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到了什么 作者:戴斌 (上) 厂规第三条规定:员工上班时间一律不得外出(副经理(含)以上人员除外), 如因故必须外出者,应凭外出单,并经该单位副经理(含)以上人员签核后,门 卫始得放行。因此外出单又俗称放行条。现在离下班还有一个钟,我在办公室看 制鞋部的一份报表,从报表上的数据来看,制鞋部的进度已跟上来了,只是不知 道质量能不能令美国佬接受。美国佬对质量要求有着十分苛刻的标准,尽管这仅 仅是一个穿在玩具娃娃脚上的鞋。包装二组组长阿荣这鸟毛笑嘻嘻的拿一张放行 条过来要我签字,我瞄了眼手表,盯着他说,我操,你就不能等一会再出去吗? 阿荣还是扯着嘴巴笑,露出一付雪白但参差不齐的牙齿来,他说,有急事有急事。 我说,你他妈的每回都说有急事,也没看见你急在哪。这回真是有急事,我堂叔 过来找工作,没钱了,叫我送点过去。阿荣解释说。我边看着他说边拿起笔在放 行条上写名字,这倒不是我相信了他的话,只是给他放行已成了我的习惯动作了, 所以这鸟毛总是有事没事都想出去逛逛的。阿荣连连鞠躬说,谢谢谢谢。谢罢拿 过放行条一溜烟走了。说实话,我打心眼里瞧不起这鸟人,但也必须承认他对我 的巴结是全心全意的,他不但在我需要的时候会兴致勃勃地替我拉皮条,而且他 甚至一心想我去搞搞他老婆,那个屁股浑圆上翘的四川女人。对这样一个人,我 当然没法拒签他的放行条。但这次阿荣的放行条没有被放行,当他气愤地回来时, 我便感到大事不妙。厂规既然规定副经理签核的放行条便可放行,而我又是副经 理,那么我签核的放行条自然就得放行,在已往我签过几百张放行条,每次都顺 利放行了;另外,我和行政高级主任纪元明是铁哥们,门卫由他管辖,平时门卫 看到我都是一付讨好的笑脸,我签核的放行条从来不多问的,这次居然没收了, 可见情况的严重性。阿荣还满脸委屈地在我面前喋喋不休,我火了,骂道,你他 妈的还不快滚回你的座位去。他感觉不对头,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果然,快下班时,老板打电话给经理秘书丁小姐,通知我去他办公室。我们 经理室共四人:经理唐新弘、经理秘书丁小姐、副经理我和文员小李。老板没有 直接打电话给我,而是给了丁小姐,可见是要公事公办了。在老板办公室,老板 让我坐下,看着我说,你怎么搞的?我皱眉看着他无辜地问,什么怎么搞的?我 心下思忖即使乱签放行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呀。老板说,有人反应说你 经常乱签放行条放人出厂,致使厂里时常丢失东西,尤其是布料,偷的人更多, 有这回事吗?老板这么一说,我便心中有底了,厂里是常有补料的情况,那是生 手造成的报废,但从未听说谁有偷盗的,现在有人这样对老板反应,这肯定便是 唐经理在搞我。我朝老板咧嘴一笑,歪鼻说,有人搞我。我不管是不是有人搞你, 你胡乱签放行条便是事实,今天我就抓到了。老板说,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我刚签 的放行条递给我,又说,我问过门卫了,这人的确经常上班时出厂办私事。我低 头不语,捏弄着放行条。我相信厂里的任何一个头都会有几个亲信安插在下面各 处,不独我有,这是管理的需要,既然如此,给亲信一些小方便也是免不了的了, 这点老板应该能理解。比如我就是老板安插在唐经理下面的亲信。老板见我不吭 声,换了个话题问,你下面制衣尾部是不是有个叫袁丽红的女工?我回答说,是 有。老板说,有人说她偷了厂里的布料。我说,这不可能,她是个很老实的人, 年龄也比较大,不可能偷布料!老板这时抿嘴一笑,说,你那么自信?见老板笑 了,我便也大胆了,我说,我相信我的眼光。老板从桌底下拿出一个塑料袋来, 袋内装着的的确是车间的布料,老板边将布料往外拉边说,我下午叫行政部去查 过了,这便是从她床上查出来的,你看看。说罢将布料推到我面前。我吓了一跳, 即刻涨红了脸,抓过布料细看,一看便松了口气,这虽然是厂里的布料,但全是 些报废了的碎布一小块一小块缝起来的,缝成一大块,一面穿有小小的金属环, 看来是做床帘用的。但即便是报废了的碎布,拿作私用也是厂规不允许的。厂规 第二十二条规定:生产内的一切物品,员工不许擅自带出生产区,更不许拿作私 用,否则,一经发现罚款五十至一百元;情节严重者立即开除出厂,扣工资一月。 老板静静看着我,等我说话。我说,这您看得出来,全是些报废的碎布,不能说 是偷了厂里的布料。老板笑说,这我知道。顿了顿又说,还有一个问题,制衣尾 部部领班周琪是不是在招工时收了介绍费?想不到今天的问题竟是如此之多,我 搔着后脑勺说,这个我不知道。我说不知道时,心里突然一个寒颤,因为大多数 员工都是我去招聘的,只有我没时间时,才由下面领班去招聘,老板现在问领班 有没有收介绍费,是不是怀疑我收了介绍费呢?如今职业介绍所多如牛毛,确实 有很多向我伸过橄榄枝,想与我合作,具体是他们负责招聘人员,我负责进厂上 班,每人收费五百元,各分二百五,这样皆大欢喜的举手之劳,我自然乐意合作, 所以事实上是我收了一小笔不菲的介绍费,制鞋部领班即使收了,也不会太多。 但扪心自问,我并没有伤害工厂利益,那些有钱进厂但素质太差的人,我一个也 没要过,而那些素质较高却没钱进厂的,我一律网开一面,对职业介绍所提出先 进厂上班,领了工资再给钱的方式,我一直拒绝合作,我觉得这样容易使事情败 露,影响我的工作与饭碗,毕竟我得先保牢饭碗。老板现在问起这事可见是针对 我的,只是为照顾我的面子才只说周琪,所谓敲山震虎,这是老板的办事方式, 我明白。我的这些思想自然逃不过老板的火眼金睛,他站起身来绕过大班台,走 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说,这些事情你去处理好,以后少让别人抓到小辫子, 要知道我们的合作是长期的。说完,老板又拍一下我的肩膀说,你可以走了,好 好做事。 我走出老板办公室才知道写字楼已经下班了,偌大一个写字楼空空荡荡的, 只有两三个人在整理一些文件,英语翻译张倩也在。她显然是在等我,见我出来 朝我轻轻嗨了一声,快捷地走到我面前,说,老板没骂你吧?没有。我说。我见 你气色不太好,她说,我们一起吃饭吧,今晚我请客。好呀。我说。我们边说边 下了楼出厂去。全厂的人都知道我和张倩在拍拖,只有我不大明白,我不知道这 算不算是和她在拍拖,我经常和她在一起,共进晚餐,同看电影,双双对对的去 参加同事朋友的婚礼,或者生日寿宴,搂搂抱抱也是常有的事,但我们从没有接 过吻作过爱。张倩进厂两年了,两年来我们一直如此。进了餐厅,点好菜,张倩 见左右没有熟人,悄声问我,又是唐经理在搞你呀?我笑了笑说,还有谁。 唐新弘经理是我的顶头上司,是我们老板花重金从香港请过来的,据说他的 薪水有六万港币一月,这对我们来说是天文数字,即便在香港这也是高薪重聘了, 尤其是在这金融风暴之后。老板自然也请得心疼,但在这新部门成立之初必须需 要这样一个人物来统筹把握,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们甚至老板都没有深入接触过的。 我们工厂成立有八九年了,原来生产工艺假发,主要是销韩国,但近年韩国受金 融风暴的影响,订单锐减,老板便决定部份转产,生产玩具。这玩具却不是一般 的玩具,是欧美近年颇为流行的芭比娃娃,要求做工精美、质量过硬,来不得半 点马虎。老板便从别的公司挖来的唐新弘经理,又从本厂众多管理人员中抽调我 去协助他,成立这五百人规模的新部门,取名叫公仔部,实质是个分厂的架构。 为此老板还将我加了一级工资,提升了一级职务,重新签了个为期四年的工作合 同。此后老板多次找我谈话中,都会说到这样一句话,我跟你的合作是长期的。 我充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跟唐新弘经理的合作是暂时的,叫我好好 学习他的管理与技术,待我学成,便要我替代他,管理这个新的部门。这倒不是 老板关心我有心栽培我,这笔帐谁都会算,我的工资四千块不到,而唐经理的工 资是六万块,如果能用四千块去干六万元的活,谁还会用六万块呢;另外要留住 人便每年加工资,我们厂的惯例是每加薪水10% ,那就是说,唐经理每年要加六 千块,我却只要加四百,我干上十年八年的薪水也不及他一年多,这样老板便会 省下一笔多么庞大的支出;再说,唐经理拿那么多薪水未必就会死必踏地地替老 板卖命,说不定什么时候碰到更好的便跑掉了,而我呢,我跟随老板整整六年了, 熬到这个份上已不容易,还会轻易地放弃吗?当然不。以上算是明帐,还有暗帐。 暗帐便是我还要负责破坏唐经理的根基,不能让他的根系植得太牢固,形成气候, 以免以后跟老板讨价还价,一旦要求得不到满足,便一家伙整个端掉,使整个工 厂陷入瘫痪中。老板把他从别的工厂挖过来时,他就同时从那个厂带过来了三个 重要部门的主任,和负责开发的两名主要技术员,还有一小批熟手领班组长之类 的基层管理员。可以想象他这一走,他原来那个厂的处境了。前车之鉴,不可不 防呀。老板安排我的意思唐经理开始并不太明白,但慢慢就明白了,便想趁着老 板还必须依赖他的时候把我赶走。但问题是他一直抓不到我的把柄,总不能无理 取闹吧。 今天发生的事情便是唐经理对我反第一步了,当然此前我成功地阻止过他的 一次收卖人心的加薪活动。几天前,制衣部领班阿劳拿一份加薪报告过来要我签, 要求为她弟弟加薪五十元。她弟弟才进厂一星期,做的是普工,却想拿文员的工 资。我对她说,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弟弟可以拿文员的工资,那么全厂领班的 弟弟妹妹、亲戚朋友都可以拿,不能开这先例。阿劳却毫不客气地对我说,如果 你不签那我拿给唐经理签。阿劳是唐经理亲自招进来的人,进厂工资便比我招进 来的领班工资高,现在看到她那嚣张的样子,我火不打一处来,我说,不管你叫 谁签都别想加到工资,这厂里有规定的!这是上午发生的事,下午唐经理拿过这 份报告来,对我说,给我一个面子吧,给她签了吧。如果不发生上午的事,唐经 理这样对我说,我也便会做个顺水人情,给她签了,毕竟我还要在他那里学东西, 但现在是说什么都不能给她签了。我说,这样会乱套的,这么多的领班都有亲戚 朋友在厂里,都要加工资,你说该怎么办?我硬是没签,没想到唐经理却自己签 了,直接上报到了老板那里。唐经理当然有权签,他拿给我签是因为平时普工的 工资都由我签。我得知报告到了老板那里时,便向老板就这问题作了个详细汇报, 可想而知老板当然没批。平时由我或唐经理签过的报告老板都会批准的,这会没 批,唐经理便知道是我搅了局。他气呼呼的攥着报告从老板办公室回来,一脚踹 开经理室的门,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我便知道今后我 有的是小鞋穿了,果然便发生了下午的鸟事。 我把这些事讲给张倩听,张倩说,喝支啤酒吧,消消火。说着没等我同意便 叫服务小姐拿过两支金威啤酒来,倒了两个杯。这是家离工厂比较远的西餐厅, 生意清淡,桌面上的油漆已一块块驳落多时了,也没看见重新装修。尧是如此, 这也算是工厂附近最好的餐厅了。我常觉得这里的氛围和张倩、和我很协调,因 此便常光顾它。张倩是个脸相平庸,身段瘦条而柔软的女人,口齿清晰,吐词吐 句时唇齿间似乎有一股嗖嗖凉风。而我是个说话含糊不清,做事却干脆利落的人。 我从不耽误老板交待的事情,而自己的生活总是一塌胡涂。我的这些缺点时常转 化为我吸引女人的优点,女人们觉得我需要她们来打点的生活,于是她们便自作 主张地插足于我的生活。好比张倩,好比阿荣老婆水芹,还有厂里面一些漂亮和 不漂亮的女工,时刻想着接近我,抓准机会便消灭我或者被我消灭。但我有我做 人的准则,我做人的准则是在哪里吃便不在哪里拉。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搞 过一个厂里的女人,甚至包括一直渴望我搞搞她的张倩,和不断勾引我的丰满性 感的阿荣的老婆水芹。由于我总不下手,张倩有一段时间怀疑我是不是有问题。 我最先和张倩熟识是两年前的一个冬夜,那会张倩刚到厂里不久,我的一个老乡 CALL我,说要来看我。我知道他又是想带女人到我这里过夜,自从我在厂外租了 一房一厅起,他便时常说要来看我,其实是带女人到我这里来过夜。平时天气热 我睡睡客厅还好说,但现在是冬天,我可不想冻了自己,于是我便想到哪里去找 个女人来,冒充和我同居,骗骗我老乡。我在小店一复完机,碰巧张倩到小店去 买东西,满面春风的同我打招呼。我说,这么高兴,是不是你男朋友来看你了? 张倩说,NO,NO,我男朋友还不知在哪里干什么呢。我说,那我给你介绍个吧, 要什么条件的?张倩说,先把你自己的问题解决再说吧。边说边扭着腰肢往厂里 走。浑黄的路灯下,这个身子单薄的女人显得分外柔弱,惹人怜爱,我心一动, 想,何不请她冒充我的女友呢?于是我便叫住了她,向她说明情况,她听后衔笑 地望着我说,是不是真的呀?如果是真的呢,我乐意帮忙,如果是假的那我就不 干。我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是小狗。后来我那老乡果然带了个女人来,我请 他们在外面小店喝酒到深夜,他们走后,我对张倩说,谢谢你,我送你回去。张 倩站在风中,抬腕看了会手表,轻声说,都十二点多了,厂里都关门了。我说, 不怕,我去叫他们开门,我和他们头关系好。张倩低着头,犹豫了一会说,可是 ……。见她的神态,我想莫不是她想假戏真做?但我还是坚定不移地把她送回了 宿舍。我们工厂地处偏僻,女多男少,繁重的工作之后,少有其他娱乐活动,因 此男女之间的事情便也没有太多和讲究,往往是一个烧鸡腿一听可乐便可以抠一 个女人上床,大家都年轻呀!那晚张倩想和我弄假成真也是自然的事,可我并不 想。但不管怎么样,自这后张倩和我亲近了许多,她常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自居, 关心起我的饮食起居来。对此我并不拒绝,但也不亲热她,久而久之,她便怀疑 我有什么毛病了。有一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穿着短裙香喷喷地来到我的住处,双 脚搁在写字桌上看一本杂志,电风扇摇头吹过去,将她的短裙吹卷到小腹上,露 出黑色的底裤来。她浑然不知地翻她的杂志。我当时在客厅看球赛,目光一闪便 看不起到她的一双雪白的大腿,但我无动于衷,她这样子在我面前的次数太多了, 已引不起我的好奇心,我依然专注地看我的球赛。球赛结束时,她便端着书走过 来和我说话。她问,《红楼梦》中的女孩子如果让你选你会选谁?我问,什么意 思嘛。她说,你别管,只说你会选谁吧。这会我已看清了她拿的是一本《女友》 杂志,估计里面有类似的文章。我说,他们怎么选的?她用书敲我的膝头,说, 你说你自己,我现在问你你只说你自己就好了。我想了想笑说,我选多姑娘。她 问,哪个多姑娘?我说,如卧锦上的那个。我说完邪气十足地打起了周星驰式的 哈哈来。她也跟着我笑了一阵,红了脸,斜睨着我说,你行么?我说,你要不要 试试?说我不行!张倩坐在沙发一角,低着头不动也不吭声。我走过去托起她的 下巴,看着她说,你是不是要试试嘛?她张着无辜的脸,慢吞吞的说,随便你。 我放开了她,又打着周星驰式的哈哈走开去了。一会,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说,你 是不是有问题?你那里是不是有问题?我莫名其妙地说,没有,没有,我没有什 么问题呀。张倩轻轻地笑了笑,和风细雨的说,其实有问题也没什么的,只要正 确对待就行,好多书上都说过,像你这个打工阶层是最容易出问题的,上面要顶 住老板的压力,下面要管理好几百个素质低的员工,像风箱里的老鼠——两面受 压力。张倩说完问我,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看你个头呀!我说,我没病!张 倩说,你没病那你又不……行。我火了,大声说,我……我不行关你什么事,你 给我走远一点!我本想说我不行是不想搞你,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张倩气冲冲 的往外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我心里又涌出一股气来,对着楼梯 喊道,我不知有多行呢,——我天天晚上搞鸡!此后张倩好长一段时间不理我了。 不过现在又好了。 现在,我和张倩还在西餐厅吃饭。我们已经喝完两支啤酒了,张倩又叫了两 支,看样子她想一醉方休。我也不说什么,陪她喝着。平时我是两支的量,超过 两支便要醉的,而她我不知道到底能喝多少,反正没见过她喝满三杯的,也就是 说没喝完过一支酒,但她从没醉过,也没见有诸如脸红、话多一类的反应。总之 她喝酒就像喝白开水一样从容轻松,但喝着喝着便不喝了,怎么也不肯喝了。所 以我无从得知她的酒量的大小。在我们再次举起酒杯时,我问她,你到底能喝多 少酒?张倩说,这重要么?我一笑,说,随便问问,从来没见你醉过。我也不知 能喝多少。张倩说,我老爸能喝很多的,不知这个有没有遗传。我说,你每回喝 一点就不喝了,这次是不是起试试酒量的深浅?不是,张倩歪嘴笑说,平时我不 敢多喝是因为怕发胖,女孩子肥了可不好看。张倩这时的笑和说话的神态让我感 觉很温暖,不禁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我说,那我们今天也别喝多了,我可喜欢看 你这柔软的水蛇腰。张倩忽然不说话了,握着酒杯木木的看着我。我问,怎么啦? 她拉起嘴角从鼻子里笑出一声,说,你懂么?我说,我有什么不懂的。张倩又哼 哼两声冷笑,说,你根本就不懂如何欣赏女人,品味女人。我看着她笑,呷了一 口酒,又呷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慢条斯里的说,你是不是想逼着我赞你?如果 是呢,我就赞你两句。张倩飞快的说,好哇,你赞两句来听听。我没想到她真要 我赞两句,大多数女人在这时总会装出个不屑的样子来的,但张倩既然开口了, 我便得正儿八经的赞她两句。我说,你很性感,你的腰柔而小,臀虽然不大,但 圆而翘,大腿修长,皮肤白嫩,很有女人味,很性感。这倒不是我的胡说,在我 的感觉中,她的确有如此的身段。平时和她在夜色中散步时,我总要费点力才能 管子住我的手不伸向她的腰肢,我健壮的孤独的手臂揽住她纤弱的腰肢应该是件 美妙的事。但这时张倩听了我的话,盯我半晌,突然哇的一声伏到桌子上抽动双 肩哭了起来。我拿过她旁边的啤酒瓶晃了晃,里面已空了,而她的酒杯里也没酒 了,这就是说她喝完了两支酒。两支酒就把她醉成这样子,可见她的酒量实在不 大。 这时,西餐厅的老板娘走了过来,笑着问我,没事吧,你女朋友?我说,没 有,喝多了点。我说着将我酒瓶里剩余的酒倒到酒杯中,刚好一杯,我拿给老板 娘说,帮我干掉它吧,等我也会像她一样醉倒你这店里,你的麻烦可就大了。老 板娘说,我有什么麻烦,大不了叫厨师拖到厨房去,做了明天早的小笼包。我装 出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可怜巴巴的说,你不是吧——。这时张倩抬起头伸手接了 我的酒说,我没醉,这点酒想弄醉我也太小瞧我了。她说着咕碌咕碌的便把那杯 酒喝完了,放下酒杯对老板有说,再给我来一支。然后问我,你要不要?我说, 我不要,你也别喝了,我们明天早还要上班呢。张倩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一丝醉意, 所以我才用商量的口气对她说。老板娘也看出她实在没醉,笑道,天很晚了,你 们不是回去早点睡,白天上班多辛苦,酒明天再来喝吧。张倩抬眼看了吧台的石 英钟,说,才十点钟,晚什么晚,拿一支来吧,没事的。老板娘看着我,我说, 那你就来一支吧,再炒个菜来。老板娘说,那就炒个松仁玉米,清淡点。我点了 点头,老板娘便走开去了。张倩问我,你真的经常…经常…那个呀?哪个呀?我 问。张倩说,你真的经常叫鸡呀?神经呀,你。我说。你上次自己对我说的,难 道有假?张倩说。我说,那是气你的嘛,谁叫你好问不问,问别人有没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张倩抿嘴笑,说,叫叫鸡是正常的,不叫才不正常呢,像你身体那 么健康。她说着伸手捏了捏我的手臂,又说,肌肉那么结实。我说,可是我没有 哪。张倩说,可是可是他们都看见了……。他们看见了什么?我问。他们什么都 看见了。张倩说。——你做的那些坏事。可这又怎么样?我说。说过后觉得这句 话说得有点问题,我应该先问问她都是些什么人看到了什么事。可见两支酒下肚 已使我失去慎密的思维了,但我并不想作补充说明来圆好我刚才说的话,的确, 看见了又怎么样呢,谁怕谁!我之所以能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对待张倩,也是有原 因的。那就是我想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要太近了。我以为这时张倩会生气, 但她却笑了,她说,你也够坦白的。我跟着笑,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张 倩问,你不怕得病?我诟颜无耻说,病有什么好怕,我都得过两次了,一次是淋 病,一次是梅毒。张倩打了个冷颤,抓住酒杯喝了两口,坚强地问,你是怎么治 好的?我怎么能治,我又不是医生,当然是到医院看医生了。我说。张倩不折不 挠,继续问,听说很难治,而且收费特高,是吗?那要看你到哪里去治了。我说, 你到外面电杆树上垃圾池墙上贴的广告地址去治,当然又贵又治不好,说不定还 治残了,你要到大医生院去,很容易治好的,科学昌明嘛!我才不要去呢,你不 要老是说你呀你的,好象真是我有什么向你讨教似的。张倩说。我说,即使讨教 也没所谓,谁没个三长两短三年两病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上了也不知道。我 一边说一边盯着她的眼睛看,心里涌出一股恶作剧的喜悦。张倩垂下眼帘,喝了 一口酒,静默半晌用撒娇的口吻说,我的手有些痒,你让我打你一耳光好吧?好! 我爽快地答应了。张倩呼的一巴掌就扇了过来,结结实实的打在我脸上,响亮而 清脆。打过后,她呆呆的看着我,我朝她笑了笑,伸长脖子扬过另一面脸给她说, 再打这边一下吧。张倩的手哆嗦了一下,便狠狠地扇了过来。这下打得更重更有 力,简直是打得惊天动地,西餐厅吃饭的另两伙人都一脸诧异的盯着我们看,老 板娘跑了过来,关切地说,冷静点冷静点,有什么事说得清……。我朝老板娘笑 了笑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张倩站起身要走,我对她说,你还没买单呢,这 可是你请我吃饭。老板娘马上说,算了算了,这顿算我请了。我说,不行的,她 说好请我吃饭的。张倩拿出一百块钱来,塞给老板娘,说,这够了吧?说完也不 等老板娘回答,抓过她的小包便往外走。老板娘想塞还她已不可能,转头看着我, 我知道钱还有点多余,站起身边走边说,下次再来算吧。我在门外马路上追到了 张倩,她像去救火似的奋力走着,我也快步跟上她。从西餐厅到工厂宿舍平时要 走十五六分钟,但以现在的速度估计十分钟不到便走完了,我租住的房间在这路 段中,当张倩走到我楼下时,我一把抓住她,说,上去!张倩猛力想摔开我,但 哪里摔得开。我像大人拖小孩子似的,将她拖进了楼道,但在楼道里遇到了她强 有力的抵抗,她一手抓住楼梯栏杆,双腿撑在台阶上,腰臀下坠,整个身子形成 一把硬弓,被我抓住的一只手便像是弓弦。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拉上一层楼,而 我住在第五层,如果就这样是没法将她拉上楼的了,我喘了口气,改变了方式, 我一手抓住她靠栏杆的那只手,一手拦腰抄过,挟起她的身子,像教她游泳似的, 一口气便把她挟到了五楼。她大约九十斤的样子,我则整整一百五十斤,而且我 的这一百五十斤并没有过多的脂肪,正如她喝酒时所说,都是些结实的肌肉,这 是我经常进健身房的结果。可见这是场力量悬殊的战斗,尽管她一路不停地划手 蹬脚,但这无济于事。到了五楼进了房间,我把她丢到床上,开始了另一场战斗。 这场战斗持续了五十分钟的样子,我占有了张倩! 我不知道怎样来解释我的行为,在这之前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会干这种事, 甚至在她打我两耳光时也没想过。一切就在我追她出来时产生的。我当时满面的 麻辣火烧,疼痛难忍,盯着她的背影努力追上她的步子,她因走得快,圆浑的臀 部剧烈地摆动着,我的欲念也许就在看着她臀部摆动时长出来的。多天以后,我 还在反思,但这反思的重点并不在产生冲动的根源,而在于事后我的一些动作。 当事情结束后,张倩穿上衣服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我在床上躺了会,忽然想到怕 她想不开,便起床去看她,她还坐在沙发上,我说,到房里去睡吧。她没理我。 我又说,我没力气了,抱不动你了,你自己到床上去睡吧。我真是没有一丝力了。 张倩还是不理我,头埋在双膝间,无声无息。我在她前面站了会,见她还是没反 应,便转身到厨房去了。我先把里面的菜刀竹筷子,以及其他一些有杀伤力的东 西藏了起来,然后将客厅的水果刀、剪刀和一切铁器藏起来,又到卧房拿了床被 子放到她身边,干完这些事情我觉得自己疲倦得不行了,倒到床上酣然睡去。翌 日早晨七点半,我准时醒来,我不管喝得多醉,做得多累,病得多重,每天早晨 七点半我都能准时醒来,这是六七年工厂生活养成的好习惯。我醒来时,张倩已 经走了,也不知她是晚上走的还是早上走的。我刷牙时想,我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呀?洗脸时我又想,昨晚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呀?出门时我还在想,这不是真的吧? 但从我藏起菜刀、水果刀、剪刀等东西来看,我当时应该是清醒而冷静的,甚至 还是有预谋的,要不会想到这一点吗?——如果我是喝醉了酒或者是一时鬼迷心 窍的话。 我带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恍恍惚惚地进了工厂,按惯例在车间转了一圈后回 到办公室,经理秘书丁小姐劈头就问,戴副理,你到哪里去了?她知道我上班后 到车间去转转的习惯,这时却这样问我,我心火骤起,粗声说,我到哪里去了关 你什么事,要向你写申请么?丁秘书低下头,也放小了声音,但还是飞快地说, 老板打电话来了,叫你快点去查清楚袁丽红偷布料的事,和周琪收介绍费的事, 向他作个汇报。我暗叫一声该死,我居然将老板昨天交待的事情忘了,我本该马 上去办的,但看到都坐在那里一付等我出门的样子,便坐下来,慢条斯里的喝了 一杯水,才走向车间去。 整个事情都是由制衣部女工袁丽红引起的。袁丽红是河北人,33岁,在家离 婚后便漂到深圳,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同在制衣部的女工黎小珍,是黎小珍介绍她 到进厂来的,当时是我招聘的。她的年龄虽然不合要求,但她是熟手,而且看上 去蛮老实的,事实上她在厂里的表现也很好。黎小珍是四川人,她在把袁丽红介 绍进厂后,接着便替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也是四川人,在这个厂,但不在我所 在的公仔部。袁丽红和这男人好上了后,便一起生活了,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借 了一些钱花。最近袁丽红和那男人分了手,男人辞工走后,一些未还清的债务便 落到了袁丽红身上。因为是男人经手借的,借的都是他们四川老乡的,袁丽红因 些拒绝还债。这事惹恼了黎小珍,她找到袁丽红说,别人介绍进厂都五百元,我 一分钱没收你的,现在我要找你收了,你起码也得给我四百元吧。四百元相当半 个月工资,袁丽红不肯出,黎小珍硬是要,两人越吵越仇事情越闹越大,差点在 宿舍打起架来。这事很快传到了唐经理耳中,他马上将这两人叫过去,问黎小珍 为什么要收介绍费。黎小珍便说她进厂时是交了五百元介绍费的,由于进厂时身 上钱不多,只交三百元,剩下两百元是上班后领了第一个月工资交的,并且是直 接交给领班周琪的,因为是周琪找她要。黎小珍同时检举袁丽红偷了工厂的废料, 做成了床帘。袁丽红则辩解说那时她刚进厂,同宿舍的一名女工常带男朋友到宿 舍来过夜,别人都用床帘遮住自己,只有她没钱买床帘,什么都被那个进进出出 的陌生男人看到了,因此她便在工厂的垃圾堆里挑了些稍大一点的布块,逢成了 那个该死的床帘。她接着说至于她为什么要违反厂规,那是她的确不知道有这样 一条厂规,她以为反正都要作垃圾丢了的,拿几块也会没事的,要是她知道有这 样一条厂规,她怎么也不会违反的。唐经理听到这些如获至宝,以为这下找到了 拔除我这眼中钉的理由了,由此及彼推理——领班周琪偶尔招工时都收介绍费, 那么经常去招工的我呢,那不是介绍费都收到手软!唐经理把这事情向老板作了 汇报后,马上着手发动员工检举揭发收了介绍费的招聘者,当然就是指我。上午 快下班时,我到包装组去转转,阿荣迅速贴近我耳边小声说,戴副理,有人在搞 你……今天车间传言说,交过介绍费的人只要写出来是谁收了他们的介绍费,便 可得到退款,工人们都蠢蠢欲动了……。我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我虽然和职业 介绍所的合作是十分秘密的,更从没蠢到像周琪那么自己去讨钱,但这样查下去 始终会露马脚的。那么我有什么对策呢? 整个中午我苦思冥想,但还是找不出对策来。下午上班时,我想不管怎么样, 先看看老板的脸色再说,便迅速写好上午了解到的周琪与袁丽红事情的报告,送 到老板那里。老板接过瞄了一眼放到一边,皱眉说,你怎么搞的,我对你的希望 是很大的,你怎么老是让我失望,搞出这许多事来?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难做! 我不知道老板是指我还是指周琪她们,或者两者兼顾,现在是肉在砧板上,随他 砍了。我低头小声说,这这……不过,这是风气,现在招工很少有不收介绍费的, 也难怪周琪受到影响,不过还是没有影响生产……。哼!老板哼了一声说,这是 理由吗?在我的工厂里不允许有这种腐败产生,这会毁了我的工厂的!我低头不 吭声,任凭老板吼骂,只要老板肯骂,大抵不会被炒鱿鱼了,这我心中有数,怕 就怕老板不骂你直接叫你到财务部领工资。老板骂过一通后果然平和多了,我抓 住时机对他说,听下面人反应唐经理今天发动员工检举收了介绍费的人,说只要 写出名字来便可领回所给的钱,整个车间今天上午都议论纷纷,没有心事做工了。 老板盯我半晌,咬牙说,岂有此理!然后挥挥手叫我走了。我知道这下不会有什 么大事发生了,高兴地往车间走去。走过写字楼时,我看见了张倩,她正埋头忙 工作,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满脸的平静。我是充满胜利的喜悦走回办公 室的,进门见唐经理不在,便走到秘书丁小姐面前,对她说,我警告你,以后说 话对我客气点,否则有你好受的!说罢回到自己座位上,想想心里还不解恨,于 是又扭头对她说,看看谁的骨头硬。 现在我双脚搁在写桌上悠哉游哉地晃动着,忽然看到皮鞋上布满了灰尘,这 才想起已有半个月没擦皮鞋,于是放下脚,找出几张纸巾勾头擦起皮鞋来。有老 板撑腰我还怕什么呢?我知道老板会有个对我有利的处罚,但没想到这个处罚竟 是如此的快捷。下午三点半的样子,总办关于周琪收受介绍费、黎小珍索要介绍 费及袁丽红挪用公司废品的处罚决定已下达到了各层办公室,且在工厂宣传栏里 张贴了一张。处理如下:周琪、黎小珍自即日起开除出厂,袁丽红罚款一百元。 最令我心花怒放的是处理决定的最后几句话,说本公司绝对不允许乘招工之便收 受职业介绍费的事情再次发生,一经查实立即开除出厂,扣工资一月(此条自即 日起列入厂规),但此前收受过职业介绍费而现在未查明的,一律既往不咎,希 望各员工洁身自好,切勿再犯。我知道老板未必就对我那么好,他有他自身切实 利益的考虑。这是个有三千余人的大厂,在厂里呆过的人都知道,工厂流动性大, 这样的厂每天都会有不少人辞工,同时每天都要招进不少的人。负责招工的部门 有人事部和生产部,招聘管理、技术人员一般由人事部负责,因为这类人员所招 数量较少,要求较高,一些繁琐的事情需要人事部跟踪处理;普通员工大多由生 产部招聘,因为这类员工所招数量多,分工细,而同一个工种里又因员工各自素 质不同分为高(绿)、中(兰)、低(红)三种,三种所享受的待遇又各不相同, 人事部对此没法把握准确。在这招聘过程中,管理、技术类人员一般是收不到介 绍费的,能收到介绍费的是普通员工,而有权招聘他们的是生产部的骨干。如果 要对所有收过介绍费的人进行处理,那么整个工厂生产将会极大的影响。尤其是 唐经理对普通员工所发动的检举,更会导致整个工厂失控。——他目前虽然只发 动新成立的公仔部,但一到下班整个工厂员工就会知道了,如果三千多人都来搞 检举,那还能够进行正常生产吗?老板只有快刀斩乱麻,将事态消灭在萌芽状态。 唐经理这一步算得太错误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一场肉搏虽然我赢了,但我也像是尸体遍布的山头唯一的幸存者,面对夕 阳与寂静,我衰竭地坐在吹过山头的风中,不知该何去何从。整个车间都下班了, 但我还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文员小李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她见只剩下我和她 两人时,便想和我说话,转头看我半晌,却没讲出口。她又磨磨蹭蹭弄东弄西的 搞了一阵,下定决心返转身子来,要和我说话了。我目光空洞地看着她,等着她 开口。她蹩足一口气涨红了脸,嗫嚅说,戴副理吃饭去吧。小李是我从原来的部 门把她带过来的,她一进这厂便是我的文员,跟我差不多有三年了。她做事细致, 不善言辞,一直对我敬畏有加,在下班时间从没有和我多说过几句工作之外的话。 她这时说去吃饭吧,我猜得到她是想请我吃顿饭,安慰安慰我,她帮不到我什么, 但请吃顿饭还是可以的。我对她说,你去吃吧,我还想坐一会。可是…可是…饭 场已经没饭了。她说。我看了眼手表,已过七点了,工厂饭场规定是下午五点半 开饭七点正结束,想不到我在这里一坐便坐了一个半钟了,要是平时七点正便要 加班,但这几天是新产品试制价段,不用加班。我对小李说,你到东门外那个餐 厅去吃点什么吧,跟老板说记我的帐就好了。小李看我一眼不说话了,低着头慢 慢地走了。我对她的背影说,谢谢你。这是小李第一次请我吃饭,在我这个时候, 真令我感动。使我感动的还有阿荣,这鸟人平时一个劲的巴结我,我以为一到我 倒霉时会是第一个出来反对我的,没想到我众叛亲离时,他居然还能站在我这一 边,他的消息对我多重要呀。如果让唐经理得逞了,老板就是想帮我也找不到台 阶了,那么我不死也要脱层皮。看来我以后对他还是要客气点。 (下) 我又在写字楼坐了很久,忽然想到马贡,于是便打他手机。手机响了很久他 才接,声音显得很疲倦,甚至比我还要疲倦。我问,你怎么了?很累吗?听到是 我的声音,他忽然来精神了,说,是很累,不过不是身体累,是心累,你呢,你 好象有点问题呃?我长叹一口气说,问题大得不得了,你过来吧,咱们聊聊。好 呀,马贡马上答应了,说,你在你门那小店等我吧,我马上过来。马贡和我分开 有六年了,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每个月至少要见一次面,见了面也没什么特 别,总是喝喝酒聊聊天,有时也一起去干干坏事。六年的时间把我们都磨得很软 很薄了,像一把磨去了钢的钝刀,再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来。而六年前我们同在 一家工厂干活,那时我们生龙活虎,爱惹事生非。我们分开的原因是我们煽动了 一次规模不小的罢工,我们带领两百名工人与工厂的保安及老板请来的一个什么 帮进行了火拼,场面想来令人心悸。他们虽然人数少,但个个训练有数如狼似虎, 哪似我们这一帮营养不良的文弱工人,最后我们不得用工厂发电用的柴油烧成火 墙才得以自保,直到派出所来临。我和马贡是在去派出所的途中逃亡的。逃出后 的第二年他就娶妻生子了,而我却躲在这家工厂直到现在。现在我们见面从不谈 起这些陈年旧事。我去马贡那里时,在他家吃饭,他来我这里便到东门外的那家 潮州小饭店吃饭。那是一家在一块空地上砌起来的棚式饭店,里面贴了天花板, 打了水泥,外面是一条泥土路,路的另一面是一堵长长的围墙,围墙刚巧在饭店 对面倒掉了一大截,透过这个缺可以看到内面是一大块长满萋萋芳草的空地。我 和马贡喜欢到这里吃饭喝酒,觉得自然亲切,很契合我们的心境,张倩则不喜欢 这里,她嫌脏。当然我爱来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这老板很会做生意。和 马贡打过电话后,我便到了小饭店。我以为会碰到小李,但是没有,问饭店老板, 他说没有来过,也不知小李在哪里吃饭的。饭店老板个子瘦小,但热情洋溢,一 见到我便戴老板长戴老板短的,他可是真心把我当老板看待的,俗话说顾客就是 老板嘛。潮州人是中国的犹太人,做生意最大的优点就是让你花钱花得舒服,不 觉心痛。我第一次来这小店吃是一同事请客,当他点了两菜一汤还想点点什么时, 这老板说话了,他说,就两个人吃饭吧,够了吧,多了吃不完浪费,少了可以再 点嘛。他的话让我惊诧半天,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原来工厂那边还有一家东北饭 店,味道不错,但顾客稀少,最后只好关门大吉。到那家饭店去吃饭时,不管你 点了几个菜,老板总会说就这几个小菜呀,再多点几个吧。如果你要她介绍一下 的话,她便就最贵的来,还要特别说明谁谁谁在这里怎么吃,一个人去还好点, 要是带客人就会弄得你很难受了。所以我去两次后,便再也不去了,就是别人请 客邀我去,我也要极力推介这潮州饭店一番。关于潮州人会做生意我还有一个爱 说的笑话。我楼下有两家杂货店,一家是江西人开的,一家是潮州人开的,江西 人的小店你就是要买十支啤酒,他也不送,而潮州人的小店,你即使买一块钱东 西,一个电话下去,马上便送上来了。为什么江西人不送而会送呢?因为江西人 只生一个孩子,而且读书去了,而潮州人却生了五六个小孩,高高矮矮的呆在家 里,不会读书就会送货事。 马贡从他那边到我这里坐大巴要四十分钟,骑摩托只要三十分钟,平时他常 骑摩托车来,这次也应不例外。我看看他差不多要到时便点了菜,都是平时常吃 的,一条红烧鲤鱼,最好带有鱼籽,一份苦瓜煎蛋,一份尖椒肚片,再炒一个大 白菜,喝酒不要汤,这是老规矩了。点好菜后吩咐老板,先备好,等人到时再炒。 饭店老板笑咪咪的离去了,我悠悠的喝着茶将目光拖来拖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马贡依时来到,他拍着我肩膀说,发什么呆?我如梦初醒,看着他坐下,苦笑说, 我现在是个强奸犯了。马贡哈哈大笑,说,那个倒霉的人是谁?张倩。我说。张 倩?马贡问,张倩不是一直在追你吗?我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慢慢喝慢慢说 吧。酒菜这时已经送上来了,我们碰了下杯,各抿一口,便挟菜往嘴里送。我先 从工厂的事讲起,马贡嘻嘻笑着听我说完,不置可否,对于工厂的这摊破烂玩意, 的确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当我讲到张倩时,他便开始凝神静听,随着酒菜徐徐 进入胃中,我的故事也娓娓讲开了。马贡听完后说,你不是强奸犯,你没强奸她, 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我皱眉看着他,等他的解释。你看看你房子的周围。马贡指 着不远处我租住的房子,分析说,你的房子旁边都是房子,从窗户里的光可以知 道每栋房子都住满了人,而且,那里,你看看。马贡指着我房子二十米处叫我看, 那里有一盏警灯在闪烁着红光。马贡说,那是第四警区办公室,二十四小时上班。 我还是不解,问,哪又怎么样呢?那足以说明你没强奸她。马贡笑说,如果你是 真强奸她,她只要当口一喊,不就全世界都听到了么?可是从楼下到楼上,她始 终没有喊出声来,甚至一至五楼的别人住的房间,她门都没踢一下,对吧?我想 想也真是,张倩从我抓住她的手往楼上拖起,便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不 停地挣扎着挣扎着,一有时机便奋力进攻我,我身上可谓是遍体鳞伤,到处都是 指甲抠出的血痕和手指掐出的青印,她还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但脸和脖子却完 好无损,让人看不出曾经有过苦战。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呢?我问。马贡这回不说 了,他挟菜往嘴里塞,然后又叫我喝酒,见我还是没有回过神,便说,不要想了, 等一会去问张倩得了。马贡的这番话让我感到一身轻松,是的,不管我是如何的 堕落,总不会堕落成一个强奸犯吧。我嘘了口气,高叫道,老板再给我上两个菜 来。马贡说,够了够了,吃不完了。我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可是没吃晚饭的。 晚上八点到十点是饭店最清静的时段,晚饭已吃过,宵夜还太早,这恰好也 是我们吃饭的时候,所以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话。但现在已过十点了,吃东西 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我们厂的工人,胆子大的还过来跟我打招呼,这样便不 好对厂里的事说三道四了,说不定就传到了谁的耳里。马贡忽然想起阿荣来,对 我说,把阿荣叫来吧,这鸟人现在怎么样?老样子。我说着看见一个我下面的员 工,便叫她替我去把阿荣叫来。有时马贡过来吃饭时,我也带上阿荣,是以马贡 认识他。而使马贡印象深刻的是,阿荣常给给我们讲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下流故 事,也曾试图替我们找女人。那次也是酒到半醉时,我问阿荣,这次你有什么好 介绍?阿荣贼眉鼠眼的笑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付下贱相,这使我感到我怎么对待 他都不会过分,什么样的人便有什么样的命。这鸟人身上常有一串女人的CALL机 号码,不时会拿出来抖一抖的。有一次我问他是不是做这个要比上班赚得多,他 说他从不做这个赚钱,当然也不是义务服务,他常在别人做过后接着做一次免费 的。这次,阿荣说,有是有,工厂妹,不知你们中不中意。我们说,叫过来看看 再说嘛。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什么工厂妹,料想这也是他的新发现,平时他介绍的 都是些凤楼里的。我们这偏僻的地方原来也有做皮肉生意的发廊,但后来查得紧, 便租房住着,找些人专门拉皮条。阿荣说,到这里来不好,到你房里去吧。阿荣 说完看着我。我说,你先讲给我们听听是怎么回事再说。阿荣说,就是白天在工 厂上班,晚上出来做的那种。哦——。我和马贡同声说,这有什么新鲜,早就听 说过了嘛,还以为你会讲点新东西呢。阿荣笑说,哪有那么多新东西,无非是一 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嘛。这鸟人居然也来点幽默,把我和马贡笑趴了。我们笑过后 说,你不怕被枪毙吗?居然开这么大的玩笑!阿荣一脸无辜,说,这玩笑很大么, 我也是听来的。我们倒并不是真叫他找什么女人,只是想听听他的笑话而已,但 他却是非常认真非常虔诚的要为我们介绍,这本身便又成为了一个笑话。我和马 贡打电话时,我常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如果他说不怎么样,我就会说要不要阿 荣给你介绍介绍呀。反之,他则说有没有叫阿荣替你介绍介绍呀。 我曾对马贡讲过一个阿荣介绍的故事,介绍的那个女人却是他老婆。那天下 班后,我很无聊,也坐在这潮州佬的饭店里,要了一支酒,两个小菜,边吃边看 外面来来往往刚冲过凉披着湿漉漉头发的女工们。阿荣也到店里来了,我便叫他 一起吃,我们边吃边看那些女工们。阿荣不停地指点着向我吹嘘,那个、那个、 那个被都是被他搞惦了的,这鸟人是搞惦了不少女工,这我相信。试想,我们这 三千余人的工厂却只有不到六百男工,而且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三岁,除了频繁 的加班外,便没有其他娱乐,如果一个并不笨的男工说他搞惦了几十个女工,这 不足为怪。忽然,人流中出现一个使我眼睛一亮的女工,她趿着拖鞋穿着牛仔短 裤,一双雪白的大腿修长匀称,臀部饱满结实,高高的撑起牛仔裤,露出因坐而 形成的两块紫印来。我盯着她从我眼前走过,直到进入工厂大门,回头对阿荣说, 你他妈常说给我介绍女人,有种你就把那个女人介绍给我吧,我好中意她,那么 惹火身材,好过瘾呃。阿荣看着我没有出声,我嘲笑他说,没本事了吧,牛皮哄 哄。谁知第二天他就把那女人带到我住处来了。我正在心底暗暗佩服他时,他却 介绍说,这是我老婆,叫水芹,叫她来替你打扫卫生的。我操,这鸟人居然找了 个让我动心老婆,真是牛吃牡丹,暴殄天物。水芹朝我一鞠躬,叫了声副理,便 手脚麻利地替我打扫卫生。我愕然地问阿荣,这这怎么回事?阿荣轻轻一笑,说, 没关系的,反正她今天不加班,便叫她来帮你打扫一下卫生,洗洗衣服,以后这 些事情都叫她来帮你做好了。水芹正在将垃圾桶里的垃圾往袋子里装,听了这话 抬起头笑说,你放心吧,戴副理,我会帮你弄好的,包你打扫得干干净净,让你 住得舒舒服服。阿荣在房里转了一圈,对他老婆交待一番那里要洗那里要擦便走 了。阿荣走后,我尴尬了一会,真没想到水芹竟是阿荣的老婆,但我下定决心决 不染指这个女人。水芹来过第一次后,便经常来帮我打扫卫生,我是个懒惰的单 身汉,但制造垃圾却蛮勤快的。水芹不但打扫卫生,还替我洗衣服,而使我难受 的是,除此之外她还勾引我。我前面说过她的大腿和臀部对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这话可能是阿荣告诉过她,她每次来我这里总是穿着那条牛仔短裤,一付性感十 足的打扮。有一次她的大腿可能被蚊子咬到,搔痒过后红出一块来,她弯腰抹茶 几时,我坐在沙发上将这块红肉看得很仔细,欲念便骤然涌上心头,篷勃肿胀起 来,我真想就干了她。但我还是和她说话,我对她说,阿荣很爱你的啊。她说, 爱个屁,你以为呀。我说,是吗?她说,当然哪,也不知他在厂里搞了多少女人。 我笑说,不是吧,你们同在一个厂,这怎么可能。水芹抬头看我一眼,低头抹茶 几说,他刚进厂时几乎天天晚上钻到我宿舍去睡的,但后来就越来越少了,现在 都有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去过的了,并且他们都看到了。我问,他们看到了什么? 她说,不但他们都看到了,我还看到过他和别的女人鬼祟呢。我微笑说,是鬼鬼 祟祟吧,鬼鬼祟祟干什么?喝饮料罗。她说。我哈哈大笑说,喝饮料这奇怪吗, 你太敏感了吧。水芹看我一眼,窒了一窒说,你不知道的哪。工业区流传的一听 饮料一支冰棍便可搞惦一个女人的事情,看来这是真的了。我说,那你就让他? 她飞快地看我一眼说,我还能怎么样,女人又不是男人。我忽然热血冲顶,肘关 节抖了一下,说,那你……那你……。水芹微笑着看我着等我说完,我本想说那 你就没有需要?但到底这话还是说不出口。我挥挥手,平平气说,没什么哪。说 着我便起身想倒杯水喝,但起到一半便坐下去了,对她说,你替我倒杯水吧。水 芹看我裤当一眼,红了脸转身去倒水,她再回过身来时,脸红如蒸,眼睛似乎也 在这蒸气中睁不开了,一片水雾。我真想就下手干了她,但还是克制住了,我赶 紧跑到洗手间去洗了个脸。还有一次,我头天晚上刚巧梦遗了,裤叉丢在卧房地 上,那天上班较忙,晚上水芹来帮我打扫时,我将这事忘记了。她却找了出来, 一手捏一个角,走到我面前,问,戴副理,这上面是什么呀?我一把抢了过来, 钻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搓洗。她也跟了过来,说,还是我替你洗吧,你洗不干净 的。说着伸手来拿,我侧身让过,她没有拿到便也不再来拿了,站在我身后呼吸 粗重的看我。我快洗完了时,她问,怎么会这样子呢?她问这话时声音很小,像 是在自言自语,我懒得理她,找了个衣架将裤叉晒了起来。 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我知道阿荣两公婆想要什么。他们都是工厂的老工 人了,都在流水线上作业,工作辛苦工资低,公仔部新成立时,我从老车间抽调 了一批人过来,阿荣即是其中一个。我见阿荣比较醒目,又是老工人了,调过来 后便给了他个包装二组组长干,工资加上去了,官也有了,阿荣尝到了甜头,便 极力讨好巴结我,于是在新部门第一次加工资时,我又给他加了一级,这下他以 为找到了靠山,对我的讨好和巴结可想而知了。他老婆水芹一直在老车间上班, 原来有班加时也能拿到六七百块钱,现在因市场不紧气好久便没班加了,只能拿 到三四百块钱,除去伙食和水电费,就所剩无几了。阿荣一直想把他老婆也搞到 这边来上班,但没找到好机会开口,碰巧那天晚上我看到他老婆了,他便打蛇顺 着棍子上,带着水芹来替我打扫卫生洗衣服。我既然有那个权力,便很快遂了他 们的心愿。水芹现在是制衣尾部的红头巾工人,是工人中最高档的了,工资多了 许多不说,重要的是她有希望,——我曾向她许诺,一有机会便升她为组长。这 一切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小菜一碟,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全部的身家性 命。这就是生活,生活啊生活。 马贡来过的翌日,我便去找张倩了。晚饭时,她拿着磁盆汤匙往食场去,我 在食场楼下拦住了她,板着脸对她说,跟我走。她身子往后一缩,磁盆抱在胸前, 双眼瞪着我不说话。我觉得她这样子好笑,便抿嘴笑,伸手去揽她的腰,说,你 干嘛。张倩放松了身子,让我揽住她的腰,脚步随着我走,但还是瞪着眼睛翘着 嘴巴,一言不发。我嘻嘻笑说,你干嘛,笑一笑,别人都看着我们呢。张倩还是 没有反应。我说,你是不是要我做两声狗叫才肯笑呀?张倩静默了一会,点了点 头。我哈哈大笑,说,你想得美,真是做梦想屁吃。张倩忽然一转身往回走,我 一把拉住她,很多工人停下来看着我们,我对他们叫道,看什么看,滚开。我将 张倩托出了厂门,一到门外,她忽然烂灿一笑,挥着磁盆就敲我,边敲边说,打 死你为个强奸犯,打死你这个强奸犯。敲着敲着便哇的一声哭起来,死死搂住我 的脖子不肯放松。 我们又去了那家西餐厅,刚坐下老板娘便笑眯眯的跑了过来,说,那天晚上 还没找你们钱呢。我说,等会一起算吧。张倩说,不行,那钱是我的,你先拿给 我,今天是他请。老板娘马上说,小两口还算那么清楚呀。我说,就是。张倩看 着我说,谁跟你不小两口?你好意思。老板娘做和事佬说,别吵了别吵了,今天 我送个菜给你们,说吧要什么菜?我说,这要我老婆说了算。张倩看着老板娘说, 送个白切鸡吧,然后把菜谱拿过来,我要点死他。老板娘笑眯眯的走了。张倩忽 然无限柔弱的对我说,你看你多没良心,我请你吃饭你还强奸我,你说你是不是 没有良心?我不吭声。她又说,你说呀,你是不是没有良心,说呀。我态度严肃 地说,不是!怎么不是?你还硬挣!张倩说。我笑说,当然不是啦,这是因为我 爱你。哼,你会爱我么,我不信。张倩摇头。我说,不信就算了。张倩扁了扁嘴 像是要哭出来,说,你这么没有诚心,到这时你还骗我,你是想哄哄我,叫我不 要到公安局去告你对不?你放心,我不会去告你的,我…我…我准备走,你看我 辞工书都写好了,如果你今天不找我,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张倩说着从包里拿 一张辞工书来给我看。我将辞工书撕了个粉碎,抓过她的手合在我手中,说,我 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要你一辈子跟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便下定与张 倩结婚的决心了,这么多年的期待这么多年的梦想,这么多年的拒绝这么多年的 守候,我居然就是为了要与这么一个女人结婚?!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个 决定让我在茫茫然中感到轻松与前所未有的踏实。有一次张倩问我,她说,强奸 犯(卧房中她常这样称呼我),为什么你原来对我不冷不热的,那次过后便对我 好了?我说,使用过后才知道你的好嘛。也许还真是这样。当然,她的好处不止 这些,好比上楼时,她见左右无人,便要撒娇耍癞,说,我今天上班太累了,你 背我上去好不好。下楼时,她则会说,老公,你昨晚好厉害,你背我下去好不好。 反正,我便成了她上下楼的电梯,但她电梯里又非常的不老实,一会儿搔搔我的 痒,一会儿又咬住了我的耳垂,更有绝的是有时还要蒙住我的眼睛,或者故意吸 气下沉,就怕磨不死我。如果在上下楼时碰到熟人,她会马上装病,哼哼两句。 时间久了,熟人们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看见张倩在我背上,便会主动打招呼说, 又病了。看见她没在我背上的话,就会说,今天没病呀,病一下嘛。张倩这个厚 脸皮却不管好话坏话,一律笑嘻嘻的到单会收。有时我气不过,捏着她的脸皮说, 你怎么脸皮那么厚,什么原料加工的?她则说,谁叫你长得像条牛。又说,你还 比不上只猪呢,猪八戒都知道要背媳妇,我叫你背背就不耐烦了,欺负我的时候, 挟都把我挟上去了,你就知道欺负我,还男子汉呢。如果我还是噘着嘴,一付生 气模样,她就会说,好了好了,我背你上去得了。说着躬着背等我过去,好象是 真正要背我,我便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靠近到她时,她早已返转身了,脸伸到 我的脸上说,老公你真要我背呀,还是等会你吃了我好吧。——自从我和她同居 后,我们便是以老公老婆相称呼的。我们缺少一个恋爱期,但似乎这里都是这样 一步到位的,无人在不咸不淡中浪掷光阴。张倩便把她的痴傻尽情表演在楼梯上 了,她是尽柔尽弱的小白免,我是凶恶残暴的大灰狼,而她的柔弱感化了我的凶 暴,最终达到了尽善尽美的以柔克刚。我们上演的总是这一出戏,相当一个时段 后,戏文才得以改变。 和张倩好上后,我才知道男人有了老婆,便会没有了很多原则的。首先发生 的是QC事件。工厂制衣尾部有几个比较醒目的QC(质检员),她们是这一条线成 功运行的最大保障,有了她们,我不知要轻松好多,少操多少的心。但一天我去 上班时不见她们了,取于代之的是几傻不拉叽的女人,一问,原来这是唐经理刚 换过来的。这里要说明一下的是,这新成立的公仔部虽说只是个部门,但实质上 是个分厂的架构,总管理为经理室,下辖:开发部、设计部、注塑部、制衣部、 制衣尾部、制鞋部、制帽部、包装部。我在经理室除分管一摊子人事行政(由文 员小李协助)外,还赚管生产部的制衣尾部和包装部,这两个部门没设主任。这 意思就是说我还是这两个部门的主任,这安排是老板的意思,原因有二,一方面 他可以少开两个主任的工资,这最少有三千多块,另一方面他叫我学唐经理的管 理也好有切身的时机与切身的体会。我把这看作是老板逼我学知识,只是我每个 月要给三千多块而已。我既然还是这两个部门的主任,便得保证它的生产数量与 质量,并从中还得学习唐经理是如何安排工艺流程、控制员工数量达到最好的生 产效益,以此来降低生产成本。但现在我的QC都换了,这叫我如何出得了质量。 要教好这几个人不知又要花我多少时间和精力。我对她们大声叫喊,叫她们快点 滚回自己的地方去,把原来的那几个换回来。她们委屈地说,是唐经理叫我们来 的。我一听更火了,叫道,现在就是老板要换的我也不肯。我的声音几乎整个车 间都听到了。回到办公室时,我还是一肚子的火,我想决不同唐经理妥协。唐经 理没有在办公室,但不久后他便回来了,满面笑容的走近我,说,戴副理,我们 商量一下事情好吗?我说,我正要找你。那好那好,他应道,又转头对丁小姐和 小李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们商量点事。丁小姐和小李出去后,唐经理坐到我 面前来,非常诚恳地说,戴副理,这次是我不对,没跟你好好商量便换了你的QC, 我这里向你道歉了,请你原谅。他既然愿意就低,我还能怎么样呢。我笑说,唐 经理不要这样,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你既然向我讲明了道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 的人,我多花点心事去教好那几个QC就是,你不要这时道歉不道歉的,没必要。 唐经理说,难你这么理解,事实上,我们在工作中一直缺少勾通,这是我的错, 我的工作方法有问题,我会在以后的工作中改进的,也要请你配合配合,好吗? 我看着他笑了笑,说,那当然。我这时想起张倩对我说的一些话,觉得是改善我 和唐经理关系的时候了。 几天前晚上,张倩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公司又接了一个大单。她是翻译, 有什么单她自然最先知道,我说,这又怎么样?她说,你真是个木头,你想公司 现在的单已够你们做的了,又接了大单怎么做得了。我想了想,硬是想不出做不 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便说,这又如何?哎呀,你别这样跟我说话好不好。张倩 说。我笑说,你有什么话就直接了当的说吧。张倩说,我的意思是,我听他们说, 这批单有很大一部份是要外发的,你不是有个很好色的老乡是做服装的吗?我皱 眉说,哎呀你都不知道,他那手艺怎么做得了我们公司那些美国佬的单,做多少 就得退多少,做做厂服还差不多,你别乱做好心人了。张倩忽然抱住我的嘴巴, 说,你的嘴巴很讨厌,你别说话行不行,听我说完再说。我搂住她的腰,点了点 头,我越来越喜欢张倩了。张倩说,我当然知道你那老乡不行,你们那里的人又 有几个行的,好比你,除了欺负我之外,还能干什么。她说着轻轻拍了我一巴掌, 接着说,你老乡只有十几部车,如果我们也买十几部过去,规模不便上去了嘛, 你再去抓抓技术和生产,不便可以了吗?我想想也是,这是投资少见效快的典型 致富方式,有很多人就是这样发达起来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过,这也是一 想相情愿的想法,老板就会给单我做吗?我对张倩说,你想发财就有得发吗?也 不想想别人会不会给你做!唉——。张倩叹了口气,说,万事都在于争取,毛主 席说扫帚不去灰尘不会自己跑掉,我们不想办法还别人来替我们想?张倩点着我 的太阳穴说,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傻男人呢,真是命苦。我们平时赶货急的时 候也往外发过单,都是给东莞的台商做的,这发单的程序我也知道,客户送板 (样品)过来由唐经理签过后,才能正式生产,成品送过来时,还得唐经理签收 才算得了数,而我和唐经理的关系那么僵,他会让我过得了关?我对张倩说,这 财我们就不发了让别人去发吧,你想想我和唐经理的关系,我能行么,你就别难 为我了。张倩不依不挠,撒娇发嗔的说,你去和他搞好关系嘛,我就不相信你们 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其实只要你主动改变态度,唐经理还巴不得呢,我敢肯定他 也不愿意跟你对着过,这多难受。张倩最后终于说服我试试看,而现在机会来了, 我当然要合作了。 唐经理见我如此合作,开心地笑了,伸过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今晚我 请客,把你女朋友带上,我们一起到镇上去吃顿饭。我说,还是我请,该我请的。 哪里哪里。唐经理说,当然是我请。港商和台商与我们大陆人不同,他们喜欢请 下属吃饭,而我们则喜欢下属请上司吃饭,他们认为所有的好成绩都要感谢下属 的竭诚工作,因为他们不能事事诸到;而我们则认为工作之所以出了好成绩,全 因上级的正确领导。那天晚上唐经理请了我和张倩。张倩受宠若惊,以为这是我 活动的结果,回到家中自然要和我缠绵一番。几天后来了一群美国人,他们是来 看厂并下单的,工厂的规模让他们放心下单走人了。张倩便要我回请唐经理。我 们总不能白吃他的吧,张倩说,当然重要的是吃饭的时候,我们可以向他说说外 发单的事情。我的确不想这样子,这有求于他的事情总让我觉得低他一等,今后 工作很难开展。张倩鼓动我说,管他嘞,管他低一等还是低两等,只要有钱赚, ——说不定几张单一下来,便可赚回你几年的工资了,到那时想做大人还不容易? 炒他鱿鱼就是,对吧。我没吭声。你说对不对嘛。张倩扯着我的耳朵软硬兼施的 说。我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但也不妨一试,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便答应了她。 我请唐经理吃饭时,我老乡阿九刚巧CALL我了,唐经理便拿过他的手机给我 复机,我问,阿九你在哪里?他说了个地名,我便大声说,我也刚巧在这里吃饭, 你快过来一起吃顿饭吧。当然我们的这些刚巧是事先约好了的。阿九就是我那个 好色的做服装的老乡。他很快便来了,我替他和唐经理做过介绍后,他们相互交 换了名片。酒过几杯后,阿九便开始感叹如今的生意难做,说着说着,忽然眼睛 一亮,盯着我说,你们公司有什么生意可做的么?给我介绍介绍吧。我笑了笑, 看了唐经理一眼,说,没有什么好帮到你的了……。张倩忽然口直心快地插话说, 不是有么?我们公司最近不是要往外发单么?可以也叫阿九过来竞争一下吧。我 又看了唐经理一眼,对张倩说,多嘴。然后对阿九说,我们这些单要求很高的, 你可能做不来,还是不要来凑热闹了。唐经理微微一笑,似乎对我们的小伎俩心 领神会,说,我们厂的确有些单要外发,真是要求很高,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来试 试,只要能达到质量要求,价钱上也过得去,我看老板也会同意的。我说,既然 唐经理这么看起你,阿九你就来试试吧。阿九举杯谢过,讲了一番感激的话。唐 经理说,你不要谢我,谢你老乡好了,这都是你老乡的功劳啊。说罢端着酒杯伸 向我,我也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各饮一口。我这时觉得唐经理其实也蛮好合 作的,平时与他故意作对有些不该。吃完饭时,我们的生意也谈妥了,约好阿九 什么时候过来拿样品去制板。我还是不放心阿九的技术,在他过来拿样品时,让 唐经理给了他最简单的围裙。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阿九的制板技术比我想象中的 还差,即便是最简单的围裙,他拿过来的板也做得惨不忍睹,别说是唐经理,我 都看不下去。我对唐经理说,算了,别叫他再做了,实在是做不了。唐经理反倒 安慰我说,叫他派几个技术员来学习几天再试试吧,这东西的确有些难度的,别 说他是第一次做了,就是我做了十几年,也要小心翼翼,一个不小心就出错。叫 他派人来学,这没关系么?我担心老板有什么看法。唐经理说,没关系的,这芭 比娃娃在美国卖得起这么高价钱,的确是不简单的,不学学怎么做得出来呢?我 满怀感激地点了点头,忙打电话叫阿九派几个技术好点的人过来学学。 就在阿九派人来学习的第三天,阿荣这鸟毛出事了。那天晚上下班后,保安 员巡逻时,发现车间洗手间的灯亮着,便走过去关灯,却看见阿荣和一女工在洗 手间里做爱,于是便把两个人都抓了起来。保安员在去向行政经理请示处罚时, 行政经理外出了,刚好碰到了唐经理,保安员知道阿荣是唐经理车间的人,便向 唐经理作了个汇报。唐经理说,打电话到派出所去,叫他们来处理好了。保安员 便报了警。发生这种事谁也保不了他的,我以为他们两个都会以双开除了事,却 没想到在派出所里,那女工说阿荣是强奸,事情便变得复杂了。说老实话,我不 大相信这是强奸,像马贡说我和张倩那样,如果真是强奸,那女工只要大声一叫, 包管全厂都听到了,料想阿荣胆再大也不敢当众强奸吧。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 看法,事实不见得就那么简单,那女工也许迫于压力(阿荣是她的组长,官大一 级压死人嘛);也许那女工当时被吓懵了,说不出话来;也许那女工受到了阿荣 的某种威胁,比如当时阿荣手里拿着刀子或其他什么凶器;也许那女工有什么把 柄抓在阿荣手里,不得不受他欺辱……。我问过与他们一起上班的同事,那些老 实的年轻人都说下班时没有看到他们,也记不起他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至于那 个捉奸的保安员,他说他只看到他们在挥汗如雨地做爱,其他倒真是没注意到。 我对张倩说过这事,但没有进行讨论,尽管觉得她也许最有发言权。我告诉她这 事时,她正在将洗好的衣服拧干套上衣架,挂到阳台的铁丝上晒起来。她的脸上 挂着几滴水滴,鬓角有一小辔头发贴着,很像个能干的家庭妇女。她语调平和的 说,话该,老是做坏事也应该受点惩罚。说罢她眼睛一亮,转向我说,还有你, 你要接受这个事件的教训,不要去乱来哟。我陪笑说,你说到哪里去了,像我这 么忠厚老实,善良仁慈的优秀青年,怎么会干坏事呢。张倩看我半晌,慢慢抿嘴 眯眼的笑了,说,是嘛,今后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小心我去告你,还忠厚老实呢。 我明白她说的是调笑的话,但我的心还是紧跳了一下,似有所悟。这种情况下, 我自然没法再和她讨论什么了。 阿荣出事后,他老婆水芹来找过我一次,她在厂外给我打电话,说有点事情 想对我说,问我有没有时间出去一下,那时正是下午上班时候,我马上便出去了, 在厂门口见到了她。她没有了平时的明艳,显得很憔悴,但丰腴的臀部还是那样 令我心动。我说,到我宿舍去吧。水芹动了动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她说,不 要了吧,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找你说说话,对不起。自从我和张倩好上后, 她就没去过我宿舍,在车间或路上碰到她也朝我笑,但没有了原来的那份亲近与 暧昧,这令我若有所失,我其实蛮喜欢那种她对我诱惑而我又偏不上当的克制, 这种感觉非常好。我说,傻,有什么对不起的,还是到我宿舍去吧,那里好聊天 一些。我断定她是想对我说说苦恼,碰到这种事没有人会没话可说的,另外,她 也许想借点钱,我钱包里有五六百的样子,我想,如果她要借就都给她算了,也 不要她还了。水芹点了点头跟着我上了楼,坐下后,我去冰箱拿饮料,她顺手拿 过沙发上的一本小说,慢慢的一页一页刮直卷起了的角,一言不发。我陪她静静 的坐了一会,问,阿荣的事怎么样了?水芹说,还是那样子,派出所说他是强奸, 要送法院判刑。我叹了口气,说,搞成这样,真是……。水芹说,我真不知道派 出所怎么搞的,那女人说强奸,他们就相信是强奸,就听一面之词,你说他们看 到了什么?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就听一面之词?水芹越说声音越大,满 眼的委屈。我替她拉开了可乐,放到她面前,说,先喝点水吧。水芹接过喝了两 口,平静了些。我又问,你看到了阿荣么?没有。她说,他们不给见。那你现在 打算怎么办?我问。她说,我老乡叫我请律师,我准备请了。我说,请律师要很 多钱的。水芹点头说,是。我也喝了两口可乐,静了静,说,你有钱么?水芹低 头摩搓着手中的那本小说,没说话。我拿出钱包里的钱来,点了点,是六百三十 块,递给她说,你先拿着。水芹缩手摇头说,不,不要,我有……。我说,你拿 着吧,这不要你还的,你也不欠我什么,——你原来帮我做过不少事。水芹还是 摇头,说,不,我真的有钱。我将钱塞进她包里,说,我知道,你就别跟我客气 了。水芹张眼看我一会,垂下眼帘叹口气,打开小包拿出钱来,放在腿上抚得平 平的,再放到包里,然后说,我……我……。她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我说,你 不要客气,我知道这点钱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你需要,我会尽量帮你的。说到这 里,我想,如果她真来找我,要借几千几万的,我会真帮上她的忙吗?答案是否 定的。于是接着又说,只是最近我要准备卖房,张倩她……。水芹说,你对我太 好了,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我…我真是…有钱,从工厂出去这一个多月,我坐 台去了,我也……出街(跟客人去开房),所以,有钱。我听着不着呆了,半天 说不出话来。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桩事,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水芹也不说话了, 静静坐着。我以为她流泪,但她没有。她坐了一会,抬头说,我走了。我说,再 坐一会吧。她说,不了。说罢便站起来往外走。我把她送到路口说,有空便过来 坐坐。水芹看着我说,我会过来看你的,不管人瞧不瞧得起我,我都会来看你的。 我说,你这是什么话,我算老几,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水芹忽然笑了,摸着她 的小包说,你给我的这些钱,我不会用的,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直留着。水芹 说完这话时,刚好有大巴来,她朝我挥挥手便坐上去走了。水芹上车前说的这句 话,和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但我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或者电影、或者电视、或者小说,或者是前辈子里真实发生过的,如果真有前生 后世的话。 阿荣出事那晚,我那晚没有去加班,和张倩到阿九工厂去了,自从想与阿九 合作做单,我便常到他那里去传授一些生产管理技术,以满足我们工厂订单的需 要。阿九的工厂很小,租的是一套四层的民房,每层约一百二十个平方,下面两 层生产用,第三层是办公室,最上一层为宿舍,有三十多个工人。这样的工厂当 然只能说是一个作坊了,按老板的要求自然是通不过的(老板对我们的协力厂一 向要求颇高),但唐经理看过厂后,对老板说还行,因此阿九便获得了成为协力 商的机会。我每到阿九的工厂一次,便要感谢唐经理一次,这么差劲的厂他居然 说还行,真是难为了他,由此我想到唐经理其实还蛮讲江湖义气的。我和阿九的 计划是,单一签下来,我们便再租一套民房,由我出资加多十二至十六台电车, 市场上最好的电车每台仅售一千二百元,差一点的六七百元便可买到,这笔投资 很小,但收获却是惊人的。据唐经理透露,我们厂这一批单是五万套(这和张倩 看到的数字是一样的),这也就是说,有五万个围裙需要生产,每个围裙老板拟 定的最高发单价为三十二元,五万个乘以三十二元,这就是一百六十万元,而阿 九和我核算的成本是最多为六元一个,想想看这一个单下来我们要赚多少,—— 就算打个五折,我们赚到的也是惊人的!深圳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抓住一 个机会便成为了富人,简简单单,却又真真实实,有好多人就是这样发家的,这 叫我们如何不梦想不努力。然而,现实也是残酷的,阿九的四名技术员过来学了 一星期后,回去做出来的板还是不尽如意,与样品比起来,有这样那样的差距。 唐经理叫我过去,拿出美国人送过来的样品和阿九送过来的反复比较,指出不足 处对我一一讲解,回头我又对阿九讲解,但做出来的还是不行。下单的日期临近, 我们都有些急了,张倩鼓动我说,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干脆请唐经理到阿九那里 帮我们做出来怎么样?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大胆、如此过分、又如此合理的设 想,听后许久说不出话来。在我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请唐经理出马时,老板却把 唐经理给炒了。 星期一上班时,我没看到唐经理,便问丁小姐唐经理哪里去了,丁小姐摇头 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回香港还没过来吧。自从和唐经理搞好关系后,我每天上 班时都要找到唐经理对他说句早晨(广东话早上好)。那天上午唐经理没有来, 下午上班时,老板叫我去,我知道出什么事了,老板可没闲心跟我聊天。在老板 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戴眼镜的男人,见我进去很斯文地朝我点头。 老板站了起来,一手指着我一手指着那人,给我们作了介绍。原来他就是新来的 经理,姓韩,叫韩永广,也是香港人。然后由我带头走,韩经理居中,老板殿后, 一行三人来到新成立的公仔部向全体员工作了介绍,韩经理便坐上了唐经理的位 子,正式走马上运了。由于唐经理被炒的事情发生得没有一丝征兆,我未免要兔 死狐悲一番,我并不害怕被炒,到哪里找不到工作?我所担心的是那下定单的事。 在我带着韩经理在车间转了两圈后,回到办公室,我忽然想起似的拍了下头对他 请示说,韩经理,还有发单的事,有几个客户说要送板过来,你看怎么办?韩经 理问明什么板后,笑说,那些板前几天就搞惦了,估计订单老板已经下了。哦! 我哦了一声,颓然坐下。韩经理警惕地问,你……你有问题吗?我忙坐正身子, 笑说,没有没有,只是有客户问我,我顺便说说。是这样——。韩经理说。我点 了点头。韩经理便整理唐经理的桌子去了。晚上张倩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说, 我怎么知道。张倩说,你不是每个事情都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吗?我想了想说,但 这个不行,如果能知道我不也可以做老板了?张倩忽然笑了,骂道,他妈的,如 果唐经理不走我们说不定真可做老板了。说罢看着窗外呆了半晌,回过头来,满 眼泪光的说,一块肥肉,在我们嘴唇上碰了一下,又拖走了。