过今生今世。永远陪着你。” 春喜妹妹伏在我的肩头小声的啜泣起来。 “记着那时的快乐,还有什么理由不快快乐乐的活下去呢?” 春喜妹妹抬起脸,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哥,以后咱们大家还有机会一起去看海吗?” “当然,因为你还有关心你的哥哥们啊!” 春喜妹妹笑了,很甜很美。 一年后的一个夏末,还没有下班,我就接到了金柱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出差已 经来到了我所在的这个城市,就在明珠酒店门口等我,说老同学十几年没见了,一 定要喝他个一醉方休。我匆忙向社长请假,那个日本老头看我一脸的兴奋,笑着问 我是不是女朋友来了啊。我说:“是啊,十几年没见了。”说完就冲出公司直奔明 珠酒店。 在酒店门口我看见金柱站在那里冲我招手。我跑过去,我们就象小孩子一样抱 在一起又蹦又跳。几年不见,金柱长的黝黑健壮,英姿勃发。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 家伙已经俨然是一位军官了。 一瓶郎酒下肚,我们依然没有醉意,我们互相打听对方的情况,金柱告诉我参 军后就在塔里木沙漠做运输兵。他滔滔不绝的向我讲述那次百年不遇的沙暴,讲他 们在沙漠里迷路被困三天三夜,讲怎样在饮水耗尽无线电联络中断的情况下死里逃 生,讲他的战友怎样在他的面前死去。 说到这里,金柱低下了头。 “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我真的觉得自己马上就会被沙暴吞没,什么也 不会留下,包括尸体。”他握着酒杯,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时我什么也没 想,就认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心如死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那么懦弱,是一 个十足的懦夫。” 沉默了好久,金柱突然抬起头来。“你还记得吗?那一年我们去看海?”我点 点头。“记得,那时你还被那个长满落腮胡子的家伙抓到了呢,你小子没被吓尿吧?” 我试图打破这种沉默的气氛。“哪会呀?那个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就觉得自己是 太上老君自己是玉皇大帝,那个老工人看我撅着脑袋瞪着眼睛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 里,他也没有办法。”金柱得意的说“他问我饿不饿,我就说我饿,结果把他煮的 一锅面吃个底朝天,哈哈,那个时候真是个痛快。” 春节前突然接到了四奶奶病危的消息,等我赶到老家,四奶奶已经气若游丝。 见到我四奶奶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用颤抖的手摸着我的头。“乖孙子你回来了好 啊好”四奶奶的嘴角抽搐着“大连的海美吗?”我泪流满面“四奶奶,那里很美很 美。”四奶奶闭上了眼睛,一滴老泪滑落下来。听五叔说四奶奶两个月之前中风之 后就再也没有从炕上爬起来,并且失去了语言能力,这是两个月以来说过的第一句 话。看着四奶奶深陷的面颊,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就是几十年前叱诧蔺水两岸的四 奶奶。 四奶奶的病情越来越重,后来一直昏睡不醒,我们都知道四奶奶已经走到生命 的尽头了。 那一天,院子里的腊梅花开了,很艳很艳。早晨,四奶奶睁开了眼,眼睛中很 有神,有一种人们永远也读不懂的东西。四奶奶把儿孙们叫到旁边,一个接一个的 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四奶奶走了,走的的很安详。 四奶奶的遗嘱是在火化后把她的骨灰撒向大海 海边。 汹涌的波涛在礁石上击起冲天巨浪,海在咆哮。狂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卷起黑 色风衣的领口。我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从我的眼角流下来,咸咸的,涩涩的,我 希望我把他永远留在心底,只因为它是我熟悉的味道。狂风中四奶奶的骨灰在海水 中慢慢荡去,大海以广阔的胸怀接纳了四奶奶的灵魂。 “四奶奶,我带您来看海来了,四奶奶您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