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们的奋斗 作者:拍案惊艳 今年的冬天来临得格外地早,刚刚过了十月份,严寒就气势凶凶地直扑过来。 仿佛还没有感受到秋高气爽,冬天就紧随着夏日的尾巴,面目可憎的出现在了这个 由古运河环绕着的苏北小城。 还不到六点的光景,他就已经拖着疲塌的身体来到了这里。放眼望去,眼前的 古运河很是熟悉,在夕阳的余晖下,河面还闪烁着金子的光芒,星星点点,却不能 长久地驻足不动,随着夕阳的西下,在水面聚聚散散,合着水流懒散的节奏,飘忽 不定。否则他真的有一种欲望,跳进那闪着金光的地方,捞上一把,或许真的能够 捞上什么金粒子。但是,金粒子不会给他这种机会,所以他一到河边就把目光还是 立即投向那座老石桥,那里才是他现在最关注的地方。因为老石桥有一个很大的桥 洞,夕阳带下来的金子般的光辉同样撒在洞口,那种颜色真的很诱人,就象是人为 铺下的一条黄金大道,在迎接着凯旋归来的勇士。每当他回来的时候,若看到眼前 这动人的画面,总是他最能感受到快乐的时候,当然要在他的肚皮已经被填饱,身 上也和煦温馨的前提下面。 因此,即使今天金子的感觉再强烈,他也快乐不起来。一个下午他竟然没有吃 到一点东西,摸摸兜里,也只有一角和五分的钢嘣各一个。真是奇怪了,今天的阳 光还不错,大街上的行人怎么就这么少呢?就在他还没有想通的时候,一阵很冷的 风从河对岸呼啸着过来了,穿过他现在就已经加在身上的老棉袄的豁口处,钻到他 的身体内部,使得他不由得瑟瑟发抖。 原来今天的风很大。特别他还看到了在桥洞里,在他铺下的稻草床上面竟然躺 着一个陌生的家伙,一个不是他们“桥洞帮”的家伙! 于是他顾不上对刚才骚扰到自己的那阵寒风骂上两句,就一鼓作气地冲进了桥 洞,却发现除了那个占他地盘的陌生家伙外,老帮子,睁眼瞎,孔乙己,他们“桥 洞帮”四大金刚中的另外三个居然都已经先他回来了。 而他们居然谁都没有对那个陌生家伙采取行动! 那个孔乙己还在贪婪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满嘴的油污,很显然,那个陌生的 家伙已经收买了他们几个。 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知道现在他们四个甚至已经站到了一边。他不能够用 冲动的方法把那个家伙给赶出去,甚至他在没有得到任何的好处的情况下,也只有 收留他进入这个“桥洞帮”。可是那家伙现在还躺在他的床塌上,这是万万不行的, 他决定用婉转的方法把稻草床给夺回来。 他先装作没有看到陌生人一样, 径直对着还沉浸在美味中的孔乙己发问道: “喂!吃的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孔乙己抬起他的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可是他还是不知道是谁在和他说话。 本来眼睛差的人,耳朵应该是很灵的,可是他的听力好象比他的眼睛还要差,这四 大金刚聚在一起也快一年有余了,孔乙己还是分不出谁是谁。 孔乙己用一脸诧异的神色注视着他,说:“真眼瞎,我不是和你一样,也吃的 一只鸡腿吗? 你真是个睁眼瞎!” 他只感到肚子里一阵“激溜溜”地乱叫,而嘴里盛满了口水,一部分给他狠狠 地咽到肚子里,以阻止肚子的抗议,另一部分则顺着嘴巴丫子“吧唧、吧唧”地掉 了下来。 他连忙告诉孔乙己:“我操!我不是真眼瞎,我是大黄脸,我可没有吃到鸡腿!” 孔乙己却“哦”了一声,不再开口,只把舌头伸出来绕着嘴唇转了一圈,又缩 了回去,就再也看不见他的嘴动了。 “妈的,做了亏心事,就不敢开口了!这个该死的孔乙己!还读书人!我呸! 整天在垃圾堆里寻找那些色情的画报来看,其实你是一个大淫狼!”看着孔乙己掉 转过头,居然在自己背后摸索出一本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没有了封面破烂不堪的 象杂志一样的书,把脸贴了上去,对他则不理不踩的表情,就一肚子来气。 提到书,他的心里气就更大了。记得那时他是刚刚被查出患有乙型肝炎,就立 即被那个他供职的搬家公司辞退了。而就是这个乙肝让他再也不能从事体力劳动了, 即使他愿意,也没有谁愿意雇佣他。尤其那搬家公司在辞退他时,面对着他的苦苦 哀求,老板只说了一句话:“你这个大黄脸就是帮我白干活,我也不会要你!” 就是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也给他留下了大黄脸的绰号。他没有脸面再去寻 找新的工作,他也不愿意隐瞒自己有病的真相,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孔乙己。 孔乙己是一个文绉绉的乞丐,他读过书,据他自己说他甚至已经读完了小学三 年级,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乞丐。而且他知道有一个很有名气的文学人物,就是叫做 孔乙己,他很佩服他,于是他就给自己起了一个叫孔乙己的丐名。 在乞丐界,丐名是必不可少的,就象在演艺界每个艺人都会有自己的艺名一样。 而丐名对于乞丐来说比起艺名对艺人的用处要大得多。也许某个乞丐他以前或许就 是一个红极一时的名人,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乞丐,他就要忘记过去,他 要重新给自己一个名字,他就可以真正地忘记过去,融入乞丐的大家庭了。这个名 字可以是自己起的,就象孔乙己,也可以是别人给起的,就象他这个大黄脸正是搬 家公司老板给叫出来的。但丐名一定要是约定俗成的,就象那个睁眼瞎,初识他的 时候,他居然自称“丐帮帮主”,结果被一致推翻,只落得了个睁眼瞎的怪名。 孔乙己由于高度近视,平时又比较害羞,从来都不会丐帮那套脚前脚后跟着别 人,甚至拽着衣服角的讨饭方式,因此他总是没有办法摆脱丐帮,发家致富。据孔 乙己自称讨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了,按理这么长的讨饭时间早就该脱贫了, 但他一直没有,而且还经常地饱一顿,饿一顿。 但孔乙己却和他大黄脸一见如故。孔乙己教他讨饭的经验和原理,他就帮助孔 乙己吆喝,俨然成为这座苏北小城的讨饭之黄金搭档。孔乙己还经常带他到一个乞 丐最喜欢光顾的小饭店去喝白酒,吃花生。那时的孔乙己最喜欢将身上的钢嘣全部 掏出来,在小饭店的柜台上一字排开,有大有小,应该比起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更有 气派。 但是这个孔乙己有一个坏毛病,似乎对女人特别地感兴趣,他经常能够在垃圾 堆里翻出一些和女人有关的图片或是文字,有一次还给他找到一个女人戴的胸罩, 当作宝贝一样带到老石桥洞来,还绘声绘色地讲解女人是如何地戴着胸罩,甚至把 胸罩自己戴起来表演给“桥洞帮”们看。 本来那是一个夏天,那一晚上他大黄脸又吃得特别的饱,不知怎么的,就产生 了那么一种控制不住的冲动,其实每天都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女人,怎么今天就这 么地冲动。 于是他就一个人溜了出去,假借讨饭之名,跟着那些阔太太,娇小姐,其实对 讨饭就不是主要目的。特别当他看到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一件低胸的 衣服,坐在街心花园的石凳上,心中的欲火“腾”地就上来了。 他加紧几步,跑到那个女人的面前,由上往下正好俯视到那春光无限。他根本 无心别的,甚至都忘了讨饭词,一个人痴呆呆地站在那里,浮想联翩,却被那女人 看出端倪。 她大叫一声:“你干什么!”霍地站了起来。 他吓得清醒过来,想掉头就跑,可是来不及了。这个时候,那女人的男同伴, 可能就是她的老公也突然过来了,听到女人的大叫,那个男人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 面前,挥拳就把他一下子打翻在地。 这时候,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就听见那个女人在对旁边的围观者不断地说着: “这个要饭的,他偷看我!” 他感到躺在地上的身体还在遭受那男人的暴踢,非常地疼痛,而人们也在议论 纷纷。 “我看把这个小子送到派出所去。”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没想到一个要饭 的居然也有这种花花肠子。” 没想到竟有这么一个女人接话道:“别把他送到派出所去,那他还乐意了呢, 不愁吃穿了。 我看就在这儿很很地揍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女人的话立即得到响应,他的脸上和身上又挨了几双不同的皮鞋的践踏,而他 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甚至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却听到那个着低胸衣服的女人还在说着:“这个死要饭的还摸我,都脏死了! 太可恶了!” 这自然会激起人群更大的愤怒,他几乎都快要被打死了的时候,才听见有人在 说,“大家注意点,别弄出人命来。” 或许,人群看到了他的惨状,殴打逐渐停止,在人群逐渐散去的时候,他睁开 了眼睛,却看见那个着低胸衣服的女人尖尖的高跟鞋底正朝着自己的脸上踏了下来。 他赶紧再闭起眼睛,脸却避之不及,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此大黄脸上多出 了一个圆圆的疮口,永远也消除不掉了。 就是这件事情,他认为是孔乙己让他犯下的如此大罪,让他遭受的如此大罪, 他决定就此翻脸。可是这却使得他失去了在“桥洞帮”里最好的朋友,而他本来就 和那个睁眼瞎势不两立,一下子让自己成了四大金刚里的独行客。“桥洞帮”里原 本的平衡局面被打破了。 他一下子变得孤独起来,而他害怕孤独,痛恨那个给他带来孤独的孔乙己。本 来他是要搬离这个老石桥洞的,可是他又能够去哪里呢?想来想去,他还是留了下 来,只不过不愿意理睬那几个同伴,一直坚持到最近几天,四大金刚的气氛才有所 缓和。 没有想到,刚缓和了没有几天,他们居然又收留了一个陌生的家伙,还让他睡 在自己的床铺上,他不能不来气。而且现在已经很明确了,那个还赖在他床上的家 伙一定是用鸡腿收买了那三个谗嘴的东西,而那三个东西就让他进来了,还趁他大 黄脸不在家,就把他大黄脸的床铺做为交换送给了那家伙。 更让他气愤的是睡他的床铺,他却不能够吃到鸡腿,这不是很明显要把他给赶 走,让这个家伙来取代他的位置。 这实在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尤其那个孔乙己还拿出收集的杂志故意在他的面前翻看,那肯定是一本和女人 相关的书,现在拿出来,摆明是要刺痛他已经稍稍平静了的受伤的心。 可他又能够怎么办呢?和孔乙己打上一架?那旁边还有睁眼瞎,老帮子,以及 还在享受着嗟来之食的陌生家伙。 再难以忍受,他现在还是只有忍,还是要忍气吞声地和他们协商。否则他只能 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找一个阴暗的角落蹲下来,冰冷地度过一晚。或者,在饱受 一顿老拳之后,捂着脑袋,鼻青脸肿地离开老石桥洞,彻底和“桥洞帮”决裂。 他看到老帮子正闭着眼睛养神,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打扰他,否则今晚他有得和 你没完没了。 大黄脸只能把目光投向睁眼瞎,而睁眼瞎此时正瞪着他的那两只大眼睛,看着 大黄脸。刚才孔乙己错把大黄脸当成睁眼瞎,引起了睁眼瞎的注意,本来他也和老 帮子一样在闭目养神,回味着鸡腿的美味,在大黄脸进来时,居然都没有留意到。 现在,睁眼瞎看到他了。就在他还没有说话的时候,睁眼瞎率先开口了:“哦, 可爱的疤脸兄弟回来了么。今天的收成不错哦!” 现在,睁眼瞎叫他疤脸,好象非要把那个晚上的经历永远留在“桥洞帮”的记 事簿里,生怕大伙给忘记,这是他坚决所不肯答应的。好在老帮子和孔乙己还没有 完全听睁眼瞎的话,他们还是叫他大黄脸。 但是现在他对睁眼瞎的挑衅言语只能是忍气吞声,他要要回自己的床铺呀。他 也只能这样对睁眼瞎说:“我一天也不过只要到五分钱,什么也买不成,又冷又饿。 哎!” 随着一声叹息,他的眼光落在了那个陌生人的身上,希望睁眼瞎能够理解他的 意思。 可是,那个睁眼瞎却象什么也不了解一般,还反问道:“那你还不赶快休息呀, 你可是有病的哦。啊,稻草真的很暖和。” 这真是一个既狡猾又可恶的家伙,看着睁眼瞎十分惬意地朝稻草上一躺,那家 伙往日的骄横跋扈历历在目。 睁眼瞎本来是最晚来到老石桥洞的,可是他却自称是丐帮帮主,这引起了那三 位元老的不满。由于他出去讨饭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副墨镜,装做一个盲乞丐,因 此老帮子就给了他一个“睁眼瞎”的丐名。 而睁眼瞎每次出去总是收入最丰盛的一个。这让大黄脸十分的羡慕,甚至是嫉 妒。于是他跟着睁眼瞎出去几趟,并且试图学着扮成一个瞎子,可是他的演技太不 高明,没有人相信他,而在路对过的睁眼瞎却是钵满盆丰。 他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到了自己可以利用肝炎来博得别人的同情。于是,他找了 一个大的硬纸牌子,跑到油漆店的水沟边,先后用了红色,绿色,兰色和黄色四种 颜色请孔乙己给写下这么几个字: 本人有干(注:别字)炎,没钱治病,行行好。 第二天他就带着这个写满五颜六色文字的大纸牌,跑到繁华的市中心广场,把 它给挂在脖子上,希望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结果,却是事与愿违,大广场上的行人就象是躲避瘟神一样地躲避着他,他拖 着病重的身体,一天下来的收入竟然比起平时收入一半还没有。 而满载而归的睁眼瞎却嘲笑他说:“你真是个蠢透了的家伙!那些身体虚弱的 人哪,哪里能和我们相比,他们一看见你有肝炎病,还不赶快逃之夭夭,哪里还有 工夫去展示他们的那颗同情心呢?哈哈,瞧我——-” 睁眼瞎有意拿出那两个大菜包,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看得他心旌摇荡。说来 也怪,一般的乙肝患者都不太愿意吃东西,没有很好的食欲,而他却不同,一看到 食物就口水直流,这恐怕是和他长期处于半饥饿的状态有关。 但那个睁眼瞎却就是不分一个给他,还一边晃着,一边继续地嘲笑:“怎么样? 嘴谗了没有,就是不给你吃,你这个大笨蛋!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要饭都不会, 难怪你的搬家公司老板要开除你!” 本来他又累又饿,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在睁眼瞎的嘲笑之下也忍住了,可是 最后提到的那个搬家公司,却激起了他的满腔怒火,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名词, 他再也忍无可忍了。 他把手中空荡荡的聚宝盆(其实就是讨饭的瓷盆子,而在乞丐的内部他们都这 么叫着。) 对准睁眼瞎眉飞色舞的嘴脸恶狠狠地砸了过去。 由于是出其不意,这聚宝盆一下子就砸到了睁眼瞎的面门上,把他的臭嘴给砸 闭上了。 在“桥洞帮”的四大金刚里,睁眼瞎是自觉最有本事,最为高贵的一个。可是, 自己最看不上的大黄脸竟然用那聚宝盆砸到了自己的脸上,而且是脸上!这让睁眼 瞎当场就蹦了起来。 确实是这样,就这一下也并不是太痛,要在外面被那些龟儿子(在“桥洞帮” 里已经将外面的那些人统称为孝敬老子送钱的龟儿子。)弄这么一下,也就罢了。 就当儿子打老子,不必计较,以后还要靠他们继续来孝顺呢!而若是这一下是被同 为老子的大黄脸弄的,这还了得,他睁眼瞎一定要讨回这一下。 于是,还是就在这个老石桥洞里,两个“桥洞帮”弟子就大打出手。特别是睁 眼瞎竟然把抓在手里的两个大菜包一下子给摔了过来,这个大大出乎了大黄脸的意 料,这可是要遭受天谴的。他也来不及多想,也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和睁眼瞎扭打 在了一起。 却看见老帮子和孔乙己两个人几乎是爬着过去,以避开睁眼瞎和大黄脸的拳脚, 一人拾起一个大包,塞进了嘴里,随着两人的嘴角蠕动完成之后,才抬起头来看打 得不可开交两个同伴。 这个时候,大黄脸由于身体虚弱,已经被睁眼瞎压在了身体底下。好在那个时 候,他大黄脸还没有和孔乙己闹翻,而老帮子也还算公正,他们一起来拉睁眼瞎, 并且分别数落着两个人的不是,才把一场大架给劝住了。 但是从此之后,两个人的梁子就接了下来,互相都把对方当作自己心目里的最 大敌人,谁也不服谁。他大黄脸还是用一种冷冰冰,恶狠狠的眼光仇视着睁眼瞎; 而睁眼瞎则继续用他自以为幽默风趣的话语来奚落大黄脸。 而现在看到睁眼瞎因为故意来气他而快活地在稻草床上翻来覆去,弄得稻草屑 在洞里都飞舞起来。他真恨不得把手中的聚宝盆对准睁眼瞎的脑袋再一次飞过去, 砸得他脑浆迸裂才解心头之恨。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看到老帮子睁开了眼睛,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希望 老帮子还有一点公正之心。 而就是在他离开搬家公司之后,在他成为“桥洞帮”的一员之前,就是这个老 帮子曾经帮助了他。 他在失去工作之后, 并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自己劳动所得的126块整的人民 币, 他用这126块整的人民币摆起了一个小杂货摊。那时他还相当富有,他的杂货 摊上有木质的梳子,有看起来就暖洋洋的鞋垫,还有已经盛得满满的火柴……东西 太多了!卖出一盒火柴就可以挣到一分钱,卖出一副鞋垫就可以多出两分钱,注意 鞋垫都是两只一起卖的,若是运气好,能够把木梳子给卖出一把,他的家当一下子 就可以盈余五分钱。 那时他是快乐的,他还在用着自己的劳动,他甚至经常地把套在自己脖子上, 一直藏在贴身小汗衫里的一块可能是用玉做的一个小饰物,拿出来给经常在他身边 转悠的,包括老帮子在内的一伙不大愿意多行动的懒乞丐们看。 并且他告诉他们这是他以前的漂亮的女朋友送给他的。那时他比起现在可开朗 得多了。他经常地对他们说他的女朋友有多么多么地漂亮,她的女朋友有多么多么 地爱着他,只说得天花乱坠,只说得老帮子们流出了口水,不为好吃的鸡腿。 而实际上呢,他从来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那块可能是玉做的小饰物只是在他 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把那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当然,这依旧是他最珍贵的物品,这 是他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产。 就在他依旧快乐,依旧和老帮子们夸夸其谈的一个下午,来了一辆带着车斗的 客货两用的双排小汽车。却见他身边的其他小贩包括老帮子一伙,全部如惊弓之鸟, 有的连推带爬地跨上三轮车向着东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屁股还一撅一撅;有的则 弃下装得满当当的菜篮子,只护住那根可能有些感情的杆秤往着西边,简直兔子可 以拜其为师。 而他呢,这却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一时不知所措。直到他看到车上下来 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才做出唯一的反应,把他抓在手中那块可能用玉做的小饰物滑 落到面前的杂货堆里。 而此时他的身边只剩下行动缓慢的老帮子和他为伴。 结果就是那两个穿制服的人把他的杂货摊连同那张钢丝床一起抬到了小汽车的 车斗里,其中一个没有戴帽子的还对他吼了一声:“谁让你在这儿卖的?!” 是啊,谁让他在这儿卖的? 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定 要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 这时,另一个戴着大盖帽的比较年轻一点的,掏出一个小本子和笔,似乎要在 上面写下些什么,却看见在那汽车的前排又伸出一个脑袋,好象不是在对他,但也 在吼着:“开什么单子? 就这么点破玩意,还开什么开!全部没收!” 那个年轻的大盖帽似乎一楞,但还是收起本子和笔,和那个没有大盖帽的制服 一起跳上了小汽车。 看着面前的空空如也,他这时才回味出从车厢里探出的那个脑袋说出的“全部 没收”的含义。而他更想起了那个可能是玉做的小饰物也被他们包括在了“全部没 收”里了。 而他的两只脚已经不会挪动,那张嘴也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一个人在那儿 发呆。倒是那个一向懒惰的老帮子,一越而起,用他从未用过的速度冲到了小汽车 的后面,用他那已经干瘪了左手,抓住汽车的后挡板,用同样干瘪的右手伸到车斗 里,狠狠地捞了一把。 随着车子里发出的一阵骂骂咧咧,但终究没有制服再从上面下来,汽车开走了。 而老帮子却帮他留下了那个他最珍贵的玉石,和两盒盛得满满的火柴。 老帮子把东西放在他的面前,喘着粗气说:“大黄脸,我能够体谅出你们年轻 人的感情,我知道这个对你很重要。” 他那个时候才想到了要哭,但他不敢,因为那是懦夫的表现,如果他哭的话, 他就真的和老帮子他们一样成为最没有用的乞丐了。 但是, 最后属于他的126块整的家当除了两盒抢救回来的火柴,都被“全部没 收”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好在三天后,他就遇到了孔乙己。 那个时候的老帮子可是他认为的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了,现在看起来也慈眉善目。 他用手在棉袄外面摁了摁那块贴着肉体的玉,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似乎这样可以给 自己力量,也能唤起老帮子的那颗善良的心。 可是老帮子这么说话了:“大黄脸,你怎么啦?对了,刚刚来了一个新朋友, 以后他就住在这里了。” 可是他又该住在哪里呢? 他还是非常温和地说:“那他怎么睡在我的床上呢?” 老帮子却把眼睛看了看睁眼瞎,说:“其实,你那能算什么床?不过稻草而已, 人家是新来的,而且已经睡着了,你就先将就一个晚上吧。明天你再出去找一点稻 草回来不就结了?” 这个时候看着他的脸上已经红一阵,白一阵,那个睁眼瞎又快活地坐了起来仔 细地欣赏。 一切还都是这个睁眼瞎。自从上个月老帮子在外面遭遇了那场意外的车祸之后, 老帮子完全都被睁眼瞎所控制了。 但这个他又能说什么呢?老帮子躺在路上是被睁眼瞎给发现的,也是睁眼瞎把 老帮子给送到的医院,虽说最后老帮子是被他们从医院里给偷出来的,但据睁眼瞎 讲他还是用了一千块的大洋。 没有这一千块的大洋就没有了老帮子,也可以说没有睁眼瞎也就没有了老帮子。 这一千块大洋他大黄脸能拿得出么?他大黄脸又帮过老帮子什么呢? 他又怎么能跟睁眼瞎比呢? 他想发作,可是他又能够朝谁发作?他的脸色又是一阵红白转换后,重新恢复 了那死气沉沉的灰黄色,随着外面的光线暗淡,郁发的阴沉。 看来今天晚上,他只能裹着这件透风的棉袄,尽量找个背风的地方,就按老帮 子的话将就一个晚上吧。 哎,睡惯了舒适的床塌,一下子艰苦起来还真的不太适应。他一下子仿佛明白 了一个大道理,人不能太舒服了,否则会过不惯艰苦的日子的。 但是,现在他还想起了口袋中的那一角五分钱,他为了自己的那个理想,还必 须要把它们收进储钱袋,而储钱袋却被那个陌生的家伙给挡住了。 于是, 他俯下身子, 推了推那个一直背朝着他而睡的该死的陌生家伙,说: “喂!伙计,让一让,我把钱给放一下。” 那个家伙竟然是象被猛然惊醒的一样,一下子做了起来。 洞里光线很暗,虽然他们靠得很近,也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和表情,只是他觉 得对方的面相似乎还是那种忠厚老实的类型。 刚才钱袋子被对方压在身体底下,还稍稍有些担心,但对方似乎一直在睡觉, 而且也这么地老实,他才放宽了心。 那家伙没有急于给他让开位置,满脸疑惑地对他说:“怎么,这里是你睡觉的 地方?” 那三个混蛋!谗嘴畜生!忘恩负义的懒猪!他简直想找出最毒辣的语言来诅咒 那三个曾经的朋友,可是这也不是他的特长。他真的没有料到他们居然都没有告诉 对方这个地方晚上有人睡觉!只想到鸡腿了。 而他更觉得冤,自己把床铺给奉献出来,而自己却没有能够得到鸡腿。 他很大声音地告诉他:“是的,这是我的床,一个肝炎病人的床,不过你想继 续睡在这里,你就睡吧!” 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有。 那个忠厚老实的陌生人却这么对他说:“哎呀,我实在不知道,这里原来还有 人睡?” 他故意说:“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呢?” 对方竟是很爽快,也似乎有些内疚地说:“这么说我还是让你吧,我不能抢你 的地方。” 说着,陌生人就站了起来,拿起了搁在旁边的一只黑皮包,当然是破旧不堪的 一只。而且说走就走,站直了就朝洞口跑去,都没有和四大金刚中任意一个打一下 招呼,而且脚步子还有些急。 这一连串的动作,把他看楞在了那儿,也把其余三个的目光一起吸引着跟着他 跑出了洞口。 到了洞口,睁眼瞎才想起了什么,叫道:“喂!朋友,别走呀!” 大黄脸决定臭他一句:“哼!别叫了,人家是因为害怕被肝炎病毒传染啊!” 是臭陌生人,也臭睁眼瞎。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切竟然会峰回路转,最后的赢家竟然还是他大黄脸! 哈哈,也亏了他这么一张大黄脸为他赢得了床位,更重要的是给他挣得了面子。 这个时候坐在草堆上的感觉真的可以用那个“爽”字来形容,真的,感觉比起 席梦丝还要让人爽。 即使同样现在口袋里还是只有一角五分钱,但他摸起钱袋的感觉就好得多了, 否则那心情简直糟得没法子来比喻。 可是,怎么回事?他的第一次下手居然没有抓到储钱袋!这个陌生的家伙肯定 刚才睡在上面扭来扭去。 于是,他又把手伸进去,在周围也摸了摸,可还是没有。他的额头出汗了。 他有些发急,开始两只手一起伸进稻草堆,大范围地搜索,并且把稻草给弄乱, 四处泼洒,两只手臂都开始挥动起来。 这么一来,把“桥洞帮”所有人的目光又给一起集中到他的那儿来了,而在刚 才他们还在想那个有那么多鸡腿的家伙,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而且他们是告诉他这 里有一个人在睡呀,难道睡一觉就会忘了? 而现在大黄脸又在干什么呢? 大黄脸的脸色比起刚才还要差劲,光线的暗淡都无法分辨那脸色到底是他固有 的灰黄还是那红白相错。只是,他们都没有理他。 直到大黄脸已经都手脚并用了的时候,他们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还是老帮子 在他们里面最富有同情心,他率先发问:“大黄脸,你在找什么东西?” 而大黄脸回答的力量都没有了,听到问话,却一屁股坐了下来,把两只手捂住 了黄脸,没有回话,只在指缝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呜——-”。 老帮子一脸诧异,孔乙己也丢下大杂志,倒是那个睁眼瞎猛地跳了起来,对着 洞口一声大吼:“臭小子,站住!” 他就这么飞了一样往外面冲去。 孔乙己好象也灵光突现,如大彻大悟一般叫了一句:“妈的,那是一个小偷!” 他居然也爬起来,虽然速度没有睁眼瞎快,也带着小跑跟了出去。 老石桥洞里,只剩下因为车祸两腿残疾的老帮子,以及因为找不到储钱袋而一 个人呆坐在那里发憷的大黄脸。 那里可是有着人民币320块6毛5, 这可是他将近一年的“桥洞帮”生活的全部 积蓄,这比他以前全部的家当还要多出许多。一年,他多少次象现在这样忍着饥寒 交迫,才省下这320块6毛5,为了他心中的一个目标,他正在一步步地继续着努力, 而这突然地一下,给他的打击太大了,无异于釜底抽薪。这比他失去上次的全部家 当还要要命,不是因为金钱的多少。 他也明白了元凶是谁,但他都没有力气去追击讨要了,反而让自己的对头睁眼 瞎和孔乙己为自己去讨回公道了。 但他是实在没有办法站立起来,此刻的他仿佛都要瘫痪在地,只是用两个手掌 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老帮子则艰难地用两只手把身体移动到他的面前,用十分关切的口气询问: “大黄脸,你的储钱袋真的没有了?” 他的脸色茫然,往下点头的动作则十分地木然。 “那里面没有多少钱吧?”老帮子的神情同样很是焦急,“不会比你去年丢失 的还要多吧?” 去年丢失的? 就是那126块整的人民币摆起的杂货摊。当然要多得多,而且更 有意义得多。 这些是他重新生活的信心和希望,现在信心和希望都被击得粉碎了,何谈他心 中还有的目标,他怎么还有能力再继续下去呢? 他没有开口。 老帮子知道他正受到着折磨,他正痛苦着,就在内心叹了一口气,扭转手腕, 向回爬去。 就在从大黄脸到老帮子的床铺之间的路上,老帮子看到了一个不知是谁吃剩下 的鸡腿骨头,便趴下身子,尽量把胳膊伸直摸到那骨头,再把它摔远。 而骨头差点掷到回到门口的孔乙己,他有些垂头丧气。而紧跟着孔乙己,睁眼 瞎也气喘吁吁地出现了。 大黄脸还是有着一点地期盼看着他们。 而老帮子已经知道结果了,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了。 但是,他们还不是一无所获,睁眼瞎的手里拿着一个钱袋,那个红色的钱袋, 他想说些什么,可还不等他开口,大黄脸却不再瘫痪,一跃而起,一把夺过那只红 色的钱袋。 空空如也。 这个时候的注意力不能放在他的身上,却听得睁眼瞎说道:“没有办法,我们 追不上他,他只把这个空袋子扔在了河边。” 他的这么一句话一点不象开玩笑的话。 而大黄脸没有一点的反应。 孔乙己还想说些什么,睁眼瞎朝他摆摆手,两个人回到了自己各自的位置上, 只是他们的眼光还是没有离开大黄脸。 是该哭吗?是该叫吗?还是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一个人悄悄地回到那个现在肯 定完全属于他的草堆床上,把破棉袄裹得更紧些,稻草也裹紧些。 可突然的寒意席卷而来,刚才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他没有办法睡着,他想起了 自己的裤兜里还有两个钢蹦,就把它们掏出来,放进那个现在还一直紧紧握在手中 的红色钱袋,不过放进去后还是那么地轻飘飘,没有一点的感觉。他于是又把它们 倒了出来,然后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竟然把那个将盛满他希望的红色钱袋,就 和老帮子掷鸡骨头的动作一样,毅然奋力抛到了洞外。 深夜到了,习惯早睡早起的“桥洞帮”已经熟睡,除了那个浑身发冷的大黄脸, 还在辗转反辙。所以当老石桥洞的外面亮起了一盏十分耀眼的大车灯的时候,他第 一个发现了。 习惯了深夜的黑色,这突然明亮的灯光让他很不适应,但他还是有些好奇,眯 缝着双眼,尽量睁大,是什么车子,是什么人,在这样的深更半夜来到这样的鬼都 不爱的臭河边。 而他看到了灯光中出现的绿色服装,这是让他过敏的一种颜色,不禁失声叫了 起来:“啊! 制服!” 他的声音很大,响彻了整个老石桥洞,把“桥洞帮”全体都给惊醒了,也让门 口的制服加快了步伐,向洞中冲来。 他看到睁眼瞎爬起来,连自己的包裹都没有拿,就急忽忽地朝另一边的洞口飞 奔,在他的身边经过时,还撂下一句:“快跑!这是专抓我们的,逮住了就要被遣 送了!” 遣送?他不由得在此时还一笑,他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遣送到哪里?他的 金钱已经一无所有,希望也烟消云散,他还怕什么遣送! 而看到孔乙己笨拙地拖着他那个当作宝贝的蛇皮袋子,也跟在睁眼瞎后面,还 暗自好笑,这个跟屁虫! 当外面的制服们冲进老石桥洞,虽然外面的大灯已经让里面灯火通明,他们还 是每人拿着一个手电筒在扫来扫去。 他尤其痛恨那个肥头大耳,敞着制服扣子的家伙,这么冷的天还敞着扣子!而 且他用那比大灯更刺目的手电筒就在他大黄脸上转悠。 “妈的,这么冷的天让我们出来,说这里花子(方言:乞丐)聚集,不就这两 个?我操!” 想不到,这些制服大人也有他们“桥洞帮”的口头禅,而且真好笑,他看他好 象一点都不冷。 就在他还在好笑的时候,就见那肥头大耳的家伙,一只大手一把揪住他的棉袄 领子,而他正紧裹着,便就被对方拎了起来。他不想起来,可是很奇怪,就非得起 来,对方的手劲也太大了! “把这个家伙带走!”肥头大耳好象是那帮制服的领导,一吩咐就上来两个年 轻人把他直往外拖。他则没有一点的反抗能力,只能用手紧紧握住那仅剩的两个钢 蹦。 已经拖到了老石桥洞口,他听到后面洞里面那个肥头大耳的声音:“这个老家 伙腿都没有了,把他带走你养他啊?就这样行了,就说已经清理完毕,他明天再冒 出个断腿花子,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一路上的颠簸,他有些想吐,好象应该是长肝的那个地方也有些隐隐作痛,但 他忍住了。 他害怕那制服,还有那个肥头大耳,他的手劲好大,他的口气好凶! 并没有蒙住他的眼睛,但他到了停车的目的地,上了那小楼,进了房间推着他 的那个年轻人打开灯的一瞬间,眼前却是一阵金星,仿佛刚从地狱升到人间,人的 生活他并不适应。 当他能够进入到人间的角色的时候,感觉到这里面似乎很是暖和,比起老石桥 洞还要暖和。 一路上的瑟瑟发抖,此刻已经被从体内不断向外渗透的汗水所洗刷,居然都有 点要脱去棉袄的感觉。 而推他进屋的那个年轻人,却真的把制服一脱而下,还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啊!还是有空调的办公室暖和。” 空调?现在这是一个有空调的房间?以前他只是听说过空调的神奇,可从来没 有享用过,今天在这里倒成全了他。 他也想脱去棉袄, 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利, 于是就揣揣不安地问道: “我可以也脱掉棉袄吗?” 那个年轻人惊讶地看着他,好象刚刚注意到他竟然在这里捂着老棉袄,不竟哑 然失笑: “你的脑子有毛病哦!现在就穿这大棉袄了,还不快脱了。” 他象接到谕下的免死金牌一样快乐无比,立即脱去那个快把他给捂出痱子的老 棉袄,并且学着那年轻人挂制服的样子,把它朝衣服架子上挂。 却听得一声大喝:“哎!你干什么?这里也是你能挂衣服的地方?”声音从背 后传出,他猛掉头,看到了那个手劲特别大的肥头大耳走了进来。 他的心脏一阵缩紧,这是让他害怕的声音,让他害怕的肥头大耳。而老棉袄已 经脱了下来,正抓在手上,一时不知所措。 肥头大耳看到他的窘态,可能同情心所致,这么对他说:“这样,把这脏东西 扔在墙角边!” 四个墙角,是哪一个呢?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发生偏差,直到看到肥头大 耳对着东墙角努努嘴,才战战兢兢地走到那里,放下。 再低垂双目,聆听老爷们的教诲。 听到肥头大耳对那年轻人的声音:“去,给我买一包烟,‘三五’的。这里我 来做。” 年轻人的声音很底:“现在到哪里买烟呀?恐怕都要关门了。” 这个,他大黄脸知道,他竟然就跟着脱口而出:“去老城根,那里有家小店, 每天24小时营业。” 他抬头看了他们,发现肥头大耳点点头,但刚才那个看起来还很友善的年轻人 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年轻人走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肥头大耳和他大黄脸两个人了,肥头大耳开始 了工作。 “你的名字。” 他一楞,这是在和他说话吗?可环顾左右,没有第三者在场,但他对自己的名 字已经淡忘,而且也不愿使用过去的那个名字,便这么回答说:“大黄脸。” 轮到肥头大耳一楞了,转而开怀大笑:“哈哈,你,你真的是一个大黄脸!哈 哈!”他看到肥头大耳的眼泪都出来了,是笑出来的。“大黄脸”这三个字有这么 好笑吗? “哈哈,好,好,就记下‘大黄脸’,你的身份证呢?”肥头大耳还在笑。 “丢了。”他是据实所说,现在320块6毛5都没有了,还在乎什么身份证呢。 肥头大耳止住了笑声,好象对他的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恶狠狠地盯着他,说: “真的是丢了吗?” 是没有了,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但他记起是被那个搬家公司的老板拿走的,而 在解雇他的时候他又忘了向对方要过来。但他不愿提起那个让他气愤的地方,让他 伤心的那一句话。 “是的,早就没有了。”他此时并不十分害怕,反正一无所有了,对方也不会 再在他的身上炸出什么油水来了。 肥头大耳摸摸自己的耳朵,好象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继续问道:“那你的家 住在哪里?” 他又好生奇怪,对方不是就从老石桥洞把他给抓过来的吗?难道问的他是哪里 人?一定是问他的籍贯,他觉得。 “我的家就在老石桥洞啊!我就是本地人。” 从肥头大耳的眼神里好象不太相信,说:“怎么你是本地人?少给我耍这种小 伎俩,你不要以为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学了几句方言,就来冒充本地人!” 他不开口了,对方不相信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个时候,那个去买香烟的年轻人回来了。肥头大耳站了起来,移动他那肥胖 的身体,就迎了上去,贪婪地一把从年轻人的手里就拿过那金黄色壳子的香烟,有 些急不可待地拆开烟盒。 直到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后,才舒舒服服地躺在靠背椅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 圈。这才继续发问道:“刚才去抓你的时候,你的同伴都跑了,你为什么不跟着跑 呢?” 这句话问得有些唐突,是啊,刚才他为什么不逃跑呢?这个他也在问自己。但 他不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也就不能给肥头大耳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可能没有劲跑吧,也可能不想跑吧。” 肥头大耳听不太懂:“你为什么不想跑?难道以为我们会供养你啊?” 他也不知道,只是当时脚就象被钉在了地上一般,他就随着大脑的自由而脱口 回答着: “我对生活没有了希望吧,我的全部积蓄刚才都被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肥头大耳和年轻人的眼睛都是一亮,似乎对他的这么一番话很感兴趣,就由肥 头大耳接着来问:“你说你的积蓄被偷了?怎么回事,快讲讲看。” 原来他们对一个乞丐也有积蓄觉得奇怪,更对乞丐的积蓄被窃感到新奇,他也 想一吐为快,他要告诉他们他也曾经有过320块6毛5的积蓄。 于是他就把傍晚时分在老石桥洞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并且还告 诉他们睁眼瞎和孔乙己曾经为他拼命地去追那个小偷,且夺回了他的钱袋,不过是 一个空的钱袋。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两个人听到这里一起仰头大笑,那肥头大耳边笑边说:“你 这个呆子,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他们肯定追到了,把钱拿走了钱包给你,你都不知 道还感激他们!” 这会是真的吗?他怎么没有想到,但他肯定不会做出这份判断,他恨他们,但 这个他相信他们。 肥头大耳重新严肃起来问道:“我问你啊,你有手有脚,又是本地人为什么不 靠体力,不靠劳动去挣钱,整天好逸恶劳,你把我们城市的脸都给丢尽了!” 他被骂得黄脸不黄,红脸不红,他难道不想靠体力吗?可他哪里还有体力?他 难道不想靠劳动吗?可他哪里还有机会给他劳动? 他只能一个人喃喃自语,道:“肝炎,我有肝炎,没有人要我。” 肥头大耳刚刚还把脸往前凑着,大黄脸此语一出,却象中了魔一般猛地往后一 倒,动作机械而滑稽。 年轻人也惊讶地,话都有些断断续续:“你,你,你有肝炎?” 他还不明事理地继续说着:“是啊,乙型肝炎,医生说的,严重传染疾病,还 治不好。” 肥头大耳用手捂住鼻子,大黄脸则使劲地用鼻子嗅了嗅,没有味道啊?还以为 谁放了一个臭屁。 鼻子没有闻到什么,耳朵却听得那肥头大耳有些压低了的,好象有些异味的声 音:“你走吧,也不抓你了,走吧走吧。” 大黄脸有些奇怪,还想说些什么,那个肥头大耳和年轻人一起站了起来,不容 他再开口,一起合力把他往外推去。 一直被推到了楼下,他的身体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寒风,才想起自己最可 以御 寒的老棉袄还在那个有空调的办公室里。 于是,他叫了起来:“老爷,我的棉袄,我的棉袄!” 两个人根本就不理他,直到把他推到大门口,再把大铁门“砰”地一声关上, 才听见那肥头大耳的声音在里面咕噜了一句:“去死吧,还棉袄,冻死拉倒了。” 接着是那年轻人的声音:“快去洗手啊!” 说来好笑,兜了一大圈,他又被放了出来,只是又被“没收”了一件棉袄,没 有想到老棉袄都会被“没收”。 他有些悲哀,尤其来自身体的寒冷,翻露出许多毛线头的绒线衣真的无法抵挡 呼啸的寒风。 眼前的路灯撒下的光芒倒比老石桥河边要亮堂得多,但是他都没有办法想起这 里是哪里,他应该怎样才能走回老石桥洞。寒冷让他忘了一切,甚至那肝区已经在 作痛了。 他就这么,在冬天的深夜,一个人走着,毫无目的的走着。他瘦小的身躯,饥 饿的肚皮,拖拉的脚步,胆怯的目光,尤其那一脸寒冷的神色,活象一个幽灵在游 荡。特别当他的肝越发的疼痛,让寒冷都无法阻止它的发作的时候,他头上斗大的 汗珠滚滚而下。 但他还是坚持着,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或者说是坐下歇一歇,他害怕倒在或 坐在露天的大街上而不再起来。虽然他只是一个乞丐,但他也希望最后能够有一个 顶,给他安身立穴。 所以他还能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标志性建筑,找到了他可 以回去的路,可以给他安身立穴的地方。 而在老石桥洞,睁眼瞎和孔乙己已经回来了,他们正和老帮子一起用一种恐惧 而又惊讶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归来。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疼痛和寒冷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他想用稻草裹紧身体 取暖,可很不如意,他的身边竟然找不到除那老棉袄以外的任何一样可以暖和身体 的物件。 睁眼瞎还是忍不住他多嘴的坏毛病,好象是十分关心地询问:“喂!他们放你 出来啦,你的老棉袄呢?” 他听到了,但和没有听到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老帮子在自己后面取出一条有着几个洞的不知是晴纶还是羊毛的长毯子,递到 孔乙己的手中,朝大黄脸指了指。 孔乙己心领神会,拿过来就走过去,还没有征得大黄脸的同意,就径直朝他的 身上一披。 他应该是感受到一股暖意,但他拒绝接受,他一下子就把它掀翻在地,就着身 体里那最后一点元气,喊了起来:“谁让你拿过来的,给我滚!” 孔乙己吓了一大跳。 睁眼瞎却看不下去了,反问道:“你怎么不识好歹,孔乙己还不是怕你冻着!” 他也有些发急,不顾身体的病痛和寒冷却跳将起来,指着睁眼瞎和孔乙己讲出 了刚才一直窝在心头的话:“少给我装好人!我问你,你和孔乙己追到那小偷,为 什么把我的钱给收起来? 还弄个空袋子来欺骗我!” 原来对于那肥头大耳的话,还是深深地注入了他的心里,虽然他一直都不肯承 认他的帮友会是这样的。但在身体受到惨痛的折磨中,却激发起他的内心最本质的 想法,他发火了。 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语打破了整个老石桥洞的平静。这让睁眼瞎一蹦三尺高, 他觉得这是对他人格的侮辱,这比打他三个耳光还要难受。 “大黄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拼死拼活为你追那个小偷,你却怀疑我们另 有目的!好,好。你别拉我,我不打他!你怀疑是吗?好啊,你就过来搜查我们啊, 好在我的家当都存在银行里,不怕你的小肚鸡肠!……” 如果不是孔乙己和老帮子奋力拉住,恐怕睁眼瞎早就要冲上去了。其实不止是 睁眼瞎在喋喋不休,孔乙己哪里也愿意听到这种话呢? 但他们都还好控制住了。 而大黄脸也不会真的去搜查他帮友的床塌,他刚才的一番话已经是鼓足余勇, 最后一搏了,然后只能颓然地再坐在那儿,完全被动地接受着炮火攻击。 一开始他还在听,后来听得麻木了,意识就模糊了,不知道对方还在说着什么。 他也不愿意再去考证谁的话正确了。他太累了,他想休息,可是他把毯子都给拒绝 了,他还怎么去休息? 他是一无所有,真的一无所有,只有贴在胸前肉体的那块可能是用玉做的小饰 物还在告诉他世界的存在,生命的存在。现在这个玉佩都有着一份凉丝丝的寒意, 应有的那份温暖感受此刻也无影无踪,但他不能放弃那份温暖,他把手放在胸前, 让手隔着绒线衣握紧那玉佩,想让它重新焕发起热度。因为那里代表着他太多的梦 想和希望。 可能,对方攻击的炮火已经停息,在他的耳朵里一点都听不到。世界是如此的 安静。可是他的手没有办法握紧那玉佩,也就是无法传递着力量和热量。而接着他 的手都越来越冷, 于是就在他还没有搞清楚睁眼瞎和孔乙己到底拿没拿走他的那 320块6毛5的人民币的时候,他胸前的那块可能是用玉来做的,他的母亲留把他的, 曾经差点被“全部没收”而被老帮子奋勇抢回来的东西,已经是完全冰凉了。 第二天的清晨,孔乙己最先发现了大黄脸变得冰凉了,他慌忙叫醒了老帮子和 睁眼瞎。他们不知道大黄脸究竟是被病死的还是冻死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 虽然这是一个不受他们欢迎的人物,但是毕竟在一起共同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要 就这么把他给抛进古运河里,或是扔到荒郊野外也觉得太对不起他,毕竟人已经死 了。而要他们把他送到火葬场,谁又肯出那么一笔钱呢?最后三个人一起动手,居 然就在老石桥洞里给挖了一个坑,刚巧把大黄脸放了进去,然后又恢复到正常,一 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结束了,而绝对不会有人过问的。这样倒遂了大黄脸临终时的 一个愿望,得到了一个顶,给他安家立穴。 以为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他们“桥洞帮”还是会恢复的,可是没有几天,睁眼 瞎就失踪了。 那天他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老帮子估摸着他是平常和大黄脸结怨太多, 每天晚上面对着死人睡觉,心里害怕溜走了。而孔乙己在外面打探到的风声是睁眼 瞎装瞎骗钱被人发觉,叫人给活活打死了,但这个可信度不高,打死人街面上不会 还这么平静。 又过了一个月,孔乙己在一天深夜,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个人钻进 了一间女厕所,而里面偏偏有人。结果他在遭受了一通比大黄脸曾经受过的殴打还 要严重的虐待之后,还被送进了派出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放出来。结果, “桥洞帮”四大金刚只剩下老帮子一个断腿金刚了。 这样,“桥洞帮”便名存实亡了。而老石桥洞这么好的地方肯定会让丐帮其他 分支垂涎三尺,凭老帮子怎么能够坚守得住?结果,就有人看见他拖着断腿爬上老 石桥栏杆,学那屈原投水去了。但这也只是传说,毕竟谁也没有看见尸体浮到河面 上来。但在这老石桥洞肯定再也见不到老帮子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了同一个冬天,事情来得那么地紧凑,让人都透不过气来。 而在这之后,虽然“桥洞帮”四大金刚已是昨天的故事了,但每到黄昏的时候, 夕阳依旧象金子一般撒在河面上,撒在洞口上,把河边小道铺成黄金大道的时候, 你若站在那老石桥头,会看见那三三两两的丐帮弟子,就象大黄脸归来时一样,有 如凯旋而归的勇士。 写到这里,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如果有朝一日大黄脸的尸骨被人意外发现,重 见天日,那我们的警察部队岂不是又将劳民伤财?而案子肯定没有一个结果,老百 姓们岂不是又将人人自危? 这是笑谈了。 而整篇也都是笑谈罢了。 后注: 这部小说,是我经历了一些事情后的所感而发。在这里也仅仅是我所经历的那 一小部分情况,它是不可能以偏盖全的,我也确信是不可能以偏盖全的。但是,我 还要把这些给写下来,我不希望某些害群之马,特别是党内的那一小撮蛀虫,让我 们的人民失望,让我们的人民伤心,甚至让我们的乞丐都无所适从。相信在消灭了 那些害群之马后的我的那座被古运河环绕的苏北小城,会更加的美丽;相信在这之 后,祖国将更加富强,而那个老石桥洞将最终清除掉最后一个乞丐,到时再为祖国 高歌一曲,大抒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