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爷之死 作者:黑山子 (一) 我已多年不回家了,遂问起那文章的作者,我们林区的名人——田春华、田笔 杆子。 “哎——,人死了五、六年了。 九七年春节还寻思到他家看看,送点啥;后来来了山东就没去成。结果,九八 年冬老俩口都死了。听说死得可可怜了。“母亲慢慢地叙说田大爷的事儿……。 田大爷,名春华是森铁贮运段的宣传干事,他反映林区工人冬运事迹的小通讯 还上过《人民日报》。 每年冬运时期,他或是跟着运输的车队抓典型,或是深入原始林区搞采访。 我曾记得父亲说过他,“田笔杆子了不得呢,有名气!他的稿子到了省报,主 编只要一看是他的名字,就直接可以发了。” 那时的他,头梳得很整齐、笔挺呢子大衣敞开着、白色粗线围脖还有胸前挂着 的一部照相机。那是田大爷年轻时的“冬装照”。一生发表稿件二百多篇,什么林 区改革成果、林业职工新貌、山里娃子考上大学、老年迪斯科、癌症患者战胜病魔 ……都是他的笔所书写过的。 当时母亲的事迹受到学校的表彰后,全校师生便人人知晓的了。田大爷的小孙 子是母亲任教小学的三年级学生,曾说与田大爷听。他老不愧是“林区作家”,虽 已退休,可还是蹬着车子顶着飞雪赶到学校了解情况。 “教一辈子书。还头一回上报纸。听你爸说,这报是省级报纸呢”,母亲这个 荣誉令她骄傲无比,“人民教师品字高——我就是人民教师的一员!” (二) 转眼多少年过去了,田大爷用过的笔杆子已不知去向,他的文章已无人提起; 省、市报纸的编辑早已换了人,没人再对他倍加关注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 老态龙钟、脑血栓、衣着邋遢、眼神灰暗,一个三十好几的儿子的父亲。 这些年东北林区一个“难”字了得! 他老的退休金不到四百块,老伴无工作。老俩口都有病,可爱的孙子要早、午 来吃饭,因为他家离孙子的学校近。 “孙子吃爷爷,不天经地义么?给啥钱嘛,再说我们也难啊”,儿子对老母亲 说,“都两月不发工资了;妈,你要是还宽快借我两个咋样?” 老太太一言未发。 儿子房改,老俩口掏了两千块。孙子每年上学的零交得有二、三百。而田大爷 俩口,病体日益沉重,生活也越来越艰难。 东北饭店倒掉的剩菜叫“折罗”,通常被人要去喂狗的。田大爷家曾养过一只 小狗,大娘就找了家饭店订了份折罗。后来,觉得这“折罗”也没啥,尝了几口还 挺香。一次,“整理”后的折罗被端上了饭桌,吃得田大爷精神焕发,还唱了两口 “威虎山”。 “我老早觉得现在的饭店太浪费,要前几年非写篇稿子批判它一把,哼!” “得了老头子,批了后看你到哪拣便宜去?” “嘿嘿~~~ ,也是”。 儿子家谗饺子了。儿子对母亲说,“你孙子昨个为吃饺子,在地上直打滚”。 吃完后又“兜”着走了。 “妈,你孙子还没吃够了,您包得饺子——就是香!” 大娘常向邻居倾诉,“我们养儿子是为还债的……”。 大娘打理着与大爷的生活。骨头,就是好的了。两个老人要啃上两天,第三天 捞出来套上塑料袋,大爷用斧子杂碎。“白菜碎骨汤”是田大爷的命名。 邻居总是三个萝卜、两颗白菜地帮助,后来那成了老俩口主要的吃喝来源。因 为退休工资已被吃药占去了九成,而工资发一次要等上三、四个月。 仅有的几米烧柴,偏偏又被贼偷去。有知情的议论,其实就是他们儿子干的。 老俩口得知后,终于“嗷嗷”痛苦起来,象老狗的叫声,象一阵残冬夜里的风, 让人心冷、让人喘不过气。 “天——啊,这畜生是咒我们不死啊! 把你拉扯大娶上媳妇,又把你儿子看大—— 我们你就不管啦——“。 “老,老婆子,我们还是早死了吧。一闭上眼,就不病也不饿了”,田大爷老 泪缓缓满过了脸上的沟壑,嘴唇抖动的失去了控制。干巴的手掌,摆动着,“算啦、 算啦……,都不容易。” 儿子、孙儿、天伦之乐、退休金、吃饭和买药——在他们眼中都已渐渐地黯淡 下去,细化成微尘。那是浮景和虚幻,一个苍老的叹息就打得它们消散而去。 田大爷临终前,象一只受重伤的老狗,“哼哼”地、呻吟地死去了。 儿子说是脑血栓病发。 老母亲一言未发。 邻居议论:“老田头在死前五、六天没吃东西呢” “稀粥也不能喝了么?” “家里好像啥也没有了” 第四天凌晨,田大娘也去了。 那是个深深的、冷冷的、长长的冬天。雪特别大有三十公分厚;大江冻得实实 的。 大雪,你为什么不尽快融化——去化作汩汩的春流? 大江,你为什么不咆哮——为什么不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