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节 这一天。新世纪的元旦。 天依旧阴着。到了晚上,雪花再次飘飘洒洒落下来。 他知道,公司的元旦晚会这时应该正在门市部布置现场。过不多久,就会有许 多人在那里欢聚一堂。 此刻,他心平气和。感觉世界换了一副模样。经过昨夜之后,他的感觉发生了 几乎是根本性的变化。他想,一个人的真正成熟,应该是在经过性之后才可能真正 达到。性带给人的,不单单是生理上的平衡,还更是心理上的和谐。而成熟或许就 是这么一种脱身于浮躁之外的和谐,对事情达观以待吧。他不知道此时想法是否仍 是受了那篇散文的影响。然而他无意再分辨了。对自己,对旁人,他抱了一种宽容 或者放任的态度。世界自在地运行,万物自然地荣枯,而人呢,也该自由的存在吧。 雪覆盖了大地,生活因之而洁白。扫雪的人为了行路的方便破坏了雪的完整, 往常,他是要皱一皱眉头的,然而今天,他无所谓起来。曾经,自己太过于追究, 追究的结果是自己不断地面临思想的绝境。而此刻,他听之认之,竟然意外地发觉 一切原本都无可挑剔。 他又感到了舌根的疼痛。他知道疼痛的原因,可是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为舌根 疼而奇怪使他莫名地开心。她像恶作剧似地吻他,吃他的舌头。他给她,他不害怕。 直到刚才,他们不停地接吻,并且乐此不疲。她的头发冒着热气,他闻到了柠檬的 香味。他看见她扭开了脸,放过了他的舌头,胸脯起伏得很厉害。他凑上前去,她 避开了。她和他同时地呼吸。她闭着眼睛,嘴唇羞羞地缀饰着一瓣似有若无的笑容。 她像刚刚结束了一次长跑,现在需要休息恢复体力。于是他躺下来,躺在她的背后, 等待她的恢复。 她说:“我想叫你睡着,永远地睡着,不再睁开眼睛,不再醒过来。” “你是叫我死吗?” “我不叫你死,但我叫你睡着。你清醒的时候,我会想到我们中间的一个,最 好及早离开。” 为什么?他想问,旋即,他明白了。 她说出了他感觉到而不说出口的。在他们共同清醒的时候,他就感到了紧张。 她和他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紧张。激情到来的时候,它可以暂时的消失,然而激 情总有退潮的时候,现在,他便隐隐地预感到一种潜伏的危机。他不明白原因,此 刻,他也不愿意再想。该来的总会来的,该走的你挽留它,最终面对的也不过是破 碎。 在日常生活中,她和他似乎很难平静相处。而日常是长期的。他不明白之所以 紧张的原因,但他知道自己在为此而难过。他想改变,可是无可奈何。有些事情, 的确是人力所无法改变的,当你不甘心,试图改变的时候,事情反而会因你的努力 而变得更糟。他说,如果他的永远睡去能够缓解她的紧张,他情愿永远不再醒来。 他说,紧张在他们的身体里,因为长期存在已经成为心脏必然输出的血液。他说, 或许有一种异常的压力,使他畸形,因为那种压力是畸形的。 他说话的意图,是试图通过说话来缓解紧张,可是说完之后却发觉,自己的语 气是严肃的。于是,与他的意图相反,他的话使原本可以被忽略的紧张变得不容忽 视。严肃,如同他的紧张,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最初,或许他想藉严肃以使自己居 于权威的位置,他高高在上,于是不必为了卑微而紧张。然而,严肃最终完成的却 不过是对他自己的嘲讽。严肃的他是个虚弱的人。或许因为虚弱他才假装严肃吗? 他的思考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自以为是的,然而却置自己于怀疑之中。 她不说话。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已恢复了体力。那时,他的话使她想起了她的父亲。 在那个夜晚,在他还没有拍打膝盖之前,他还说了另一番话。 他说了与他的编辑身份息息相关的话。他说:文学是文化之花。写作的人不能 认识到文化在这个时代的处境——认识这一点不是消极或积极的问题,只有看清了 本质才能更好的把握本质——他认为,文化在这个时代身处于尴尬的境地。战争的 炮火轰隆隆铺天盖地而来,文化人辛勤播种的小麦随即被碾碎。人们在奔波忙碌, 不会有人向你投注关切的目光。所以,现在不是写作的最佳时间。时代的环境注定 了你不会写出伟大的作品。不过,写还是要写的嘛,写作是你的爱好,爱好是属于 私人的,没有人会剥夺你的爱好。 当时,他的话来得突然,使她如在雾中。而他在发言之后,随即,便拍打了他 的膝盖。 他不知道她当时的所想,所以到现在想起了她的最后那句话,还是感到了突然: 她说:“你真像一个人。”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